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寶珊,寶珊......”輕念了幾聲外甥女的名字,邵成熹問道:“這是婉兒給你起的名字?” 寶珊還記得牙牙學語時,娘親喚她“寶珊”的場景,也是與娘親相處的記憶中僅存的片段。 “是娘親取的?!?/br> 邵成熹連連點頭,拽過愣在不遠處的邵霽,“他是你三表哥?!?/br> 寶珊與邵霽有過兩面之緣,也算得上相識了。 初次見面時,邵霽還以為寶珊是惑人的妖精,此刻有些尷尬,被老爹按頭喊了一聲:“表妹?!?/br> 寶珊低眸彎唇,“三表哥?!?/br> 邵霽撓撓頭,更尷尬了。 邵成熹呵呵低笑,眼尾堆滿細紋。他拉過寶珊,問道:“你娘呢?帶舅舅去見你娘?!?/br> 寶珊下意識看向父親,見父親沒有異議,點頭道:“舅舅這邊請?!?/br> 眾人剛邁開步子,就見慕夭抱著一個小胖墩慢跑過來。 邵成熹和邵霽眸光一頓,同時看向慕夭懷里的小家伙,登時驚愕住。 寶珊彎唇,“這是我的孩子,名叫阿笙?!?/br> 瞧見兩個陌生人,阿笙一扭腰抱住慕夭脖子,很是害羞。 慕夭護著阿笙的后背,走到眾人面前,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心虛地笑笑,“邵大將軍怎么來了?” 沒打算將火氣轉移到小輩身上,邵成熹看著慕夭懷里的小團子,激動地講不出話。 不比老爹的踟躇,邵霽哧溜跑到慕夭身后,盯著趴在慕夭肩上的小家伙,“快叫舅舅?!?/br> 邵成熹反應過來,不甘示弱,走過來擠開兒子,怕嚇到小家伙,故意露出一抹自認溫和的笑,“阿笙,我是你的舅公?!?/br> 舅公? 阿笙懵了,扭頭看向外公,又扭回頭看向新來的舅公,圓圓的小腦袋捋不清族譜,嘟嘴道:“阿笙不懂?!?/br> 軟糯的小奶音令邵家父子心頭一軟。 邵霽湊上來,搓搓手,“來,舅舅抱?!?/br> 阿笙認生,小胖手緊緊攥著慕夭的衣襟。 邵成熹又擠開兒子,露出更為和善的笑,都說隔輩親,他很有自信地伸出手,“來,舅公抱?!?/br> 看著長滿絡腮胡子的舅公,阿笙嚇得直哆嗦,趴在慕夭頸窩,小聲嘟囔:“不要,不要?!?/br> 邵成熹尷尬地笑笑,轉眸之際又板了臉色,沖著慕時清重重一哂,要不是他截胡,阿笙能跟自己這么生分? 大舅哥給的臉色,慕時清只能照單全收,“兩位隨我去看婉兒吧?!?/br> 邵成熹擰巴著一張兇臉,走在眾人前面,威嚴的氣勢銳不可當。 慕時清扶額,提醒道:“你認識走錯方向?” 打頭的男人腳步一晃,故作鎮定地掉頭,“哪邊?” 慕時清指著一個方向。 邵成熹朝那個方向走去,心里罵罵咧咧。 寶珊走在慕夭身邊,同阿笙說著話兒,叫他別跟舅公家的人生分。 借著這個話題,邵霽跑上前,與寶珊并肩走著,時不時逗弄阿笙幾句。 走在最后面的陸喻舟一直緘默著,像被人遺忘了。 抵達慕時清的院子,邵成熹站在葫蘆門前整理好衣冠,扯開大嗓門:“婉兒,哥哥來接你回家!” 十九年不見,兄長的千言萬語化為了一句簡短的“回家”,然而,這句話是倦鳥的救命稻草,能讓疲倦的心有所歸屬。 可躲在屋里的邵婉根本不記得自己的家了。 等邵成熹推開門的一瞬,邵婉如驚弓之鳥,到處躲避,不讓邵成熹碰一下,“不認識,不認識......” 看著容貌未變的meimei,邵成熹輕顫著牙齒,看向別處,將涌出的淚水逼了回去。他已聽慕老宰相說起meimei被囚、被喂藥的事,心中翻涌著各種滋味,恨不得將季筱碎尸萬段。 可季筱是朝廷欽犯,不是他說處置就能處置的。 慕時清把邵婉護在背后,承受著邵成熹的暴怒。 邵成熹握著拳,繞著慕時清追逐meimei,“婉兒啊,是哥哥,是哥哥啊?!?/br> 邵婉不停地躲,眼中顯露出戒備,只因邵成熹常年風餐露宿,皮膚黧黑,氣場兇悍。 有生之年能夠重遇,是件多么令人激動的事,可眼下呈現給眾人的場景,卻叫人唏噓不已。 邵婉跑累了,窩進慕時清懷里,搖頭道:“讓他走?!?/br> 慕時清面露難色,對邵家父子道:“此事從長計議?!?/br> “不行!”邵成熹當即回絕,今日就是綁,也要把meimei綁回去,絕不讓meimei再不清不楚地跟著慕時清了,“想娶婉兒,沒有三媒六聘,一切免談?!?/br> 他拽住邵婉的手腕,大力扯向自己,作勢要離開,“寶珊,帶著阿笙跟舅舅走?!?/br> 聽得邵成熹的話,慕時清多少放下心,至少大舅子沒有阻止他和婉兒的姻緣。 可站在屋外的陸喻舟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從頭到尾,邵成熹都沒有給過他一記目光。 以陸喻舟的敏銳,不可能猜不透邵成熹的意思。在外甥女婿的挑選中,他被邵府排除在外。 娘親是該被父親明媒正娶,在這件事上,寶珊是理解舅舅的,因此沒有遲疑,抱過阿笙,跟在了邵家父子身后。 與陸喻舟擦肩時,手臂一緊,只聽男人輕聲道:“安心等著我?!?/br> 可沒等寶珊拒絕,走在前面的邵成熹忽然轉過身,陰森森地笑問:“閣下哪位?” 明知對方在有意刁難,陸喻舟還是得給這個面子。他后退一步,躬身作揖,“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前輩就別為難晚輩了?!?/br> “為難?”邵成熹大笑一聲,“你對寶珊做過什么,還需要我來提醒?陸喻舟,在朝堂上,我敬重你的膽識和城府,但私下里,老子跟你以及緗國公府恩斷義絕、勢不兩立!” 錯過這次表明決心的機會,以后上哪兒找去,陸喻舟深諳不能錯失,攔在一行人面前,好脾氣道:“一切皆因晚輩有錯,但晚輩不是不負責任之人,想要盡余生之力去彌補寶珊,還請前輩給我一次機會......” “夠了?!鄙鄢伸浯驍嗨脑?,臉色愈發黑沉,“今日,我把話撩在這里,我邵家與你陸家再無往來,勿再糾葛!” 縱使這樣,陸喻舟還是沒有放棄,上前一步道:“若晚輩執意呢?” 邵成熹放開邵婉的手腕,扣了扣拳頭,又歪了歪脖子,露出一抹獰笑,“糾纏必誅?!?/br> 話落,猛地揮出一記鐵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了陸喻舟的臉上。 當對方露出那抹笑意時,陸喻舟就察覺出了殺氣,卻沒有提前做好防備,心甘情愿地挨了一拳。 拳風襲來時,他坦然地閉上了眼睛。 “砰!” 悍將的鐵拳哪里是尋常人能承受的,若非邵成熹只使用了五六分力道,陸喻舟這張俊臉怕是要保不住了,但縱使這樣,這一拳也讓陸喻舟失去重心,趔趄向后,牙齒和鼻梁骨均受到了重擊。 “??!”慕夭捂住阿笙的眼睛,連連后退。 慕時清下意思擋在陸喻舟面前,扣住了邵成熹揮出的第二拳,“你要打死他嗎?” 不比自己那次動手,邵成熹的一拳能打斷走獸的肋骨,更遑論是一個人。 他可是大啟皇城第一悍將啊。 邵成熹覺得不過癮,抽回手狠狠砸在地面,青石板瞬間龜裂。 站起身,邵成熹警告道:“再有下次,絕不留情,陸相好自為之!” 陸喻舟抹了一下滲血的嘴角,穩住氣息淡淡道:“晚輩不會放棄?!?/br> 邵成熹又要掄拳,身側的寶珊剛要阻止,卻被一個小矮團子搶了先。 阿笙不知何時掙開了慕夭,跳在地上,虎著一張臉,兇巴巴道:“不許你打陸叔叔!” 說完,抬著小短腿,對邵成熹拳打腳踢,但力道就跟給老虎撓癢癢似的。 寶珊趕忙拉住兒子,“阿笙,沒禮貌?!?/br> 阿笙“哇”的一聲哭出來,“不許欺負陸叔叔,嗚嗚嗚——” 陸喻舟想過來安撫阿笙,卻被邵霽以紅纓槍攔下,“我邵家的事,不是陸相能插手的!” 因之前有過節,少年早看陸喻舟不順眼了,這會兒逮到機會,毫不留情地報復回去。 陸喻舟提醒道:“你們可知,將邵小姐接回府,會引來多大的波動?” 邵霽哼道:“還是那句話,邵家的事,不勞陸相費心!再者,邵家沒有貪生怕死之輩,不畏任何險境!若是真要計較起來,也是官家理虧,我們怕甚?!” 陸喻舟知道,邵霽沒有吹噓,邵家的確個個膽識過人,也就沒有再勸下去。 一場鬧劇,在天將亮時堪堪結束。 看著揚起塵土的馬車漸漸駛遠,陸喻舟垂下眼簾,與慕時清告別,“弟子還要回宮復命,先行告辭?!?/br> 慕時清淡淡一瞥,沒有理會,轉身離去。 在外被眾星拱月的中書令,在慕、邵兩家人眼里成了臭餑餑,一旁的慕夭有些于心不忍,摸著鼻尖道:“水滴石穿、磨杵成針,別...灰心?!?/br> “不會?!标懹髦刍卮鸬暮啙嵗?,剛要去尋自己的馬匹,竟發現馬匹不見了。 暈染晨曦的通幽小徑上,多了一抹徒步而行的挺拔身影。 回城后,陸喻舟直接去了官家寢宮,沒提邵婉回府的事,不過,此事想瞞也瞞不住了。 一場重風寒,讓官家身子骨虛弱不少,加之最近惰于朝政,以及太子歸來,官家也就沒有那么大的心理負擔了。心病一消,氣色也漸漸好了起來。 與陸喻舟聊完辰王的事,官家意味深長道:“你臉上的傷是從何而來?” 陸喻舟隨口道:“磕的?!?/br> “這么不小心?” “嗯?!?/br> 官家疲憊地笑笑,又問到:“此番立功,打算跟朕要些什么封賞?” 不同往日的淡泊名利,這一次,陸喻舟單刀直入,“臣希望官家能賜給臣一道免死金牌?!?/br> “哦?”官家瞇眸,還是頭一次有人敢主動管他要免死金牌,“你是想為自己留后路,還是給他人留后路?” 陸喻舟避開邵家的事,回答道:“既是免死金牌,就不知道它日后會用在何處,否則,就直接叫免罪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