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院中的花木生長的郁郁蔥蔥,但是沒有雜草,都長得很好,都是舒魚記憶里自己曾種過的花木。用青石堆積起來的一汪小泉里有兩三尾小紅魚在游動,悠然自得。 廊下掛著的鈴鐺叮鈴鈴的響起,竹簾晃動,頭頂的大樹也發出一陣簌簌的聲響。舒魚走到緊閉的房門前,伸手一推。 門開了,屋內的一切都整整齊齊,她和浮望睡過的床,浮望給她做的一大堆小玩意兒,浮望的書,還有墻上掛著的,她的虹鯉劍。親手摸過屋里的每一樣東西,舒魚又走出了房門,坐在了廊下的桌旁。 他們曾經在這里吃他們的早餐午餐和晚餐,一邊吃一邊說些話,浮望給她說在外面行醫遇上的趣事,給她夾她喜歡吃的菜。木桌下的墻角邊上,還放著一個裝酒的小壇子。 這座小院里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訴進來的人,它的主人只是離開一會兒,馬上就會回來。當浮望一個人坐在這里看著這一切的時候,他是不是也這么覺得,他們的家還在,她也遲早會回來的?可是那時候她是真的死了啊,誰也不知道她還會在這么多年后突然回來。 心里悶悶的好像透不過氣來,但舒魚不想離開這里,這熟悉的家讓她覺得安心懷念,縱使她覺得滿院都充斥著一種孤獨的味道,她也不想離開這里。 舒魚在木椅上坐著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起身把墻角那壇子酒抱了起來,揭開了紅封。一股濃郁清甜的味道霎時充溢鼻間,這是她喜歡喝的一種果酒,浮望帶回來不少,他總想把她灌醉,但舒魚也只是每天晚餐后當成飲料喝兩杯,浮望偶爾也會用她的杯子喝一點,然后搖搖頭說味道太淡。 但這一壇放的大概太久了,味道濃烈了不少,清亮淺綠的酒變成了翠綠色,甘甜而熏人。舒魚也不管這酒還能不能喝,一邊抹眼淚一邊干掉了半壇,喝一口哭一聲,看上去真是可憐的緊。 當浮望帶著一股淡淡血腥味找過來時,看到的就是抱著空酒壇子,蹲在桌子底下不停打酒嗝的醉鬼魚。 ☆、第14章 .醉酒事 浮望站在小院門口,一路上心中翻涌的暴戾之氣,就像遇水的火苗,噗嗤熄滅,只冒出一股苦澀的青煙。 他很久沒有來過這里,就像他下意識的想要遺忘舒魚,這個曾經給他帶來美好和痛苦記憶的‘家’,也被他遺忘了。 在舒魚死去的第二個十年,他獨自一人住在這里,看日升月落,花開花謝,春來秋往,一年又一年。明明清楚的知道舒魚已經不會再回來,卻總抱著一絲奢望,日日在這里等著,也不知道究竟在等一個什么樣的結局。 度日如年,疏忽就是百年千年,足夠一人等到白頭,徹底絕望。 “浮望?!睅缀跖康阶雷拥紫滤淖砉磙D頭看到門口站著的浮望,開心的喊了一聲,想要站起來,咚的一聲撞到了桌子,抱著腦袋又坐回去。 浮望提步走進院子,踩在這座后來被他封閉再也不想來的院子里,黑色的衣擺卷過路邊的低垂的花木枝條。 舒魚已經慢騰騰的再次扶著桌子站起來了,將空酒壇子往桌子上一放,指著浮望就字正腔圓鏗鏘有力的吐出一個字:“壞!” 浮望腳步一頓,把目光從那個略有些眼熟的酒壇子上移到舒魚抹了胭脂似得臉頰上。很明顯,她喝醉了,不然怎么會抱怨他壞。她自個兒說完那個字,還打了個迫不及待的酒嗝,身子晃了晃。 浮望的目光跟著她的身子搖搖擺擺,見她終于站穩了,又去看她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有些小委屈,紅紅的,之前大概哭過了。他剛想上前,又聽舒魚張口說:“黑不溜秋?!?/br> 低頭看自己一身黑衣,浮望哦了一聲,聲音溫柔:“小魚不喜歡我穿黑衣?” 舒魚點點頭,“穿黑衣像boss?!闭f完她又搖搖頭,“可是你本來就是boss?!?/br> 浮望:“嗯?” 舒魚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浮望那點疑問也就沒辦法解答了。舒魚踉蹌的往前走了一幾步,一把抱住浮望……旁邊的柱子,委屈的質問:“你說,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柱子不會回答她,只有微微張開雙手卻沒有接到她的浮望會回答她,但接了個空的浮望也不想回答他了,就這么看著她抱著個柱子反復問:“你怎么不喜歡我了?七年之癢?不對不對,是千年之癢?果然是異地戀沒有好結果嗎?每天都忙忙忙,什么你說你要加班?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你看你怎么變成了這么冷硬的一個人!” 她伸手表情帶點悲憤的敲敲柱子說:“硬邦邦的,說好的暖男呢?升級了怎么還不好用了呢?” “你看,連嘴都沒有了!這下我怎么親你??!”舒魚在柱子上摸啊摸,又打了個嗝。 浮望站在她身后,把她從柱子上撕下來,抱在懷里,拉著自己的手按在自己的唇上,“在這里?!?/br> “哦?!笔骠~感覺手摸到個軟軟的東西,忍不住揪了揪,點頭煞有介事的說:“解凍了??!” “那解凍了你還喜不喜歡我???”她又問。 “小魚覺得呢?”浮望抱著她,輕咬了咬她的手指。 “你肯定不喜歡我了!”舒魚又哭了兩聲。 浮望聞言點頭,“那我就不喜歡你了?!?/br> 舒魚這回不是假哭了,是真哭,真哭起來是不出聲的,只掉眼淚,憋得可憐兮兮的。浮望抬起她的下巴,又被她拍掉手,低著頭不給他看。浮望似乎嘆息了一聲,一把將她攔腰抱起來,微微抬頭剛好看見她的表情。 一滴淚砸在他臉頰上,浮望坐在椅子上,把舒魚放在自己腿上,用手指擦去她臉上的淚,低頭輕聲說:“這么傷心?你以為哭兩聲,我就會心軟了?!?/br> 舒魚眼淚掉的更厲害,讓他擦都擦不及,看著可憐可愛極了。醉的這么迷迷糊糊的,還因為他幾句話就哭成這樣,也不知道她現在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欺負她,可是稍稍戳一戳就這么可憐,讓人沒法做出更過分的事情。浮望最后只好將她抱得緊了緊,去吻她的眼睛。 “我輸了,我說謊,我還愛著你?!?/br> 舒魚細細的哭聲停下,瞪著個紅眼睛看他,有些不敢置信,“我還沒放大招呢!” “大招?”感情她覺得他是太容易妥協?浮望緩緩問道。 舒魚還點頭,伸出手指給他數,“一哭二鬧三上吊?!?/br> 浮望笑了,很和善,“那我收回剛才那些話,小魚你可以繼續?!?/br> “不不不!我不要!”舒魚使勁搖頭,突然看見墻角一叢紫藍色花朵,頓時眼睛一亮,一個咕嚕從浮望膝上滾下來,拉著他就往那邊走。好不容易七扭八扭的走到了那叢花面前,舒魚揪了一朵就往浮望嘴里塞。 “星辰花,我種的!吃了之后就不能反悔了!” 把舒魚捅向他鼻子的手往下撥了撥,將那花含進嘴里,浮望說:“這是我種的?!?/br> 說完他低頭把嘴里的花哺給舒魚,“所以,應該是小魚吃。小魚吃花,我吃小魚就夠了?!?/br> 舒魚的臉皺成了一團,苦瓜似得,一把將浮望的臉推開,她捂著嘴含糊道:“好苦,好難吃,比中藥還苦?!?/br> 浮望又貼上去磨蹭她的唇,哄到:“吞下去,不許吐出來?!?/br> 舒魚果然就擰著眉咽下了嘴里的花,浮望見狀才再次和緩了神情,抱著她親昵。咬破自己的舌尖探進舒魚嘴里,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炸開,舒魚顧不得那苦味了,攬著浮望想要更多。直到嘴里的苦味完全褪去,舒魚才放開浮望。 “不能反悔了!” 浮望笑了笑,突然問:“小魚,你想回家嗎?” 舒魚毫不猶豫的回答:“想??!我爸媽還在等著我回去呢!” “所以,你有一天會離開我?”浮望捏了捏她的耳垂,聲音漸低。舒魚毫無所覺,坦然的搖搖頭:“雖然我想回家,但我也不會離開你的,而且我根本回不去,死都死不回去了,還能怎么回去啊?!?/br> 浮望若有所思,又問:“那小魚的家在哪里呢?” 舒魚眨眨眼睛,突然一嗓子唱了出來,“我的家在黃土高坡喔哦~~” 不遠處水池里的小紅魚躍出水面,水花四濺,也不知道是在配合她還是在抗議唱的難聽。浮望愣了愣,表情不變道:“黃土高坡?” 舒魚又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啊~~” “東北?松花江?” 舒魚再唱:“我們都有一個家,名字叫中國!” “中國?” “快使用雙節棍!討厭啦~” “……” 浮望覺得,他大概現在是問不出來的。而且,小魚每次一喝醉,和平常真的是判若兩人。舒魚還想再唱,被浮望堵住唇,好一會兒放開她后,浮望攬著她說:“小魚,不要試圖離開我,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你不會想看到那種事發生的?!?/br> “想看!”醉魚立馬又拆臺了,但浮望剛一挑眉,就聽舒魚加了個詞,“想看,狐貍!” “我要看狐貍,我要耳朵我要尾巴~給我看~給我看~大魚~我要看~”被她摟著脖子又叫又跳,浮望揉了揉額頭,決定現在還是不要和她說正經事。但是她究竟是怎么跳到狐貍上面去的? 就在稍稍愣神的這么一會兒,浮望察覺自己的衣擺被舒魚拉起來了,一只手在他屁股后面摸來摸去,“咦尾巴呢?你把尾巴藏到哪里去了?”剛按住舒魚胡來的右手,浮望的腦袋又陷落了,舒魚跳起來扒在他的腦袋上,拉開頭發找耳朵。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被舒魚驟然這么一壓,脖子鐵定已經斷掉了。浮望沉默了一會兒后,把舒魚撕下來放到一邊,脾氣頗好的回答:“我不會,已經沒有尾巴和耳朵了?!?/br> “騙人?!?/br> “沒騙你?!?/br> “我知道了,肯定是掉了,我去給你找回來?!笔骠~轉身就往外走,浮望跟在她身后,扶住她差點栽進花叢里的身子,及時把她從水池邊上拉了回來,就這么在院子里迂回的轉了一圈才艱難的找到了大門,舒魚往外走,摸到了小院旁邊那叢曇霧花林里。 然后她指著枝頭上兩朵大紅花得意的笑了,“你看,你的耳朵不在這里嗎?!闭f完她摘了花,往浮望腦袋上插。浮望退了一步,見舒魚醉醺醺的往一邊倒,只好上前扶住他,被舒魚趁機把花別到了他耳朵上,一邊一朵大紅花,至俗至雅魔王。 浮望面無表情,舒魚從他懷里睜開,忙碌的折了一根花枝,繞到他后面掀他的外套,眼看都要拔褲子了,浮望按住她的手,從外袍里拉出來。然后他腦袋上長出了毛茸茸的耳朵,一條大尾巴也從衣服里露出來。 舒魚把手里的花枝一丟,歡呼著抱住了他垂在身后的尾巴。喝醉的人是不知道輕重的,所以浮望倒抽了一口涼氣后,看著自己毛毛亂七八糟的尾巴,一把抱住舒魚往曇霧花林深處滾去。 “唔唔,尾巴!” “小魚要尾巴?好,給你?!?/br> 過了一會兒 “嗯?不不,不要,不要尾巴~” “呵~” ——舒魚從床上坐起來,緩緩記起了之前的事。在花林里滾來滾去,被尾巴這樣那樣這個且不說,那種污力滔天的事還是和諧掉比較好。 之前那些……以后她要是和浮望吵架或者不高興了,直接喝醉就行了,不僅能解決問題還能出氣。喝醉的那家伙沒臉沒皮還不心軟,用哭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這么一想她竟然覺得本體好沒用。 身后忽然覆上了一具溫熱的身體,舒魚被抱進懷里,一個微帶黯啞的磁性聲音在耳邊響起:“小魚,等我奪取了天運國所有的氣運,有了徹底打破此間天道桎梏的能力,我帶你回家,可好?” “回家?”舒魚一愣。 “回小魚的家?!?/br> ☆、第15章 .一次失敗的逛街 任何張牙舞爪企圖蒙蔽她嚇唬她的袱boss·魔·望,都是紙老虎,舒魚終于清楚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從牛角尖里鉆出來之后,瞬間被打通任督二脈的舒魚發現,黑化的浮望,也在乎她在乎的不得了,愛在心頭口難開。裝模作樣什么,還不是給她給發現了,舒魚表示很開心。 她不想去想他到底還愛不愛她,也不想糾結魔究竟會不會愛,浮望愿意聽她的話克制自己,愿意和從前一樣為了她變成他自己并不喜歡的半妖化,如果這還不是愛,那什么才是呢?浮望做到了她要求的一切,給了她他所能給的所有感情,這就已經夠了。 更何況,他還說要帶她回到二十一世紀的家。不管這話是真是假,他愿意退一步說出來,對舒魚來說是根本無法想象的,從前那個時候她就知道,浮望在意這件事,現在她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有時候舒魚會覺得,浮望將她的心思把握的一清二楚,什么時候該做什么說什么,讓她興不起一點想要逃避厭煩的心思。即使知曉他做什么,知曉他變了,但心里對他除了心疼就是一如從前的愛意。 如果他所說所做都是出于本心固然很好,若那都是他計算過后呈現在她面前的,那么他真是極為可怕,任何一個人都無法逃過這種細密的網。但是多思無益,他如果真的愿意花心力來這樣哄騙她,又何嘗不是從另一個方面表現出了對她的在乎。 但是…… 浮望真的太在乎她了。 走在妖界大街上的舒魚,看著身邊空出的一大圈和其他地方挨挨擠擠的人群,再看看他們遮遮掩掩投過來的視線,覺得略有些窘迫。 大街上很多地方都貼著她的畫像,還畫的老像了,明明白白寫著她是魔主看重之人,磕著碰著一點都要讓魔主震怒——這個描述是什么鬼!這么直接真的沒問題?舒魚覺得自己的尷尬癥要犯了。 更不要說這些人投來的視線,都是些安生過日子的妖族,也沒有什么惡意,更多的是好奇,還有點懼怕的視線,但就是這種“看啊這人好rou竟然能待在魔主身邊”的眼神,才讓人感到尷尬好嗎,簡直讓她想要轉頭回魔宮去。 所以說她干嘛說要出門逛逛,看看現在的妖界和從前的夢澤妖境有什么不同??!說來說去還是浮望整天把她往床上抱不對,如果不是為了避免好好的說句話又滾到一起,她至于出門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尋求安全感嗎? 而且這樣的機會也太難得了!舒魚看向自己懷里抱著的一只小白狐貍,心癢癢的揉了一把他的耳朵。小狐貍抬頭瞄了她一眼,換了個姿勢躺著,rou墊踩在她手掌上癢癢的,懶洋洋的將尾巴甩了甩,搭在她的手腕上,又瞇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