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車夫一發狠,把他丟在車尾,阿笙轱轆一圈,差點墜下去。 不遠處,正在前往下一座堤壩的陸喻舟一行人,發現了一輛無人駕駛的馬車正狂奔在郊野上,他們紛紛蹙起眉頭,還隱約聽見馬車里傳出老人的叫嚷,以及小孩子的哭聲。 幾人沒做他想,不約而同地縱馬追去。 陸喻舟跨坐的是千里馬,猶如馬踏飛燕,甩開眾人,直奔駕車的馬匹而去。當挨近車轅時,曲膝踩住馬鞍,終身一躍,落在前廊上,拽住韁繩,用力一拉。 馬匹嘶鳴著停下來,車廂劇烈晃動兩下,歸于平靜。 陸喻舟抬手吹聲口哨,黑色千里馬掉轉腳步,噠噠噠來到馬車前。其余人相繼趕到,副官掀開簾子查看情況,卻見一條大黃狗用身體護著一個白胖的小童,而另一邊,車夫正護在老嫗面前,用腳蹬著大黃狗的臉,防止它齜牙。 “怎么回事?!”對著車夫,副官語氣頗兇地問。 對方個個衣冠楚楚,一看就不好惹,車夫點頭哈腰道:“啟稟官爺,小人帶著阿娘和兒子趕路,家里的大黃狗突然發癲,傷了阿娘,這才造成混亂。若擾了官爺的車駕,還請見諒?!?/br> 為了證明大黃狗發癲,老嫗晃了晃血淋淋的手,“還望官爺行個方便,讓我們盡早回城處理傷口?!?/br> 沒等副官接話,陸喻舟走到后廊前,眸光淡淡地凝著車夫,“路引?!?/br> 車夫趕忙掏出路引,雙手呈到陸喻舟面前,“請官爺過目?!?/br> 副官接過去,查看后朝陸喻舟點點頭。 路引沒有問題。 車夫趕忙趁熱打鐵,道:“我們都是良民?!?/br> 陸喻舟面色未霽,轉眸看向大黃狗,三年時光,大圓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喜歡趴在床底亂咬鞋子的小黃狗,陸喻舟沒有認出它,隨即看向被大圓護在角落的小團子,“出來?!?/br> 大黃狗傷得太重,阿笙一邊抹眼淚一邊看向外面,嗚咽道:“叔叔救我......” 這是孩子發自心底的呼救,令人動容。 這一聲“救我”讓車夫啞口無言,老嫗穩住心跳,呶呶不休地說著自己是孩子的阿婆。 陸喻舟目光梭巡在三人身上,問向車夫:“這娃娃是你的親生子?” 車夫木訥,被老嫗用胳膊肘杵了一下才道:“是,是小人的孩子?!?/br> “長得并不像?!?/br> 誰也沒規定過,父子長得一定像啊,車夫樂道:“那要這么說,小人看著,犬子跟官爺長得倒有幾分相像?!?/br> 副官眼一橫,“大膽!” 車夫襟口,不敢再講話了。 阿笙撅著屁股,從大黃狗的身側爬出來,伸出小rou手拽住男人霜白的衣袂,“叔叔救救阿笙和大圓?!?/br> 大圓? 陸喻舟攏眉,記憶深處,那女子養的小黃狗也叫大圓,當初他還覺得這個名字不合適那只啃鞋的狗子,可那女子非堅持,說凡事講究一個團團圓圓,他也就由著她了。 斜睨衣袂上的小胖手,陸喻舟輕輕掐住他的手腕,“松開?!?/br> 阿笙立馬張開五指,胖胖的手背上顯現四個小rou坑。 已有許久沒有見過這么小的手了,陸喻舟戳了一下阿笙手背上的rou坑,抬眸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一聽到“家”,阿笙用手背抹眼淚,小小的心海卷起不小的波濤,哭聲漸漸大了起來,可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家,也已分不清方向,哪里知道如何指路。 小rou團子哭得一抽一抽,惹人憐惜,欽差們看不下去了,忿忿道:“這孩子一看就是書香人家養出來的小公子,肯定是被這對母子拐到手的!” 聞言,車夫和老嫗立馬為自己辯解。 陸喻舟覺得聒噪,單臂抱起阿笙,走向千里馬,吩咐道:“帶他們去官府?!?/br> 副官頷首,“諾?!?/br> 阿笙趴在男人肩頭,指著馬車里的大黃狗,“大圓?!?/br> 也幸好,他能咬清“圓”這個字。 陸喻舟把阿笙放在馬鞍上,自己也翻身上馬,坐在阿笙身后,雙臂圈住小小的孩童,“放心吧,會有人照顧你的狗?!?/br> 說罷,一夾馬腹,朝城池方向行進。 春風灌入脖頸,阿笙往后縮了縮,小小一團根本坐不穩,雙腿內側還被馬鞍硌破了皮。 陸喻舟感覺胸前被一個小團子拱來拱去,低頭問道:“冷?” 怕不愛笑的叔叔丟下自己,阿笙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噘起嘴又抿住,抿住又噘起嘴,糾結至極。 第一次坐馬鞍都會硌得慌,兩歲多的小家伙能隱忍到這份兒上已是不易,陸喻舟停下馬匹,翻身下馬,將他抱下來,“腿疼?” 阿笙又疼又困,揉眼皮道:“我要娘親?!?/br> 孩子一餓一困,必然會找娘親,陸喻舟抱著他看向茫茫郊野,“你忍一忍,明早我帶你去衙門尋人?!?/br> 這個叔叔一點兒也不溫柔,語氣冰冰涼涼的,阿笙有點怕他,眨巴著睡眼,不敢頂嘴。 孩子坐不了馬鞍,陸喻舟從褡褳里取出一件長衫,當作綢緞,將阿笙綁在自己背上,牢牢打了一個結,“睡吧?!?/br> 他跨上馬鞍,偏頭看向背后,“別怕,沒人會傷害你?!?/br> 說罷,一甩馬鞭,驅馬去往下一座城池。調查堤壩的事迫在眉睫,容不得耽擱,陸喻舟想連夜處理完手頭的事,再幫小家伙找家人。 阿笙困的眼皮打架,趴在男人寬厚的背上,潛意識里形成了安全感,頭一歪睡著了。 小孩子入睡真是快,陸喻舟有點好笑,加速了行進。一行人來到下一座堤壩,實地考察后,直接去了城中驛館休息。等到忙完,已是月上中天,而阿笙一直趴在陸喻舟身后睡熟,很讓人省心。 忙碌一日,陸喻舟也有些疲乏,起身走到湢浴內,解開胸前的系結,將小家伙橫抱在臂彎。 阿笙睡得昏天暗地,小腦袋瓜耷拉在一側,軟乎乎的像團棉花。 陸喻舟將他平放在春凳上,還給他鼓鼓的小肚子上搭了一條毯子,之后褪下衣裳,跨入浴桶。 氤氳水汽中,男子冷白的膚色透著一股禁欲氣息,而健碩的肌rou又透著欲,兩種美感融合在一起,映入阿笙漆黑的瞳仁。 睡醒的小家伙爬起來,傻愣愣盯著浴桶里的男人,哇了一聲,他沒見過成年男子光膀子。 聽見動靜,陸喻舟輕瞥一眼,面無表情道:“等我一會兒?!?/br> 阿笙胖的沒腰,挪動一下小身板,皺起了眉,卻還是聽話地坐在春凳上。等陸喻舟更衣絞發后,才發現小家伙尿褲襠了。 俊冷的眉眼溢出詫異,陸喻舟捏下眉骨,生平第一次遇見這么棘手的事,可看著小家伙害羞的樣子,又覺得好笑。 行吧。 他掐住阿笙腋下把人拎起來,抱到恭桶上,“坐好?!?/br> 阿笙打了個激靈,終于舒服了。 在湢浴又忙活了兩炷香的時間,陸喻舟才終于空閑下來,單手抱著阿笙走到床前,他沒跟這么小的孩子相處過,不知道對方的理解能力如何,試著解釋:“今晚先住在這里,明日一早,我帶你去找家人,嗯?” 能理解嗎? 阿笙嘴一咧,夜越深越想娘親。 沒管他的小情緒,也怪他太過安靜,陸喻舟直接把人塞進薄被里,自己和衣躺在一側,吹滅了床頭的燭臺。 屋里陷入濃郁的黑,迷迷糊糊的阿笙習慣性地往“娘親”懷里鉆,小手摸著“娘親”的臉蛋。 被擾得無睡意,陸喻舟睜開長眸,掏出一顆夜明珠放在枕邊,靜靜看著阿笙,雖沒怎么接觸過孩子,但二房、三房都已添了新丁,小孩子哭鬧是常事,不愛哭鬧才罕見。 怎樣的人家才會養出這么隱忍的孩子? 后半夜,阿笙蹬了被子,一條小短腿搭上男人的腰,卻因腿太短又收了回去,隨即在床上劈了個叉,占據了大半的地方。 孩子體柔,別說劈叉,高抬腿都不是難事,陸喻舟嘆口氣,挪到了床沿。被攪了睡意,又忽然想起,傍晚時忙得忘記用膳...... 自己餓一頓無礙,可小孩子不行。無奈之下,他起身披上外衫,走到門口傳膳。 副官送來夜宵后,小聲道:“相爺休息吧,卑職去喂那個小娃子?!?/br> “我來吧?!?/br> 陸喻舟將炕幾搬到床上,又將飯菜一一擺盤,之后坐在床邊看著熟睡的阿笙,抬手推了推他,那手感就跟搓面團一樣柔軟。 阿笙被擾醒,一聞到飯香,肚子很配合的咕嚕咕嚕叫起來。他爬起來,盯著清淡的飯菜舔了舔嘴,甭管色、香、味如何,能填飽肚子就行。 陸喻舟遞上勺子,“自己會吃嗎?” 阿笙別扭地握著勺子,舀起一勺蔬菜粥送入口中,舌頭被燙到,伸出舌頭“哈”了一口氣。嫌粥太燙,就用舌尖一下一下舔著上面的湯水。 看著臉快埋進碗里的阿笙,陸喻舟搖搖頭,接過他手里的勺子,試著喂飯。 阿笙靦腆一下,羞赧地張開嘴,又怕燙到,于是對著勺子吹了幾口氣,才含住那勺粥。 安靜地喂完一碗粥,陸喻舟拿起自己的碗筷開始進食,見阿笙躺回被窩,淡淡道:“消消食再睡?!?/br> 可話音未落,阿笙已經睡著了。 陸喻舟靠在床柱上,緩緩閉上眼,雖說這個孩子很乖,但帶一天孩子是真的累。 這邊安靜了,另一邊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寶珊從未想過,在阿笙長大前,會與之分開這么久。她和齊冰守在衙門里,一直在等著阿笙的消息。 齊冰自責不已,若非去追獵隼,怎會把孩子一個人扔在府中,結果,獵隼沒追到,孩子也丟了。 衙役回來時,帶回一個消息,說有目擊者瞧見一名老嫗將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公子帶上了馬車。 這話一出,寶珊腦子轟隆一下,身形不穩地晃了晃,要不是被齊冰扶住,怕是要暈厥了。 衙役寬慰幾句,說是先等等消息,說不定天亮就能得到孩子的下落了。 寶珊哪能等到天亮,當晚就帶著齊冰和兩名暗衛出城尋人,可曠野廣袤,去哪里尋找? 四人分為兩路,寶珊和齊冰一路,乘坐馬車直奔下一座城池,幸好兩座城池離得不遠,趕了兩個小時的路就到了。 按照目擊者的形容,寶珊試著向守城士兵形容起老嫗的相貌。守城士兵搖搖頭,“沒瞧見,你去城中衙門打聽吧?!?/br> 接受了士兵的建議,兩人去往衙門,卻沒有未打聽到任何關于拐賣幼童的消息。 望著冥冥夜色,寶珊心里不只焦急,還有些崩潰,在失去慕夭后,她已經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了。 齊冰扶著她的手臂,同樣陷入了迷茫。 兩人在城中尋覓著,想著尋覓完這座城,再趕去下一座城池,大不了就一座接一座的找,一定能找到。 城池不大,兩人約了匯合的地點之后,就分開尋找了。幾個時辰過去,寶珊又累又渴,當瞧見一條蜿蜒的溪流,立馬走了過去,掬起一把水洗臉。 一想到阿笙可能已經落入歹人之手,被賣去了很遠的地方,她就心如刀割,做了母親后才知,孩子的安危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正當寶珊蹲在溪邊崩潰抽泣時,天邊出現一抹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