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心底被孩子觸及的柔軟滋潤了干涸的心,他單手撐頭側躺在磐石上,另一只手拎著水囊,有種遺世獨立的縹緲感。 沿途打聽了許多城鎮村落,都沒有太子和慕夭的消息,兩年過去,杳無音信,最壞的可能就是兩人被沖到河岸,遭遇了獸群。 慕時清是一個很冷靜的人,知道再尋下去于事無補,該回汴京去探望一下兄長了,之后,他會回到江南小鎮,陪阿笙長大。 漂泊的人,總要尋個理由叫自己停下,叫自己暫放心中的執念。 婉兒,夭夭,是這樣嗎? 靜幽的郊野,男子輕輕嘆息,帶著悵然若失的無奈。 就在慕時清快馬加鞭返回汴京城時,一路從汴京出發的人馬,即將到達江南小鎮。 端坐在輿車上的官家手里捏著一枚與腰間相同的羊脂玉佩,面龐染了焦灼。除了邵婉,沒有一個人能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失了分寸,馬不停蹄地趕來發現玉佩的小鎮。 玉佩是一對,是邵家祖傳給嫡出大小姐的,邵婉當年離開汴京時,托她的閨友將其中一枚轉送給慕時清,被官家中途截胡了。 官家掀開窗帷,將兩枚玉佩重疊,放在日光下凝視,從兩枚玉佩的紋路中看見兩個清晰的字——吾愛。 這一幕,官家覺得無比諷刺,自己等了多年的小青梅,對別人暗許了芳心,他一時憤怒,將邵婉帶進東宮,強拆了鴛鴦。 他還記得邵婉的淚眼,以及那句“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訣別之言。 縱使這樣,他也不后悔,不后悔自己做的一切,他是不會容忍自己的心上人投入別人懷抱的。 邵婉失蹤十幾年,他找了邵婉十幾年,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查到了蛛絲馬跡。 這枚玉佩是在江南的一座小鎮上找到的,想必那里會有線索。 邵婉,等朕來找你。 次日一早,寶珊被懷里的小團子拱醒,才發現天已大亮。 阿笙摟著娘親的脖子,笑嘻嘻道:“娘賴床了?!?/br> 怎么會...... 平日都不會賴床,住在陸喻舟這里怎么會賴床? 寶珊坐起身,聞到一股香料的氣息,心下了然。陸喻舟善用香,怕是往香爐里加了助眠的東西。 可阿笙為何沒有陷入沉睡? 睡醒覺的小團子特別興奮,在寶珊身上爬來爬去,一點兒也沒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 寶珊摸了下阿笙的屁墩,柔聲道:“我們阿笙沒有尿床?!?/br> 阿笙努努嘴,把臉埋在寶珊的肚子上,“壞叔叔幫阿笙換的?!?/br> 寶珊一愣,沒想到陸喻舟會幫“別人的孩子”換尿褲。而阿笙又穿著一條卷了十多圈的長褲,褲腰松散,被系了一個結。 阿笙拍拍寶珊的腰,告狀道:“壞叔叔摸娘親這里了?!?/br> 寶珊俏臉一臊,那點困頓全都嚇跑了,“摸了...多久?” 小團子爬來爬去,也不正經八本地回答問題,看樣子已經吃過了,要不然不會這么歡脫。 其實,阿笙今早興奮是因為陸喻舟抱著他去用膳時,在灶房里遇見一個小哥哥,這個小哥哥沒有嫌棄他,陪他玩了好一會兒。終于有一個愿意跟他玩的小孩子了。 驛館里空蕩蕩的,陸喻舟帶欽差們又去了堤壩,說是傍晚才會回來。寶珊合上房門無所事事,那個男人只有在晚上才見得著面,怕不是要憋瘋阿笙?以阿笙貪玩的性子,定然要哼唧著出去。 果不其然,沒到晌午,小團子就趴在門縫上,探頭跟看守的侍衛碎碎念:“阿笙想出去?!?/br> 被碎碎念了兩個時辰,侍衛有些于心不忍,跟同袍商量幾句,蹲下來對阿笙道:“你只準在客堂里玩,不準出去?!?/br> 門口有把守,肯定能看住一個小孩子。 得了準許,阿笙扒著門框,先邁出一條小短腿,見侍衛們沒攔著,竊喜一笑,半舉著兩只小胖手跑了出去。 小哥哥,阿笙來啦! 可他剛跑下旋梯,就撞到一個人的腿上,磕疼了鼻子。 “小鬼,當心點?!?/br> 阿笙拽著那人衣裾仰起頭,撞入一雙帶笑的桃花眼。阿笙發現,他最近遇見的叔叔們都好好看呀,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 小rou團子眨著萌萌的大眼睛盯著自己,趙澈蹲下來,用扇柄敲了一下他的頭,“阿笙?” 咦? 阿笙歪了歪頭,這個叔叔怎么認識自己? 二樓客房內,寶珊被侍衛攔下,只能遠遠看著阿笙和陌生的少年,觀驛工對少年的態度,想必這少年也是位貴人。 正當她思忖著少年的身份時,少年忽然抬眸,直直看向她,眼底星星點點,配上上挑的眼型、霞紅色的錦衣,竟比邵修更像狐貍。 “阿笙?!睂毶簡玖藘鹤右痪?,“回來?!?/br> 阿笙剛要去玩,心里都撒歡了,卻被兜頭潑了冷水。小孩子的情緒全寫在臉上,一看就是失落極了。 見此,趙澈揉揉阿笙的頭,“她是你阿娘,還是你阿姐?” 看著寶珊窈窕的身段,根本不像生過孩子的,可昨兒傍晚,他確實聽見她用柔柔的聲線訓斥了孩子。 提起自己的娘親,阿笙又喜笑顏開了,特驕傲地揚起下頦,“是我娘親呀?!?/br> 趙澈彎唇,桃花眼瀲滟生波,“那要聽你娘親的話,快回去吧?!?/br> 阿笙慢吞吞地邁開小短腿,一晃一晃地登上旋梯,走到半截有點累,又有點淘氣,竟然趴在旋梯上,撅著腚往上爬。 小孩子總是會有淘氣的一面,只是這個小胖墩過于萌憨,逗笑了把守的侍衛們。只見相貌兇冷的侍衛們翹起薄厚不一的嘴唇,憋著笑意。 寶珊稍稍側開身,在侍衛們的視線范圍里,步下旋梯將兒子抱起來,腳步沒站穩,向后仰了一下,正要單手扶住旋梯的扶手,腰間卻驀地多了一只手。 趙澈扶了一把她的腰。 寶珊站穩,扭頭看向眉眼含笑的少年,忽略剛剛的尷尬,道了一聲謝。 趙澈手握折扇,比劃一個“請”的手勢,示意母子倆可以回屋了。 對方的目光太過高深,且身份不簡單,寶珊不愿與之多言,輕輕頷首,抱著阿笙回去了。 目送母子倆進屋,趙澈轉身步下旋梯,腰間的流蘇玉佩來回晃動。 驛工端著托盤走上前,“殿下是來找陸相的?” “嗯?!北绕痍懹髦?,趙澈顯得隨和許多,接過托盤上的蓋碗,隨意坐在一把椅子上,“陸相何時回來?” “傍晚時分?!?/br> 為了避嫌,趙澈根本不會接近堤壩,聽驛工此言,有點無奈,“行了,你去忙吧?!?/br> 驛工哪能把尊貴的九皇子晾在這里,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試問道:“小的給殿下收拾一間房?” 趙澈單手托腮,轉了一下手中折扇,“不必了,免得陸相回來說我意圖不軌?!?/br> 稍許,皇城司的侍衛走進來,“殿下,圣駕距離這里還有三天的路程,咱們要在此迎接圣駕,還是繼續南巡?” 官家出行,行蹤低調,為的就是不引起人們的注意,趙澈本不該留下,但他太好奇官家此行的目的了。 為何會忽然前來?如是南巡,大可不必讓他提前過來,若是巡視堤壩,大可與陸喻舟同行啊。 而且,若非皇城司的密報,他都不知曉官家出宮了。事出反常,別有玄機。 屋外烏云密布,一場春雨即將降臨,趙澈負手站在門前,“不走,等官家責問下來,就說咱們擔心堤壩決堤,為防這邊人手不足,耽誤了行程?!?/br> “諾?!?/br> 客房內,阿笙又想出去玩了,可寶珊介懷大堂內的少年,說什么也不準阿笙出去。 阿笙皺著小臉,抱著寶珊一條腿,不讓她走路,“阿笙不想呆在這?!?/br> 他想回到府中,跟大黃狗玩鬧,跟齊姨母投壺,不想呆在逼仄的驛館。 寶珊何嘗不想離開,可即便逃出去了,也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的,還要被逮回來。面對陸喻舟這樣的權貴,若是沒有一點本事,是會永遠被推進塵埃的。 伶俜的孤女,帶著一個幼童,想要改變現狀,屬實太難了,但她沒有因此一蹶不振,慢慢學著強大內心,由內而外變得無堅不摧。 “松開,”寶珊低頭看著阿笙,“娘要給你洗尿褲?!?/br> 阿笙無聊極了,屋里就只有娘親一個,小手一勾,就是不放開。 小家伙磨人了。 寶珊放下手里的木盆,握住他的手,“娘帶你在廊道上走走?” “唔?!?/br> 寶珊拉開門,試著跟侍衛們商量起來,“我們孤兒寡母,在你們的視線范圍內,能掀起什么風浪?孩子憋壞了,還請各位行個方便?!?/br> 明明聲線柔和,但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冷冽,這種語氣吸引了趙澈的注意。 皇城司的侍衛認出寶珊,附耳對趙澈說了幾句,趙澈眨了一下桃花眼,加深了笑意。 原來,她就是那個從緗國公府逃跑的侍女。 一個能讓趙薛嵐瘋狂嫉妒的侍女,還能安然無恙地跟人生了兒子...趙澈撥弄幾下玉佩流蘇,道了聲“有趣”。 侍衛提醒道:“殿下,官家這次私訪,會不會跟太子的消息有關?” 趙澈語氣閑閑,“不會?!?/br> 皇家沒有一個子嗣能勞駕得動他的父皇親自出馬。 少年眼底泛起譏嘲,皇族親情冷漠,他從不指望誰付出真心。 當晚,大雨瓢潑,堤壩那邊因陸喻舟等人事先有所籌謀,避免了決堤的危險,但也讓眾人意識到了修繕的迫切性,而修繕幾處堤壩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財力,不可能全靠國庫出資,需靠附近一帶的富商籌資。 這件事,必須由陸喻舟親自出面,與商賈們一起坐下來商議。 翌日傍晚,陸喻舟帶著欽差們,在當地官員的介紹下,與幾個巨賈約在了酒筵上。 幾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由其是要出錢的一方,在酒桌上自然不如官員們那么拘謹,紛紛向朝中的大權貴敬酒。 “能得陸相傳喚,吾等深感榮幸,來,在下先干為敬?!?/br> 陸喻舟自然是要回敬的,一杯杯辛辣酒水下肚,加之這兩日通宵達旦,陸喻舟感覺胃部灼燒,但面上言笑晏晏,游刃有余。 丑時一刻,侍衛將陸喻舟和欽差們送回驛館。除了陸喻舟,其余幾人吐的吐,睡的睡,快不知今夕何夕了。 侍衛攙著陸喻舟進驛館時,早不見了趙澈的身影。驛工瞧著相爺醉成這樣,沒敢上去打擾,也就沒提趙澈來過的事兒。 替陸喻舟推開房門,侍衛叮囑寶珊道:“相爺今晚喝了不少,夫人用心照顧下?!?/br> 寶珊忍著他身上濃郁的酒氣,將人架住,“勞煩送些醒酒湯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