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李若愚!你的心是什么做成的? 此時的李若愚攏著狐裘,也站在了快船的船頭,搖搖回望著岸邊,雖然什么也看不見,可是隱約總是覺得能聽到嘚嘚嘚的馬蹄聲。 她現在所坐的這首船就是當初為工部設計準備交付的快艇戰船,只是當時因為出了意外,周全的圖紙還來不及上交,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這艘快艇大大縮短了航行的時間。 可是李家大姐卻是略不放心地問:“若愚,你也是太任性了,就算司馬大人為了穩住那萬玉,而事先隱瞞了你,你又何必于執著這一點,也非要回轉江南呢?” 其實早在幾日前,李若愚無意中提及自己的月信一只沒來,李若慧才想起meimei是不是懷孕了。今晨時,讓隨侍的郎中請脈,才發現果然有喜了,可還來不及稟報司馬,meimei也不知什么時候安排的,竟是起了這樣的幺蛾子!當初上了船時,真是要把懷里的胎兒嚇得早早出世了! 若愚望向了jiejie,伸手握著她道:“jiejie,我并不是執著于萬玉之事而要負氣回轉,只是自清醒后,便愈加發現司馬當初迎娶的是蒙昧的李若愚,并不是李家的二姑娘,夫妻相處總是有磨合之時,可是與他磨合的確是個軟綿綿只聽他擺布的傻姑娘?,F在我醒了,可是他卻還是一味以先前的方式待我,凡事也不與我商議,只是用了軍營里的獨斷專行,這樣下去,就算是我想與他相處一輩子,又有何用?倒不如分開一段時間,各自冷靜下來,想一想能不能相處?!?/br> 這一席話說得李若慧啞口無言。她是經歷過婚姻之人,當然知道相守一輩子并不是一味的忍讓恭謙便能維系下去的。她當初與劉仲也是因為不知道彼此的底線究竟是在哪里,只是一味地互相傷害,最后落得如此下場。 她將懷里的順兒遞給了一旁的攏香,搖了搖頭,轉身回到了船艙里。 她是樣樣皆失敗之人,如今這肚子的孩子,也不是前夫劉仲的,哪里有什么資格去評論著李若愚呢? 一路上李若愚并未急于趕往聊城,一路走走停停,查看了幾家尚在經營的李家店鋪。曾經鼎盛的一時的那些個鋪面,如今往往分割成了兩三個店面用木板分隔,分租給了他人。反倒是白家國舅爺暗中扶持的商號蒸蒸日上,大有取而代之之意。 只讓那些個老掌柜愧對二姑娘,個個忍不住落淚。 這些都是沈如柏的功勞。他在常年的經營中掌握的往來貨物的供給流程,不遺余力地貢獻給了白家,來換取頭上的烏紗帽。 攏香見了恨恨地說:“只打斷了他的大腿真是便宜了他,為何不一刀斬了他了事?” 李若愚沒有說話。那次在江邊不歡而散后,她便再沒見過褚勁風,自然也不知他心內的盤算。 那個沈如柏如今是左右逢源,一手打理掌握了白家的錢銀命脈。 而如今先帝駕崩,太子繼位登記,若是真有什么手握皇權的心思,想必一定要從白家入手,一點點地鏟除了外戚毒瘤。 要做到這一點,肯定少不得沈如柏的助理,利用他來對付白家。若是她料得不錯的話,此番這般設計陷害沈如柏,應該也是新帝的屬意。目的就是造成他與白家的間隙——一個對女兒不忠,又身有殘疾不能為官的女婿,想必白國舅也是厭棄不已吧? 如此一來,沈如柏不投奔新帝還有別的去處嗎?一個鉆營慣了的人,怎么能放棄這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過這樣一來也好,她正可以借此機會收復李家的失地。 心里這么想的,自然便用了幾分心思,按著那快船,本應該不到半個月便到了地方,可等到了聊城時,已經用去了足足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聊城如今是褚勁風的表弟趙熙之掌控的地盤,新帝加封了這位王爺,讓他的部隊進駐江南魚米之鄉,動作不可謂不大。 也正是基于這一點,李若愚才敢放心歸來。 她們入城時,是趁著夜色歸來的。聊城的管事一早便跟城官打了招呼,換了腰牌,深夜歸府。是以除了李家人,別人并不知李家的二姐妹已經回轉了家中。 李母雖然一早便得了消息,可是等親眼看著大女兒腆著肚腩進來時,還是覺得心內發堵。 可是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她的二女兒總算是恢復了清明,也不枉費她日日夜夜地燒香禮佛祈禱上蒼。 待得含著眼淚與二女兒述說了一番后,再轉向若慧,便忍不住又罵了那忘恩負義的劉仲:“該挨千刀的瘟生,你既然懷了身孕,他還要休你,那良心可是讓狗吃了?” 李家二姐妹互相對視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此番歸來,李若愚怕母親一時不能接受太多的波折,便是長話短說一語帶過,比如只說了jiejie與劉仲和離,又懷了身孕,卻沒有說那肚子里的孩兒并非前夫的。再比如說自己陪著jiejie回轉老家待產,卻沒有說自己的夫君并未同意,而自己也懷了身孕一事。 便是待過后老太太穩定了情緒,再隔三差五的,挑選著吉日一點點的吐露,爭取讓娘親往后的日子日日精彩,驚喜不斷…… 不過有一樣卻是刻不容緩,那便是弟弟賢兒不能再胡混著日子,待李若慧回來的第三天,便被老管家拎上了馬車,一路載著去了船塢。 賢兒瘋野慣了,自然是不干,小手把著車門邊沖著李若愚哭喊:“二姐,你怎么這么狠心,才回來幾日,便要將賢兒往那船塢上送,賢兒要在家陪著jiejie?!?/br> 若是擱在以往,李若愚一早便心軟了,她向來是這樣,就算看上去再如何冷淡,對待家人卻是無限的縱容嬌寵,就算是自己苦了累了,只要娘親姐妹弟弟衣食無憂便毫無怨言。在這一點上,她其實與褚勁風是一樣的。 可是這次的意外,卻差點讓李家轟然倒塌。若不是當初因為司馬大人的出現,現在的李家還有親人該是何等模樣?竟是連想都不敢去細想的。 若說李若愚從這場人生的波折里明白了什么,那便是一個家族的興旺,并不是只憑借一個人就能全力支撐得起來的。如果她當初能及早明白這一點,又何至于讓沈如柏一個外姓人翻云覆手,差點讓李家的百年基業毀于一旦? 事實上,并不是只有賢兒一人被送到了船塢,她早在沒有到聊城之前,就寫信囑咐了母親和管家,從李氏宗親里挑選了機靈手巧的男孩也一并送到船塢里去。 沒有任何技能是能一家獨大永遠獨占鰲頭的。當年的死對頭孟千機肯收她為徒,真是大大出乎于李若愚的意料之外。而看著自己小書房內擺滿著的昔日蒙昧時制作的機關模型,若愚知道,孟千機是毫不吝嗇地傾囊相告的。當然也有許多她自己當初的精怪點子在里面,往往是有許多意想不到的結果。 李家也是到了該廣納門徒,吸收新血之時了。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不光是李家的男孩,她還會效仿著鬼谷子老先生,用考核選拔的方式,招收更多在船舶上有天賦的孩子進入李家的船塢。 只有源源不斷地容納吸收,才會讓幾近凋零的百年李家老號重新煥發新的活力…… 每每想到這一點,李若愚的心緒總是很激動,現在大楚與海外的通商日益頻繁,有許多楚人下了南洋經商游歷,關于海船的需求首次超過了江船,一個嶄新的大航海的年月即將到來,那也是李家船塢的一個契機……在她的腦海里是更加廣闊的世界,無數個新鮮的點子總是在清晨時在腦子里不期而至。 這充實的生活甚至讓她沒有時間害喜。整日里便是穿著綿軟的布鞋,仿佛未婚時一般穿梭于自家的船塢之上。 不過每每入了夜時,忙碌了一天的腦子與身體總是得了空閑,她才會躺著床榻上,摸著自己的小腹問道:“你說你的爹爹現在吃飯了沒?” ☆、第 134 章 現在她的小腹依然平坦,看不出什么起伏,但是相信過不了多久,肚子里的小家伙就會開始伸展個頭了。到那時……不知孩兒的爹爹會不會來看一看她們母子呢?若愚舒服地翻了個身,閉上眼兒,心內暗暗想到不知今兒又會夢見什么。 只從懷了孩兒后,也不知是不是體內的血脈涌動得更加頻繁了,自從回轉了江南以后,每每入夜總是會夢到一些影響逼真得不行的夢境。夢里的女孩癡傻懵懂,而那個總是陪伴在她身旁的那個男人看上去疾言厲色,卻總是細心妥帖地照顧著她的一切…… 當然,有時夢境里的情形也會讓人感到匪夷所思,讓她醒來時總有一種仰天長嘯的懊喪感。 記得前幾日是她竟然當著關霸等人的面,彈了那滿臉殺氣的男人的小雞子……前日的夢境里,她竟然沒羞沒臊地翻著春本誘惑那男人……還有許多不足為人道的事情,每次醒來都恨不得那只是個荒誕不經的夢境,可是她知道,那便是事實,是她與他曾經經歷過的事情。 慢慢的,她竟然期待每日入夢,懷著無比的忐忑等待著再憶起一段那記憶。因為在夢中,她仿佛與那個原本跟她毫不相干的小表妹心意互痛,那當時喜也好,哀也罷?;貞浧鸨阍偕岵坏猛浀摹?/br> 可是今夜竟是一夜無夢,早起是竟然有些微微的悵然。 江南多冬雨,此時雖然已經是清晨,可是因為下雨,而天色暗沉。 攏香端著炭盆進屋時,見若愚要起身,連忙說:“二小姐,先別起身,外面下雨了,陰冷陰冷的,一會我將衣服用燙斗熨過你再穿衣起來。 說完,便將炭盆里的竹炭加入了屋內的小暖爐里。銅質的爐身是不一會散發出溫熱的熱力,驅散了屋內的寒氣。 若愚知道今日的船塢只怕是因為下雨而停工了,便也不急著起身,只是披著床榻壓腳的羊絨毯子,半靠在軟墊上看著這幾日的往來賬簿。 因為若愚的歸來時沿途聯絡了許多以前的老主顧,他們皆是為難地表示,現在的大部分的排貨已經被白家暗里扶持的商號所壟斷,搭運貨物所用的也是白家的商船,若是啟用別家的商船隊,甚至在各個州縣通關時,都要層層扒皮。他們就算是有貨也不敢私自放給李家的商鋪。 李若愚其實也早就預料到此,所以她跟這些貨主們打過了招呼,言明自己的商隊現在主要販運的目的地是南洋一代。這就沒有與白家的利益發生沖突,而且就算白家有心,他們的那些個貨船無論是吃水量還是規模都無法在海上長時間航行,就算有心爭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販賣到海外的貨物,價格卻是大楚境內的三倍有余。所以她給出的價格也遠比白家要高。 商賈逐利,亙古不變的道理,所以最后到底是談妥了進貨價和交貨日期,只待李若愚的海船商隊組建,便可乘風遠航了。 李若愚深知現在自己的本錢不多,要想方設法地減少航運的成本。所以她現在建造的這批海船,在不犧牲速度的前提下,要盡可能地多運載些貨物。 而這海船的靈感,也得益于她混沌時期無聊制造了運送黏土的貨船模型。 不得不說,也許摔傻時心思更加的專一,沒有其他耗費腦筋的瑣事煩擾,反而更加事倍功半?,F在看來,許多那時候研究的奇巧玩意都有些可以琢磨的地方。 如果將來可以,希望弟弟早些立事,她可以講生意場上的事情盡數托付給他,而自己便可以心無雜念的鉆研更多船只機關方面的技藝。與商賈上的爾虞我詐相比,她其實更喜歡這自幼便深深吸引她的船舶技藝。 看了一會賬本,李若愚又抬起頭來,望著窗外細密雨絲,突然想起那句”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br> 與他分開了這么久,再見面時,可是千言萬語從何說起?李若愚放下了賬本,伸手拿起放在床邊笸籮筐里的縫制了一半的衣服。為妻一年載,竟然沒有為夫君縫制一針一線,總是有些說不過去。所以她那日選購出海的貨運的絲布時,又特意選中一塊深灰色的蜀錦布料,去裁縫鋪請了老師傅代為裁剪。 可惜她這個做妻子的不夠盡職,竟是連相公的身形尺寸都說不出來,還是經常替他們收攏衣服的攏香心里有數,大致說了出來,這才裁出了布料。 她天生不太擅長女紅,不過依著布料上畫好的炭痕一點點地縫線還不算太難,她每天都會抽空縫補上一點,不知不覺這衣服竟然縫補了大半,初時針腳的歪歪扭扭到了后來,變得平時緊密了許多。 就在這時,李氏推門進了女兒的房間。 看著娘親打了結兒的眉頭。李若愚也心知她在煩惱著哪一樁。 前天母親到底是耐不住心里的氣憤,準備找人去那劉家論道一番,就算是大女兒被劉家休棄了,那肚子里的孩兒也是劉家的種兒,倒是要給個說法。 李若慧一看攔不住母親,最后被迫無奈,總算是說出了實情。 只聽得李氏噎住了,只呆坐在那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李若愚倒是在一旁寬慰了母親,只說jiejie生出后,便掛在李家的族譜里,也算是讓人丁單薄的李家開枝散葉了。 二女兒一向是說著歪理都義正言辭的。李夫人覺得這主意是有哪里不多,可是一時間又被李若愚的快言快語蒙混了過去。 可是大女兒這般不明不白地懷了不知是哪個瘟生的孩子,直問她也不肯說。那瘟生又不肯娶了女兒,怎么能不叫大夫人難心? 這幾夜來都是難以成眠,這一大清早便來尋二女兒商議:“我昨日見了媒婆張嫂,她說城東里李員外喪偶,而且膝下無子,不介意再續弦迎娶個帶孩子的,我覺得倒是蠻適合大姐兒的,便想要讓她在中間說和下……” 李若愚微皺沒有,拉著娘的手道;“娘,我知你是一片好心,但是大姐的事情,你就莫要cao心了,不然的話,可是會鬧出人命的……” 李夫人氣得都要敲床梆子了:“怎么的?我好心替她cao持這婚事,她反而好藥尋死尋活?現在這個宅子里,最想要尋死的便是我這個愧對李家列祖列宗的媳婦!一想到死后要見你爹,說起這三個女兒里有兩個是被休離了的,我就覺得這死了都是難以解脫的,她還要拿什么喬?” 李若愚心知母親誤會了她的意思。依著李若愚看,那個關將軍怎么肯輕易善罷甘休,只任憑著自己的親兒入了李家的族譜?可是jiejie一時難以打開心勁兒,作為旁人倒是不好一味強勸。她總覺得兩人還是有些情緣的,倒是要靜觀其變。 可若母親此時亂點鴛鴦譜,真將jiejie許配給那個年近六旬的員外,倒是那位關將軍可不會管三七二十一,手起刀落切了那員外的腦袋,讓jiejie生生變成寡婦可如何是好?” 當下便是含笑又寬慰了母親一番才算作罷。 就在這時,門外有小廝稟報:“老夫人,有客來訪?!?/br> 李夫人問道:“是哪個府宅上的?” 門外的小廝道:“是遠客,聽說是從關外漠河城來的?!?/br> 李夫人聽得一頭霧水,可是李若愚卻是聽得眼睛微微一亮。 這么快?她先前與司馬大人各自生了悶氣,原來還以為自己這般不告而別,不得讓那愛面子的男人一時半刻轉不過彎來,不過就怕他真的不來,自己才特意留下了懷有身孕的訊息,可是沒想到他竟然這么快…… 當母親一臉狐疑地出去迎客時,李若愚咬了咬嘴唇,命攏香替自己梳洗換衣梳頭。 雖然懷著身孕,不敢用太多的胭脂水粉,可是眉黛還是輕掃一下,又點了一點櫻花色的口脂,整個人便亮麗了不少。又穿上了同樣綴著櫻花紋路的長裙,淡淡的粉色,在這陰雨連綿的天氣里,倒是一抹難得的亮色。 她并沒有急著出去,而是耐心地等待著屋外的長廊傳來那熟悉而穩重的腳步聲。 可是等了許久,也沒有半點的聲響。到底是攏香耐不住了,出了屋子去前廳看看是怎么個情形。 過了一會,她便訕訕地回來了,看著狀似平靜,泛著書本看的李若愚道:“二小姐,來的是關將軍,帶了許多的生鮮年貨,說是替司馬大人看一看老夫人……我問了他司馬可跟著一起前來,可是他卻說司馬大人另有公干,并沒有一同前來……” 李若愚表情倒是一如往常的平靜,只是說道:“知道了,關將軍既然遠道而來,倒是不能輕慢了遠客,去,吩咐廚下買些魚rou,好生款待?!?/br> 攏香咬了咬嘴唇,又看了看小姐,到底是沉不住氣道:“二小姐,也莫怪司馬大人賭氣不來,實在是您當初實在是……走得也太急了。他本來就跟您鬧著別扭,這般又過了月余,豈不是冷卻了夫妻間的那點子溫熱?夫妻沒有隔夜的仇,可若是隔了數月經年,可真就不好說了……聽說,那司馬大人是受了平遙公主的邀請,去建州參加她的生辰宴席去了…… ☆、第 135 章 若愚拿著書的手一頓,微微抬眼道:“建州?” 攏香點了點頭道:“聽說平遙公主新近迷上獵熊,可是如此兇獸必須得有猛將隨侍左右,所以倒是邀請了許多的武將去陪伴公主左右……司馬大人也得了邀請……” 若愚一時間低著頭不知在想些著什么。到了中午,晨時下的雨總算是停歇了,屋外有些清冷,只有那細碎的雨滴無力垂落著地上的青石。若愚套上厚厚的夾著薄棉白襪,在衣裙外罩上狐皮的大氅,蹬著木屐,在攏香的攙扶下,踏上馬車,帶上幾個仆人準備趕往船塢。 李家的船塢緊靠著聊城的昌盛碼頭。南來北往的客船、貨船常常泊靠在碼頭,讓船上的客人可以下來走動走動,同時補給飲水,再采買些蔬菜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