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衛昊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天真道:“榮榮,我是來找你玩的?!?/br> 衛崇榮指了指桌上擺著的筆墨紙硯,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六皇叔,我有好多功課要寫,寫不完先生會生氣的,沒有時間陪你玩?!?/br> 衛昊的笑臉立即垮了下去,嘟囔道:“沒人愿意陪我玩,榮榮也不肯陪我玩?!?/br> 若在平時,衛崇榮肯定會搭理衛昊的,但是現在不行,衛昭過幾天就要出征扶余,他得趁著他和衛夙議事的時間做完功課,這樣等衛昭回來,父子倆才有時間說說話,以敘離別之情。 見衛昊皺著小臉,滿臉寫著不高興,衛崇榮問道:“六皇叔,你為何不找七皇叔玩?”太子的兒子們,年齡都不小了,倒是七皇子衛陽,和衛昊只差了三天,兩兄弟正好可以一起玩。 衛昊蹦來蹦去,追著自己的影子玩,一邊蹦跶一邊說道:“七弟太嬌氣了,動不動就哭,跟個女孩子似的,一點也不好玩,我不要跟他玩?!?/br> 衛崇榮無奈,又是一聲嘆氣。前世的趙姬是如何養兒子的,他不知道,但是今生,他真是大開眼見了。好端端一個小皇子,養得比小公主還要嬌氣,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衛崇榮曾經以為,再見到衛陽,他肯定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掐死他。誰知見到那個除了名字相同,性格完全不同的孩子,他心里平靜地一塌糊涂,半點漣漪也沒有起。 讓他向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報仇,衛崇榮自認為下不了手,可讓他對衛陽親近,顯然也是不可能的。衛崇榮唯一能做的選擇,就是敬而遠之,絕不主動招惹衛陽,彼此相安無事就好。 他想,無論世事如何發展,他和衛陽都不可能再重復前世的經歷。人都已經不是那個人了,他再執著于曾經的仇恨,也沒什么意義,倒不如放過自己,走好以后的路。 見衛崇榮一直不說話,衛昊突然問道:“榮榮,小猴子呢,他怎么不進宮找我玩?” 衛崇榮眨了眨眼,故意問道:“你不是說小猴子好兇?他不進宮豈不是合了你的心意?” 衛昊雙手撐著腦袋,晃了晃說道:“小猴子是很兇,可他比弟弟好玩??!” 說到衛昊和君華的“恩怨”,還得追溯到上年的萬壽節。以君情不愛湊熱鬧的清冷性子,除非是皇帝下旨,否則就是他自己,都是不愿意進宮的,更何況是帶上兒子。但是皇帝見過君華兩次,一直都很喜歡他,傳召君情進宮,都會特意囑咐他,記得要把君華帶上。 永嘉四十八年的戰事并未發生,君情和姬辛尚在人世,君華上有雙親疼愛,性格與前世的孤僻多疑,自然大不相同,要顯得開朗許多,也更加任性些。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是按照長期以來的習俗,出嫁的男子都是不得出仕為官的。因此,世家貴族的嫡子,鮮少有出嫁的,哪怕是進宮為后,對他們的吸引力也不如入朝為官。 算上追封,大衍歷史上有過三任男皇后,分別是高宗皇帝的皇后顧庭,宣宗皇帝的皇后蕭渝和憲宗皇帝的皇后謝逸。三位男后有個共同點,就是都是庶出,無一例外。 君情雖然性情淡泊,無心仕途,可他是君臨的兒子,還繼承了昭陽侯的爵位,貿然嫁人的話,即使那個人是長寧王,只怕很多人也是不能接受的,尤其是當今皇帝。 君情和姬辛沒有正式成親,兩人平時也是各住各的,不過是姬辛有空愛往昭陽侯府跑而已。君華姓君,自然是記在君情的名下,上的是君家的族譜,算是君家人。 懷胎十月歷經艱難生下的兒子,君情肯定是疼愛的,可是以他的性子,指望他對兒子百般寵溺,那是不現實的。倒是姬辛,常年待在西城大營,平時見到君華的機會比較少,每次見面都是充滿歉疚和補償的心情,兒子要什么就給什么,從不猶豫。再加上一個比起他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衛崇榮,把君華的性格慣得是霸道任性,誰也收拾不住。 君華少有進宮,對宮里的人都不熟悉,見過最多的就是衛昭和衛崇榮了。 衛夙把君情和衛昭叫到跟前說話,君華聽不懂,就四下張望。突然,他看到衛崇榮了,便習慣性地朝他撲去。卻在靠近的時候,發現他身邊有一個看著比自己還要小一點的孩子。 衛崇榮對那個孩子很親切,就像往常對自己一樣。君華有點不高興,他皺了皺眉頭,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一把就把衛昊推倒了,再拉著衛崇榮的手,把他往自己身邊扯了扯。 換成衛陽,只怕當場就要哇哇大哭起來,鬧得所有人不得安寧。衛昊卻沒哭,而是直直看著君華,好奇地問道:“你是誰呀?我以前怎么沒有見過你?” 君華拉起衛崇榮的手,宣誓主權似的舉了舉,看著衛昊不說話。 衛崇榮生怕兩位小祖宗打了起來,到時候還不全是他的責任,忙牽著君華走過去,把坐在地上的衛昊拉了起來,笑著對他說:“他叫君華,你叫他小猴子就好?!?/br> 衛昊樂了,嘻嘻笑道:“小猴子,你是小猴子,真有意思!” 衛崇榮回頭又對君華道:“小猴子,這位是六皇子,你叫他殿下就好?!眲e看衛昊的年紀比君華還要小一歲,可他的輩分高著呢,算是君華的祖父輩。 發現衛崇榮沒有介紹自己的名字,衛昊急急補充道:“小猴子,我叫衛昊?!毙l崇榮頓時無語,知道他叫衛昊又如何,他們誰敢對他直呼其名,都不敢啊。 誰知君華一臉困惑,仰頭問道:“他叫我小猴子,我能叫他小耗子嗎?” 衛崇榮無語望天,就見衛昊擺手道:“我不是小耗子,因為宮里有只小貓?!本A懵懂地想著,耗子都是怕貓的,就沒有堅持小耗子的叫法,而是叫了衛昊殿下。 衛崇榮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他很清楚,衛昊說的小貓可不是真正的貓,而是衛茂。 說來也是奇怪,君華開始都不喜歡衛昊的,還把他推到了地上,可衛昊卻很喜歡他,非要纏著他一起玩。君華則是想到,衛昊和自己一起玩,就不能纏著衛崇榮了,于是欣然允諾。 雖然不明原因,但是兩位小朋友能玩到一起,衛崇榮是最開心的,他再也不用擔心他們打起來了。想當年,皇帝偏愛君華,衛陽心生妒忌,他在旁邊看他們爭風吃醋,都覺得累得慌。 那天之后,衛昊經常問起君華,可惜君情不愛進宮,君華也就來不了。衛崇榮答應衛昊,等他出宮見到君華,就讓他進宮找他玩,衛昊想了想答應了,乖乖跟著乳母回宮了。 把纏人的小祖宗打發走了,衛崇榮繼續做功課,可惜還沒做完,衛昭就回來了。 衛昭見到衛崇榮,有些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方道:“榮兒,你還記得扶余嗎?” 衛崇榮點頭,自然是記得的,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怎么可能忘記。 衛昭頓了頓,又問道:“你可愿意跟爹爹一起回去看看?” 衛崇榮怔住,隨即驚喜道:“爹爹,你要帶我一起去打仗???” 衛昭失笑,搖頭道:“榮兒,你要想上戰場,起碼再等五年?!毙l崇榮汗顏,是啊,他們家又不缺人,就是缺,也不會讓九歲的孩子上戰場,他真是想太多了。 見兒子沉默不語,衛昭繼續說道:“雖然不能上戰場,但我打算帶你一起去?!?/br> “真的?”衛崇榮激動地差點跳起來,盡管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激動什么。 “當然是真的?!毙l昭輕聲說道,眸光微微閃爍。 雖說衛崇榮看起來是很高興的,可他心里,卻有隱隱的愧疚。說到底,他還是存著利用兒子的心思,雖然他的那個計劃,以衛崇榮的身份說出來,是最有用的。 衛崇榮根本沒看衛昭的表情,他只想著,不僅不用和爹爹分開,還能一直在一起,真是太好了?;孟肓讼伦约涸隈R上的英姿,他問道:“爹爹,有沒有我能穿的盔甲,要不要先給我定制一套,我想要和你一樣的?!彼娺^衛昭的盔甲,紅衣玄甲,驚為天人,看起來特別特別帥,特別特別有氣勢,難怪霍青陽記了這么些年,始終念念不忘,不時還說給他聽聽。 聽完兒子的話,衛昭笑了,打破他的異想天開:“你又不上戰場,要盔甲做什么?” 衛崇榮想想也是,那玩意兒沉得很,誰沒事穿在身上,頓時不說話了。 饒是如此,大軍出發當日,眾人看到跟著衛昭的衛崇榮,仍是紛紛驚呆了。 姬辛更是毫不猶豫地問道:“殿下,這是出門打仗,不是秋游狩獵,你帶著小王爺做什么?”他也舍不得老婆兒子,可他從未想過,行軍打仗還把他們帶在身邊,不是瞎折騰是什么。 衛昭并不細說,只說日后自有安排,姬辛遂不再問。衛崇榮的弓馬騎射,他都是見識過的,上陣殺敵或許尚欠火候,跟著大軍出發走一趟,卻是沒問題的。衛昭就衛崇榮一個兒子,平日里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他帶他去扶余,肯定另有目的,定會將他安排妥當的,不勞他費心。 過去兩年,東西兩營的情況都發生了一些變化。東城將軍還是平郡王衛昌,他和衛昭分工合作,一個負責軍務,一個負責后勤,彼此都很愉快。西城大營的局面就很微妙了,蕭風已經徹底淪為背景板,具體事務全是姬辛和鹿鳴說了算,正式取代他不過是時間問題。 此番出征,大衍軍隊兵分兩路,西路是姬辛和鹿鳴率領的兩萬精騎,他們分別從雁門和漁陽出關,分頭出擊鐵勒,牽扯他們的兵力,使得他們無法向扶余提供任何幫助。 衛昭率主力部隊北上,駐扎白城,直擊扶余?;羟嚓栜浤ビ才?,甚至搬出了他熟悉扶余地形這一優勢,終于說服了衛昭,把他從姬辛身邊調了過來。 霍青陽會有此舉,衛昭并不奇怪,畢竟他和扶余人的仇恨,可謂是不共戴天?;羟嚓柈敵踹x擇從軍,就是為了給家人報仇雪恨,比起鐵勒人,他當然更愿意打扶余人。 到了白城,衛昭把衛崇榮扔進了郡守詹朋的府邸,嚴令他無論什么時候,都絕對不能出城。 衛崇榮頷首,正色道:“爹爹,你放心,我哪里都不會去,天天就在府里讀書?!彼苡凶灾?,曉得自己不出亂子,就是對衛昭最大的支持了。 衛昭仍不放心,叮囑道:“榮兒,我知道你一向都是很有主意的,可是戰場不比其他地方,那不是現在的你能涉足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 “知道了知道了,我出了事你就不活了,是不是?”不等衛昭把話說完,衛崇榮就接著說道:“爹爹,好歹對你兒子有點信心,我說了不會亂跑,就真的不會,你別說些有的沒的?!?/br> 衛崇榮今年九歲,由于身高腿長,說他是十一二歲,估計也有人信??粗畈欢嗟阶约杭绨蚋叩膬鹤?,衛昭微笑道:“好好好,不說了,爹爹信你?!?/br> 沉默片刻,衛昭轉身要走,衛崇榮疾步上前,伸手抱住了他,沉聲道:“刀槍無眼,爹爹千萬保重,你要是受了傷……哼!” 衛昭笑意更深,抬手拍拍衛崇榮的肩膀方轉身離去。 ☆、第053章 重現 秦王親征,把小王爺留在自己的官邸,白城郡守詹朋誠惶誠恐,簡直恨不得把衛崇榮供起來。 好在衛崇榮是個乖小孩,答應了衛昭不會亂跑就乖乖留在郡守府,每天認真讀書,刻苦練武,從不走出大門半步,讓詹朋省了不少心。 大衍對扶余開戰,他身為一郡長官,雖然不能插手軍方的事,可也要負責配合的,整日里忙得不可開交,要是小祖宗再給他惹點麻煩,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所幸衛崇榮不是那樣的人,他每日除了詢問有沒有最新的戰報送回來,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比起他留在京城的兩個兒子,不知道乖巧了多少倍。 開戰一月有余,戰事進行地非常順利,衛昭穩扎穩打,步步推進,逼得扶余人的戰線不斷后退。姬辛和鹿鳴則是長驅直入,直搗鐵勒人的老巢,在阿曼洛伊山實現了勝利會師。 衛崇榮拿著戰報,對掛在書房的地圖圈圈點點地畫著,一邊畫一邊盤算,衛昭何時能夠攻下慶佳城,從而將扶余人驅逐到亞爾斯蘭嶺以北去。 衛昭并非窮兇極惡之人,就算真要永絕扶余后患,也不可能對扶余人徹底趕盡殺絕,總要用些懷柔手段的。他是赫連濯的兒子,有些話以他的身份說出來,對扶余人來說,更有可信度。 衛昭的心思,衛崇榮隱約能猜到幾分,但他并不介意,只要能解決問題就好,手段并不重要??尚l崇榮沒想到的是,衛昭的大軍尚未打到慶佳城,他倒是先回了闊別五年的故地。 那日,詹朋像往常一樣派人送來他的午膳。送飯的是熟悉的人,送來的也是常見的菜式,衛崇榮并未察覺有何異常,老老實實就吃了。 吃到一半,他感覺有些不對勁,想要高聲喚人,卻發現嗓子像是被人捏住了似的,根本發不出聲音,而且腹痛如絞,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再度醒來,衛崇榮已經被人捆得像個粽子,橫放在奔馳的馬背上。駿馬急速地向北飛馳,他趴在馬背上,上下顛簸很不舒服,五臟六腑仿佛全都挪了位置。 顧不得感嘆自己目前糟糕的處境,衛崇榮首先擔心的,就是郡守詹朋有問題,唯恐連累到前線的戰事。 再一細想,他又安慰自己,白城和烏蘭城一樣,都是永嘉二十九年才由姬玉收回的城池,地處邊境,和扶余接壤,郡守的人選,都是謹慎再謹慎。 比如詹朋,他的老婆兒子都在京城,并未隨他上任,要他生出異心,并非易事。 倒是郡守府潛入了扶余的人,這個說法比較行得通。畢竟,在先前更長的時間里,白城一直是屬于扶余人的,姬玉把它奪回來以后,對當地居民以驅逐為主,并未趕盡殺絕。 長時間的混居以后,留下些許扶余人,并非不可能。倘若郡守府內真有赫連濯的人,打探到他的身份,進而采取行動,更是不足為奇。 赫連濯為何要抓他,衛崇榮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到,肯定不是想念兒子了,而是想要利用他對付衛昭,對付來勢洶洶、勢不可擋的大衍軍隊。 說到底,還是他大意了,以為身在郡守府內是很安全的,沒讓衛昭留下的親兵貼身保護,這才讓人鉆了空子。 就是不知衛昭接到消息會有何反應,他怕衛昭因此失去理智,反倒落入赫連濯布置好的圈套。 赫連濯急于見到兒子,命人一路上換人換馬,晝夜不停,把衛崇榮送到慶佳城。 其他人好歹還能歇口氣,只有衛崇榮是最可憐的,整整三天折騰下來,搞得他是食不下咽,夜不成寐,下馬的時候渾身癱軟,路都沒法走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赫連濯看著不好,趕緊命人去傳巫醫,他要威脅衛昭,得是衛崇榮好好的才有可能,要是兒子出了什么差錯,衛昭一氣之下,不把扶余徹底滅國才怪。 巫醫很快就來了,見到衛崇榮連連搖頭,直呼胡鬧。不到十歲的孩子,被人捆著扔到馬背上折磨了三天三夜,要不是衛崇榮體質好,只怕早就沒命了。 赫連濯聞言后怕不已,一邊慶幸衛崇榮福大命大,一邊后悔自己當初為何忘了囑咐一句,再趕時間也要保證二王子的人身安全。 迷迷糊糊喝了藥,衛崇榮倒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才算恢復了意識。 習慣了秦王丨府的精致華麗,再看到扶余王宮的簡單空曠,衛崇榮很不習慣。他坐起身來,在床上活動了下手腳,發現除了有些酸軟,并無其他問題。 看來赫連濯對親生兒子還是比較溫和的,并未給他下什么禁錮功力的藥物。當然,也有可能是赫連濯認為他年紀尚小,功力尚淺,不足為患。 衛崇榮起身,穿好衣袍,用扶余話高聲喚人,快送些飯菜來,他肚子餓了。 不多時,就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衛崇榮起初以為是侍女送來飯菜,并不在意。直到來人走到跟前,他才突然發現,竟然是個老熟人。 先翰,拓拔先翰,那個用彈弓打過他的少年,手法特準,打得特疼。 六年不見,當初的小少年已經長得高大挺拔,衛崇榮若不是重生不到三天就被他教訓了一頓,因而印象深刻,此時也未必認得出他來。 拓拔先翰單手端著托盤,對衛崇榮一躬身:“二殿下,請用膳?!闭f著把托盤放到桌上。 他的右手似乎受了傷,只用左手顯得很不方便,衛崇榮見狀伸手接住托盤,隨口問道:“你受傷了?”宮里不缺人手,赫連濯為何派個受傷的人來服侍他,真是奇怪。 拓拔先翰瞥他一眼,回答道:“秦王手下高手如云,我能逃脫生天,已屬僥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