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軍帳重在防寒御雪,裝飾總是格外素簡,竹床邊立了一架粗布屏風,不遠處還有一張圓桌,兩把平淡無奇的木椅,和一方半人高的長柜。 雖然樸素節儉,卻十分整潔干凈。 清岑靜坐片刻,憑空抽出一張地圖,直接鋪在圓桌上。 地圖上共有魔城三十六座,清岑挨個打量完,心想至少還要兩年九個月,才能打道回府迎娶寧瑟。 好在對神仙而言,三年的時間根本算不了什么。 ☆、第33章 雪霰 天色尚未大亮,守夜的侍衛悉數退下,早起的兵將開始巡視軍營。 蒼茫大雪覆滿了荒野,遙望遠處崇山峻嶺,猶自素裹一層銀妝,雪光清寒如薄煙,襯得天色愈發冷冽。 寧瑟睡得不太好,裹著被子嚶嚀一陣,就被清岑抱進了懷里。 她懵懵懂懂地貼緊他,說了幾句無意識的夢話,神思游離在夢境之中,仍然將他的衣擺攥得很緊。 睡到后來,她半夢半醒,輕聲呢喃道:“我不會回去的……” 清岑靜默片刻,低聲接了一句:“你答應過我,今天自愿回鳳凰宮?!?/br> 寧瑟沒有回答,她甚至根本沒聽見他的話,也不知道現在是何時何地,只知道清岑正抱著她,即便身下沒有梧桐木床,她也出奇的安靜。 她睡著以后,當真能稱得上乖巧,既不鬧人,也沒再嚶嚀出聲。 賬外風刮落雪,天際不見朝陽,徒有熹微的晨光。 當下正值漫長的黎明,侍衛捧著一沓密信戰報,在帳外默然佇立半晌,分外恭敬地通傳道:“殿下,今日的密信……” 若是擱在平常,清岑大抵會讓他送進來,然而今時今日,他卻說了一句:“放在門口?!?/br> 侍衛聞言臉上一怔,雙手先是僵硬一瞬,繼而顫抖了兩下。 他緩慢蹲下.身子,剛要松開手時,忽有流風卷過帳門,將那些密信和戰報托進了門內。 這名侍衛自小在陌涼云洲長大,追隨清岑時日已久,也懂得審時度勢的道理,然而門開的那一瞬,他還是忍不住向里偷瞟了一眼。 心想無論看到什么景象,也要努力保持鎮定。 昨晚那士兵隨殿下入帳,至今一夜未出,實在讓他忐忑不安。 他默默在心中掂量幾分,興許那刀疤臉只是和他們殿下談論了一晚上的軍機要務,聊到深夜還沒回去,干脆直接睡在了地上。 可惜事與愿違,那侍衛往門內偷瞟時,只瞧見攤放在地的盔甲。 他心中大驚,仍然不敢吱聲,緩緩站起來以后,神思都有些恍惚。 過了不下半刻鐘,這名侍衛總算回神,對著帳門畢恭畢敬行了一個禮,就準備轉身離去。 因那些密信戰報入門時,帶進來一陣冷風,寧瑟微感不適,就在床榻上翻了個身,還把被子踹掉一半,接著便打了一個噴嚏。 這個噴嚏,也將她整個人打醒了。 清醒后的寧瑟扶床坐起,看著擋在面前的屏風,若有所思一陣后,出聲問了一句:“我的衣服呢?” 門外的侍衛即將離開,卻聽到了姑娘的聲音,那聲音清脆低軟,仿佛鳳鳴天籟一般,簡直好聽極了。 他實在想不通昨晚發生了什么,更不敢揣測清岑的身邊究竟有什么,快步離開營賬后,整個人都是懵的。 冷風仍在呼嘯,朝陽微露白光,映出飛雪落滿山頭。 賬中卻是一片沉靜。 清岑把疊好的衣服遞到寧瑟手上,那衣服乃是由云棉軟緞裁成,質地格外柔軟,也很能抵御風寒。 寧瑟歡欣雀躍地接過,而后捧著衣服鉆進被子里,打算將整套換上。 清岑拿起一沓密信,剛剛拆開第一封,寧瑟就從被子里探出頭來,雙眼雪亮地盯著他:“我睡覺的時候,你一直抱著我嗎?” 在魔城的眼線尚不充足,內應也沒有幾個,傳回來的密信總是屈指可數,信上內容也大同小異,清岑一目十行地掃過,淡淡應了她的話:“倘若不抱你,你似乎睡不著?!?/br> 寧瑟深以為然地點頭,湊近了幾分又道:“你離我越近,我睡得越好?!?/br> 言罷,又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人影兩相交疊,映上床邊屏風,隱約有點畫屏香暖的意思。 此刻氛圍萬般旖旎,清岑卻視而不見,緩聲同她道:“午時風雪轉小,我送你上車?!?/br> 寧瑟怔了一怔,低頭默不作聲。 她方才換好衣服,濃密的長發從肩頭垂落,更襯得雪膚白嫩如凝脂,脖子上卻還有幾道吻痕。 “我昨晚是說要自愿返回鳳凰宮?!彼牍蛟诖查缴?,因為沒什么底氣,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骸暗俏覜]說什么時候回去啊……” 話音落罷,賬內安靜更勝以往。 寧瑟不敢抬頭,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門外的風雪呼嘯聲。 思索片刻后,她覺得方才那番話,實在有些無恥,還有些蠻不講理,說不定清岑已經生了氣,此刻再不愿同她講話。 想到這里,寧瑟心底陡然生出一陣寒意,激得她渾身一抖,不由自主將被子裹緊,還不忘給清岑蓋上一半,生怕他蓋不到被子會著涼。 清岑握上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扯進懷里。 寧瑟猝不及防,猛地跌入他懷中,臉貼在他的心口,腦中什么也想不到,只覺得他的心跳沉緩有力,聽得她心下漸臻安定。 “魔族的反攻就在三日后,附近的魔城將會傾巢出動?!鼻遽治諔饒蠛兔苄?,話里沒有半分不耐煩的意思,似乎打算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若是執意待在這里,無人能保證你的安危?!?/br> 寧瑟靜了一陣,忽然出聲道:“十幾萬年前天界爆發魔亂,我父王奕和仙帝作為一只上了年紀的老鳳凰,都能從戰場上平安無事地回來,你也可以相信我啊?!?/br> 清岑沒有應聲,不為所動地拆開戰報,仿佛沒聽見她的話。 “而且我已經拿到軍牌了,現在跑掉實在可惜?!睂幧捳Z一頓,斟酌片刻,又接著道:“你想守衛天界安寧,我也有同樣的愿望,即便你把我趕走了,再過三天我還會回來?!?/br> 說完這番話,她從床榻上爬了起來,下床后先是撿起了盔甲,繼而拿走了易.容面具。 約莫半刻鐘后,寧瑟重新扮成了刀疤臉,因她不太想用這張假臉面對清岑,所以甚至沒回頭看他一眼。 蠻荒北漠日出很遲,朝陽初現之際,圭表已過卯時。 寧瑟從乾坤袋里翻出變聲手鏈,低頭將它系在手腕上,預備出門之際,她聽見清岑道了一句:“我送你回鳳凰宮,你意下如何?” “不要?!睂幧溃骸拔視^續留在這里,像所有的天兵一樣?!?/br> 話音落罷,她大步跨出帳門,深吸一口氣后,抬頭遙望雪山遠景。 大漠升起寥落孤煙,雪光也是白茫茫一片。 不遠處站著幾名侍衛,無一例外地偷瞥了她一眼,眼神極其復雜,似乎欲言又止。 寧瑟被他們的目光看得一愣,忽然覺得很心虛,暗想是不是要和他們解釋一番,以免玷污了清岑的威名。 然而她剛邁出一步,就后知后覺地想到,她還要解釋什么,昨晚確實發生了不可告人的事,并且持續到今天早上才停止。 寧瑟臉面一紅,抬腳正要跑掉,身后卻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清岑站在她的身后,從容牽過她的手,語聲也依舊平靜:“你把腰帶落在了床上?!?/br> 言罷,好心將那腰帶遞給她。 這還不算完,寧瑟接了腰帶后,他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雖說寧瑟的手還是白嫩得很,但她此時畢竟頂著一張粗糙的臉,就這樣清岑還能對她動情,寧瑟自己都覺得十分佩服。 不遠處,站了幾個巡查的侍衛,眼見這一幕,呼吸都凝滯在心口,手上的長劍也接二連三地,“咣當”摔落在了地上。 寧瑟猛地轉過頭,以為自己會和他們對視,然而那些侍衛不敢再看她,已經紛紛低下了頭。 “你既然要留在這里,我不會攔你?!鼻遽?。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似要離開,徒留下一臉呆相的寧瑟。 寧瑟默默看著他的背影,心中贊嘆他就算背影都這么好看,難以用三言兩語描述,總之十分惹人遐思。 過了沒多久,風雪漸漸轉小,寧瑟扯了一個擋雪的結界,緩慢踱步回到自己所在的軍營。 清岑賬外的侍衛,口風都非常的緊,沒人透露昨晚他們看到了什么,更沒人敢說今早又目睹了什么。 等到寧瑟返回天兵的營賬,才發現蕭若抱劍站在路邊,仍然端著一副不易近人的表情,而兵長似乎已經等了很久,盔甲上落了一層輕白的細雪。 “你昨晚去哪里了,怎么一夜未歸?”兵長瞧見寧瑟,快步走了過來,“倘若再有下次,必當按照軍法處置?!?/br> 寧瑟心想,這種問題如何回答呢,畢竟事實的真相太讓人難以啟齒了。 兵長的身側除了蕭若外,還站了一個銀發白袍的男子,嘴唇沒什么血色,但因眉眼生得好,面容也稱得上清俊。 寧瑟過了好半會才注意到這個人,忍不住開口問道:“敢問兵長,這位是誰?” “是我們這個兵營里,新上任的玄術師?!北L側頭看向寧瑟,過了片刻又說:“他名為賀連,是天乾山的弟子,為人老實本分,也很好相處?!?/br> 寧瑟輕抽了一口氣,覺得這位玄術師,顯然和“老實本分”沒什么關系,也絕非一副好相處的樣子。 蠻荒北漠遍布魔城,而魔族慣用玄術來護城,因而每個軍營里,多少都需要幾位玄術師。 此番參戰的天兵共有七萬余人,共計二十余個軍營,寧瑟所在大營,乃是編號第二十一位,許是因為排在末尾,出戰前都沒招滿玄術師。 蕭若微挑眉梢,凝目打量賀連,眸光深沉幾分道:“我在天乾山待了一千年,從未聽說有這號人?!?/br> “嘖,你這個人吶,一看就是個榆木腦袋?!辟R連抬手掏了掏耳朵,將耳垢彈飛以后,陳述事實般說道:“我從天乾山出師,也有一千多年了,你不認識我,有什么好奇怪的嗎?” 蕭若冷冷望向他,目光足以冰凍三尺寒潭。 寧瑟哈哈干笑一聲,企圖緩和氣氛:“英雄不問出處!既然大家都是來和魔族打仗的,從哪個山頭出來又有什么要緊的呢……” 蕭若聽了這話,仿佛根本沒聽進心里去,反而問道:“不知你是從哪里出師的?” 寧瑟沉思了半晌,還是答道:“昆侖之巔?!?/br> 此話一出,兵長看她的目光變得格外熱切,接著便輕嘆一聲道:“難怪你的身手那般好,原來是昆侖之巔的高徒?!?/br> 賀連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手中銀杖也扛上了肩頭,“哪里的學徒都有好有壞,比如我們天乾山,除了有我這種善良熱心的好弟子外,不也有蕭兄那樣的傻孩子么?!?/br> 蕭若剛要回話,卻被兵長一把按住。 寧瑟心知定是因為玄術師不好找,兵長才讓蕭若退讓容忍。 她默默嘆了一口氣,卻見賀連瞇著眼眸打量她,過了片刻忽然說:“哪來的小美人,生得可真漂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