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不,有很大的障礙?!崩习吞卦俅畏穸怂慕Y論,“這張圖是幾十年前的,最近這邊修了條運河?!?/br> “……運河?”安默拉看著臟兮兮的地圖,有種前功盡棄的感覺。 “弗林郡和格蘭德郡之間,自北向南流?!崩习吞氐穆曇衾锿钢鵁o奈,“最窄的地方也有一百多米寬,小姐,請問你有辦法造船嗎?” 安默拉有點尷尬地回答道:“希望橋沒壞?!?/br> 坎佩爾城就在格蘭德郡最西邊,而格蘭德郡東邊與弗林郡相連,最近帝國在兩者的邊界上修了條大運河。如果安默拉想要避開這條“最窄一百多米”的大運河,那么她只能沿河繞很大一個圈子,這會大大減少她的存活率。所以安默拉現在除了思考如何安全地進行休整,還要做好渡河的準備。 “那是夢魘公爵經手過的工程,我覺得別說橋了,就連河堤都難保?!崩习吞卦捓镉悬c調侃的意思,但是安默拉仍然能聽出一種深切的憂慮。 她不知道夢魘公爵是哪位,但是她知道六個最頂尖的魔導軍團之中有一個叫夢魘。 “他可是出了名的貪婪,我至今不明白弗林郡為何沒發生過暴動?!爆F在是生死關頭,老巴特也不在乎背后議論那些貴族的后果了,“前些年就是他慫恿陛下修建這條毫無用處的大運河的,誰知道他從中牟取了多少利益?!?/br> 安默拉完全不懂現在帝國的形勢,當然也不好判斷這條河到底有沒有用,不過聽老巴特的意思,這條河完全就是夢魘公爵為了從國庫里搜刮錢財而建起來的。 “好吧,這不是重點?!卑材瓫]空管公爵的問題,“我會想想怎么過河,等天暗了就停下休整一會兒吧?!?/br> 接下來的兩三個小時馬車都處于重復無聊的顛簸之中。 安默拉覺得很慶幸,因為一路上他們沒有遇上過任何發生異變的生物?,F在城市擴張已經很嚴重了,除了原始森林和拍賣會,幾乎看不見什么強大的生物。而那些長期與人一起生活的被圈養的動物基本上已經喪失了對災難的天然應變能力,他們跟人一樣脆弱,很難在死亡放射中存活。 到了傍晚,安默拉開始觀察沿路有沒有適合??康牡胤?。 “就這兒吧?!边@里也是格蘭德郡的一座小城,不過建筑物比坎佩爾城要漂亮多了——雖然現在它們都成了廢墟。 老巴特從馬車上下來,給安默拉搭好梯子,然后環視四周。 這里應該是城市中心廣場一類的地方,附近沒有坍陷也沒有大量廢墟,一眼望去十分平坦。廣場中央的紀念碑倒下了,但是有幾個雕像還挺立著,它們已經被雨水污染,看上去模糊而扭曲。廣場中央原本立著紀念碑的地方比四周都高上一截,所以沒有積水,比其他地方要干凈很多。 安默拉從馬車上下來,指著那個紀念碑說:“晚上可以睡那兒?!?/br> 紀念碑折斷之后形成了一小片能夠遮風擋雨的空間,老巴特覺得這個主意真餿:“萬一它徹底塌了呢?我們會被壓死?!?/br> “應該不會,這個承力結構……”安默拉遠遠地估算了一下,正想要把自己的分析結論告訴老巴特,可是一抬頭就發現他牽著馬往那邊走掉了。 老巴特頭也沒回:“我真是受夠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讓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知?!?/br> “不不不,我沒有炫耀的意思。我是說這個石材的柱子,如果在大概離地面三分之一的地方折斷,那么它折斷部分所受的力大概來源于這幾個……” 老巴特暴躁地回頭吼道:“好了,我知道了,快閉嘴!” ☆、第13章 夜談 天色昏暗,大片殘紅漸漸從西方地平線消失,然后黑暗開始彌漫。 老巴特搭了一堆小小的篝火,還用破布和麻袋圍出了一個小小的封閉空間,在里面鋪上柔軟的毯子。他覺得安默拉是柔弱的女孩子,在睡眠方面應該照顧她一下,所以才特地弄了這個。 而安默拉看上去完全沒有睡覺的打算,她在篝火邊上坐立不安。 “你該睡了?!崩习吞厝匀粷M臉滄桑,但是心情看上去還不錯,至少比之前接近崩潰的樣子要好多了,“知道么?惡魔會帶走晚睡的孩子?!?/br> “我不知道?!卑材噲D從篝火堆里抽出一根炭條,“我感覺天使比惡魔更喜歡小孩,為什么不由天使帶走他們?” “……”老巴特突然發現這個問題真的很值得思考。 “你真的沒有能用來寫字的東西嗎?”安默拉被篝火燙了一下,飛快地收回了自己躍躍欲試的手。 老巴特陷入了對“為什么天使不帶走小孩”的深思之中,一時間沒有聽見安默拉的問題:“你說什么?” “紙和筆,我現在非常想要這兩樣東西?!卑材瓟傞_手,一邊盯著手上的水泡一邊說,“比對食物與水的渴望,我更想要做點其他事情。比如觀測死亡放射在實際應用中會受些什么因素的影響,比如設計一座簡易橋梁讓我們通過運河,又比如那些我們未曾見過卻肯定存在的變異生物……” “沒有紙和筆?!崩习吞貪M臉僵硬地看著她,然后默默地用棍子撥了一下火堆,讓它燒得更旺些。 安默拉看起來有點低落,但是很快她又振作起來:“沒關系,我心算也挺好的?!?/br> 老巴特痛苦地抱著腦袋:“你要心算出一座橋?” “……那倒不是?!卑材苏?,她伸出腳,從火堆里小心翼翼地勾出一根炭條,“是魔導式?!?/br> 她將木炭條上的火踩滅,然后等著它冷卻下來。老巴特看見她被火堆燙了一下,于是從馬車里翻出清水,然后用布條沾濕遞給她:“你手上的泡……” 安默拉伸手接過布條,用它裹著那根木炭,開始在地上默寫公式。 老巴特叉著腰看她飛快地寫出一行行復雜而嚴密的魔導符號,只能又回去撕了塊布遞給她:“你需要包扎一下?!?/br> “軍用魔導式中有很多是與橋梁速建有關的,比如這個?!卑材谀Х栠吷线€畫了個很大的吊橋結構圖,“雖然是戰術級,但需要多人合作。這個魔導式有好幾個部分,我可以把它們全部寫出來,然后看看能不能用非魔法的渠道完成能量構建?!?/br> 老巴特覺得她畫圖快得不正常,默寫公式也快得不正常,總之沒有哪里是正常的。他拿著那塊布條在她眼前晃了晃,暴躁地說道:“快點敷上,不然明天能疼死你!” “等我稍微簡化一下這個式子?!卑材椭^,算式列得飛起。 老巴特不想管她了,他靠著紀念碑的殘骸雙眼一閉,倒頭就睡。安默拉則坐在篝火邊上,在木柴燃燒的“噼啪”聲中安靜地將魔導式化簡。 她不愿意讓自己的大腦停止思考,一旦腦內處于空白狀態就會讓她不安。也許是受了門格爾的影響,安默拉認為不思考的人都在走向無意義的死亡——虛度年華,荒蕪人生,最終將毫無所獲。 十五歲之前都是意識空間成形的階段,也是培養魔導師的最佳時期,安默拉在這方面被開發得很好,她的計算能力甚至能媲美某些民用魔導系統。她對魔導理論的敏銳性也是讓人驚嘆的,在這個年紀能完成基礎理論課程的人基本上都聞名大陸了,而安默拉在進階課程上都走了很遠。 她在三十歲之前就能成為比門格爾還強大的魔導理論研究者。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月亮上升到安默拉頭頂的時候,篝火旁邊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草稿,字跡潦草,邏輯清晰。最后安默拉發現自己連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只能往遠處退一點,接著那些沒算完的式子算下去。她一邊埋頭苦干一邊在心里感慨魔導系統的必要性,哪怕是一個最簡單的軍用魔導系統都能替她省去大把麻煩。 就這樣不斷寫著,她不知不覺間就退到了光芒的邊緣。 戰術級的魔導式可以說是軍用范疇內最簡單的式子了,就好像平常人腦補一個蘋果或者一個梨,魔導師們在意識空間里構建它們幾乎是毫不費力的。而在構建魔導式只是施法的準備工作,一個蒼白無力的公式可沒法對任何人造成傷害,在構建完魔導式之后需要由魔導系統將它展開。 這其中涉及非常復雜的從意識到現實的能量轉化,在魔導師素質等同的情況下,展開魔導式的速度基本上取決于魔導系統的優劣。 安默拉現在沒有魔導系統輔助,所以她只能跳過“由魔導系統展開魔導式”的這個步驟,將魔導公式人工展開。如果把這個運算量從意識空間轉移到現實空間,那么她將要寫下的草稿足夠把整個廣場都覆蓋掉。 看上去打滿一整個廣場的草稿比到運河面前砍棵樹漂浮過河要困難很多,但是這才是一名魔導師的正確思維方式。 現代的魔導師們總是以最嚴密的計算結果代替那些不確切的、充滿變數冒險行為。他們也許會用最復雜的魔導式獲取最高效的能量,然后將這些能量用于來燒開一壺水,而大部分人看來燒開水只要點燃一蓬火就行。 安默拉越寫越遠,最后她索性走到篝火前拿了根燒到一半的木頭作為火把,就這樣在黑暗中默默演算。她還不知道運河長什么樣子,但是這不妨礙她推導出公式,因為運河的河面高度、寬度、甚至是明天的風速都會被設定為變量,到時候直接代入就好了。 魔導理論存在于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落,那是探究萬事萬物運行規律的學科,從古至今都是如此。 安默拉的炭條寫到頭了,她準備回火堆旁換一根,這時候天色已經微微泛起藍白色,看樣子離日出不超過兩個小時。安默拉打了個呵欠,揉了揉有些疲憊的眼睛,但是當她閉上眼的時候卻感覺到了一道視線。 陰冷的,毒蛇一樣的,不懷好意的視線。 安默拉在原地停住腳步。 她睜開眼,四周依舊是昏暗而平靜的,連只老鼠都沒有。余光所能看見的地方只有廢墟,而廢墟中那些被陰影覆蓋的地方則完美地被黑暗隱藏起來。老巴特還在呼呼大睡,那匹大黑馬也是,他們邊上的篝火在一夜的燃燒過后已經十分微弱了。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馬車后面一閃而過的一雙腳,那是一雙屬于成年男性的腳。那個人應該是剛剛站在馬車后面的,而安默拉這個角度剛好從馬車下看見了他的腳,可是下一刻他就將自己完全藏住了。 安默拉只在原地停了很短的一個瞬間,然后又若無其事地開始往老巴特那邊走。她神情疲憊,目不斜視,步伐緩慢卻堅定,看不出一點異常。 棕黑色皮靴,人造皮革,防水且具備一定的能量過濾能力。靴底附有厚重的魔抗物質,靴面外側有一排釘子,在黑暗中偶爾折射出光彩。根據安默拉的目測,這些釘子對光的反射率比一般鋼鐵高很多,應該屬于合金,而且多半混有秘銀。他的站姿不好判斷,不過腳很穩,像石頭一樣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 裝備齊全,訓練有素。 安默拉走到了火堆面前,安靜地注視著老巴特,沒有往馬車那邊看。 老巴特睡眼朦朧地醒來了,他迷茫地對上安默拉微妙的眼神,然后一下就變得意識清醒。他是個老兵,上過真正的戰場,雖然現在老了,但是對于視線還是十分敏感的。 安默拉正在向他傳遞某些信息。 “你一夜沒睡?”老巴特伸了個懶腰,將那柄手斧藏在衣服下,“都干了些什么?” 安默拉環膝坐在火堆旁,栗色的長發在火焰的光芒下裹上了溫暖的色澤,她看上去乖巧得像小天使一樣。 “完成了一些計算?!卑材穆曇粼谝估锫犉饋矸滞獍矊?,她弄出一根炭條在地上寫寫畫畫,“這片區域的輻射強度仍然偏高,標準魔抗材料對它的削弱系數低于零點三。這是最終傷害的計算式,你看……” 地上畫了一個骷髏頭,安默拉在骷髏頭邊上打了個箭頭,指向馬車的方向。 “這個是什么意思?”老巴特用余光瞥了一眼馬車底下,然后伸手將箭頭和骷髏頭都擦掉了。 安默拉繼續用炭條戳戳點點:“這個?這是輻射強度每公里遞減系數,就算在這個距離,輻射強度仍然是致命的。如果加上魔抗材料削弱的那零點三,那么可以延長生命體的存活時間大概四十八個小時。這不是確切數字,因為每個人身體素質不一樣?!?/br> “哦……”老巴特感覺自己的頭又開始疼了,不僅是因為馬車后面的潛伏者,還因為安默拉在解說中已經有點忘我了。 “希望我們能在這段時間內逃出去?!卑材肓讼?,還是覺得自己的說法不夠準確,“是這樣的,雖然輻射強度在我們的行進過程中是遞減的,但是魔抗材料的耐久也在遞減。兩者的遞減率我有計算過,取最保險的值,應該是四十八小時內逃出輻射范圍比較好?!?/br> “我知道了?!崩习吞馗杏X自己的聲音很無力。 這時候大黑馬發出一聲不安的嘶鳴,安默拉和老巴特的視線都集中到它身上。老巴特緊了緊大衣,朝它走過去,摸了摸它的背:“怎么了,老伙計?” “它在提醒我們該出發了?!卑材囊暰€掃過老巴特藏斧頭的地方,然后落在馬車上。 馬車后面沒有一點動靜。 可正是因為他不動,所以安默拉才感受到無限壓力。 “……我扶你上去?”老巴特猶豫了一下。 那個來歷不明的潛伏者就站在馬車后面,而之前為了裝下更多東西,馬車后面的擋板已經被拆除了。如果這時候將安默拉扶到車上,那么很可能對直接面對那個暗中窺伺者。老巴特希望安默拉先別上車,跟他一起坐在車前,然后等馬車開遠再坐回去。 那家伙一直不動,可能也是在等他們離開。 “謝謝您?!卑材瓷先ズ芷届o,但是不知為何心跳卻越來越快。 她明白老巴特的意思,他覺得那個潛伏者只是個幸存的小毛賊,打算從他們的馬車這兒偷點東西。不巧的是安默拉從遠處回來了,他直接從車后離開會被看見,所以他利用附近的唯一遮蔽物,馬車,稍微擋了一下身形。只要老巴特和安默拉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離開,那么就不會發生爭執。 老巴特脾氣暴躁,沒有直接和毛賊起沖突還是因為要照顧安默拉,萬一在激斗中傷到她可就不好辦了。 但是安默拉跟他的想法不一樣,對方很可能是個軍人,來歷不明,實力強大。最重要的是安默拉感受到了他的視線,絕對不懷好意,甚至……還帶著殺機。會不會起沖突不是由他們說了算,而是看那個人心情。 安默拉幫老巴特收拾了地上的東西,然后兩人擠在了馬車前面,老巴特揮了一鞭子,大黑馬開始緩緩向前。 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往東走了三五分鐘,安默拉一直處于緊張狀態,心跳快得驚人。她感覺自己渾身都難受,可偏偏一點意外也沒有發生,那個人似乎就這么放他們離開了。 “已經沒事了?!崩习吞厮坪跻菜闪丝跉?,“坐回去吧?!?/br> 安默拉沒有說話,她還是感覺不舒服,但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她進入了馬車里面,與大堆食物、日用品坐在一起,車里十分安靜,只能聽見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這片安靜之中安默拉終于明白了有哪里不對勁。 馬車壓在地面上的聲音變了,車上增加了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 ☆、第14章 圣歌 馬車轱轆聲,晝夜之交的風聲,嘈雜的心臟跳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