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寶珊偏頭默默流淚,潸然的樣子我見猶憐。 男人滾了滾喉嚨,低頭吻去她鎖骨上的淚珠。 被橫抱在懷,一雙腳露出了轎簾,寶珊怕腹中的孩子著涼,勾住男人的脖頸費力坐起來,收回了腳。 繡鞋和足襪全都濕了,她顧不上矜持,蹬掉鞋子,費力掙開男人的桎梏,坐在一側脫掉足襪,用手掌去溫暖冰涼的腳底。 看她一系列古怪的舉動,陸喻舟只當她害怕著涼,扯過她的雙腳攏進自己的大手中。 寶珊蹬了蹬,沒有蹬開,頭一次發現原來一個人不講起道理來,能這樣難纏。 男人的手起初還算老實,可漸漸的,那只手向上移動。 寶珊甚至懷疑,他想在這里原形畢露。 “大人自重!”寶珊用力一蹬,氣得臉蛋煞白,失了血色。 雨越下越大,轎中的光線也越來越暗,角落的縫隙滲了雨水,嘀嗒嘀嗒落在長椅上。 風和日麗的清晨變得雷電交加,寶珊看不清陸喻舟的面龐,也揣測不出他的想法,等陸喻舟真的將她壓在廂壁上時,她覺得這個男人之前是在刻意維持著假正經。 寶珊推搡的時候,指甲帶著掌風,摑過男人的面頰,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 這一巴掌力道不算小,著實把陸喻舟打懵了。 一個謹慎小意的丫頭,亮出了利爪。 陸喻舟摸了一下側臉,松開了她。這一下打得他猝不及防,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打臉,多少打碎了幾分自尊。 尊貴的緗國公世子,何時這般狼狽過,還不能失了風度,也不能還手。 他不曾縱容一個女子到這種地步,心里有些發悶,氣氛瞬間變得冷凝。 寶珊窩在一角,將一雙小腳掩在衣裙下。 恰有涼風吹入轎中,吹散了幾分燥熱,陸喻舟捏了一下眉骨,“真不跟我回去?” 寶珊淡道:“這話你沒問煩,我已經回答煩了,不管再問幾遍,我的答案都是‘不回’?!?/br> 講話時,冷得牙齒打顫,她盡量調整呼吸,讓自己吐字清晰,也將態度表達得十分明確,她這輩子都不愿再跟他有牽扯。 陸喻舟知道自己在強人所難,但令他捉摸不透的不是寶珊,而是他自己的心,明明該保持高冷姿態隨她去留,甚至不給她回頭的機會,這才是真正的他,寡淡無情、不戀凡塵,可腳步總是不受控制地向她靠近。 其實,想要向她靠近的是他的心吧,可這會兒他還沒有意識到。 她的多次拒絕打擊到了他的驕傲,她眼中的排斥,是他鎩羽而歸的直接原因。 對方既然不愿,那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算計和不齒,他也深深厭惡這樣的自己。 陸喻舟深諳及時止損的重要性。 大雨如注,他閉眼凝思,拾起還未丟遠的驕傲,告訴自己,為了一個不情愿的女人,讓驕傲被反復踐踏,實在不值得。既然不愿,那便算了,罷了。 這一次,是真的作罷…… 烏云散去,晴空萬里,青青草地散發著水汽,慕夭踏著泥土跑過來,心里很是自責,掀開簾子時發現馬車里只有寶珊一個人。 陸喻舟人呢? 寶珊愣愣坐在馬車里,耳畔回蕩著男人臨走時說的話—— “主仆一場,日后若是遇見麻煩,可到陸氏任何一家宗親尋求幫忙?!?/br> 陸氏是名門望族,宗親遍布各地,若真遇見麻煩,可解燃眉之急。陸喻舟這么說,并不是虛假的客套,而是送給她一份保障,畢竟一個姑娘想要獨自過活,困難極大。 掌心放著一枚冰冰涼涼的玉扳指,算是他給予的信物,寶珊沒能退回去,也沒有丟掉。 這算是他這個糊涂父親留給孩子唯一的紀念吧。 看著寶珊紅腫的唇,慕夭握著寶珊冰冷的手,“寶珊,他對你做了什么?” 寶珊虛弱地搖搖頭,“慕jiejie,我們回去吧?!?/br> 一切都結束了,驕傲如他,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糾纏于她,經年之后,他們會成為點頭之交,亦或是陌生人。 堤壩塌陷一案持續調查了三個月,在欽差們搜集到足夠證據后,轉交給了大理寺。陸喻舟和趙祎也早在七月初就已回宮復命。 這期間,陸喻舟沒再打擾過寶珊,甚至連照面也未打過。而趙祎也信守諾言,沒有逼迫慕夭,允她繼續在民間游歷,他們之間那層薄紗將破不破,變得愈□□緲。 孕五月。 從醫館出來,寶珊難掩喜色,坐診大夫說胎兒發育的很好,日后一定是個健康的孩子,這對一個娘親來說,無疑是最開心的消息。 慕夭拎著大包小包的嬰兒用品,與寶珊有說有笑,“等孩子出生,要認我做干娘?!?/br> 寶珊彎唇,“好?!?/br> “不不,”慕夭立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孩子都認二叔做外公了,我還是做姨母吧?!?/br> 認慕先生做外公...... 外公...... 慕先生才三十有六,怎么就要做外公了? 寶珊哭笑不得,“慕先生可沒提過,你別逗趣了?!?/br> 她都沒資格認慕先生做義父,孩子怎么就認了慕先生做外公? 慕夭嘖一聲,掩口道:“你是不知道我二叔有多期待這個孩子,私下里藏了好多小老虎、小狐貍的玩偶,就等著孩子出生當做手信送給你們娘倆呢?!?/br> 對于藏手信這事兒,寶珊是一點不知情,心中涌出一股暖流,絲絲入扣地流入心田。 晚膳時分,寶珊坐在窗前方桌前喝粥,見慕時清拎著幾個牛皮袋子走進來,想起慕夭的話,起身問道:“先生適才去哪兒了?” 慕時清抱拳咳了下,“閑著無事出去走走?!?/br> “先生買了什么?” “衣裳?!?/br> 可他手臂稍一晃,牛皮紙袋里發出了金屬碰撞的聲音,顯然不止有衣裳。 寶珊沒再追問下去,為他點了一份晚膳。他的口味跟陸喻舟有些像,偏清淡,晚上從不沾葷腥。 孕五月,很多孕婦已經顯懷,但寶珊骨架小,人清瘦,又穿著寬松的衣裙,還不怎么能看出來。 慕時清將其中一個牛皮袋子放在桌上,“我讓成衣匠給你做了幾身衣裳,你試試合不合身?!?/br> 一個長輩給晚輩買衣裳無可厚非,但兩人之間的聯系是通過慕夭建立的,怎么說都有些說不過去。然而,慕時清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并不會給人懷了某種目的的感覺,這些衣裳,寶珊收也好,不收也好,他都不會在意。 寶珊捻捻紙袋里的衣裳,想起陸喻手的那句“沒有不占的便宜”,忽然覺得陸喻舟說得不對。 在她心里,慕先生是浩然正氣、襟懷坦白之人,與陸喻舟完全不同。 “多謝先生?!睂毶盒÷暤懒酥x,清澈的眸子閃爍著對他的信任。 作為長輩,慕時清很想揉揉這個姑娘的頭,可到底沒有抬起手,“用膳吧?!?/br> 兩人落座,慕時清提醒道:“從這個月起,孩子能聽到你講話了,你要時常給孩子哼哼曲兒,讓孩子陶冶樂律?!?/br> 寶珊淺笑,“先生怎么知道這些?” “醫書上看來的?!?/br> 寶珊沒有問下去,怕再問下去就觸碰到他的秘密了,也不知他與那位邵家小姐當初發展到了哪一步,是否也曾有過懷子的打算。 寶珊甩甩頭,覺得自己想多了。慕先生是個守禮的人,邵家小姐又是名門閨秀,即便兩人相愛,也是發乎于情止于禮吧。 相愛...... 寶珊偷偷瞥了對面的男子一眼,學富五車、俊朗儒雅、風趣機敏、癡情無悔,這樣一個幾乎完美的男人,唯一的不完美就是不能與心上人廝守吧。 不知邵家小姐是否愛著慕先生,寶珊的私心是向著“愛”的。 大內,皇宮。 官家從睡夢中驚醒,靠在軟枕上閉目沉思,剛剛的夢境中出現一個穿著小老虎兜衣的男娃娃,胖胖的藕臂上帶著銀鐲子,粉雕玉琢,可愛的很,眉眼跟婉兒特別的像。 婉這個字,是后宮的禁忌,沒有妃嬪敢提起。 無緣無故,怎會夢見一個牙牙學語的孩童呢? 官家掀開帷幔,單手捂著額頭,靜靜望著窗外的明月。 婉兒,你在哪里?朕后悔了。 這時,寢宮外傳來德妃的聲音:“自本宮入宮,一直沒有得見圣顏,公公行個方便,讓本宮進去吧?!?/br> 德妃是太師的女兒,入宮即入四妃行列,年輕貌美,性子潑辣,可惜從未得到帝王召見。 御前太監為難道:“不是老奴不通傳,今兒官家歇下的早,娘娘還是明晚過來吧?!?/br> 德妃嗔一聲:“本宮悄悄看官家一眼,絕不打擾?!?/br> 御前太監連連搖頭,“您就別為難老奴了?!?/br> “徐貴?!?/br> 官家淡淡開口。 御前太監聽見招呼,忙不失迭地小跑進來,“老奴在?!?/br> 官家瞥一眼,“讓德妃進來?!?/br> 門外,德妃聽見官家的話,心花怒放,扭著腰走了進來,跪在珠簾外。 御前太監笑著掀開簾子,“娘娘請?!?/br> 德妃小聲道:“明兒一早再備份大禮給公公?!?/br> “不敢?!庇疤O提醒道,“官家許久沒傳喚過妃嬪侍寢了,娘娘把握住今晚?!?/br> 殿內清幽,氣氛尚好,德妃跪在腳踏前,仰著嬌艷的臉,大著膽子打量官家,官家已入不惑之年,但未蓄須,斧鑿刀削的面龐依舊俊美無儔。 聽聞官家年輕時,是宮里最俊的皇子,德妃覺得,只怕那些年里,沒有人會比官家更英俊了。 德妃歷來是家中膽子最大的姑娘,見官家沒有露出厭惡的表情,爬到了床尾,用從娘家學來媚術誘惑著君王。 官家仰靠在軟枕上,淡淡凝著爬過來的女子,寢殿燃著燭臺,不算清晰,但能照清人的模樣,平心而論,德妃算是可以恃美行兇的女子。 一雙染了蔻丹的手來到男人衣領前,“臣妾終于有幸得見官家了?!?/br> 話語里含著滿滿的委屈。 為君數載,見慣了美人投懷送抱的伎倆,官家躺著不動,任美人搔首弄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