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雖然沒有見到司馬夫人,可是褚忠卻知道這位夫人必定很得大人的喜愛,竟是還未成禮前,便命人送來了圖紙樣本,依照江南園林的式樣修建新的司馬府?,F在新的府宅已經動工,估計來年就能住上了。 他也特意才重新布置了司馬原來的臥房,也不知這位新夫人是否會喜歡。 褚勁風卻知道,現在的若愚因著記不得前塵,每到一處新的地方時,都會忐忑不安有些萎靡,便親自去扶她下馬車。 果然一撩簾子,她已經蜷縮在了馬車的一角,想必是被方才歡呼的人群嚇到了。耐著性子哄著她終于挪動身子入了自己的懷里,褚勁風這才抱著她下了馬車,大踏步朝著府內走了進來。 關霸等人早已經習以為常??墒撬抉R府的下人們卻是驚得一個個瞪著眼兒,都有點說不出話來了。 那個方才柔聲細語,如同哄著幼兒一般說著“乖,好若愚……”的人當真是他們那冷若冰霜,從來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司馬大人嗎? 難不成是喝了南方的三月桃花水,便換了一副里子不成? 因著怕若愚認生,入了司馬府后,伺候她的近身侍女俱是從南方帶過來的這些。褚勁風也是被這少女磋磨得心思變得細膩了許多,生怕她一個不適應,再像上次那般生火郁結出了疾病。 當夜里,倒是沒有回書房,而是陪著若愚臥房內睡了一夜。 只是這一夜可真是磋磨人。若愚因為到了陌生的環境變得特別的黏他,加之也是習慣了他的親吻,竟是主動地鉆入他的懷里,伸出小舌作怪了一番。 勾得男人內火上升,只把那小嘴親得如同抹了胭脂一般紅腫這才松口??墒撬牒煤玫丶偨庖环瑫r,這小混蛋竟是玩累了,一翻身便睡得不省人事。 褚勁風只能閉上眼兒,嗅聞著身旁那小人身上清淡的幽香,努力地平息襠部的緊脹…… 在萬州時,褚勁風便派出人去打探關于若愚受傷的情形,可是派出的人過了幾日回來稟報,無一例外,竟一無所獲,只知道若愚信里提及的馮掌柜因著一場意外而醉酒落船身亡。而當時隨行的幾個伙計,要么是得了急癥驟然離世,要么是遇到了土匪撕票下落不明…… 當褚勁風聽到這些消息時,眉頭越走越緊。這諸多的巧合湊在一處,便不再是巧合了。若愚當初究竟是遭遇了什么?她當時躲在青樓楚婉娘那里療傷,究竟是躲避著他的通緝,還是……躲避著其他的兇險?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是無從查找。若愚已經是摔壞了腦子,唯有從楚婉娘的口里探出些口風了。 只是這楚婉娘對待李二小姐忠心耿耿,又視他若仇敵,倒是要怎么樣才能撬開楚婉娘的嘴呢? 到了漠河城的第五天,一直被囚著的楚婉娘終于在管家的引領下被放出來,又被一路引領著來到了后花園中。 褚家乃是數代公侯之家,祖上得圣皇的公主下嫁,其后數代,也一直與皇家和權貴之家結為姻親,族譜是一般的豪強不能比擬的。楚婉娘也算是出身不俗,又沉淪紅塵見識了各色的府宅,但是走在這古樸而不失雅致的庭院里時,也能深切地體會到這褚家的根基,也越發為那日的失言而忐忑。 可是她最擔心的卻是若愚小姐。她為何會意外受傷?莫不是這位鬼見愁害的?還有那日他倆竟然那般的親密,是不是那看起來邪氣十足的男子貪圖二小姐美色,趁著她癡傻了,就強占了她作為玩物了? 入了花園時,她一抬頭便看見李二小姐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襖裙立在一棵樹下,沖上面歡快地喊:“哥哥,我要那顆最大的鳥蛋!” 而那位看起來威嚴陰沉的司馬,卻是穿著一身利落的短衣長褲,身手矯健地爬到了一棵高高的大樹上,專心地掏著鳥窩。 ☆、第 35 章 在戰場上殺伐練就的本領用在掏鳥蛋上也是所向披靡。 當褚勁風托著鳥巢從樹上飛身而下時。在樹下少女激動而崇拜的目光下,依然表情從容淡定,將鳥巢遞給了若愚后,便伸手接過了侍女的巾帕擦拭雙手,一舉一動皆透著優雅,仿佛不過是剛剛入了凌霄寶殿隨手取了幾顆仙丹一般。很難讓人產生司馬大人其實很幼稚的感覺。 在花園子的亭子里正支著一個小炭爐,上面擺著抹了明油的鐵蓋,旁邊是各色生rou,還有切成段兒的小蔥與蘿卜??磥磉@位司馬大人倒是閑情逸致,在花園內燒烤。擦拭完雙手后,司馬大人便領著少女將那新取下的蛋,打碎攤平在鐵蓋上,然后再鋪上新鮮的牛rou一起煎烤,不多時撒了生鹽的蛋rou發出陣陣香氣。 而那李二小姐,就跟饞嘴的小狗一樣,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轉不轉地望著司馬大人用竹夾翻烤的美食。好不容易烤好了,司馬卻不放到少女一直手捧著的那只碗里。 急得少女發出嗯嗯的聲音,可是司馬大人紋絲不動,直到用嘴唇碰了碰感覺到不燙人時才直接送到了少女的口中。 當管家領著楚婉娘繞過長廊來到了涼亭中時,褚勁風這才抬眼指了指一旁的空座道:“楚小姐這幾日吃得不大順暢,不妨一同小酌一杯?” 楚婉娘看了看那把小臉伸入碗內的少女,深吸一口氣,便輕提裙擺坐在了桌旁。 “二小姐,您……可還認得婉娘?” 若愚見婉娘同自己說話,,舔了舔油嘴,又不自覺地縮了舌尖說道:“你是喝水喝的很好看的jiejie,若愚也要像你……” 說著一旁的梅子涼湯,有模有樣地學著她那日見到楚婉娘表演茶藝的模樣,也漸漸地品了一口。 楚婉娘原本還是不太信小姐癡傻了,如今看她這副樣子,才盡信了,眼內一熱,悲切道:“只別數月,您怎么成了這樣……” 說完便沖著褚勁風怒目而視,心道:使了什么妖孽手段?將二小姐折磨成這樣? 褚勁風沉聲道:“那日若愚來我營內,本座并未定罪于她,她交了輜重便回到家鄉聊城,之后因著意外受傷。而本座去聊城療傷時,恰好她家與沈家退婚,于是本座便與李家締結秦晉之好,迎娶了若愚為妻。還請楚小姐不必對本座抱有敵意?!?/br> 褚勁風為人清冷,而這樣的人若是肯開口解釋,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楚婉娘聯想到那日進城道路兩旁張紅掛彩,百姓紛紛向司馬道賀新婚的情形,看來褚勁風的所言非假。 她自幼遭逢家變,自然知道世道炎涼。二小姐若是出了意外,那沈家提出退婚也沒什么奇怪的,可是褚勁風明知如此還甘愿娶李若愚為妻,真是讓人打死都想不到的。 這個男人看著便異于常人,沒想到這思維也異于常人,真是讓人費解。 褚勁風看楚婉娘表情松緩,也知她聽入了幾分,便又說道:“本座以前與若愚的不快,盡是可以一筆勾銷,因著她如今已經是本座的愛妻,她就算是謀算,害了我,吾也甘之如飴??蓜e人若是謀算,害過她,吾卻不能當做沒有發生。所以楚小姐說是真與我的夫人交好,還望能知無不言,將她那次遇襲的事情盡是告知與我?!?/br> 此時身在后宅,到處是繁花樹影,亭內也是杯碟堆砌,酒香宜人之感。被該是十分松泛愜意的。 而這位司馬大人也是難得居家松泛的打扮,一身月白色的短褂長褲,領口的搭扣松了兩顆,露出了健壯的脖頸,滿頭的銀發并沒有束起,而是用一段打了銀線的絡子綁縛在腦后,又那么兩三綹垂著了身前,兩只挽起衣袖的臂膀,修長而富有肌rou。 他此時邊說著話邊用一把鋒利的匕首切割著大塊的羊rou,刀速飛快而精準,鮮紅的rou紋被盡數切割成細小的碎塊,說到這時,突然抬起那雙深邃的眼兒,一字一句道:“若知何人所為,必當擒而誅之!” 楚婉娘只覺得心被狠狠揪住,有那片刻的閃神見,竟然恍惚覺得他的眼內閃過一抹血紅,如同索命的閻羅煞神般…… “褚哥哥,若愚還要蛋蛋……” 這時,若愚又眼巴巴地將那只瓷碗遞了過來,讓大人快些再煎個噴香的鳥蛋出來。 司馬大人眼底的紅色似乎只是楚婉娘的錯覺一般,只見這個英俊的男子一臉寵溺地伸手用帕子擦著二小姐的油嘴道:“慢些吃,不然又像昨日那般吃急了,鬧得肚子痛了?!?/br> 看著這樣的情形,楚婉娘沉默了良久,開口道:“二小姐是在途徑萬州的途中,在船上遇襲,因著情況危急,她命手下轉移妥善轉移了輜重,便偷偷來到我的秀春樓上暫避。因著繡春樓里有些客人的惡習,總是讓樓里姑娘受傷,便一直養著個郎中,傷藥都是齊全的,并未外出購藥,避開了追來的惡徒耳目。 我也問過二小姐,可知是誰下的毒手??墒撬齾s只說那為首之人蒙面,只露出一雙眼……那眼很特別,是紅的……” 說到這,楚婉娘緊盯著他的眼,一字一句道:“就像大人方才那樣?!?/br> 褚勁風詫異地抬起頭,沉默了良久,瞇起眼問道:“楚小姐既然懷疑,為何還要告知于我?” 楚婉娘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是風情:“奴家是在男人堆里爬滾討要生活的,豈會看不出大人對若愚的寵愛,雖不知以后如何,但眼下卻是情真意切的。更何況若是大人出手,此時的若愚小姐豈有命在?您又何必大費周章自斷軍餉? 那個紅眼人雖然不知是誰,但估計卻是大人心內有數的。奴家相信,有司馬大人的庇佑,自然能保二小姐無虞,奴家自然會傾囊相告,祝大人一臂之力?!?/br> 聽到這,褚勁風心內明白了若愚為何會與這花魁引為知己,雖然墜于紅塵卻是個心思透亮爽快的女子,眼界見識比尋常內宅的婦人要高遠得多。 他舉起了手里的酒盅,微微一敬:“那么褚某就代內人謝過楚小姐了!” 褚勁風一向是知恩圖報的。便是準備替這位楚小姐贖身,在漠河城替她安置宅院。 這位楚婉娘謝過褚司馬的好意,婉言謝絕了:“二小姐也曾提過替我奴家贖身,可是奴家卻是心內有未盡之事,尚且要在紅塵里耽擱些時日,還請司馬大人派人將奴家送回秀春樓便好……” 人各有志,褚勁風也不勉強,當下便命關霸送楚婉娘回了萬州。 臨別前,楚婉娘倒是拉著若愚的手,心內有些依依不舍,趁著司馬大人轉身時低語道:“經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原是盼著你病好起來,可是現在你是這般境遇,我倒是擔心若是好起來,卻發現你已經成了他的妻……依你先前的性子,配個斯文不拘束你的正好,怎么可能會被個如此霸道的男人拘謹著?豈不是要心內憋屈了……” 若愚聽得似懂非懂,不過倒是心有戚戚地點了點頭,吐苦水時,說話也利索了很多:“褚哥哥壞的時候,的確管著若愚,還不給飯吃,jiejie,要不我跟你走可好,你那樓里的糕餅可真好吃!聽攏香說,你那樓里只要跳舞唱歌給人看,便有飯吃!” 楚婉娘哭笑不得地說:“二小姐,要多看書學寫字啊,你要學的豈是侍人的技藝?” 若愚用力地點了點頭:“褚哥哥說過幾天,就要帶若愚去學堂了,到時候若愚還會結識很多的同窗……” 想到可以跟弟弟賢兒一樣去學堂,若愚的一雙大眼里閃爍的都是渴學的光芒。 褚勁風站得雖遠,可是他的耳力極佳,自然是聽到了楚婉娘的擔憂,還有若愚想要跟婉娘一起入了秀春樓歌舞混飯吃的癡言,心內頓時不大痛快了起來,若不是看在那花魁與若愚昔日交情,又救了若愚一命的情分上,說不定是要找一找不痛快的。 當楚婉娘上車離去后,若愚還依依不舍地揮舞著手巾帕子。 這幾日,婉娘教她彈琴,雖然彈得不成調子,可是學著婉娘身姿綽約的模樣跪在席子上撫琴,覺得自己都變美了呢!可是她這一走,還有誰來教自己彈琴? 褚勁風冷颼颼地立在她的身后不遠處,抬高嗓門道:“快回來!” 若愚這才一步三回頭,失魂落魄地朝他走來。 司馬大人撂下眼皮子,問道:“不給飯吃就要跟別人走?你娘未曾教過你何為‘丈夫’?便是不可離于一丈!我是你的天!哪有隨便跟人走的道理?” 若愚懵懵懂懂,悶悶地說:“就聽娘說……嫁……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娘說嫁給你,你會讓若愚穿得暖暖,吃飽飯,若是不能做到,要我回娘家時偷偷跟她說,她想法子接我回家……” 說完偷偷抬起大眼,看著自己的“天”似乎又陰沉沉,要下大雨的模樣,趕緊一溜煙地跑將開來。 褚勁風想到自己那位渾渾噩噩的岳母,“天”陰沉得如打翻的墨汁。 看來是得盡快給若愚開蒙了,別的都不要緊,這“夫綱”二字得是深印心間。只是這如何教養又是問題。本來依著司馬大人的意思,請了女夫子入門開課便好。 可是若愚卻心心念念要如賢兒一般每日背著書箱出門,結交一批同窗。這樣質樸的愿望都滿足不了,如何去做她的白云青天? 當下褚司馬在離司馬府最近的書院上大筆一揮,便是做了司馬夫人的私立書院。 本朝女子入書院不算奇事,但僅限于未婚稚齡的女子。到了十五六歲便是結業之時,要養在家里修身養性尋覓婆家了。 褚勁風看到若愚這幾日與那楚婉娘相處,竟然有樣學樣,不用人督促便自動模仿這婉娘的行事做派,周日飲茶時,竟然自己翹起了蘭花指,雖然不若婉娘的文雅,但是到底是有了青蔥少女的嫵媚氣息,心內也是一陣寬慰,可見若愚不是學不好的,只是她向來好強,不讓人說嘴,那便要尋覓些同窗,互相攀比著,也好督促著她上進。 這么一想,便召來了書院的先生,命他擬寫了告示,只說司馬府特設了女子書院,只招城中十二三歲的女子入學,要求性情溫婉,舉止得體,不論出身,一經考試合格,便可入學。 告示一出,城里有適齡女兒的人家都是蠢蠢欲動。這女子書院,只聽說類似于京城那樣的富庶之地才有,本地的富家千金若是想學本事,一般只能單請先生入門。女夫子本來就稀罕,又不是人人都能請得的。倒是不如入了書院方便。 有那好事的打聽,只聽說是司馬大人家眷中有適齡的表妹們也要入學,這才特設了女子書院,請來的女夫子都是頭挑的,若是能在這書院結業,以后女兒出嫁時的資本豈不是更厚重些。 一時間考試那天,書院門庭若市,一個個梳著抓頭的少女被帶著入了書院答題應試。 許多書香門第的千金因著家中開蒙得早,詩書都是背得滾瓜爛熟的,拿了卷子一看,心內撲哧笑開了,考題上居然出的是三字經,弟子規一類的啟蒙之物,當真是書院的夫子們看輕了女子不成?當下便是提腕揮筆,將那字跡寫得是娟秀異常。 答題收卷后,除了幾個少女是垂頭喪氣地出來,大部分的少女都是一臉喜色,胸有成竹的模樣,只告訴父母,盡早備好的書箱與伺候筆墨的丫鬟,自己是妥妥帖帖必定能過的。 可是到了放榜那天,卻是叫人看掉了下巴,城里那幾戶書香之家的才女一個未中,錄取的卻是賣rou郎的千金之流,那官宦人家的也有,漠河城下縣的知縣之女蘇小涼也高中了,可她卻是家里出了名的拙笨??! 雖然這份錄取的榜單讓人鬧不懂,但是書院很快便要開課了。 若愚的頭發被梳成了的雙平髻,裹上輕紗的兩個包包分在頭頂兩側,身上穿著月白色合體的寬袖學裝裙,本就是嬌小的江南少女,愣是一下子又減了幾分年齡,因著她出嫁時怕疼并未開臉兒,毛絨透光的小臉還真像是個十三歲的稚齡少女。 她背著小書箱在鏡子前左右地照著,滿意無比,一回頭,看見褚勁風負手立在門前,頓時笑彎了眼,歪著脖兒問:“褚哥哥,你看若愚的學裝好看嗎?” 褚勁風面無表情,心內卻已經默默將那身莫名勾人的衣裙,剝了個精光! 若愚覺得褚哥哥的目光嚇人,便背著小書箱一溜煙出門上了馬車。 今日去書院主要是叩拜夫子像,并分配坐席聽女夫子臨訓著書院的規矩,用不上一個時辰便能回來了。 伺候若愚筆墨的丫鬟是自然是蘇秀,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若是若愚有功課攆不上時,有她在一旁協助,也不至于在同窗面前丟丑。 書院的院墻古樸,牌匾也是新掛上去的,乃是司馬大人親自題寫的“箐胥書院”四個大字。 箐胥乃是前朝的才女,曾經化作男裝提點了金科狀元,現在戲文里還專門有她的一出折子戲。這名字的一番寓意自然是貼切女子書院的主題。 若愚性子急,來的提前了許多時候,可下了馬車時,早有個跟她一般打扮的少女帶著丫鬟立在門前,抬頭盯著那匾額,一字一句慢慢念道:“笨……蛋……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