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等到那妖魔積聚到一定數目時,白衣公子開始催動咒訣:“大羅神仙,諸法萬象,天地一脈,血債命償……” 霎時萬箭齊發,直截了當沖向清岑。 暗色雷電劃破蒼穹,轟隆巨響吞沒了鈴鐺聲,清岑瞬移消失在原地,原本站著的位置被萬千毒箭鑿出一個坑。 那白衣公子不怒反笑,亂發散在狂烈夜風中,早已沒了開始的風流姿態,他身后的妖魔緩慢融成了一體,并且不斷吞吃四周的魔怪。 這顯然是一個痛極的過程,那些魔怪哀嚎出聲,卻無一例外地難逃厄運。 妖力和魔力交匯相融,滋養出了一頭高有幾丈的怪獸。 “去吧?!卑滓鹿犹种赶蚯遽?,緩聲命令道:“踏碎他的龍骨,把他踩成殘渣?!?/br> 怪獸陰森發笑,果然依言聽命,赤紅的雙眼里閃過嗜血的光。 清岑沒有看那怪獸,仿佛不知道它正在逼近一樣。 那怪獸的喉嚨里,滾出一陣“咕噥咕噥”的刺耳叫聲,似乎是因為能蹂.躪清岑,而感到極其興奮。 地表暗流涌動,漸漸漫開刺骨的寒意,數不盡的雷火憑空冒起,交相縱橫如耕犁阡陌,天穹灑下萬線銀絲,泛起一陣泠泠白光,乍看上去竟如落雪一般。 有天兵驚訝抬頭,疑惑不解地問:“這是什么?” “是一種龍族禁術?!蹦澄桓睂④娞岬吨柑?,出聲解釋道:“俗名天羅地網,威力無窮可怕?!?/br> 這話傳到了白衣公子的耳中,他不僅沒露半點怯色,反而笑得更加猖狂。 然而不足片刻,這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除了那頭怪獸外,雷火織成的地網還兜起了數不盡妖魔鬼怪,連一些藏在地底的骨妖,都被極其殘忍地掘了出來,蒼穹覆下的銀絲將它們牢牢捆住,不到半盞茶功夫,便合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夾層。 白衣公子臉上失盡血色,紫銅鈴鐺從他手中掉出,他跪坐在屋舍房頂上,癲狂笑道:“你這是在逆天而行,遲早要遭報應!” “得了吧?!蹦硞€副將軍接話道:“千百萬年來,龍族都是這樣,老天爺早就習慣了?!?/br> 話音未落,天羅地網中亮光大盛,刺得人睜不開雙眼,狂風呼嘯如怒濤拍岸,銀絲勾起雷火連爆,玄力傾軋如猛龍過江,數不盡的妖魔鬼怪,都被碾成了一片虛無流影。 鬼魅失聲,滿場寂靜。 清岑提劍站在半空中,手上法訣隨風湮滅,那天羅地網一霎消失,和那些妖物魔怪一樣,再無蹤跡可尋。 這一招太過撼天動地,即便是幾位見多識廣的副將,一時都有些心神俱震。 “龍族的宵小雜碎,我今日必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那白衣公子痛聲咒罵,滿目皆是血恨深仇,五指凝力冒出銀光,幾乎拼盡渾身解數,召來一個能吞食大羅神仙的天煞鬼陣。 陣法既出,他長舒一口氣,冷不防一柄短劍從心房穿過,猩紅的血染透白衣,浸濕了紫銅金鈴。 白衣公子呼吸凝滯,手握刺透心房的劍鋒,回頭向后一望—— 竟然瞧見一只萬年老妖。 鶴發雞皮,矮如冬筍,臉上密布膿瘡,滿口尖利黃牙,就連那握劍的手,都枯瘦如深秋殘枝。 “你、你……”白衣公子喉頭涌上一口血,眼底已是渙散之色。 這只萬年老妖靠近一步,陰測測笑道:“公子心念弟弟,不如早點去見他?” 白衣公子痛極難言,手腕筋脈暴起,似乎心有狂怒。 “你要是沒命了,就能催動生死玄術,五座魔城合在一起,兵力足以增加數倍?!比f年老妖沉嘆一聲,復又低低發笑:“到時候,我不信那條小黑龍還能玩出什么新花樣?!?/br> 這位白衣公子,乃是魔族玄術師之首,他的生死玄術,遠比弟弟厲害得多。 在他命喪黃泉之后,北漠地勢將會大改,五座魔城合并為一,各自的城墻都會消融。 銀光在指尖流淌,點滴落在枯黃的草堆上,那白衣公子忽而暴起,單手從心口拔出短劍,憤而怒聲道:“我不會死……” 黑霧凝為一把長刀,泛著猩紅刺目的血色,轉瞬劈向萬年老妖。 萬年老妖驚詫于白衣公子尚有還手的能力,剛準備再補一劍,就發現cao刀砍他的人,乃是狂奔而來的副將軍。 他心有不屑地冷哼一聲,手指捻著一點血珠,作勢要祭出妖邪之術,忽有冷風迎面吹來,龍族威壓蒙頭一個擊打,他被打得特別痛,只覺得腦袋要炸,心中暗道一聲不好,立刻使出遁地法訣。 清岑橫穿空無一人的天煞鬼陣,身后有無數鬼影企圖追上他。 耳邊傳來嬰孩的啼哭聲,像是十八層煉獄里的索命冤魂,參雜著各種喧鬧亂耳的魔音,聽得他心底頗感不耐煩。 許是那白衣公子的授意,萬千鬼影交錯唱道:“戰時休,戰時休,血債血仇何盡頭……循天意,循天意,因果報應計中計……鬼魅興,鬼魅興,天宮玉碎鳳凰泣……” 聽到“鳳凰泣”那三個字,清岑眉梢微挑,忽然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方才的天羅地網,幾乎將整個魔城內的鬼物徹底斬滅,眾多天兵謹遵副將之令,把那萬年老妖和白衣公子團團圍住,合眾人之力鋪開一條擋路結界,于是那只萬年老妖,暫時無法使用遁地之訣。 兩個副將軍飛步上前,從房頂把那白衣公子扛了下來,隨行的仙醫往他嘴里塞了一大把靈丹妙藥,試圖給他吊一口氣。 全軍營最勇猛的副將正在與那萬年老妖纏斗,上百號玄術師抬手施展法訣,助那副將一臂之力。 寧瑟心不在此,扛著劍跑向天煞鬼陣。 眼看清岑立在鬼陣中不動,她的呼吸都快嚇停了。 天煞鬼陣無形無狀,若非法力高到一定境界,甚至感覺不出它的存在,所在在整個戰場上,極少有人知道天君殿下身在何處。 那陣角飄渺虛浮,泛著玄金流光,陣內鬼影疊重,張口就要將清岑吞吃入腹。 他即刻瞬移,高挺修長的身形忽而消失在一片盛大白光里。 寧瑟站在陣外目睹這一切,手下召來天火灼燒鬼陣,然而陣法穩如磐石,絲毫不受她的影響。 陣內白光彌散后,乍現一條巨大的黑龍,御風所到之處,碎盡鬼影無數,落爪時萬分暴戾,仿佛被觸及逆鱗。 那些鬼魅再也唱不出聲,天煞之陣開始傾塌下沉。 兩個瞬息后,清岑破陣而出,衣袍整齊袖袂完好,和平日里相比較,沒有任何不同。 他方才化成原形時,表現的那般戾氣十足,現下又是一副清冷淡定的模樣,倒叫寧瑟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個鬼陣還挺厲害,能逼著你化成原形,我看剛才鬼影重疊,幾乎要碰到你了,你有沒有受傷?”寧瑟出聲問道。 清岑靠近一步,如實相告:“完好無損?!?/br> 寧瑟捧起他的手,尋思一陣又道:“今日幾番兇險,我不太能放心,等這場仗打完,你讓我檢查一下?!?/br> 遠處天光微亮,魔城內傳來凄厲哀啼,萬年老妖被副將軍一劍斬殺,城中萬千房屋陷落成灰,暗黃的地面現出隱沒的青苔色。 那白衣公子仍然處于昏迷,仙醫抬手封住他的大xue,用藥為他保命止血,心中也是萬般糾結。 幾位軍師圍在一旁,相互探討道:“倘若那萬年老妖所言非虛,必定不能讓這白衣人喪命,否則五座魔城合并為一,我們的計劃都會被打亂,又該如何是好?” 血腥味參雜漫涌,白衣公子容形憔悴,兩頰骨rou驀地凹陷,喉嚨再次卡出黑血。 六七位仙醫接連施針,卻發現他的脈象愈加薄弱,于是顫抖著手開口道:“這可怎么辦,那劍上有劇毒,他筋脈逆行,血管爆裂,因為方才動作太猛,心房還炸了,真的要回天無術了?!?/br> 灰袍軍師不想聽到這樣的話,嘆聲詢問道:“你們都是天界負有盛名的仙醫,沒辦法救他一命嗎?” 另有一位仙醫沉吟片刻,冷著一張臉回答道:“此番出征之前,天帝陛下給了我們一千粒洗髓丹,倘若分批給他內服外用,興許能救回來一命?!?/br> 洗髓丹乃是療傷圣品,一粒丹藥熬成一鍋湯水,舀出一碗當日內服,效用就非常好了。但因那白衣公子心房炸裂,筋脈盡斷,若想將他拉回來,只能強行逆天改命,至少要耗費一千粒圣品。 “一千粒洗髓丹?”某個副將軍呸了一口,拔劍而起道:“給這效忠魔族的混小子用,真是浪費了我天界的寶貝?!?/br> 灰袍軍師剛想反對,忽然聽見他頂頭上司的聲音:“說的很對?!?/br> 那軍師詫然抬頭,剛好對上清岑的目光。 “一千粒洗髓丹,能救多少天兵天將?”清岑掃眼看過那白衣人,語聲淡淡道:“他可以咽氣了?!?/br> 灰袍軍師心頭一凜,思索片刻后,迂回開口道:“這白衣人死不足惜,我等定當謹遵殿下的意思,但是如此一來,計劃就要變更?!?/br> “哪有什么計劃是一成不變的?!绷硪晃卉妿熣镜角遽砗?,嗓音格外沉穩道:“煉制一枚洗髓丹,至少要耗費百年,天帝陛下將這些良藥賜予仙醫,乃是為了救治我軍將士,而非用在魔族身上。即便蠻荒北漠地勢改變,五座魔城合為一體,城主之間各有利益紛爭,也不一定能相處融洽?!?/br> 最后一句話意味深長,寧瑟以為,他們大抵又要使陰招了。 天外曙光初照,破曉的紅霞微露山頭。 因為仙醫放棄救治,沒過多久白衣公子便斷了氣,遼闊的原野傳來一陣轟隆起伏聲,山河大地震顫不止。 足足一刻鐘后,那顫聲終于停歇,天穹灑下熹微晨光,照得整座魔城空空蕩蕩。 幾隊守軍留在此地,凈化魔氣清理遺骸,余下的天兵逐批返回本營,寧瑟側頭遙望了一陣,開口問道:“五座魔城已經連在一起了嗎?” “誰知道呢?!蹦硞€仙醫拍了拍袖袍,拎起醫箱回答道:“不過多虧了殿下圣明,倘若給那白衣人用了洗髓丹,上百個身負重傷的天兵天將,就只能坐以待斃了?!?/br> 話中一頓,那仙醫又說:“我不懂行軍打仗,只是覺得倘若真的那樣做,可能會讓士氣萎靡不振吧?!?/br> 寧瑟深以為然地點頭。 這日朝陽高掛時,寧瑟隨軍返回了本營,因為受傷的天兵有不少,仙醫們幾乎要忙得飛起來。 紀游他老爹懷揣著一顆熱心,跑前跑后給仙醫打下手,也沒管兒子跑去了哪里,等到中午開飯的時候,才發現兒子不見了。 天兵駐扎的營地那樣大,軍帳與軍帳之間幾乎沒什么區別,為了杜絕奢侈之風,也沒有哪個天將的住所格外豪華。 紀游好不容易才找到寧瑟的位置,眼見寧瑟平安無事,他也松了一口氣,隨后又道:“哎,師姐,這里真的太危險了,昨晚你們打仗的時候,還有魔怪偷襲營地?!?/br> 寧瑟聞言悚然一驚,膝蓋上的傷口抽疼一下,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但是這里也有不少天兵,所以魔怪很快就被打跑了,我老爹砍了七頭魔怪,差點就閃了腰?!奔o游把手揣進袖管,抬步走到寧瑟身邊,忽然憂心忡忡道:“師姐,這里成天出生入死,我老爹都有些扛不住,你會不會出事?” “不會的?!睂幧攀牡┑┑溃骸拔业纳硎帜阋惨娺^,哪有那么容易出事?!?/br> 紀游撓了撓頭,心想他師姐確實法力高強,于是轉過話題,繼續問道:“這場仗好不容易才打完,你怎么沒和清岑師兄待在一起?” “他和那些副將軍,還有統領和軍師,都在營帳中議事?!睂幧渥谥竦噬?,雙手交握向前伸,覺得筋骨都有些軟,大概是昨夜太累了。 紀游發覺她很疲累,當下就很狗腿地問:“師姐,要不要我給你捏肩捶背?我老爹和娘親也經常說,我唯一的長處就是會捏肩捶背了?!?/br> 靈安星君站到門口時,就聽到兒子說了這番話。 他腳下一個趔趄,暗想營中到底是何人,怎么能讓他兒子捏肩捶背?又不是在孝順長輩,這份殷勤實在不成體統! 敲門三下后,靈安星君推開帳門,就見一個刀疤臉端坐在竹凳上,而他兒子雙手揣進袖中,正高高興興地和那刀疤臉說話,還從袖子里掏出一包仙果,豪爽大方地遞給那刀疤臉。 竟是這般熱情洋溢。 還是對著一個刀疤臉的糙漢。 靈安星君后退幾步,一時有些不能接受。 “老爹!”紀游抬頭看了過來,并不明白他老爹這是怎么了,還沒出聲詢問,就被他老爹一把拽住了衣服領子,像拎小兔崽子一樣拎出了帳門。 紀游兀自掙扎著,嘴上還狂喊著:“老爹!你放我下來!我要給師姐送仙果,那是我娘親給的仙果,又不是沒你的份,你怎么這么小氣,我回家要向娘親告狀……” 這聲音飄散了很遠,直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