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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男兒行在線閱讀 - 第281節

第281節

    “那倒是!”伯顏被逗得哈哈大笑,心中驚詫一掃而空。雖然潛意識里,他依舊覺得,對方說得是普通人家的規矩,有錢人家應該對‘女’人的約束更多一些。但再怎么著,估計也沒有又將‘女’人當囚犯關著的講究。那根本不是捍衛家風,那是自己作死!

    二人談談說說,聊到哪算哪,很快就‘混’了個斯熟。小吏知道伯顏初來乍到,便非常好心地將淮揚的一些民間習俗,以及官場規矩,一件件說給他聽。而伯顏感謝小吏的熱心,也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掌故,傳聞,撿無關緊要的,笑著講給對方。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得飛快,轉眼已經臨近正午。小吏起身向外看了看,剛想邀請伯顏跟自己一道去用飯。忽然間,‘門’外傳來了一陣輕輕地敲‘門’聲,“請問,伯顏長官在這兒么?軍情處張大人聽聞您載譽而歸,特地在城里準備了一桌,給您接風洗塵!”

    。。。

    第四十五章 徐州 下

    “是張主事的親衛,張主事要給您把盞洗塵!長官,您果然是軍情處的干才!”沒等伯顏做出回應,小吏已經滿臉羨慕地向他道喜。

    “張主事要設宴?給我接風?”伯顏自己,卻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在南來路上,他已經預測到,就是本著千金買馬骨的打算,淮安軍軍情處對自己的態度也不會太差。但讓主事張松親自擺酒洗塵的待遇,卻是想都沒敢想過。

    “估計是想順便找您了解一些北面的情況,您到時候實話實說就行。咱們淮揚這邊,沒太多講究。特別是有軍銜的人,見了再大的官,也是舉手敬個禮而已?!蹦切±粢娝麧M頭霧水,又非常熱心的提醒。

    “那這頓飯我就卻之不恭了!”伯顏想了想,點頭。隨即推‘門’走出,跟前來相邀的親衛打了個招呼,然后跳上坐騎,由對方帶著,迅速向徐州城內趕去。

    與朱大鵬所在的那個時空不同,本時空的徐州城幾乎緊挨著黃河。所以從碼頭到城‘門’就是三五分鐘的功夫。入了城后,街道順便變得擁擠,二人就不得不將馬速放到最慢,用比步行差不了太多的速度,緩緩前行。

    因為大戰在即的緣故,整個徐州城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兵營。每向前走幾步路,就能看見一股股士卒由當值的士官帶著,在街道上跟擺攤子的老鄉討價還價。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穿著便裝,身份卻非常容易確認。走路時個個‘挺’‘胸’拔背,并習慣‘性’走成一長列。根本不用人喊口令,彼此間就能保持步伐一致。

    “敢問老哥,這些弟兄究竟是怎么訓練出來的?怎么看起來像是出自同一將領之手?”有道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只是區區數眼,伯顏就發現了淮安軍將士與自己以往所見過的兵馬不同,朝替自己家帶路的親衛,笑著請教。

    “回大人的話,是步兵‘cao’典的緣故!”那名親衛已經知道他的軍銜與來歷,所以也不隱瞞。想了想,非常認真的解釋,“咱淮安軍下面的各軍團,從兩年半以前起就開始用同樣的‘cao’典。坐立行走,規矩都一模一樣。另外,輔兵的整訓,從今年下半年都由?!T’的地方施行,教官都是同一伙人,當然帶出來的弟子也就個個都差不多了!”

    “那步兵‘cao’典是誰人所著?所有人,我是說,所有在職軍官都可以看么?”伯顏見獵心喜,瞬間忘記了自己已經準備解甲歸田的事情,順著親衛的口風追問。

    “只要,只要是識字,就可以拿著腰牌去書店買。不限制軍官還是士兵!”親衛笑了笑,低聲介紹!

    “那,那不怕別人,別人偷師么?”伯顏聞聽,又是微微一愣,帶著幾分‘迷’‘惑’追問。

    這年頭,對大多數武將世家來說,用兵練兵和養兵的辦法,都是不傳之秘。連‘女’婿都不肯給看,更何況是外人?而淮安軍卻把自家的練兵秘籍隨便賣,萬一被其他諸侯或者‘蒙’元那邊買了去,豈不是授利器與敵?

    “他們,讀了也只能學到皮‘毛’??!”那親衛又笑了笑,帶著幾分自豪搖頭。不光是練兵‘cao’典,凡是咱們淮揚有的,從火炮手雷再到外邊的水車,什么東西不被外人惦記?你就看這徐州城里往來做買賣的,每天恐怕都有上千人。有誰能分得清楚,他們不是為了偷師而來?但咱們大總管‘弄’出來的東西,豈是隨便一個人看上幾眼就能學走的?”

    “那倒是!”伯顏訕笑著搖頭。要說偷師,恐怕‘蒙’元朝廷偷得最用心。非但工部兵部沒完沒了地往淮揚派遣細作,在妥歡帖木兒和奇皇后二人的支持下,軍械局還成立了?!T’的機構,只為了早日仿造出合格的火器和水力器械,追趕彼此之間在武器質量方面的巨大差距。

    而據他所知,直到現在,軍械局那邊除了在火炮和火槍方面有所建樹之外,其他的成就都非常有限。即便勉強能照著葫蘆畫個瓢,那瓢的造價和質量,也無法跟“南貨”相比。一些有錢的王公貴胄,甚至還?!T’以使用“南貨”為榮。絲毫不管妥歡帖木兒再三強調,國難當頭,大伙應厲行節儉。

    “你就說這步兵‘cao’典吧!”正感概間,卻又聽見那親衛笑呵呵地補充,“的確很容易買到,但別人家的軍隊中,有這么多識字的人么?同樣的東西,武夫自己讀懂了教導士卒,和文官先背下來,再要求底下人照著做,結果肯定不同。您說,是不是這樣?!”

    “沒錯!”伯顏佩服的點頭。絲毫不覺得身為曾經的副萬戶,被一名普通親衛給教訓了,有什么好丟人的。

    對方的話也著實在理兒,眼下包括‘蒙’元在內的其他諸侯與淮揚的差距,可不只是表面上這一樣兩樣。經過朱屠戶看似胡鬧的長時間打磨,淮揚大總管府治下的各行各業,比起以往都是脫胎換骨。別人拿到了練兵‘cao’典,首先得想辦法自己看懂,然后再去想辦法讓各級軍官接受。而到了百夫長這一級,‘蒙’元那邊幾乎就很少有人再識字了。讓他們拿著一本自己根本看不懂的“天書”去訓練士卒,結果肯定是邯鄲學步。

    至于打造火器,更不是拆開了仿制那么簡單。當年李漢卿在脫脫的支持下,把國庫‘花’了個‘精’光,打造出來的火炮卻是又笨又重,還非常容易炸膛,跟淮安軍守中兩名壯漢推了就能走的四斤炮,根本就不是一種東西。最近這兩年,六指郭恕倒是把四斤炮鑄得有模有樣了,可那造價也同樣是高得驚人。軍械局造一‘門’的開銷,與從其他諸侯手里輾轉走‘私’一‘門’已經相差無幾,甚至比對方倒了好幾手來的更高。

    二人談談說說,在人流中穿行了兩里余,終于來到了張松指定的請客地點。只見有一座足足有五丈高酒樓,在徐州城的正中央熱鬧位置,拔地而起。金‘色’的琉璃瓦,紅漆的柱子暗青‘色’的磚墻,還有樓頂上高高挑起的飛檐,無不顯示著此地的雄渾大氣。而從二樓起,每面窗子上鑲嵌的彩‘色’玻璃,更是給酒樓平添了幾分奢華神秘之感,讓人覺得即便不在里邊吃什么山珍海味,就是走上二樓在靠窗位置喝一碗冷水,也足以不虛此生了。

    “是伯顏長官么,張大人在四樓燕山廳等您,請跟我上樓!”幾名身穿便裝的高大漢子早已在樓下跪多時,看到伯顏的身影,立刻上前抱拳行禮。

    “折殺了折殺了!伯顏何德何能,敢勞張大人等候?”伯顏聞聽,立刻飛身滾下馬背。以世俗之禮,向大伙抱拳。

    他們這幾個人個個高大魁梧,站在一起,極其容易吸引別人的目光??烧谶M出酒樓的散客們仿佛都見慣了一般,非但沒有絲毫懼怕,甚至連多看幾眼的興趣都沒有。只是匆匆一瞥,就扭頭繼續各行各路,誰也沒功夫過問幾個壯漢是什么來頭。

    “這,這個臨風樓,恐怕在整個淮揚也排得上號吧?!勞張大人破費,真是折殺了,折殺了!”伯顏對周圍人的反應覺得好奇,繞著彎子跟大伙探聽。

    “在整個淮揚位居第二,揚州城里,還有一座比這還高的。整整五層,高二十五大尺!站在頂樓窗口,能看清楚遠處的揚子江!”眾負責接待的親衛笑了笑,滿臉自豪地介紹。

    “這么高,那,那徐州府的官衙怎么辦?”伯顏所想的卻與眾人完全不同。皺了下眉頭,本能地詢問。

    大元朝雖然馬背上立國,但立國后,許多規矩卻是由文人制定。特別講究等級秩序,以及官與民之間的不同。在大都城內,非但任何亭臺樓閣都不能比皇宮高,甚至連老百姓家用什么顏‘色’漆,什么顏‘色’磚瓦,‘門’口的臺階有幾層,大‘門’上可以有幾顆釘子,都規定的清清楚楚。你要是沒有一官半職,家里再有錢,也不能將房子‘弄’得比官衙還漂亮。否則,衙‘門’里的差役,立刻會找上‘門’來。

    很顯然,淮揚這邊的規矩,與大都完全不同。那些親衛們被伯顏問得一愣,想了好半天,才苦笑著說道:“別人為了賺錢修了座酒樓,關知府衙‘門’什么事情?他們管得再寬,也不能不讓大伙的錢怎么‘花’吧?況且這酒樓也是淮揚商號開的,賺的錢知府衙‘門’也有份兒?他們腦袋被驢踢過,才把送上‘門’的財路往外踢!”

    “那倒是!”伯顏再度佩服地點頭。如此高雅華貴的酒樓,里邊賣的飯菜酒水,自然也都是天價。而徐州城乃是南北貨物的中轉之地,腰纏萬貫者每天往來無數。他們吃喝高興了,一頓飯丟下十幾貫都未必心疼。而官府損失的不過是些許面子,卻除了稅收之外又拿到一大筆分紅,真的何樂而不為?

    說話間,他已經來到四樓。腳步剛剛進入燕山廳,就看見一張起源于淮揚的巨大圓桌。正圍坐于圓桌旁的人見客人已至,紛紛站起來,向他微笑致意。

    伯顏初來乍到,哪敢托大?慌忙舉起右手至額頭,朝著看似主坐位置上的那名古銅臉壯漢敬了一個軍禮,“屬下伯顏,見過張主事!路上耽擱有點兒久,還請大人勿怪!”

    “張主事?”古銅臉漢子微微一愣,旋即笑著對左右嗔怪,“你們這些家伙怎么沒告訴他實情?不早說過了么,不用對自己人保密。徐州城這么多弟兄,跟人家實話實說,能有什么風險?”

    。。。

    第四十六章 渡河 上

    說罷,又迅速將頭轉向伯顏,非常謙和地說道:“伯顏將軍勿怪。原本是張主事要設宴給你接風,但朱某聽說你是剛剛從大都城內載譽而歸的,所以就想順便跟你打聽一下大都城內的情況。卻沒想到,他們根本沒告訴你,我也會到場?!?/br>
    “伯顏將軍勿怪!”緊跟著,站在圓桌附近靠窗位置,也有一個五十歲上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官員笑著向他拱手,“是張某的錯,沒有跟去請你的弟兄‘交’代清楚。在下便是張松,今天特地于此擺了酒宴,給將軍接風洗塵!這位,是咱們的主公。他老人家……”

    “伯顏何德何能,敢,敢勞大總管如此,如此,厚,厚待!伯顏,伯顏縱使,縱使粉身……”伯顏先前已經隱約感覺到了自己認錯了人,聽到此刻,不覺額頭冒汗,兩眼發紅,叉手弓腰,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是好!

    朱重九是誰?雖然在大都那邊,文武百官提起此人來,平素都是一口一個朱屠戶,滿臉鄙夷。唯恐說出來的話不夠尖刻,進而被懷疑跟淮揚有所勾搭。但‘私’下里,誰人提起淮揚大總管,不偷偷挑一下大拇指!那是憑著一把殺豬刀,愣生生砍出一個半行省的英雄豪杰。那是令無數諸侯俯首,丞相脫脫無奈而還的了得人物。你可以罵他膽大包天,也可以罵他欺師滅祖。但無論如何,你都否定不了,他所創立的龐大基業。否定不了,他帶領淮揚眾文武,走上了一條前人想都沒想過的道路。更否定不了,在短短幾年時間內,他就令淮揚從官府到民間,一道富甲天下!

    “伯顏將軍不必多禮,這是‘私’宴,你盡管放松一些!”朱重九如今,倒是早已習慣了各種突如其來的尷尬。笑了笑,拱手還了個傳統的平輩之揖?!霸驹摰饶愀鷱堉魇乱娏嗣嬷?,朱某再找你敘話??裳鄢蛑鞖饩烷_始變暖,黃河解凍在即。所以朱某就干脆直接過來了!打擾之處,還請伯顏將軍勿怪才好!”

    “不敢,不敢!折殺了,真的是折殺了!”伯顏聞聽,一直緊繃著的心臟多少放松了些,但眼睛和鼻子中的暖流,卻始終纏繞不去。

    無論是蹭別人的酒宴,還是有正事需要借機詢問。他伯顏踏上淮揚的第一場酒,也為朱重九親自把盞。什么為國士之禮?這如果不是國士之禮,國士之禮還能隆重到何等地步?古代信陵君待侯嬴朱亥,也不過如此罷了!而伯顏乃區區降將,寸功未曾立過,還一心想著解甲歸田

    正‘激’動得幾乎無法自已之時,耳畔卻又傳來了朱重九那敦厚的聲音,“坐吧,大伙都坐吧。不認識的,酒桌上慢慢認識也就是了。伯顏將軍,你也趕緊請坐。你是客人,你不落座的話,他們就只好都陪著一起罰站了!”

    “這,這,伯顏恭敬不如從命!”伯顏四下拱了拱手,迅速落座。趁著沒人盯著自己看的時候,將已經淌到了眼角的淚水,悄悄吸回了鼻子里。

    只有經歷過人生起伏的人,才知道這份相待之情的可貴。如果換做三年多以前,伯顏還是脫脫的養子,而他的養父脫脫還沒罷相的時候,他怎么可能在乎這點而禮遇?平素想請他赴宴,借以搭上脫脫關系的,估計從紫荊關一直能排到皇城根兒!多大的場面他沒見過,多豐盛的酒席他沒吃過,又豈會輕易被人的幾句尊敬的話語給打動?

    而經歷了脫脫罷相,朝廷牽連無辜,昔日的上司同僚爭相打壓,昔日的至‘交’好友紛紛割席絕‘交’之后,他才明白,以往那些尊敬,不是給他的,而是給脫脫的。離開了養父脫脫的權勢,他在別人眼里連屁都算不上。而今天,那種久違的尊敬,卻又回到了他眼前。那份久違的熱情,也再度將他給團團包圍。不是憑著別人的權勢和余蔭,而是憑著他自己,憑著他自己為淮揚立下的那些功勞:憑著他自己在暴‘露’之后,依舊寧死沒有出賣同伴的擔當!

    在場之中,無論張松陳基還是劉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一看伯顏發紅的眼睛,便知道此人肯定處于心神‘激’‘蕩’狀態,神不守舍。所以也不過多客套,紛紛找距離自己最近的位置坐下。然后拉動桌子角上的鈴鐺,提醒小二和店家上酒上菜。

    那臨風樓能做到淮揚數一數二的排場,自然有一套過人的本事。須臾間,有十幾位二八年華的少‘女’魚貫而入。每個人手中都拖著一個‘精’致的朱漆托盤,托盤之上,則是大廚剛剛烹制好的菜肴和剛下了蒸鍋的熱酒,團團冒著白汽,將濃香瞬間送進了在座每個人的鼻孔。

    “‘女’人居然也可以做跑堂?這臨風樓難道是煙‘花’場所?這,朱總管,朱總管不會如此胡鬧吧!”此時此刻,伯顏卻顧不上欣賞酒菜香味。望著少‘女’們魚貫而出的背影,眉頭瞬間鎖的緊緊。

    “伯顏將軍在北方,恐怕沒見過‘女’人做跑堂吧?!”身為軍情處主事,張松不忍看自家下屬過多‘露’怯。清了清嗓子,笑著解釋道:“咱們這邊事情多,男人總不夠用。所以‘女’人如果愿意,也可以出來找事情做。非但酒樓里邊有,各行各業,只要不是需要出大體力的,都準許錄用‘女’人。眼下也就是運河上結了冰,不利于行船。否則,在徐州城停留幾天,你連指揮一支艦隊‘女’提督都能看到!”

    “是,是吳將軍么?伯顏對她的大名,也早有耳聞!”伯顏瞬間回過神,訕笑著拱手。

    “其實將‘女’人關在家里,本來就不是一件好事。孩子都隨娘,一個沒見識,沒骨氣,一天到晚就想著跟小妾爭寵‘女’人,怎么可能教出一個心‘胸’寬廣的孩子?!”坐在東側靠墻位置的朱重九,笑著接過了話頭?!斑@點兒,他們‘蒙’古人的先輩,做得比咱們漢人的某些先賢強。把本事和心思全放在外邊,而不是圍著‘女’人的小腳和裙子做文章!”

    “呵呵呵……”眾人聞聽,立刻搖頭大笑。嘴角‘唇’邊,依稀還帶著幾分尷尬。

    朱重九說得雖然是句大實話,但無意間,卻把讀書人曾經的半個祖師爺朱熹給繞了進去。而南宋一朝,雖然在對外戰爭中屢戰屢敗,對‘女’人道德的要求,卻是越來越苛刻,越來越變態。所以說當時的漢人先輩,在某些方面遠不如當時的‘蒙’古人祖先成鐵木真,也是秉公之言,絲毫沒有偏頗。

    同樣的話聽在伯顏耳朵里,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滋味。雖然已經投奔了淮揚,但是作為一個如假包換的‘蒙’古人,他卻依舊以自家祖先而驕傲。雖然眼下大元朝行將就木,從皇帝到地方官員一個比一個昏庸糊涂,可那是他們這些子孫后代不爭氣,與祖先們無關。

    而朱重九當著這么多淮揚高官的面兒,推崇‘蒙’古人的祖先。將來他得了天下,就不會對‘蒙’古人太差,更不會趕盡殺絕。否則,從現在起他就直接將全天下的‘蒙’古人直接罵做茹‘毛’飲血的蠻族罷了,何必還提醒別人記得對方祖輩曾經的輝煌?

    “不說這些!”正心神‘激’‘蕩’間,耳畔再度傳來朱重九特有的渾厚聲音?!白嫦葌兒`路藍縷,開辟基業都不容易。爭不爭氣,還是要看我們這些后世子孫。而‘蒙’古人也好,漢人也好,其實現在彼此之間還有多大差別?就像兩家中各自養了都養了七八個孩子,都有‘混’蛋的,也有爭氣的。而咱們將來要干的事情,就是讓‘混’蛋的該坐牢地去坐牢,該回家地回家,再也沒有機會橫行霸道!讓各族的英雄豪杰皆有機會一展所長!皆可以坐在一起喝一杯酒,互相拍拍肩膀稱一聲兄弟。而不是總惦記著彼此的家產,總把刀柄握在手里,始終不敢松開!”

    “正是此理!”阿斯蘭俞廷‘玉’兩人用力點頭。他們雖然投效大總管府較早,但內心深處,卻依舊偶爾會想起自己的血統,然后暗自神傷。好在值得慶幸的是,自家主公真的像他平素聲言的一樣,眼里根本沒多少族群的差異。說是平等相待就是平等相待,對所有文武都能做到一視同仁。

    “這,這”伯顏低著頭,嘴‘唇’不停地顫抖。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對方的話,是不是刻意針對于他。但“讓各族的英雄豪杰皆有機會一展所長!皆可以坐在一起喝一杯酒,互相拍拍肩膀稱一聲兄弟。而不是總惦記著彼此的家產,總把刀柄握在手里,始終不敢松開!”這句話,卻深深地觸動了他的心臟,讓他根本無法冷靜下來,更無法像自己先前準備的那樣,主動提出解甲歸田,從此徹底置身事外。

    “不說這些!”朱重九是個爽利漢子,兩句話‘交’代過后,立刻舉起酒盞,大聲相邀,“來,大伙先以此盞,給伯顏將軍一洗旅塵!飲勝!”

    “飲勝!”

    “歡迎伯顏將軍載譽歸來!”

    “飲勝,愿與伯顏將軍痛飲!”

    眾淮揚豪杰紛紛舉盞相隨,看向伯顏的目光中充滿了友善。

    “大總管,大總管,各位,各位大,大人……”仿佛煎熬了整整一個世紀,又仿佛只是匆匆瞬間。伯顏最終下定了決心,顫抖站了起來,顫抖著手,舉起酒盞,仿佛舉著的是一個千斤巨鼎?!岸嘀x!伯顏不會說話。伯顏,伯顏從今日起,愿意。愿意供大總管驅策!若,若不盡心,愿,愿天打雷劈!”

    兩行忍了好久的熱淚,終于奪眶而出。一滴滴掉進酒盞里,引起串串漣漪!

    。。。

    第四十七章 渡河 中

    這一頓,賓主盡歡。

    酒宴過后,伯顏自然被人領下去休息,待其熟悉了淮安軍的基本情況后,再根據其本人意愿和能力,調往軍中相關部門任職,對此,大總管府在以往的招納新血過程中,早已摸索出了一整套規矩,只要按步就班去做,便能順利完成,無須朱重九再花費任何心神。

    朱重九需要花些時間和心思來消化的,是伯顏在感動之余,主動匯報的一些情況,如禁軍的士氣,武器裝備,李思齊部的保義軍構成,以及大都城內官吏百姓對淮安軍的態度等,有些東西他在軍情處的報告上曾經讀到過,但經過別人加工整理過的東西,雖然條理分明,重點突出,卻遠不如由伯顏這個禁軍副萬戶親口匯報,來得更為詳實,有些細節方面,卻是軍情處以往也沒關注過的,通過與伯顏的交談,朱重九正好將其吸納進來,彌補自己所掌握信息在細節方面的不足。

    整體來看,局勢正在朝對淮揚最有利的方向發展,妥歡帖木兒的父子相殘,非但對蒙元朝廷的軍事實力帶來了巨大打擊,這個朝廷中的一些頂級重臣,也不再看好黃金家族的前途,準備各自尋找后路,而與此同時,一些野心勃勃的家伙,如李漢卿、龔伯遂、韓鏞之類,也開始準備渾水摸魚,他們各自所掌握的力量眼下雖然弱小,卻勝在隱蔽分散,令人不得不防。

    “恭喜主公又收得一員良將?!标惢鹊糜悬c兒多,帶著幾分酒意,向朱重九表示祝賀。

    當年他與羅本等人去淮揚應試,可謂頂了全天下讀書人的罵聲,凡是自覺“心存忠義”者,無不認為他們這些人乃是以身侍賊,目光短淺,一些昔日的文友,甚至公開寫了文章,宣布與他們割席斷交,而誰當初都沒想到,只是在短短幾年后,淮揚大總管府便有了問鼎天下的實力,大元朝卻眼瞅著便要日薄西山,那些昔日罵他們幾個目光短淺者,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昔日的文友們,也找各種理由,逐漸恢復了書信往來。

    可以預見,如果此番北伐成功,他、羅本、葉德新等人,有可能便會名標凌煙,而屆時排著隊上門投效,希望被他們舉薦的“末學晚輩”當中,也不會缺了某些昔日割席斷交的聰明人,這種揚眉吐氣的快意,每次想起來就令人心醉,哪怕是一滴酒都不沾,言談間也會帶出幾分熏然。

    “良將未必,有我長江講武堂在,主公哪里還需要從外邊另尋良將,?!睆埶傻男膽B,卻遠比陳基安穩,見對方說得高興,笑了笑,低聲湊趣,“依張某陋見,主公乃千斤市馬骨爾,如此善待了一個伯顏,將來就難免有什么寶音、不花、蛤蝲,主動來投,如此,我軍北伐路上,又可以減少許多阻礙?!?/br>
    “嗯,,張主事見識高遠,陳某佩服!”陳基雖然不喜歡張松當眾掃自己的面子,卻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言更有道理。

    “不敢,不敢,張某也是隨便猜測而已?!睅е鴰追窒矏?,張松笑著擺手。

    二人相視而笑,心中都有些志得意滿,就在此時,卻聽見樞密院副知事劉伯溫輕輕敲了敲桌案,低聲提醒道:“主公,據伯顏剛才所說,大都城今年冬天糧價遠低于去年,城里的人工和鋪面租金,卻在穩步上漲?!?/br>
    “此事咱們回衙門里商量?!敝熘鼐叛杆購某了贾谢剞D心神,低聲吩咐,“把軍情處相關信息都收集一下,不光限于大都,然后再計算一下,如果真的行此險招,咱們這邊將要承受多大損失,以及民間會有什么反應,最后,再謹慎決定?!?/br>
    “是,微臣這就去安排謀劃?!眲⒉疁爻谅暣饝?,鄭重施禮。

    劉伯溫又再故弄什么虛玄,非但陳基和張松覺得有些不滿,徐達、俞廷玉等武將也暗自皺眉,大軍北伐,此刻真的已經到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當口了,這個時候,對于武將們來說,樞密院能不再畫蛇添足,還是別畫蛇添足才好。

    帶著滿肚子的狐疑,大伙下了酒樓,坐著馬車返回城內的臨時大總管行轅,先由行轅內的樞密院實習參謀們招呼著,喝了幾盞清茶,坐在通風處醒了一會兒酒,隨即,由被劉基派專人請進了議事廳。

    議事廳內,于常林、李慕白、蔡亮和黃老歪等一干沒跟著朱重九一道去酒樓用飯的文職高官,也都紛紛到場,大伙cao算盤的cao算盤,拿紙筆的拿紙筆,圍著一張巨大的橢圓形桌子忙碌個不停,桌案上,則鋪開了一張巨大桑皮紙,紙上則畫著一個非常復雜的賬目表格,每當于常林等人帶著各自的下屬算出一個新數字,便會有樞密院的專門參謀填入表格相應位置,循環往復,片刻不停。

    “這又算什么賬,不是說年底的分紅和獎懲數額,早就提前算好了么?!睆埶煽吹?,心里就悄悄打了個哆嗦,去年的年終做總結報告的時候,他為了更換職位,可是沒少于常林和李慕白上眼藥,這回對方萬一存心報復,未必不能從他所負責的工作中,硬挑出幾根碎骨頭來。

    “好像是在計算蒙元那邊的戰爭承受能力?!边@一回,陳基卻比張松看得更清楚,壓低嗓音,悄悄地提醒,“早在很久之前,主公就吩咐淮揚商號,刻意壓價向北方輸送糧食,寧可少賺甚至賠錢,也不能讓大都周圍各地糧價過分浮動,眼下”

    “眼下到了向脫歡帖木兒討還利息的時候了?!睆埶墒呛蔚鹊穆斆?,頓時眼睛里就射出了兩道幽光。

    蒙院朝廷的黃河以北各地,糧食供給和消耗原本就不太平衡,特別是大都城,因為集中了太多的世襲貴胄和文武官員的緣故,每年都必須借助運河從南方輸送大批的稻米,才能滿足日常消耗,而這些年淮安軍雖然控制了運河上最為關鍵的一段,卻從沒禁止過商販向北方販運米糧,哪怕當年跟脫脫打得那般慘烈,當元軍稍一北撤,淮楊這邊就立刻以憐惜北方百姓生存艱難為名,主動開放了運河水道

    如此一來,朱重九固然更坐實了個“佛子”之名,蒙元那邊,恐怕沒幾個人會認為,淮安軍哪天將主動下手切絕他們的糧食供應,再加上淮揚商號在前一段時間的長期刻意誤導,想方設法讓糧食價格長期維持穩定于低位,變相鼓勵哈麻王公貴胄們一道出手興辦工坊、圈地種草,養羊剪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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