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節
支撐著他推翻自己父親的最大理由,便是他自己登基之后,可以快速中興大元,掃蕩紅巾群賊,將罪魁禍首朱屠戶千刀萬剮。然而,沒等奪位成功,他最信任的屬下之一居然勸他去向朱屠戶求助,如此荒誕的提議,怎么可能不令他怒火萬丈?! 倉促之間,其他文武幕僚根本來不及仔細分辨伯顏的提議底合不合理。趕緊快步擋在了愛猷識理答臘身前,同時嘴里大聲呵斥:“伯顏,你太過分了!還不趕緊向殿下謝罪!” “伯顏,你大白天喝酒了么?滿嘴說胡話!切莫說朱屠戶根本不會幫咱們。即便他真的會派來人馬,萬一事成之后他的人馬不肯離開,你我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胡鬧!你一介武夫,只管奉命殺敵就是。沒事兒干瞎出什么餿主意?! “是啊,你天天說哈麻勾結淮賊。你引朱屠戶的人來大都,此舉與哈麻何異?!” 。。。。。。 你一句,我一句,唯恐伯顏理解不了大伙的苦心,繼續堅持他的荒誕言論,逼著愛猷識理答臘痛下殺手。 然而那副萬戶伯顏,卻是個拉著不走,打著倒退的驢脾氣。明知道同僚們都是為了自己好,卻梗著脖子,理直氣壯地咆哮:“你們才糊涂!你們全都是糊涂蟲!老子早就滴酒不沾了,怎么會說胡話。老子現在清醒得很。哈麻勾結淮賊,是為了他的一己之私。老子建議太子殿下向淮賊求援,卻是一心為國。這兩件事情出發點就不一樣,怎么可能混為一談?” “有什么不樣,還不都是勾結?” “胡說,全是胡說,趕緊跪下,向太子謝罪!” “滾,滾下去睡你的糊涂覺去,別丟人現眼!” 。。。。。。 眾幕僚急得滿頭是漢,不停地沖著伯顏跺腳眨眼。倒不是他人緣有多好,而是為做事情之前,先殺一大將,實在有損士氣。 伯顏卻根本不領大伙的情,像吃錯了藥一般,繼續低聲咆哮,“當年唐高祖起兵之時,還跟突厥人借過五百狼騎呢。其得了天下后,還不是照樣跟突厥人打生打死?誰見到他把大唐江山拱手相讓來著?什么叫勾結,狼狽為jian,共謀私利是勾結。借力打力,借刀殺人,是睿智!” 這幾句話里頭,例子倒也舉得恰當。非但讓眾人刮目相看,愛猷識理答臘緊握在劍柄上的手,也立刻松開了許多。但是,想到自己的心腹大將居然半點而自信都沒有,把希望寄托在了敵人身上,他依舊無法咽下這口氣。咬了咬牙,冷笑著道:“你想得倒是美?朱屠戶憑什么給你派兵?況且朱屠戶見到有機可乘,豈不會立刻揮師北上?屆時,他派來大都城的死士里應外合,你我就是大元的千古罪人!” “主公明鑒!”伯顏仿佛早就直到妥歡帖木兒會有此疑慮,又梗著脖子施了個禮,氣哼哼地說道,“朱屠戶此刻正在八閩與泉州蒲家眉來眼去,哪那么容易掉頭殺到北方來?即便知道了咱們事情,也只能隔著幾千里的路干瞪眼睛。其二,末將剛才向您提議找淮賊幫忙,卻沒說跟淮賊借兵。只要那邊能派出三五百死士過來助陣,主公您在關鍵時刻就能打別人一個措手不及。而三五百名死士,卻不足以占據大都城以為其他各路淮賊做內應。過后若是他們賴著不走,主公您調遣十倍兵馬圍上去,殺光他們易如反掌!” “嗯?”伯顏眉頭微微一跳,握在劍柄上的手指又松開了數分?;窗曹姷膽鸲妨θ绾??作為大元監國太子的他心知肚明。否則也就不會將中興大元放在剿滅淮賊之前了。登基之后立刻點起傾國之兵打過去,又能轉移群臣和百姓的視線,又能豎立自家威望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擺在首要位置?! 但淮安軍的戰斗力越是強悍,他將這群虎狼引到大都城內之后,局勢失控的風險也就會越大。一個把握不住,好好的黃雀在后,就變成了獵人更在黃雀之后了。到頭來白白為朱屠戶做了嫁衣! 正猶豫不決的時候,先前被他質問過的李國鳳卻扯開嗓子,大聲說道:“殿下,殿下當心,此計萬萬行不得。您逼皇上退位,乃大元朝的內部之爭。萬一引入了淮賊,就是引狼入室,不,就是認賊作父。即便僥幸得手,也難安百官和將士們之心!” “???”愛猷識理答臘再度皺起眉頭,將目光轉向李國鳳。不過這回,他的眼睛里,卻沒有絲毫的憤怒。李國鳳這廝膽小歸膽小,行事卻穩重第一。絕不會像伯顏那廝,總是恨不得把頭頂上的天給捅出個窟窿來。 “伯顏將軍也不要著惱!”搶在伯顏開口指責自己之前,李國鳳又朝后者拱了下手,快速補充,“將軍先前的提議,也并非沒任何可取之處?;促\之所以戰力驚人,無非仗著其火器犀利,鎧甲堅固爾。若是能利用海上貨運之便,趕在大事發動前,從淮賊那邊弄一批拉線手雷和鎖子甲來。即便我等的謀劃功虧一簣,殿下也可以指揮東宮侍衛殺出大都城去。等到陛下息怒之后,再想辦法父子和好如初!” “嘶——!”“這話,嘶!”“狡兔三窟!”。。。。。。 愛猷識理答臘再度眉頭緊鎖。其他一眾文武幕僚,也紛紛側過臉去,低聲交頭接耳。 李國鳳這廝討厭就討厭在,總是把事情往最壞處想。但他的話,也不能說毫無道理。俗語云,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萬一大伙所謀不成,惹得皇上發了雷霆之怒。能先跑到外地躲一躲,總比困在城里等死強。況且妥歡帖木兒素來看中太子,即便發現太子對他無情,氣消了之后,卻未必真的愿意要了太子殿下的小命兒! 聽著周圍嘈嘈切切的議論聲,愛猷識理答臘好生委決不下。想斷然否定這個提議吧,卻又怕自家親娘到時候真的臨陣退縮,讓自己單獨去面對父親的力量。想依計去聯絡淮安軍吧,又怕對方獅子大開口或者引狼入室。手按著劍柄在屋子里頭徘徊了好半晌,終于,把心一橫,低聲道:“李詹事,令弟國雄能跟淮賊那邊聯系得上么?現在去買鎧甲和火器,是否來得及?” “時間上應該沒問題,大不了,殿下您再偷偷給察罕帖木兒去個信,讓他在路上多耽擱幾天!”李國鳳想了想,鄭重回應?!按耸玛P鍵在于一定要瞞過哈麻。直沽市舶司里頭,從上到下幾乎都是哈麻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走漏消息。至于聯系,倒是不太難。全天下誰不知道淮揚商號的第一大股東就是那個所謂大總管府。只要在直沽港里找到淮揚商號的貨船,就不難將殿下的意思帶到蘇賊明哲那里!” “根本不用那么費勁,若說通淮,誰能比得上哈麻跟雪雪?。順著哈麻家在大都城內的產業捋,肯定能把淮賊的細作翻出來!”伯顏在旁邊撇撇嘴,不屑地補充。 “沒你的事情了。你退下休息!”愛猷識理答臘被他說得心里好生煩躁,瞪圓了眼睛,大聲命令?!榜R上下去,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再放他進來。下去,馬上!” “末將遵命!”伯顏的臉色紅得就像烤熟了的雞屁股,躬身行了個禮,倒退著走出門外。 愛猷識理答臘懶得在這個莽夫身上多浪費功夫,迅速將目光收回來,繼續跟眾人商量怎樣以最小代價弄到淮賊的武器和鎧甲,如何避免淮安軍趁機北犯等諸多緊要大事。 眾文武見他已經松了口,就不再藏著掖著。紛紛開動腦筋,群策群力地尋找對自家最有利的方案。誰也沒留意到,伯顏出了太子府大堂之后,接下來又去了什么地方? 而就在眾人忙得無暇他顧的時候,太子府怯薛副萬戶伯顏,卻已經來到了太子府外。先是信馬由韁地在街道上轉了幾個圈子,然后忽然側轉坐騎,悄然拐入了一條非常骯臟混亂的胡同當中。 跳過淌滿污水的深坑,轉過散發著熏天臭氣的糞堆。讓開躺在胡同中央等死的幾個乞丐,揮鞭抽飛三條無家可歸的野狗。就在整條胡同都快到盡頭的時候,猛然間,他又拉住了坐騎,緩緩走到了一處掛著暗黃色燈籠的雞毛小店門口。 “客官,您,您想打尖啊,還是住店??!”正蹲在門口斗蛐蛐的伙計被突然出現的戰馬嚇了一大跳,趕緊堆起笑臉,熱情地詢問。 伯顏用力揮了下馬鞭,兇神惡煞般問道,“一年前老子肚子餓了,在家買過三斤醬驢rou。今天忽然想起來味道不錯,就再來買十斤。有么,有就趕緊給我拿上,價錢好說。沒有現成的,就趕緊給老子去殺驢。老子就在這兒等著!” “有,有,沒別人的,也不能沒您的??蜖?,趕緊里邊請??!”小伙計精神猛地一振,扯開嗓子,大聲叫嚷。隨即,猛地拉開雞毛小店旁的柴門,將伯顏和他的戰馬,一并給扯了進去! 刷。燈籠熄滅,黑漆漆的胡同之中,萬籟俱寂。 第九章 暗戰 中 雞毛店內,也是一片死寂,掌柜、伙計,還有平素在店里棲身,靠打把式賣藝為生的幾個江湖人物,全都像鬼魅一樣鉆了出來,迅速占領了院子內所有要害位置,純鋼打造的手弩,在月光下泛起點點寒星。 唯一手里沒拿兵器的,是平素在后院負責煮驢rou的大廚,只見他拿起一個滿是油脂的琉璃燈,沖著不遠處一棵老榆樹緩緩晃動,昏黃的燈光被外面特制的罩殼遮擋,忽明忽暗,忽明忽暗,看上去好生妖異,很快,老榆樹背后另一處人家的閣樓里,也開始有燈光閃動,亮亮滅滅,亮亮滅滅,宛若有星星在眨著眼睛。 “胡鬧,你跟我來?!贝髲N將琉璃燈吹滅,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低聲吩咐。 “是?!逼剿卦诖蠖汲莾群薏坏脵M著走的副萬戶伯顏,則突然就變成了一個剛剛惹過禍的無賴頑童,小心翼翼拱了下手,陪著笑臉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過伙房、馬棚、豬圈、菜園,以及一些故意折騰出來的曲曲彎彎,費了好大勁兒,才來到雞毛小店深處,一處佛堂模樣的小屋前,大廚扭著肥胖的屁股,迅速鉆了進去,然后回過頭,一把將伯顏扯入,“呯?!卑F的屋門迅速關閉,將佛堂內外隔成了完全不通音信的兩個世界。 佛堂內點著幾盞鯨油燈,照亮四壁上的天王相,正對著門處,則有一尊彌勒挺著肥肥的肚子,笑看世間滄桑。 胖大廚先取來紙筆,在香案上快速鋪開,然后才抬起手擦了擦臉上的油花兒,正色問道,“還珠樓主,軍情處第三條規矩是什么,你是否還記得清楚?!?/br> “大人,卑職當然記得,但是”伯顏立刻站直身體,急切的解釋,“但是卑職” “復述第三條行動規定,我需要記錄?!避娗樘幋蠖颊鞠謇砺枫胴Q起眼睛,低聲喝令,“按規定,記錄后還會給你過目,簽字畫押?!?/br> “是,稟告路襄理,軍情處第三條行動規定是,深度潛伏人員不得主動逆向聯系?!辈伇挥柕妹婕t耳赤,又端端正正地敬了個淮揚軍禮,然后快速補充,“但去年傳達的補充規定寫明,若是發生預判中的三種特殊情況之一,則可以按緊急事件處理,務必第一時間將消息送回鷹巢?!?/br> “什么,真的被大,被大人說中了?!迸执髲N路汶手一哆嗦,墨汁在白紙上抹出了偌大的一團,“老天爺啊,這怎么可能?!?/br> “卑職也覺得不可能,但是大,大人就是猜中了?!边@回,伯顏終于松了一口氣,抬手在臉上抹了幾把,急切地補充,“太子愛猷識理答臘果然跟他老娘勾結起來,準備逼妥歡帖木兒退位,文武大臣凡是跟哈麻走得近的,或者這幾年得罪過太子的人,都在清洗之列?!?/br> “我的老天爺啊?!迸謴N子路汶放下筆,雙手抱頭,“居然跟大人猜測的一模一樣,一年半啊,大人居然在一年半之前,就已經看了今天?!?/br> “誰說不是呢,卑職得到確切情報之后,也給嚇了個半死?!辈侟c了點頭,佩服得無以復加。 一年多以前接到淮揚送過來的三種特殊情況推斷之時,他根本不相信那上面寫的東西將來會有可能發生,愛猷識理答臘是二皇后奇氏與妥歡帖木兒的唯一兒子,妥歡帖木兒最近已經逐步在放權,讓太子參與處理朝政,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妥歡帖木兒亡故后,愛猷識理答臘即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根本沒必要為了早日登位而冒上失敗被廢的風險。 然而,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在他眼皮底下真真切切地發生了,并且早在一年半之前,就被朱總管給預測了出來,作為妥歡帖木兒的仇人之一,他要是還能沉得住氣,才怪。 “在講武堂特別班時,大總管也提起過這三件事?!贝髲N路汶想的,則是另外一件事情,抬起手,在自己的額頭鬢角等處不停地擦拭,然而,越擦,那些地方的油珠冒得越急,“他老人家還曾經說過,三種情況無論哪一種發生,淮安軍北伐的日期就要大大提前,老天爺,居然會這么快,老天爺,咱們淮安軍的一大半兒兵馬,眼下可都在八閩?!?/br> “所以卑職今天跟愛猷識理答臘提議,讓他沿海路主動向淮揚求援,然后咱們就可以從登州調人過來,趁機拿下大都?!辈佉Я艘а?,眼圈慢慢開始發紅。 那昏君父子害得他義父死脫脫無葬身之地,他昏君父子必須遭到報應,至于昏君父子死后,蒙元群臣會推哪個登基,黃河以北會亂成什么模樣,他根本沒想過,也沒心情去想。 “愛猷識理答臘答應了么,他不可能傻到如此地步吧,,即便他蠢,他手下的人怎么可能也全都是傻子,?!迸謴N子路汶又嚇了一大跳,一把拉住伯顏的胳膊,低聲追問。 “暫時還沒?!辈佪p輕搖頭,“但他已經動心了,卑職可以接著說服他,李國鳳、哈拉哈、寒葛答等人也動了心,即便不請淮安軍出兵,也會請淮安軍幫忙提供一部分火器?!?/br> “他還想要火器,,他準備付出什么代價?!睆妷鹤⌒闹械募?,路汶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低聲詢問。 伯顏輕輕點頭,“是李國鳳提議的,向淮安軍秘密購買手雷和鎖子甲,裝備太子身邊的精銳,但具體代價,卑職就沒繼續聽,卑職覺得,最好還是想辦法說服他主動求淮揚派兵?!?/br> 關于自己被愛猷識理答臘斥退的事情,他沒有主動匯報,首先他覺得此事與自己的任務無關,其次,則是唯恐匯報了太多的細節,影響到淮揚大總管府參與此事的決心。 然而盡管他對真實情況做了隱瞞,胖大廚路汶的反應依舊遠不如他期待的那樣積極,又緩緩地喘了幾口氣,非常冷靜地吩咐,“不要再試圖說服他了,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他身邊的謀士不至于蠢到那種地步,你今天偶爾冒一次頭,他們會認為你是魯莽,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堅持想淮安軍搬救兵,就會被懷疑別有用心了?!?/br> “這”伯顏被兜頭潑了一大瓢冷水,很不情愿地回應,“這怎么可能,好吧,卑職遵命就是?!?/br> “我知道你急著報仇的心情,但是,你的命遠比妥歡帖木兒父子兩個值錢,至少,在大總管眼里,是這樣,為了早幾天報仇就犧牲掉自己,那不值得?!甭枫胩痤^看了他幾眼,繼續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節奏。 作為經過講武堂專門培訓過的高級細作,他知道越是關鍵時刻,自己就必須保持冷靜,而不是輕易地就沖動行事,那叫什么來著,業余,對,業余,朱總管給骨干們做秘密培訓時,經常強調的就是這個詞兒。 第十章 暗戰 下 那次培訓時間很短,路汶自己最初也以為只是走個過場,天子門生么,忠心最是重要,眼下整個淮安軍中凡是官職升到團長以上者,有誰不需要先到講武堂里走一遭,但是真正在教室里坐下來之后,他才發現事實與自己先前的判斷完全不同。 朱總管很在行,至少在使用細作和培訓細作方面,比主持軍情處日常事務的陳基,要強出幾十倍,而古往今來,從戰國時代起就被兵家反復強調的“用間”,只有到了朱總管這兒,才真正被當成了一門兒學問,在此之前,包括最擅長“用間”之道的蒙元朝廷,都屬于業余水準,所使用的人員也無非是和尚、道士、妓女以及一些上不了臺面的地痞無賴,一舉一動都透著外行。 所以自從那次培訓之后,路大廚對自己和自己所從事的職業,就徹底改變了看法,不再是單純為了找蒙古人報仇而當細作,也不再認為自己是因為體力太差,上不了戰場才不得不從事這種下九流的勾當,而是真正把“用間”當作可以與帶兵、治學相提并論的大事來做,并且打心眼兒里為自己所從事的職業而感到榮耀。 而當他徹底改變了觀點并且掌握了一些只有軍情和內政兩處的骨干才能接觸到的“師門絕學”后,再做起原來的事情來就變得游刃有余,采取行動時也越來越慎重,絕不肯輕易將手下人暴露出來,更不肯讓任何人做無謂的犧牲。 只是今天這番謹慎,在急于報仇的伯顏看來,就變成了過于心慈手軟,故而后者的眼睛迅速就開始發紅,躬身施了個禮,哽咽著說道:“大總管和站長如此看中伯顏,伯顏沒齒難忘,然而伯顏這條命,早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只要能讓妥歡帖木兒父子遭到報應,伯顏縱使粉身碎骨亦甘之如飴?!?/br> 大廚路汶聽了,立刻又笑著搖頭,“他們父子已經遭到報應了,難道你沒察覺到么,這世間,還有什么比同床共枕二三十年的夫妻反目,親生兒兒變成仇人更為悲慘的事情,,死算什么,對你我這種孤魂野鬼來說,生有何歡,死亦何苦,但與其懷著期待死在仇人前頭,哪如親眼看到他們一個個身首異處來得痛快,?!?/br> 知道伯顏的心結很難打開,想了想,他又低聲補充道:“即便愛猷識理答臘真的饑不擇食,答應向淮安軍借兵,想要不驚動蒙元官府,能從水路運到直沽,再偷偷潛往大都城的我軍精銳,也不可能超過一個旅,三千兵馬猛然出手,打妥歡帖木兒一個出其不意沒問題,過后想長期占據大都,固守待援,則根本沒任何可能,到那時,這三千弟兄,就等于間接地死于你我二人之手?!?/br> 伯顏聽得愣了愣,咬著牙強辯,“畢竟能殺了妥歡帖木兒父子,讓大元上下群龍無首,主公渡過黃河北伐,必將勢如破竹?!?/br> 三千兵馬肯定守不住大都,哪怕是三千裝備了迅雷銃和神機銃的淮安精銳,在大都這種規模的城池上,隔著三步站一個,都很難站滿東南西北任何一面城墻,只是,在提出這個計劃的最初,他根本就沒想過讓那三千弟兄活著殺出去,包括他自己,也是死得其所。 “大元朝從來就不缺皇帝,眼下明知道咱們淮安軍沒功夫向北打,他們自己才內耗不斷,如果得知咱們的人已經進入了大都,他們立刻就會再度抱成團兒,哪怕咱們成功地將妥歡帖木兒和太子,還有妥歡帖木兒的其他幾個兒子全都殺掉,對于蒙元王公貴胄來說,也不過是再擁立一名皇帝的事情,萬一擁立的是個明主,主公北伐路上,反而會遇到更多麻煩?!甭枫胂肓讼?,繼續輕輕搖頭,“況且,你的這個方案,還有一個非常大的漏洞,只是你眼下被仇恨蒙住了眼睛,自己沒發現而已?!?/br> “漏洞,漏洞在哪,?!辈伮劼?,立刻就顧不上再爭辯三千人的犧牲值得不值得,瞪圓了紅紅的眼睛,急切地詢問。 “哈麻?!甭枫胗挚戳怂谎?,低聲吐出了一個名字。 伯顏身上的殺氣瞬間就降低了一大半兒,遲疑半晌,才低低的說道:“哈麻,他,他能起到什么作用,只要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個帶兵入了城,第一個死掉的就是他?!?/br> “眼下他還是大元朝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甭枫霌u了搖頭,笑著點醒,“妥歡帖木兒已經對他起了殺心,他可能一點兒都沒感覺到么,還是他也像脫脫丞相那樣,對昏君忠心耿耿,明知掉早晚會被殺了祭旗,也低頭等死,絕不掙扎還手,?!?/br> “這?!辈伒哪樕查g開始變白,額頭上緩緩冒起一股霧氣,作為前丞相脫脫的養子,他絕對不相信大仇人哈麻是個和脫脫一樣的忠臣,哪怕他現在自己為了報仇已經主動投靠了淮安軍,也依舊打心里眼里瞧不起哈麻,打心眼里不相信,哈麻會像脫脫當年一樣,寧死要做一個千古忠臣。 而自打妥歡帖木兒下旨調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來大都那天起,到現在已經有小半個月了,哈麻卻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垂死掙扎的舉動都沒有做一下,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百思不解間,耳畔又傳來路汶低沉的聲音,,“藏在陰影里頭的敵人,才最可怕,而把全部力量擺在明面上的對手,反倒容易應付,我跟你一樣,也不相信哈麻會選擇束手待斃,他這個人雖然又貪又壞,卻絕對不蠢,萬一在太子和奇氏的陰謀突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你說,妥歡帖木兒哪里還顧得上再殺他,而他和月闊察兒無論帶著兵馬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勝券在握,過后,誰還有本事再殺他,?!?/br> “這”伯顏的額頭上,終于滲出了一層又細又密的冷汗,緊握著拳頭,嘴里發出痛苦到的。 他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大都城這潭子死水,恐怕不是一般的深,甭說三千淮安軍毫無防備的卷進來,即便人數再多兩倍,恐怕結局同樣是粉身碎骨。 “你回去繼續盯著愛猷識理答臘,輔佐他逼宮奪位?!敝雷约阂呀洀氐琢顚Ψ酱蛳瞬磺袑嶋H的念頭,路汶輕輕拍了下伯顏的肩膀,笑著補充,“但是千萬不能再魯莽,如果他那邊真的決定向淮揚尋求火器方面的支持,只要蘇先生答應,我就會盡可能快地派人調集一筆給他,讓他更有底氣地去父子相殘,剛才有一點你說得沒錯,他們父子倆反目成仇了,對咱們淮安軍北伐大有助益,至于哈麻那邊,我立刻派人去詳查,如果他不想等死的話,可能最近三五天之內,就會搶先出手?!?/br> “遵命?!辈伵e手行禮,低聲答應,心中終究還有些不甘,想了想,在告辭之前試探著詢問,“大人,如果,如果妥歡帖木兒父子真的打起來,咱們,咱們淮安軍,什么時候能夠渡河北伐?!?/br> “應該會很快?!甭枫氚欀碱^思索了一下,低聲分析,“雖然第一、第二、第三軍團都在江浙,但至少第四、第八軍團能揮師北上,但最后能打到什么地方就不好說了,畢竟事發太倉促,主公那邊一點兒準備都沒有,而眼下,也根本不是北伐的最好時機?!?/br> “希望是妥歡帖木兒殺了兒子和老婆,然后又發現淮安軍已經兵臨大都城下?!辈伣z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咬著牙說了一句,轉身大步出門。 路汶輕輕嘆了口氣,默默地將他送到了前院雞毛小店的門口,先仔細跟周圍暗哨查驗了胡同左右兩個出口的動靜,然后才低聲吩咐:“路上小心,以后非極特殊情況,不要逆向聯系,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都必須記得,保全自己為上,還是那句話,為了報仇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得?!?/br> “屬下明白,屬下不會再來了?!辈侟c點頭,飛身跳上馬背。 路汶又嘆了口氣,站在陰影里,目送對方離開,他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有叮囑都是徒勞,伯顏心里的仇恨太濃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發酵到影響理智的地步,所以無論是愛猷識理答臘奪位成功,還是妥歡帖木兒在父子相殘中最后獲勝,伯顏恐怕都很難再活下來。 作為軍情處最老練的頭目之一,他當然不可能讓整個大都站上下都陪著伯顏一道冒險,因此在將今晚得到的情報派人傳遞出去后,立刻開始著手安排整個大都站向備用“巢xue”轉移,同時,派出麾下精銳去聯系在右相府里的眼線,盡最大可能掌握哈麻那邊的動靜。 與太子府的情況不同,軍情處對右丞相的滲透,遠不及前者順利,細作最高級別不過是一名帳房先生,接到催促后,送出來的消息非常有限,并且里邊大多都是些與生意想關的瑣事,如相府又收了誰家的賄賂,又購進了哪些地產,或者又將某塊田產以高出市面數倍的價格轉手給了誰家之類,零零碎碎,看不出任何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