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兩人的聲音都很小,像是在發氣音。 男人的心跳又加快了些。 寶珊眼眸微濕,捏住男人的手腕,篤定道:“你又被蟄了?!?/br> 陸喻舟輕笑,“小時候也被蟄過,過幾天就好了,沒什么大不了?!?/br> 淚水滾落眼尾,寶珊吸了吸鼻子,默默流淚。 脖頸處感覺到濕濡,陸喻舟甩了一下發暈的頭,“別哭,我真沒事?!?/br> 不知蜂群何時能夠離開,也不知救援的人何時能夠趕來,陸喻舟內心很自責,責怪自己的私欲,若不是想要跟她單獨相處,又怎會帶她偏離了狩獵的軌跡。 可這次的蜂群顯然比他小時候遇見的蜜蜂要兇猛,他現在頭腦暈乎乎的,隨時有暈厥的可能,但懷里還有一個姑娘要護著,他不能輕易倒下。 拇指指腹下,男人的脈搏愈發加快,寶珊知道他快撐不住了。 “陸喻舟,你捂好自己,別管我了?!?/br> 陸喻舟半耷著眼簾,淡笑道:“我不會丟下你的?!?/br> 第66章 如愿 我不會丟下你。 這話聽似容易, 然而,在處于險峻時,最難兌現諾言。 寶珊捏進陸喻舟的手腕, 指甲陷入他的肌膚, 眼淚止不住地流淌下來。 他們陷入絕境, 孤立無援,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不滅了希望。厚實的披風替他們擋住了蜂群,也遮擋了光線和空氣。 當空氣變得稀薄, 汗水從那修長的脖頸滴下,落在寶珊的眼簾上, 又順著瞼緣流至眼尾, 與淚水混合慢慢流下。 寶珊也出了一層薄汗,又被陸喻舟緊緊壓著,呼吸不順, 可但凡他們動一下, 就會給無孔不入的蜂群可乘之機。 女兒家氣息不穩, 紊亂地噴薄在男人的脖間, 呼吸變得微弱。 陸喻舟擰動手腕,脫離她的指腹, 與她十指相扣,輕聲安撫道:“寶珊,你仔細聽我講,大宛馬奔走的方向就是狩獵結束的聚集點, 他們一定會發現異常前來營救, 我們會脫險的?!?/br> 寶珊知道,她是可以脫險的,可陸喻舟的脈象出現有驟停的趨勢, 不及時就診,恐有性命之憂。 “陸喻舟?!?/br> “我在?!?/br> 寶珊忽然扣緊他的手,“此番若能脫險,我答應你一個要求?!?/br> 是想要用希望給予他支撐嗎? 陸喻舟闔上眼簾,點了點頭,一滴不知是淚還是汗水的液體自□□的鼻尖緩緩落下。 時辰一點一滴流逝,沒等救援的人們趕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籠罩了郁郁蔥蔥的樹林。 雨水吧嗒吧嗒砸在地上,擾亂了蜂群的秩序。隨著一道轟鳴的雷聲,蜂群散去。 被撐起的披風皺巴了,男人倒下了。 寶珊掀開披風一角,任新鮮空氣充斥口鼻,雙臂環住暈倒的男人,斂眉痛哭起來。 雨水打濕面龐,滴入唇齒,她扶著陸喻舟坐起來,啞聲道:“陸喻舟,陸喻舟......” 男人的右手垂落在地,紅腫不堪。 寶珊一手環著男人肩膀,另一只手摸向他的臉,試圖叫醒他,可男人面龐失了血色,唇色如蠟,沒有半點反應。 “陸喻舟,我帶你離開?!?/br> 她穿過他的腋下,強撐著一口氣站起來,摟住他的腰身,晃晃悠悠走向灌木叢。 這時,不遠處傳來馬蹄聲和侍衛們渾厚的聲音。 “公爺,樹林太大,咱們要不要分頭找?” “公爺,雨太大,火把都熄滅了,遇見蜂群,不能用火攻了!” “你們是笨蛋嗎?這么大的雨,蜂群肯定散去了!你們倆各帶一隊,老夫帶一隊,沿途大聲呼喊,務必將人找到!” “諾!” 聽見他們的聲音,寶珊拼盡最后一絲氣力,大聲道:“救命,我們在這里!” 大雨如注,灌溉千巖競秀的林苑,走獸潛伏在暗處,叢林內涌動著暗流,但這一切都與寶珊和陸喻舟無關了。 他們脫險了。 煙嵐籠山岫,火光映澄塘,一頂頂帳篷聚堆搭起,人們圍坐篝火旁,繼續歡呼調笑。 一頂帳篷內,侍醫熬好藥,叮囑緗國公道:“等藥湯溫熱,公爺再叫醒世子不遲?!?/br> 送侍醫離開,緗國公走到床邊坐下,看了一眼兒子那被包扎的右手,鼻尖發酸。 這只手,文能執筆奏諫,武能握刀揮師,此刻卻腫得像個饅頭。 “兒啊,等回去,為父就請媒妁去慕家說親,就是跪,為父也把人給你跪娶回來?!?/br> 床上闔眼的男子毫無反應。 侍醫說,陸喻舟中了很嚴重的蜂毒,雖性命無憂,但傷及了經絡,沒有十天半個月是恢復不了的。 為了不引起朝野恐慌,緗國公沒有透露兒子的真實傷勢,只說被蟄后需要療養。 篷外傳來歡歌笑語,緗國公卻偷偷抹眼淚。 另一頂帳篷里,慕夭為寶珊上完藥,又替她捏了捏腿,“陸喻舟說的不錯,第一次騎馬都會硌破皮膚?!?/br> 腿上傳來清清涼涼的感覺,寶珊裹著薄毯靠在引枕上,心里惦記著陸喻舟那邊。 說來也怪,一次絕處逢生,使他的心態有了微妙的變化,但也僅限于微妙。 阿笙坐在一旁,拿過慕夭手里的藥膏,小胖手一剜,蘸取了一指尖,趁著兩人不備就往嘴里送。 余光瞧見兒子的舉動,寶珊握住他手臂,“這個不能吃?!?/br> 阿笙舔舔嘴,把藥膏涂抹在自己腿上,“哇”了一聲,感覺涼涼的。他爬起來,摟住寶珊的脖子,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娘不怕,阿笙保護你?!?/br> 寶珊跟他貼貼臉,“阿笙睡吧,明早咱們再回府?!?/br> 聽著外面的熱鬧,阿笙根本不想睡,努著小嘴道:“我想去看陸叔叔?!?/br> “陸叔叔受傷了,需要靜修,你別去打擾他?!?/br> 阿笙不懂受傷是多重的傷,乖順地點點頭,想起外面的烤羊,他舔了一下嘴巴,前半晌,陸爺爺就跟他說,晚上有烤羊吃,他還惦記著呢,但又不想娘親落單,于是選擇辜負美食。 看出他犯了饞蟲,寶珊對慕夭道:“jiejie帶他去吃吧,我睡一會兒?!?/br> “好?!?/br> 慕夭本就打算帶著阿笙離開,也好讓寶珊早點歇下,“今晚我帶他睡,你自個住這里,外面有侍衛把守,很安全?!?/br> 寶珊點點頭,“有勞?!?/br> “跟我客氣什么?!?/br> 慕夭揉揉她的頭,抱著阿笙離開。剛走出帳篷,就見自己的二叔牽馬走來,馬背上馱著自己的二嬸。 兩人的到來,不免引起眾人的議論。 在眾人的私語中,阿笙扶著虎頭帽,朝兩人跑去。 因為牽馬,慕時清沒有像往常那樣展臂抱住阿笙,而是遞出一只手,讓阿笙拉著。 曾經心悅慕時清的女眷們感慨萬千,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男子,不但有了私生女,還有一個私生的胖團子外孫,這一家人的經歷比話本子上的故事還驚奇。 在外人面前,慕時清向來如雪山冰蓮,溫潤又不茍言笑,看起來若即若離。 來到篝火前,與太子的待遇無異,不少人爭著給他讓地兒,慕時清婉拒,帶著妻子走進帳篷探望寶珊,得知詳情后,讓寶珊先睡下,以便養足體力。 之后,他又去探望了陸喻舟,見陸喻舟沒有醒來的跡象,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緗國公偷偷瞥了他幾眼,想要趁熱打鐵,又覺得像在趁火打劫,可兒子和寶珊的婚事一日不成,他就一日不安心,“老弟啊?!?/br> 提起婚事前,緗國公做了一段冗長的陳述,將兒子失去生母后的性情變化講述了一番,本心是不打算賣慘,但憶起傷心事,不免老淚縱橫。 慕時清靜靜聽著,喟道:“陸兄別忘了,我是他的老師,你講的這些,我都知曉?!?/br> 緗國公有點尷尬,摸摸鼻子,就好像做了許多準備,卻被人說成無用功。 兩人又聊了許久,慕時清離開時,緗國公已經靠在床頭打盹了。 走出帳篷,他和邵婉坐在了第二排。 半日不見外公外婆,阿笙湊過去,盤腿坐在慕時清身邊開始撒嬌,“外公?!?/br> 慕時清替他脫掉小鎧甲,問道:“誰送你的帽子?” “陸爺爺?!?/br> 慕時清一怔,沒有替他摘掉帽子。 這時,慕夭走了過來,擠著阿笙席地而坐。 阿笙用胖胖的小身板拱了拱她,“姨母,陸叔叔會醒嗎?” 慕夭捏了一下他的臉蛋,“會的,一定會的?!?/br> 得了準信,阿笙歡快地爬到邵婉那側,“外婆?!?/br> 邵婉抱他坐在腿上,摸了一下他的后頸,“淘氣了一上午?” 阿笙咧嘴笑,任她給自己擦拭脖子上的汗。 看著一大一小的互動,慕時清欣慰勾唇,妻子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心性,卻也知道照顧小外孫。 一陣烤rou香撲鼻,御廚們端著盤子,為眾人分發食物來了。 阿笙吃得小嘴油乎乎的,還不忘藏起來兩塊。 察覺到他的小動作,慕夭問道:“你在干嘛?” 阿笙小聲道:“留給陸爺爺和陸叔叔?!?/br> 看得出,小家伙是真的喜歡陸家父子,慕夭突然有點期待他們爺孫三人相認的場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