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高大的身軀微微發抖,陸喻舟顯然是在強撐,那股從心底迸濺的悲痛一刀刀割破他的心房,提醒他,是他讓寶珊一家人失去了身家性命。 他要替他們找到兇手的罪證,可他自己就是兇手之一啊。 若不是他的私欲,寶珊一家人很可能已經離開小宅,歸隱田園了。 暗衛支開副統領,拉住韁繩,不讓陸喻舟離開,“當地府衙派仵作檢查完夫人一家的尸體,確認沒有內傷,已經...下葬了,也已經將現場取證,世子此時過去無濟于事?!?/br> 下葬了...... 陸喻舟腦子轟隆一下,搖搖欲墜,難以呼吸,喉嚨忽然涌出一泓腥甜,“噗”地吐了出去,整個人墜下馬背。 “世子!” “相爺!” 血色晚霞彌漫天際,飛鳥排成一排,從大船的上方掠過,發出了空靈的叫聲。 陸喻舟從甲板的躺椅上醒來,睜開眼縫,呆滯地凝著云如棉絮的天邊,昂藏不再,頹然消沉。此時,大船離岸邊愈來愈遠,陸喻舟的心也愈來愈空,眼前浮現出阿笙童真的笑臉和寶珊的嬌顏,眼眸漸漸濕潤。 副統領從船艙走出來,想找陸喻舟商量事情,可喚了幾聲沒得到回應,搖著頭離開。 一連數日,陸喻舟都沉浸在自己的意識中,不吃不喝,直到登岸的前一日,萬里無云,天空如水洗般湛藍,與粼粼水波匯成一條線,才緩釋過來一些。 一些人會被悲傷限制住腳步,永遠沉浸其中。另一些人會從悲傷中釋懷,即便心再疼,也會重拾勇氣,砥礪前行。 陸喻舟便是后者。 將對寶珊一家的慚愧掩埋在心底,陸喻舟狠狠抹了一把臉,仰頭縱目,逼退了眼眶的酸澀,讓自己有理由堅持下去。 他拆開包袱,想要更換衣衫,卻無意中發現一條不屬于自己的錦帕。 似有默契,陸喻舟將錦帕浸泡在水里,果不其然,錦帕上顯現了幾行小字。 是暗衛的字跡。 攤開錦帕,快速讀取了上面的內容。 長眸一斂,微微瞇起。 暗衛偷偷告訴他,自己受了慕時清的控制,不得已向他說了謊,當時,慕時清就在附近,手里攥著數十弟兄的性命,暗中監視著他。 慕時清一直給人一種溫潤無害的感覺,可很多人忘記了他的智謀和手腕,以及遍布四海的門生和友人。 他若發出一聲求助,必然是八方支援啊。這也是官家遲遲不敢動他的原因之一。 陸喻舟形容不好這種心情,大抵是跌宕起伏吧。 薄唇溢出一聲輕笑,慕先生這招金蟬脫殼,像是輕攏慢涌了一曲斷腸樂,輕巧地攻陷了他的防備,把他耍得團團轉。 姜還是老的辣。 陸喻舟攥著錦帕,呵呵低笑,似癲似狂,似嗔似笑,似怒似怨,終化成一抹釋然的喟嘆。 還好,他們一家人尚在。 旋即,一抹空虛襲上心頭,以慕時清的能力,想要將寶珊和阿笙永遠藏起來,并非難事。 陸喻舟望著湛藍天空,陷入了另一重思量。 碼頭上,慕時清與幾位鶴發童顏的老者一一道別。幾人帶著門生離去,也帶走了陸喻舟的數百暗衛。 慕時清負手望著滟滟水面,情緒不明。他本可以帶著一家人與陸喻舟不告而別,可還是費力折騰了這一趟。 也許,是想通過暗衛,跟陸喻舟做今生的道別吧。 可他也低估了陸喻舟精心培養的暗衛在傳遞消息時的本事,這無疑給了陸喻舟一次反轉的機會。 身后傳來腳步聲,拉回了慕時清的思緒。 寶珊一手牽著阿笙,一手挽著邵婉,款款走來。 拎著布老虎的阿笙掙開寶珊的手,顛顛跑向慕時清,“外公,咱們要去哪里呀?” 慕時清抱起外孫,指著寬闊的河面,溫聲道:“咱們要去黎郡接你的姨母?!?/br> 此行未必順遂,但慕時清和寶珊不約而同地選擇為慕夭冒一次險。 至于是否會遇見陸喻舟,慕時清覺得可能性很低。黎郡很大,陸喻舟等人又要深入辰王的軍營,正常來說,他們是遇不見的,即便遇見了,以自己在黎郡的勢力人脈,也能夠帶著一家人脫身。 “姨母?”阿笙歪頭,好像時常聽娘親提起這個人。娘親還說,若是能見到此人,一定要讓她抱一抱自己。 慕時清親了一下阿笙的圓腦袋,淡笑道:“你的姨母,名叫慕夭?!?/br> 徐徐微風吹拂起一家人的衣擺,襯得他們飄逸蹁躚。 第50章 思念 風和日麗, 寶珊一行人登上客船,駛向黎郡方向。潺潺流水,碧波蕩漾, 船帆似展開的羽翼, 攜風遠航。 阿笙瞪大眼睛看著河面躍起的游魚, 指著最肥碩一條,“魚!” 河面風大,寶珊替兒子拉好圓帽, 和兒子一起分辨著河魚的種類,認錯的時候, 惹得身側的父親直笑。 寶珊紅著小臉問道:“爹爹, 那只背脊泛金光的是什么魚?” 慕時清仔細辨認著,“應該是鲴魚?!?/br> 術業有專攻,即便是學富五車的大儒, 也未必認得全種類繁多的魚兒。 父女倆沒有糾結, 迎著日落余暉, 兩大一小靠在一起, 聊起了其他,多圍繞著阿笙能聽懂的話題。 被陸喻舟困住那些日子里, 慕時清像認命一般,每天烹茶煮酒、遛狗逗鳥,跟尋常人家的家主沒有區別,暗衛們也逐漸放松了警惕。 一日, 他故意將大圓放出府外, 謊稱看丟了狗,要兩名暗衛陪著他出門尋狗,沿途給自己的扈從留下暗號, 讓他們去附近尋一位友人,再通過這位友人聯系到更多的友人和門生。 那場大火是假,內外夾擊陸喻舟的暗衛是真,當數百暗衛被盡數制服,慕時清威逼其中一名暗衛來給陸喻舟報信,并沿途監視。 陸喻舟被封黎郡監軍一事并非秘密,慕時清很快鎖定他的行蹤,提前抵達碼頭,等待在此。 慕時清是一個有著雄才大略的謀士,別說一座府宅,就是一座易守難攻的城池,也不在話下。 水鳥發出了咕咕的叫聲,慕時清轉頭對寶珊道:“夜風太大,帶阿笙回船艙歇息吧?!?/br> 這艘客船是慕時清提前訂下的,只承載他們一家,船艙內只有一間臥房,不算寬敞,但足夠阿笙撒歡了。 小家伙光著腳,從一頭跑到另一頭,一會兒讓娘親抱,一會兒又讓外公抱,一張小圓臉溢出汗水,但童真的笑顏很有感染力。 怕他因為興奮睡不著,寶珊拉住他,“娘給你擦擦身子?!?/br> 阿笙掀開紅兜衣,露出鼓鼓的肚子,“擦這里?!?/br> 寶珊笑著拍拍他的肚皮,擰了濕帕為他擦拭,“阿笙一會兒跟外公睡好嗎?” 艙內就有兩張床,怕娘親不適,寶珊不敢讓爹娘同睡一張,之前在小宅時,也是自己同娘親和阿笙睡一起,可船艙的床太小,睡不下三個人。 阿笙拍著小手,無心道了一句:“外公外婆是夫妻,夫妻該睡一張床?!?/br> 小家伙有自己的邏輯了...寶珊失笑,“嗯,外公外婆是夫妻,可外公想跟阿笙睡?!?/br> 這時,慕時清剛好帶著邵婉進來,一聽女兒這話,面龐泛起一抹異色,瞥了身側的女子一眼,“今晚同寶珊睡?” 邵婉對男女之別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更不知道夫妻應該睡在一起。聽了慕時清的話,點點頭,“好?!?/br> 心下無奈,慕時清淡笑著揉揉她的頭,“去洗漱吧?!?/br> 他還欠邵婉一場盛世婚娶,不想隨隨便便委屈她,而且,即便他們已經成親,以邵婉的心智,也不適合做太親密的事。 看著邵婉走進狹小的湢浴,慕時清撩袍坐在繡墩上,沖光著膀子的阿笙道:“來外公這?!?/br> 阿笙顛著胖胖的身子跑過去,撲在慕時清腿上,“外公,你怎么不跟外婆一起睡?” “......” 慕時清拍拍他的后腦勺,“小老虎該睡了,阿笙也該睡了?!?/br> 阿笙跑回床邊,抱起泛舊的布老虎,乖乖跟慕時清躺在了床上。 等把阿笙哄睡,慕時清披上外衫走出船艙,手肘撐在船頭的欄桿上,望著粼粼河面。 忽然,身后傳來腳步聲,慕時清以為是寶珊,沒有回頭,“怎么不睡?” “你怎么也不睡?” 聽見邵婉的聲音,慕時清驀地回眸,有些詫異,“睡不著?!?/br> 沒想到邵婉會主動同自己講話,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這段日子,因為自己總是不自覺將目光放在她身上,惹得她怎能不自知,時常躲著自己。 “我也睡不著?!鄙弁衽吭跈跅U上,俯身看著被月光照亮的河面,一頭烏黑的長發垂落,像一只搖曳在夜色中的玉兔。 既然她愿意在外面呆著,慕時清自然愿意陪伴她。月華如練,溫柔地傾灑在兩人身上。 為了不讓邵婉產生心理的不適,慕時清一直盯著別處,表現得有些冷漠。 河面吹來的風本就大,加上男人冷漠的氣息,邵婉感覺有些冷,“我回去了?!?/br> 說罷轉身要走,可剛走出兩步,手腕被男人攥住。 邵婉扭頭,還沒問出他為何拽著自己,身子忽然失衡,整個人落入一方溫熱的懷抱。 慕時清攬住她的腰,感受到懷里女子的僵硬,低眸問:“冷?” 下意識的,邵婉繃緊身子,磕巴道:“嗯...嗯?!?/br> 記憶里好像沒有人這么抱過自己,可對方的氣息是那樣的熟悉,使她有種想要親近的沖動。 慕時清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沒管住手,冒犯了嬌人兒,可抱都抱了,并不想松手。 “陪我呆會兒?!彼撓峦馍?,披在邵婉身上,隔著衣衫攬住她的腰,將人帶到船頭,像兩只依偎的飛鳥迎風佇立。 邵婉從不知自己喜歡被人抱著,但怦怦亂跳的心讓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怎么了?”明知她羞赧,慕時清還是一本正經地問了出來,眸中泛著不解,如一只披了老實皮囊的千年狐貍。 “我心口跳得厲害?!辈欢陲椀陌V女當真同他聊起了心事,還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一見到你就緊張?!?/br> 綿延之上...慕時清驀地縮回手,指尖似被熨燙,耳尖漸漸紅了,一幀幀的記憶浮現腦海,全是女子在自己掌心妖嬈綻放時的美妙。 可邵婉渾然不知自己的行為有了挑弄的意思,還捂著心口問道:“我是不是病了?” 慕時清握下拳頭,忍住那股悸動,道:“我的婉兒會長命百歲?!?/br> 他的...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