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衛昭看不得他兒子懶洋洋的樣子,提溜著領子把人拎起來,再把剛買的花燈塞了過去:“姿勢坐端正,你再躺下去,就得睡著了?!?/br> 衛崇榮接過花燈,拿在手里晃來晃去。衛昭拿起核桃酥問他:“你要不要吃點?”衛崇榮搖頭,他又問君情:“情兒,你呢?”君情同樣也是搖頭。 衛昭嘆了口氣,面上顯出“人生如此寂寞,我竟無一知己”的惆悵表情。君情和衛崇榮面面相覷,誰也沒有說話。 馬車到了摘星樓,蒙俊達遞上預約的帖子,掌柜的親自出門,說了幾句吉祥話,便把他們領到了五樓的包間。 摘星樓四樓、五樓的包間,要杜老板發了話,才能訂出去。衛昭等人微服出行,掌柜的看他們眼生,但也曉得能訂下五樓包間的,必不是普通人,故而對他們很客氣。 推開包間的房門,只見屋內陳設雅致,熏香裊裊,布置得很有品位,臨主街和側巷兩面的窗戶都打開著,站在窗邊看出去,能看到半個京城的燈景,的確是觀燈的上佳場所。 掌柜的招呼小二上茶,見衛昭他們沒有別的吩咐,就畢恭畢敬告退了。 衛昭在桌邊坐下,端起茶水抿了抿,招來蒙俊達問道:“隔壁三間都是何人,你可打聽清楚了?”五樓只有四個包間,遇上親戚的可能性太高,衛昭必須摸清底細。 蒙俊達抱拳道:“啟稟殿下,我們左邊是平郡王家,右邊是永安王家,斜對面的,是宋國公一家?!?/br> 衛昭神情一滯,旋即問道:“兩位太妃可曾前來?”宋國公府暫且不論,另外兩家跟他卻是平級的,若是有長輩到場,他需得過去打個招呼。 蒙俊達想了想,回道:“平王太妃來了,永安王太妃沒來?!毙l昭稍稍松了口氣。 不料剛從平郡王家的包間出來,衛昭就遇上了領著兩個孩子打算出門的姜澈。 片刻的沉默過后,姜澈先開口:“你也是來看燈的?”因他沒有介紹衛昭的身份,身邊兩個孩子都是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 衛昭下意識地應道:“榮兒鬧著要看花燈,就帶著他來了?!?/br> 姜澈拍拍兩個孩子的肩膀,輕笑道:“小孩子嘛,都是愛看熱鬧的,我的兩個外甥也是?!?/br> 衛昭勾唇笑笑:“既是如此,你們就快去吧,榮兒還在屋里等我?!闭f完不等姜澈說話,匆匆回了房間。 姜澈愣了愣,就在兩個孩子的催促下領著他們下了樓。 衛昭回到包間,心緒仍有些不平,君情正在給衛崇榮剝桔子,看也不看他,輕聲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br> 衛昭瞥他一眼,半晌沒有說話。的確,在有關姜澈的事情上,他太拖泥帶水了,一點也不干脆。 此時,天色早已全黑,街上的花燈越來越多,還有舞龍燈的,澆鐵花的…… 衛崇榮趴在窗邊,看得目不暇接。衛昭和君情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邊說一邊對衛崇榮進行投喂,搞得他眼睛忙不過來,嘴巴也忙不過來。 看到后來,衛崇榮就有些困了,可衛昭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君情更是穩坐如山。 衛昭見兒子不時拿手揉眼睛,知道他是想睡了,就把他抱起來:“榮兒困了就先睡會兒,到了放河燈的時候,爹爹再叫醒你?!?/br> 衛崇榮含糊地點點頭,乖乖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君情帶著些許歉意道:“都是因為我,不然你們就能回去了?!彼纳眢w不便,要放河燈,必須等到人群散去以后。 衛昭不想吵醒兒子,稍微壓低聲音道:“你我之間,還說這些,信不信我收拾你……”從小到大,君情很少跟他客氣,偶爾來上一回,還真是不習慣。 “我不信!”君情的語調,明顯是上揚的。衛昭的話放在平時,或許不是開玩笑,可是他都這樣了,他還能如何收拾他,他是傻瓜才會信了他的話。 衛昭剛要開口,忽然聽到門外傳來陣陣歡呼聲,凝神一聽,原是摘星樓的猜謎送燈活動開始了,忙讓人把向內的窗戶打開。 干等著也是無聊,不如與民同樂,而且摘星樓的花燈質量不輸宮燈,外形又新奇好看,他給衛崇榮贏兩個回來,肯定把他樂瘋了。 君情的想法和衛昭差不多,也是找個事情打發時間,不然再等下去,他也要困了。 摘星樓與其說是樓,其本質更類似于塔,從第二層開始,就是中空的,上面三層的客人,都能看到搭在二樓中央的高臺。 用于贈送的花燈共有十二盞,都用繩索系著,緩緩上升,再緩緩下降……如此反復,讓每層樓的客人都能看清楚貼在燈下的燈謎。 十二盞燈各有特色,最吸引人眼球的,卻是一盞走馬燈,它的每一格,都是一個故事,不是民間傳說,而是開國至今,大衍最有名的八位武將和他們的戰例,其中就有姬清和君臨。 衛昭當即決定,他就要那盞燈了,但是那個字謎:三山自三山,山山甘倒懸。一月復一月,月月還相連。左右排雙羽,縱橫列二川。闔家都六口,兩口不團圓。他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愣是猜不出是什么字。想到君情讀書好像要比自己認真點,衛昭掉頭看他:“情兒,你會嗎?” 君情一愣,輕輕搖了搖頭,他和衛昭一樣,對詩詞歌賦毫無興趣,讓他猜謎,如何猜得出來。 花燈并不值錢,可勝在別致,誰家沒有幾個年幼的孩子,看了都嚷嚷著想要,因而大部分人都在冥思苦想,有猜到的,就用紙條寫了讓人給掌柜的看,若是答對了,就會把燈摘下送去。 漸漸地,花燈越來越少,衛昭卻是一籌莫展,為何非要是猜燈謎呢,換個玩法就好了,像是投壺之類的,他絕對不輸人。 走馬燈是留到最后的一盞燈,可見其難度不小,但是衛昭對它,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最終,看到小二放下繩索,把它摘下來,衛昭在遺憾的同時也感到慶幸,衛崇榮睡著了,不知道猜謎送燈的事,他不告訴他,不就是了。 君情看到衛昭一臉郁悶的表情,突然就在想,他要不要惡補一下詩詞歌賦,否則以后他兒子看上了花燈,他也猜不出燈謎怎么辦,指望姬辛是不現實的。 恰在兩人胡思亂想之際,有人前來敲門,隨行的侍從走到窗邊一看,是摘星樓的小二,手上拎著剛摘下的走馬燈,說是給他們送來的。 侍從明顯一愣,王爺和侯爺都猜不出燈謎,他們也沒遞過答案上去,就問小二是不是搞錯了。小二忙說不會,寫著答案的紙條上就是寫的他們的房間號,不會錯的。 感覺事有蹊蹺,侍從將此事報與衛昭知曉。衛昭聞訊不禁啞然,他有想過,花燈是別人送他的,可是知道他來摘星樓的,只有隔壁兩家王府的人。姜澈帶著外甥出門了,不會是他;平郡王衛昌的話,水平還不如自己,便是身邊有高人相助,衛昌的兒子年紀和衛崇榮相仿,斷不會不要這個花燈;想來想去,只可能是斜對門的宋國公家了,他們的消息,真是夠靈通的。 侍從再三和小二進行確認,確認無誤就把燈收下了。衛昭拿著走馬燈,不但沒有成就感,反而挫敗感十足,別人送的和自己猜的,感覺真是差太遠了。 見時辰差不多了,街上的人群慢慢散去,衛昭喚醒了衛崇榮,準備帶他放河燈去。衛崇榮醒來看到走馬燈,果然驚喜十足,緊緊抓在手里,大眼睛一閃一閃的。 放河燈要到御水河,距離摘星樓不遠,半刻鐘不到就到了。因他們到得比較晚,河上早已飄滿了一盞盞的蓮花燈,燈內用灑金紅箋寫著祝福的話語。 衛崇榮以前放過兩回河燈,心愿都沒實現,后來就不再放了,不過今日,他肯定是要放的。 御水河邊有賣蓮花燈的小攤,衛昭等人過去,每人買了一盞。 攤主見他們穿著不俗,熱情地介紹道:“幾位客官,你們是要寫好的紅箋,還是空白的,小店備有筆墨,你們可以……” 沒等攤主把話說完,衛昭就抬手道:“自然是自己寫,你們奉上筆墨即可?!?/br> 君情最先寫完,衛崇榮湊過去一看,他只寫了四個字,闔家平安。衛昭敲敲他的腦袋:“看什么看?你字都認全了?還不快寫自己的,有不會寫的字,可別畫圈圈哦?!?/br> 衛崇榮不服氣地瞪回去,雖說他手上力氣不足,寫出來的字不大好看,可是畫圈圈那樣丟人的事,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衛昭不再理會衛崇榮,提筆就寫,一氣呵成,他寫的是“國泰民安”。衛崇榮看了很是無語,放河燈而已,這個心愿是不是太大了,應該衛夙或者衛明來寫才對。 見衛崇榮遲遲不動筆,衛昭催促道:“榮兒,你快寫,放了河燈還要去撈燈呢,時辰不早了?!?/br> 衛崇榮想了想,最后寫了“萬事如意”。他的心愿太多,寫哪句都不合適,只有這一句,能全部概括了。 衛昭和君情看了他寫的內容,都忍不住笑了,這個小東西,真是夠貪心的,居然想要“萬事如意”。 寫好箋紙,把箋紙放進挑好的蓮花燈里,將花燈放到河中,順水飄走,放河燈的程序就算走完了一半,剩下那一半,自然就是撈燈了,要到下游才行。 君情堅持要自己放燈,可他身形不便,便是有衛昭扶著,也是半跪下去,才把燈放了出去。倒是衛崇榮,他的蓮花燈是自己放的,沒讓衛昭幫忙。 “情兒,我們不著急,慢慢走,反正撈燈也不是撈自己的?!毙l昭見君情額上沁出細細的汗珠,扶著他慢慢走著,邊走邊說。 君情“嗯”了一聲,對他的話不置可否。衛崇榮被蒙俊達牽著手,一蹦一跳走在他們身后,手上還拎著那個漂亮的走馬燈。 到了下游,已有不少人在河邊撈燈。衛崇榮老遠就看中了一個鳳凰造型的花燈,蒙俊達幫他撈,撈了兩次撈不到。衛昭飛身躍起,踏水而行,幫他把燈撈了回來,岸邊響起熱烈的掌聲。 衛崇榮急不可耐地把燈里的箋紙取出來,卻見上面寫著“得償所愿”,不由哈哈大笑?!叭f事如意”對上“得償所愿”,看來他今年的運氣,一定會很好的。 君情看上一盞素雅的白蓮燈,這回他沒有勉強,讓衛昭幫他把燈撈了起來。君情取出箋紙,上書“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做連理枝”,字跡娟秀柔媚,顯是出自某家閨秀之手。 君情猶自看得出神,衛昭笑道:“雖然不是七夕,可是這話,寫得也算應景?!毙l崇榮聰明地選擇了閉口不言,這不是適合他開口的內容。 衛昭隨后撈了個金色的蓮花燈,內書“琴瑟和鳴”。衛昭頓時黑了臉,只覺哭笑不得,他都不打算成親了,能跟誰“琴瑟和鳴”去,真的是,一點也不靠譜好不好。 就在此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他們身后傳來:“有些人啊,打仗丟人現眼,仗勢欺人倒是很擅長,先是搶人預訂的包間,再是搶人猜到的花燈……” ☆、第043章 中毒 對方說話怪里怪氣,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聽上去,就讓人感覺很不舒服,不過他的話沒有說完,只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像是哽在了喉嚨里。 君情算是性格清冷、不易動怒的人了,饒是他,此刻的心情也是很不悅的,更不要說衛崇榮。若不是被衛昭按著肩膀,他肯定就要跳起來了,哪個混蛋,敢在背后指桑罵槐。 衛昭悠然轉身,漫不經心地道:“閣下有話要說,就請說明白些,掐頭去尾的,豈不讓人聽了糊涂?” 話音剛落,就見一位紫衣公子從陰影里走出來,拱手道:“原來是秦王殿下,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彼穆曇艉椭澳侨擞行┫?,但不是他。 衛昭乃是微服出行,見來人直接道破他的身份,不由皺眉,好在那人的音量不高,他的身邊又都是侯府的侍衛,倒不至于傳出去,方擺手道:“出門在外,不必客氣。你是何人?” 衛昭回京小半年,有對近幾年冒出頭的年輕官員的資料進行惡補,基本都能對上號,不過這位紫衣公子,他是毫無印象。 “在下薛簡,見過公子?!毖喛雌饋硎莻€聰明人,衛昭稍顯不虞之色,他就馬上換了稱呼。 “原來是薛侍郎的公子,幸會?!甭牭健把Α边@個姓氏,衛昭立即聯想到了紫衣公子的身份,中書左侍郎薛瑞的長子。 那是薛瑞的兒子?!如果說衛昭的眸光只是透出不經意的不屑,那么衛崇榮,就是驚訝到無與倫比了。前世,他沒見過薛簡,但對薛簡他爹薛瑞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 因為數年后的巫蠱之禍,薛瑞就是始作俑者,衛夙身邊的游方道士是他推薦的,日后東宮的桐木偶人是他帶人挖出的,就是衛明和元康公主全家身亡,也與他脫不了干系…… 當然,衛崇榮回到大衍的時候,薛家已經被悔悟的皇帝族滅了,可這絲毫不妨礙他對薛瑞的鄙夷和痛恨,如今見到薛瑞的兒子,自然是恨屋及烏了。 衛崇榮知道的那些事尚未發生,衛昭顯然無從知曉,不過薛瑞從七品縣令爬到中書左侍郎的高位,并不是靠的自身本事過硬,而是阿諛奉承、進獻方士,他能對他兒子有好臉色才是怪事。 衛昭不欲和薛簡多言,直接問道:“如果我沒聽錯,薛公子的同伴之前好像在說,我搶了你們的包間和花燈,能否把話說清楚?” 薛簡從容一笑,沉聲道:“公子,你聽錯了,舍弟與我說的,原不是這個,我們隔得有些距離,你可能聽岔了……” “是么?”衛昭挑眉,并不相信薛簡的話,“既是如此,此事就到此為止,后會有期?!?/br> 薛簡抱拳道:“公子慢走,在下就不送了?!彼恼Z氣和表情看上去,真的是非常恭敬。 昭陽侯府的馬車就停在河邊不遠處,衛昭等人上了車,緩緩往侯府駛去。 君情揉揉額角,頭痛道:“薛家此番舉動,到底有何用意?”先是指責衛昭,再是矢口否認,完全沒有邏輯可言,君情可不相信,薛簡的弟弟是沒看到他們,才會出言無狀。 衛昭想了想,眼珠一轉,便道:“我估計啊,搶包間的事是真的,回去問問蒙俊達就清楚了,搶花燈的事不好說,我都不知道那盞走馬燈是誰送來的。只是……” “只是什么?”君情抬眼看他,眼中寫著些許好奇。 衛昭長出口氣,嘆道:“薛家的人站在背光之處,看不見我們也是正常的,我懷疑薛筱說話時,并未看到我們?!毖θ鹩卸?,長名薛簡,次名薛筱。 “是不是太巧了?”君情仍然不大信,就算他們搶了薛家的包間和花燈好了,薛家在哪里抱怨不行,偏在他們背后,說來還被他們聽到了,說是巧合實在是太勉強了。 衛昭撇撇嘴,苦笑道:“不管是不是,既然薛簡把話否認了,我們就只能當他們是沒看到,不然這事兒鬧出來,挺丟人的?!?/br> 回到侯府,君情明顯是累了,直接回房休息。衛昭卻把蒙俊達傳來,問他在摘星樓訂包間的時候,是否和薛家的人起過沖突。 蒙俊達愣了愣,老老實實作答,他去得晚了,五樓四個包間全都訂了出去,只有四樓還剩一間。他就想啊,他家王爺的身份何等尊貴,如何能夠屈尊人下,便問杜老板,五樓包間是誰訂的。 杜老板最是會看人眼色的,知道蒙俊達是秦丨王府長史,馬上就告訴他了,有平郡王府,有永安王府,有宋國公府,還有薛侍郎家。蒙俊達就盤算上了,前面兩家也是王府,先來后到他沒話說,宋國公謝松是元康公主的大伯子,衛昭見了也是要給幾分薄面的,他可不敢得罪,剩下就是薛侍郎了,出身不顯,官位不高,他不讓出包間該誰讓,真是天助他也。 “蒙俊達,你真不是誰派來的臥底?”衛昭怒極反笑,順手抓起桌上的果盤,朝著猶自得意笑著的蒙俊達砸了過去,蘋果、桔子、梨子滾得滿地都是。 他原以為,所謂的搶包間,是兩家差不多同時去訂,蒙俊達占著王府的身份贏了薛家。卻不想,薛家早就訂好了五樓的包間,是蒙俊達硬生生把人趕走的,不是給他拉仇恨是什么。 蒙俊達被劈頭蓋臉撲面而來的水果砸得睜不開眼,整個人都懵掉了,半晌方回過神來,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告饒道:“王爺,下官對你忠心耿耿,若有異心,天打五雷轟,定不得好死……” 衛昭不想聽他啰嗦,忙揮手道:“打住打住,你別說了,自個兒到少府領板子去,領完了再給薛侍郎家送一份禮過去,算是賠禮道歉,還有花燈的事,也要調查清楚,到底是誰送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