從莫尼諾修道院出來，卡特里娜終于明白了安默拉讓自己來這里的用意。教皇陛下深入簡出，肯定不比普通的大貴族或者學院派領袖好見，所以她需要一個可靠的跳板，這個跳板也就是阿伯特。他是紅衣主教，一直以來與教皇冕下的關系也很不錯，有他幫忙的話肯定是事半功倍的。

    “我已經成功一半了，現在正往奧蘭首都趕?！笨ㄌ乩锬瘸鰜砗笞龅牡谝患乱彩锹撓敌〔ㄎ暮臀纳?。

    “看來你的任務比較復雜?！蔽纳剡@邊可沒有什么成功一半或者成功三分之一的說法。

    小波文還在預約見面時間，他咆哮著吼道：“我才復雜！那些警衛就像看賊一樣看著我！”

    “畢竟你看起來不像學員更不像教授?！笨ㄌ乩锬认氤瓊€白眼，“文森特，你呢？還順利嗎？”

    “非常順利，不過她還交代了我一些別的事情?！?/br>
    “什么事？”小波文敏銳地問道，他心里有點不舒服，因為安默拉居然把這種事交給一個叛國賊而不是他。

    “還不清楚，她讓我到地方再跟她聯系?！?/br>
    文森特又看了一眼安默拉發來的文件，文件上寫明他得去靠近弗林郡和格蘭德郡的某個邊境城市。那個城市讓他印象深刻，因為他擔任翡翠圣槍的指揮官時，曾經親自下令用死亡放射轟炸那里。門格爾……翡翠圣槍的叛徒，曾經在那座小鎮定居過十多年，直到被裁決者們殺死。

    安默拉和那個門格爾的關系真的非同尋常。

    馬車沒有假想精靈那么快，而且那片區域因為輻射原因已經全部被封鎖起來。文森特花了好幾天才成功跨過運河，進入坎佩爾城。

    這個邊境小城市依然是一片廢墟，重建工程就像沒開始過那樣。畢竟坎佩爾城是死亡放射的核心，相對外圍的地方都好處理，這里卻依然是危險區?，F在普朗曼要忙著處理北方獸人部落，緩解國內爭端，準備發動戰爭……根本沒有多余的力氣來重建這座微不足道的小城市。

    這就意味著，某些埋藏在這片區域里的東西不會被搜救隊拿走。

    馬不能在輻射區就留，所以文森特召出了假想精靈——反正這地方已經是無人區了，誰管得著他用什么魔導式。他按照安默拉給出的坐標一路前行，最后在坎佩爾城東郊的一個房屋廢墟前停下。如果沒弄錯的話，這里應該是門格爾住了十幾年的地方。

    “好吧，是時候干活了?！蔽纳亟獬思傧刖`式，開始將廢墟有序地挖開。

    這里和其他廢墟不同，似乎有某種維系式在保護著，日曬雨淋都沒有對房子內部造成太大的傷害，就連木質結構都完好無損。文森特沒想到自己還有成為挖掘工人的那一天……

    隨著這片廢墟一點點被還原成本來面貌，文森特也逐漸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比如……這里曾經住著的人似乎不止門格爾一個。

    門格爾的實驗室在三樓，二樓應該是起居室，可他沒有找到主臥，反而發現了兩個女孩子的房間。還有三樓的實驗室，那些精密儀器基本都毀得差不多了，可文森特還是能看出人體試驗的痕跡。

    很顯然，那個實驗體就是安默拉本人。

    文森特忽然記起了門格爾留下的那封信，用卑微的傾訴者口吻所寫的……永遠也傳遞不到的信件。

    “滴答——”

    文森特摸了一把臉，涼絲絲的。他抬起頭，看見大雨傾盆而下，烏云轉瞬間遮蓋天空。

    連普朗曼也開始下雨了，他在內心嘆道，看來雨季是真的來了。他展開魔導式，將自己保護得嚴嚴實實，然后開始聯絡安默拉。

    奧蘭東部舊教堂。

    曙光女神像逐漸融化在一片光芒中，取而代之的是四座顏色各異的猙獰雕像。戰爭、饑荒、瘟疫、死亡，四座騎士像透出絕望狂躁的氣息，昏黃之色與微茫的光混合在一起，蔓延到教堂的每一個角落。用末日審判中的天啟四騎士來鎮壓曙光，這是神裁的力量結合黃昏與黎明的預言書才能做到的，安默拉不確定它的有效期是多久，但是盡快解決問題總歸沒錯。

    一道天光從虛空中投擲下來，與無底空洞中的回旋長廊一模一樣，這道光芒中也有一個看不見盡頭的回旋階梯。

    “走吧?！?/br>
    安默拉凝視著這道光，光中的氣息十分熟悉，那是曙光的味道……長久地盤桓在她的施法平臺上，與神國的味道一模一樣。

    “女士優先?！蹦鲜中窃谶@時候反而紳士得過頭。

    安默拉可不想多管他，她邁出步伐，但是在踏入回廊前又忽然停下。南十字星注意到她突兀的動作，渾身肌rou都繃緊，看上去一觸即發，而約書亞也不知何時與他拉開了距離。三個人就像火藥桶似的，一點就炸。

    “稍等一下?！卑材谧铌P鍵的時候接到了文森特的呼喚。

    “還真及時，你再晚一秒都通知不上我了?！彼谧约褐車贾昧烁粢裟胶驼酃饽?，避免南十字星從聲音和口型推斷她說話的內容。

    另一頭的文森特飛快地說道：“我已經完成了對門格爾舊宅的徹底搜索，但是沒有找到任何實驗數據。他……咳，我們，我們當時把東西銷毀得很徹底，真要找的話還是得回翡翠圣槍才行?！?/br>
    “知道了?！卑材肭袛嗦撓?，然后去安撫一下南十字星他們。

    “等等！”文森特下意識地攔住了她。

    “還有什么事？”安默拉仔細回憶了一下，好像也沒安排其他任務給他。

    “呃……其他都很順利?！蔽纳馗杏X她又要切斷聯系了，忙道，“我是說其他人，他們也很順利?！?/br>
    “知道了?！?/br>
    “等等，你再等等！”文森特一咬牙，“門格爾死前留下過一封信，你知道嗎？”

    安默拉慢慢皺起眉：“什么信？給誰的？”

    文森特那頭沉默了很久，但是安默拉不得不耐心等著，因為門格爾遺書的重要性和無盡天階差不多。如果還找不到辦法擺脫那個項圈，她的處境也許會很危險。她在變強，曙光也在變強，她總覺得這兩者之間是有某種聯系的……通過神國和那個項圈，她力量的一部分正在喚醒曙光。

    “到底是什么！”安默拉差點吼出來。

    “我不能說！”文森特已經吼出來了，他聽上去十分糾結，“我……不能說那個名字?！?/br>
    安默拉先是怔了一下，可她立馬就理解了文森特的意思。不是不想說或者不知道，而是“不能說”。

    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名字是無法被人說出來的呢？

    “寫給她的……”連安默拉自己都能聽出她聲音中的沙啞，“內容呢？”

    早就應該猜到的……門格爾墮天之后都一直守護著的存在。即便她把所有天使都推入了地獄，他們還是信仰著她，為她悲傷，為她祈禱，沙利葉是這樣，門格爾也是這樣。在信仰崩潰的年代，他帶著殘存的神躲避群星的視線，跨越了半個大陸尋找延續一切的機會。

    最后，他甚至真的做到了，讓她在未來的某個契機下重生。

    “很奇怪的內容……不知道該說是情書還是什么?！蔽纳丶m結了很久，最后還是嘆了口氣，“好吧，說是情書確實貶低了他，這應該是禱告?！?/br>
    “內容?！卑材穆曇魶]有一絲溫度。

    過了好長時間，南十字星和約書亞才發現安默拉撤下了魔導式。她的神色平常，手里抱著本厚厚的書，書頁無法用語言形容，它仿佛涵蓋了一切迷人的色彩，多看一眼就要沉溺其中。這本書被七重印牢牢封死，一點內容也泄露不出來，從外面只能看出熹微的晨光與垂暮的昏黃兩種不同的色調，那就是黃昏與黎明之預言書的實體。

    “我們走吧，時間緊迫?！卑材瘍扇它c點頭。

    她沒有說明剛剛自己做什么去了，只是干脆利落地轉身，率先踏上那條看不見邊際的回廊。

    “致我親愛的愛都維希，

    我將我畢生所學凝聚在你的名字里，希望你能在它的幫助之下，獲得永恒的純凈與安寧。我太過貧窮，我一無所有，但是我愿意為你創造這個世界，希望你在這個世界之下能被最強大的魔法庇佑，能被世界上最美麗的神靈青睞。希望你比□□之光更為絢爛，比滅世之暗更為迷人。

    當然，也希望我所做的一切，你都一無所知?！?/br>
    那封信……毫無疑問是給曙光的。

    ☆、第163章 謎題

    門格爾在脫離翡翠圣槍之后，曾經保護著一個與安默拉長得一模一樣的神橫跨大陸。占星臺那時候應該在追捕他們兩人，安默拉對此并不感到奇怪，因為圣戰過后，曙光把很多強大的天使都放逐到了地獄——也許是為了看守永夜，也許只是因為曙光脾氣不好。

    總之不管門格爾本人立場如何，那時候曙光應該是與他對立的。

    但如果他至死都忠于曙光，那么那位被他保護著的神又是怎么回事？從蓮恩的記憶細節來看，那位神對曙光很不友好。

    沒有神跟曙光是友好的。

    圣戰的結束，也就意味著諸神黃昏的開始。為了“一神論”，曙光率領強大的圣十字軍征戰寰宇，將除了她自己之外的所有神都殺得一點不剩。這其中具體的細節早就不為人所知了，安默拉覺得奇怪的是，如果曙光只是新晉的后輩神明，那么她哪里來的這么強大的力量，可以對抗其他數不勝數的神？

    不管用的是什么方法，總之最后她成功了，只留下一點小小的禍患，比如那位逃脫諸神黃昏，從坎迪洛克手里奪下預言書的神。

    安默拉一邊思考一邊往上走。

    她腳下的臺階與地獄里的無盡回廊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扶手上的花紋，回旋的弧度，甚至每一階的高度，完全一致，只不過是把周圍顏色染白罷了。隨著他們三人越走越上，安默拉逐漸見不到底下的門，也見不到上方階梯的盡頭，她甚至產生了這里就是地獄的錯覺。

    “這里不能飛?！彼Ａ藭?，很快發現了無盡天階與無底空洞的區別。

    “你是指？”約書亞在臺階上跳了跳，雙腳可以同時離地。

    “在地獄，可以飛到回廊之外的地方?！卑材焓钟|摸回廊的邊緣，卻被看不見的波紋擋了回來，回廊是封閉的。

    南十字星感興趣的重點不是這個：“你去過地獄？”

    安默拉沒有搭話，只是仰頭看向正上方，頂端有金色曙光垂泄下來：“我還在想，也許從這里垂直飛上去會快一點?！?/br>
    “不能飛肯定是有什么理由的?！蹦鲜中窍肱乃谋?，但是被安默拉避開了，他只好拍了把約書亞，“比如這個臺階上有某些必答的難題?！?/br>
    南十字星說對了，他可能很早就知道無盡天階上會有什么難題。

    往上走了蒼白的兩個小時，就在約書亞都快要睡著的時候，三人聽見了獅子的咆哮聲。

    那是一頭有著金黃色鬃毛的巨獅，強有力的軀干，鋒利的爪子，張嘴咆哮時露出森白的牙。它長得跟動物園里的獅子就沒有多大區別了，除了那張人臉——僵硬、空洞、無表情，死人似的臉。和這個陷入死循環的臺階一樣，它雖然長得不算不可怕，但是讓人莫名不安。

    “獅身人面像？”約書亞有點被嚇著。

    “毫無疑問，活著的獅身人面像?！蹦鲜中鞘掷锶映鲆话研〉?，它像黑色細線般破空而去，卻一點痕跡也沒有似的消失在了人面獅的正前方，“要開始玩猜謎游戲嗎？”

    獅身人面像是傳說生物，名字叫斯芬克斯，是巨人與蛇怪的混血——天知道巨人與蛇怪怎么會生下人臉的獅子。它有無窮的力量，卻不喜歡用力量征服敵人，它喜歡猜謎游戲。斯芬克斯出過的最有名的謎題是“能發出一種聲音，早晨用四條腿走路，中午用兩條腿走路，晚上卻用三條腿走路，這是什么？”，答案是“人”。

    安默拉覺得它也許很喜歡人，所以才會將它作為謎底。

    約書亞顯然不擅長猜謎，他惱火地說：“喂，等等，我們不能把它殺了再上去嗎？”

    南十字星又拍了拍他：“你沒看見我已經試過了嗎？這前面有一個和四周一樣的屏幕，擋住了來自下方的攻擊，如果要強攻，那么我們面對的就不是斯芬克斯，而是整個占星臺的力量?！?/br>
    “先看看它出了什么題?！卑材锨?，敲了敲那個看不見的壁障。

    斯芬克斯僵硬的臉動了一下，肌rou像是用粗糙的美工刀切出來的，沒有一點流線美。它張了張嘴，發出人的聲音，而這聲音就算隔著壁障也能讓三人聽見：“你是誰？”

    “這就是問題嗎？”約書亞松了口氣。

    南十字星嘲笑道：“很明顯不是普通的問題，也許接下來它要問你，你從哪兒來，往哪兒去?！?/br>
    “安默拉?！卑材谒麄冇懻摰臅r候已經給出了答案。

    然后她順利地走進了壁障里。

    “喂，等等！”約書亞沖上去，對著斯芬克斯吼道，“約書亞！”

    然后他也順利地進去了。

    剛剛還在思考這到底是不是個哲學命題的南十字星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顯然不能回答“南十字星”，那不是名字，而是代號。

    安默拉在壁障里冷笑：“摩斯托魯斯·所羅門，需要我提醒你你的名字嗎？”

    南十字星位于半人馬座與蒼蠅座之間，取蒼蠅座的前本部分，然后取半人馬座的后半部分，連接起來就是“摩斯托魯斯”這個名字。一開始安默拉就發現了，這家伙跟英格蘭姆·所羅門長得很像，白皙細膩的皮膚，同時兼具女性柔度與男性硬度的軀干，還有一口柔軟婉轉的南方口音。

    而且他不惜代價想要救英格蘭姆。

    薔薇政變的時候明明是獨立軍大舉擴張的好時機，他卻孤身前往西北荒漠，從皇室手中奪走了英格蘭姆。而且英格蘭姆作為帝國的忠犬，居然在一個叛黨手下呆得安安分分的，要說兩個人之間沒關系，安默拉打死也不信。

    英格蘭姆確實有個早夭的哥哥，他們兩人一起獲得了皇室賜名，然后被培養為新一代的軍事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