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敲門聲短促有力,禮貌中帶著一點不可抗拒的意思。安默拉一下就想起二十五號房間里那個臉色陰沉的少年,她慢吞吞地起身打開了門。 “午餐時間到了?!遍T口站著的果然是早上那個少年,他還是帶著兜帽,胸口除了那個數字徽章還多了一個黑色的盾形徽章。他看上去已經得到了施法許可,能夠使用翻譯魔導式,安默拉現在完全能聽懂他說的話。 他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疊花花綠綠的紙塞給安默拉,然后告訴她:“這是用餐券,好好保管?!?/br> 安默拉接過這疊紙,那個少年也不管她了,直接繞過她的房門口,往二十三號房走去。 安默拉看見他敲了敲房門,很快,二十三號房里走出來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女。那個少女臉蛋圓圓的,頭發蓬松,有兩顆可愛的犬齒。她看上去很嬌小,外套的下擺快要垂到她的膝蓋了,連袖子也向上卷了好幾層。 她低著頭從二十五號手里接過用餐券,然后往安默拉這邊看了一眼,兩人的眼神恰好交匯。那雙眼睛是清淺的褐色,但眼神里面的陰沉味與那個少年相似——就像密布著云層的天空一樣讓人感覺心里壓抑。 安默拉從容地迎上了她的眼神,甚至朝她露出溫和的笑容。 那少女就像什么都沒有看見似的,她重新低下頭,戴上兜帽,拿著用餐券匆匆往樓下走去。安默拉也沒有在意,她帶上房門,跟著剛才的少女就往餐廳走去。 餐廳在第一層,入口很狹小,彌漫著nongnong的消毒水味道。里面所有餐桌都是白色,方方正正的,大概能容納四至六人同坐,桌布的花紋單調乏味。每個座位上都貼著數字編號,一整套空的餐具已經擺放好了,看上去整齊劃一,嚴謹刻板。有零星幾個人坐在座位上,都戴著帽子,相互之間也不交談,四周一片寂靜。 安默拉第一眼看過去還以為自己到了實驗室而不是餐廳。 那個代號為二十三的女孩兒在靠邊的一桌坐下了,桌上貼著數字編號二十至二十五。她將面前的餐具擺放好,然后和所有人一樣沉默著,不再發出聲音。 安默拉的編號是二十四,恰好在那個少女旁邊,她走過去坐下,也沒試圖搭話。 人來得很快,原本空蕩蕩的餐廳,在十分鐘之內就坐滿了。 可是四周依然安靜,看不到交頭接耳的,氣氛就像追悼會一樣肅穆。 安默拉左邊坐著二十三號,右邊坐著二十五號,對面分別是二十、二一、二二。他們也戴著帽子,年齡都在十至二十歲之間。她用余光觀察了一下其他桌上的人,差不多都是這個年齡,來自各個不同的地區,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是他們的眼神完全一致。 陰沉灰暗,隨時有可能從密布的云層中醞釀出一場狂風驟雨。 這是見證過死亡,但又不同于軍人的眼神。 一聲清脆的鈴響打斷了安默拉的思路,餐廳的供應窗打開了,算不上很誘人的飯食香味彌漫開來。從最邊角的每一桌開始,所有人一一起立,開始自主取用。 安默拉注意到供應窗被魔導裝置圍起來了,要想通過必須同時出示身份證明和用餐券。她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拿了一堆小麥面包,一大杯可可,還有一塊全熟的牛排。 小麥面包看起來硬邦邦的,可可很粘稠,甜度驚人,牛排一嘗就知道是冷凍速食的。 總之是能填飽肚子但絕對不美味的午餐。 安默拉發現二十五號盤子里全是高蛋白rou質品,只有最底下墊了幾塊生菜。而她正對面的二十二號似乎胃口不太好,他盤子里只有半塊奶酪,一點新鮮蔬菜。 “用餐券是有限的,別浪費了?!背缘揭话氲臅r候,二十五號忽然這么說道,“我們至少還要在船上呆兩個月?!?/br> 安默拉拿到用餐券之后就數了一下,正好三十張,如果按照一頓一張來算,不可能撐得過兩個月。而之前二十五號的提醒也讓她感覺很在意,他說“好好保管”,這是不是意味著遺失用餐券就無法再補回了呢?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正確做法應該是像二十五號那樣盡可能地多吃點高熱量食物,然后減少每天用餐的次數。 二十二號似乎也弄明白了事情的關鍵,他盯著自己盤子里的蔬菜,不滿地道:“你不是隊長嗎?為什么不早說?” 他說的是標準的普朗曼語,安默拉一下就聽懂了。她早就注意到了,那個二十五號胸口除了數字徽章,還有盾形的黑鐵徽章。不止是他們這里,其他每桌都有這樣一個佩戴著盾形徽章的人。 這里的近百個學員被劃分成四至六人一隊,每隊都有一個隊長。 安默拉初步估計這些隊長能與“學院”上級聯系,并且已經獲得了一定范圍內的施法許可。他們會將自己這小隊的成員團結起來,并且給予他們一定的指點。 “我現在說了?!倍逄栮幊恋乜粗P子里的rou類,機械性地咀嚼著。 二十二號有點不悅,他兩口清理掉盤子里的蔬菜,然后直接跑回了臥室。剩下的人依然在細嚼慢咽,餐廳里除了餐具碰撞的輕微聲響,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了。 安默拉感覺自己吃不完這一大堆堅硬無比的小麥面包,她正想問問隊長能不能帶回去,這時候餐廳出口處忽然發出一聲巨響。 一個學員被人甩在了墻上,墻面已經向下凹陷了,番茄醬一樣濃稠的血液從慘白的墻面上滑下來。這個人緩緩滑落在地上,安默拉看見那塊凹進的墻面已經龜裂,并且邊緣處泛出焦痕。那個人仿佛自燃起來了,看不見任何火焰,但是可以看見高溫扭曲下的空氣。 這個學員在眨眼間就化作了一抔人形的骨灰。 很多人都往那邊投去了目光,安默拉從他們的眼神中發現了比陰沉更可怕的東西——麻木。 “繼續吃?!边@是一個很成熟的聲音,至少比二十五號要年長,很可能已經二十了。 說話的人坐姿端正,褐發黑眼,不帶一絲血色的嘴唇緊抿著,眼神冷硬得就跟鋼鐵一樣。他的話一落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回到了自己盤子里,再也沒有誰往墻上看。 安默拉注意到他胸口的徽章上寫著“一”。 與他同桌的人跑去角落里拿了消毒水和拖把,很快就把地上的骨灰處理干凈了。學員們對死人似乎也沒有多大好奇,他們還是做自己的事情,進餐,然后回自己臥室里呆著。 消毒水還有其他清潔液體將地面上、墻上的血痕全部清理干凈,整個餐廳里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除了墻面上的大坑。 安默拉嗅著越發濃烈的消毒水味道,感覺這艘船要去的地方恐怕有點糟糕。 “別去招惹已經獲得了施法許可的人?!倍逄栠@次是用的通訊式。安默拉注意到餐桌上剩下的幾個人也都愣了愣,看樣子他同時在與這個小隊的所有人交談——除了已經離開的二十二號。 二十五號用餐刀將牛排切割成大小完全一致的條塊,然后說道:“不要與任何人發生沖突,不要違反校規,保管好你們的用餐券。這樣你們就是安全的?!?/br> “啪!”坐在安默拉身邊的二十三號將手里的刀叉放下了,她也不管隊長在說什么,低著頭就離開了餐廳。 “當然,沒有誰是絕對安全的?!倍逄枦]有管她,他將最后一片牛rou用生菜卷好,然后塞進嘴里,“據說……每年到岸的活人只有十多個而已?!?/br> 他將刀叉放下,也起身離開了。 其他幾個人臉色還是木然的,看不出一點點畏懼或者驚慌,他們沉默著吃掉了東西,然后像行尸走rou一般離開。 最后餐廳里只剩下十來個人了,其中就包括安默拉,她盯著盤子里最后三個小麥面包嘆息不已。 校規第四十三條,不得浪費食物。 可是她已經吃不下了。 好在餐廳似乎沒有開放時間限制,她可以呆久點,慢慢吃。 “你可以將吃不下的東西讓給那些沒吃飽的人?!?/br> 安默拉抬起頭,把面包咽下去,那個跟她隔了幾十米遠的一號正往這邊看著。他同樣有施法許可,而且這個施法許可中應該涵蓋了具有巨大殺傷力的軍用魔導式。他在所有人中應該是具有裁決權的,否則他剛剛不可能那么干脆地殺掉另一個學員。 安默拉將手里的面包放下了,她聲音很平淡:“是指你嗎?” 沒等對方回答,她就直接走到最靠門的那桌旁邊,然后將餐盤放在對方面前。盤子里有牛排留下的殘渣,一個被咬了一口的小麥面包,兩個沒有被咬過的小麥面包。 “……”這桌坐著的其他幾個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安默拉半天。 安默拉客氣地說道:“請用?!?/br> 然后直接轉身離開了餐廳。 ☆、第34章 殘殺 中午的陽光很亮,海面上毫無遮擋物,整條船就這樣暴露在陽光之下。安默拉所住的那一面正好迎接陽光直射,走廊上的鋼鐵護欄變得guntang,門口的幾株盆栽也有點枯黃了。 安默拉走路有點慢,她感覺自己吃太多。 在離二十四號房還有十多米遠的地方,安默拉停了下來,她嗅到了不好的味道。這個味道讓她的胃有點難受,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幾乎一瞬間就涌到了喉嚨口。 她抬頭看了一眼,密閉的鐵門上掛著二十二號的牌子。二十二號就是中午浪費用餐券并且對二十五號發泄不滿情緒的家伙,他在餐廳呆了幾分鐘就回到了自己臥室。 門忽然被打開了,但是門里走出來的并不是二十二號,而是二十三號。 她沒戴兜帽,頭發顯得越發蓬松散亂,圓臉上覆蓋著薄薄的紅暈,汗水順著脖子流下來。她跟安默拉對視了一眼,然后飛快地跑進自己房間,“砰”地把門帶上了。 安默拉看見她死氣沉沉的眼睛里放出光,比之前任何一刻都來得生動。 是這樣的啊,死亡不會觸動他們的情緒,但是制造死亡會。 二十二號房間里有血腥味,但是沒有生命體存在,他多半已經被殺了。之前二十五號說話時,二十三號提前離開了餐廳,她應該就是沖著二十二號去的。 用餐券有限,而殺人似乎是被允許的,那么想要活下去就直接從其他人手里奪取用餐券就好了。 獲得了施法許可的只有十幾位隊長,二十三號可能選擇了違規施法,但也可能是用其他方法殺掉二十二號的。 魔導式并不是殺人的必要條件。因為魔導師和普通人一樣脆弱,如果給他的腦袋來一榔頭或者對著他的心臟捅上一刀,他們照樣會死得很慘。但是魔導師很敏銳,觀察能力強,要殺他們必須趕在他們運行魔導式之前,而這就需要高超的暗殺技巧。 安默拉沒有往二十二號房間里張望,她緩緩走到了自己房間門口,然后推門進去。 在她準備關上房門的時候,一只手穩穩地卡在了門與門框的間隙之間。 屬于少女的,纖細柔軟的手,指甲微微泛著光澤。 是二十三號。 在輕松獲得了殺人的成果之后,貪婪者會設法奪取更多,而安默拉很適合“被奪取者”這樣的身份。她年紀太小了,幾乎是所有學員中最小的。她看上去比二十二號要好殺很多,所以二十三號準備順手多干一票。 安默拉對那只手視而不見,她再一次用力將門壓了下去,那只手的指腹處被門壓出一道深痕。對方力氣很大,但也僅僅是正常程度的“大”,她還沒有使用魔導式。安默拉站在房間里,直接用反重力式吊起了旁邊的鐵床,將它堵在了門后。 對方似乎也發現了她在使用魔導式對抗,那只手上的力量開始變得不正常起來,鐵門被卡在原處,無法合上也無法打開。 安默拉往后退開,離門遠了一點,鐵床以近乎兇狠的力量往門上壓過去。門外傳來其他人的腳步聲,那只手的力量一泄,安默拉卻完全沒有解除魔導式的意思。 鐵床“轟”地撞上門,門重重地合上了,四根血淋淋的手指落在安默拉的床上。 “違規施法,直接擊斃?!?/br> 是二十五號的聲音,他說完就敲了敲安默拉的門。 安默拉把鐵床移開了,二十五號站在門口,深藍色的眼睛依然很陰沉。他的腳邊是二十三號的尸體,除了手部,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外傷,地上也看不見什么血跡。安默拉聞了聞空氣里的味道,二十三號應該受到了輻射類的傷害,身體內部已經完全熟了,可是外表看上去還是完好無損的。 二十五號緊盯著她,一言不發。 安默拉就像沒看見門口的人似的,她沉默著爬到床上,然后將那四根斷指從自己被子的褶皺里翻出來。她握著四根指頭走到門邊,二十五號的神情藏在帽子底下,他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 “請讓一下,我要去扔垃圾?!?/br> 很平常的聲音,如果不是她手里握著四根鮮活的斷指,那么二十五號也許真的會以為她是去“扔垃圾”的。 他凝視著安默拉,而安默拉也以最平和的眼神回應,兩個人像是在叢林間不期然偶遇的猛獸,通過眼神的溫度來估計對方的實力。 最后,二十五號選擇了退讓,他緩慢地側身讓開一道空隙。 安默拉跨過地上的尸體走了出去,將四根手指扔在了走廊末端的可回收垃圾桶里。走廊上沒有人,但是安默拉可以感覺到那些鐵門后面謹慎而陰森的視線。她沐浴在這樣壓抑的目光中,從容而緩慢地擦干凈了沾手上的血液,然后返回自己的房間。 “聽說你今天在餐廳對施法者進行挑釁?” 二十五號直接進了她的房間,這里面沒有坐的地方——除了一張簡陋的鐵床和一把搖搖晃晃的木椅。他沒有提安默拉違規施法的事情,畢竟沒有抓到現場,安默拉也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在隊長強調過不得與任何人發生沖突的情況下,安默拉當然不會向他承認這種事情:“沒有?!?/br> 也許是她反駁得太干脆利落,二十五號少有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才說:“隊長是隨機抽取的,其實我跟你們也差不多,不用太過戒備?!?/br> 安默拉看了一眼門口剛剛被他變成尸體的二十三號,微笑道:“好的?!?/br> 二十五號也回頭看了一下尸體,突然覺得話題有點難以繼續:“雖然隊長是隨機抽取的,但是學號是按照意識容量排列,學號靠前的往往比較占優勢。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我不希望自己這隊的人死太多,所以……” “是嗎?”安默拉再次把眼神移到了門口的尸體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