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節
如此慘重的打擊,一樁接一樁接踵而來,縱使妥歡帖木兒心志再堅韌,也有些承受不下了,福州路同知王章臨終遺奏,則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里邊期盼王師早日南下的字字句句,非但沒能起到激勵大元皇帝振作的效果,反而變成了一股從天而降的重壓,令妥歡帖木兒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艱難,越來越艱難,眼前世界不停地旋轉 “陛下,陛下節哀?!睒悴换ㄒ妱莶幻?,趕緊將福州路同知王章的遺折放下,跪倒在地上抱住妥歡帖木兒的雙腿,一邊拍打一邊低聲安慰,“王大人雖然死節,其忠烈之舉,卻可以令天下義民前仆后繼,只待要朝廷騰出手來,派遣大軍南下,奪回” “大軍,行了,你別拿好話糊弄朕了,朕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蓖讱g帖木兒用力搖頭,蒼白了臉上,寫滿了凄苦。 大軍,眼下除了駐守在山東的太不花部,朝廷哪里還有其他兵馬可用,陜西行省的告急文書一封接一封地往大都送,湖廣那邊哀鴻遍野,福州路一丟,閩南規模最龐大的一支官軍,福建道宣慰司麾下的兵馬,也被朱屠戶手下的傅友德給切斷了后路,而其正前方,則是胡大海、徐達所帥的兩路淮賊精銳,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如果本月底還有傳來陳友定全軍覆沒的消息,恐怕已經算是奇跡一樁。 事到如今,恐怕唯一還能指望得上的,就是泉州蒲家所掌控的亦思巴奚軍,但據從海上送來的傳聞,泉州蒲家在聽說福州路被朱屠戶拿下之后,竟然沒有派遣一兵一卒去爭,相反,蒲家的女婿,亦思巴奚軍萬戶那兀納立刻派遣心腹,驅逐了興化和漳州的朝廷官員,將這兩路之地完全控制在了自己手里,眼下據說蒲家的使者已經與朱屠戶在福州城內把盞言歡,雙方徹底澄清了因為刺殺案所產生的“誤會”,準備聯手平分南洋諸國的海貿之利,有這么一筆高達每年上千萬貫的大買賣可做,蒲家若是還能跟朱屠戶打得起來,才怪。 無可用之兵,無能戰之將,無忠義之臣,這,就是眼下大元朝所面臨的現狀,如果時光可以倒轉,妥歡帖木兒寧愿回到兩年前,回到脫脫還擔任丞相的那會兒,雖然脫脫專橫跋扈,屢屢令他這個皇帝頭疼,至少脫脫還有本事召集兵馬跟朱屠戶一戰,不至于讓他這個當皇帝的枯坐在深宮里一個人面對所有麻煩。 “陛下,要不老奴去宣哈麻大人入宮?!闭斖讱g帖木兒想起脫脫的諸多好處之際,樸不花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頓時,讓妥歡帖木兒的臉色瞬間就從慘白轉成了青黑,瞪圓了一雙怒目,大聲喝罵,“你這個狗東西,到底是何居心,那哈麻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念念不忘替他說話,莫非你以為,朕就真的控制不住朝廷,真的要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了嗎,?!?/br> “陛下,老奴冤枉?!睕]想到自己一番好心,居然換了個這么一個結果,樸不花立刻俯首于地,心中一片凄冷,“老奴冤枉,老奴從小就跟著陛下和皇后,眼里根本不認第三個人,老奴以殘缺之軀出任榮祿大夫,資政院使,位列內宮太監之首,換了別人,誰還能給老奴更多?!?/br> 最后一句話說出,他已經淚流滿面,妥歡帖木兒聽在耳朵里,剛剛竄起來的無名業火迅速熄滅,是啊,樸不花已經是太監之首了,即便換了別人來當皇帝,也拿不出更高的官職給他,更何況哈麻只是個丞相,除了篡位之外,無論如何都管不到內宮,如果連樸不花都不可信的話,普天之下,自己還能再信任誰。 想到這兒,妥歡帖木兒禁不住幽幽嘆氣,“唉,算了,你先起來,朕不是針對你,誰叫你不長眼色呢,你應該知道,朕,朕現在對哈麻極為失望?!?/br> “老,老奴知錯了,陛下,陛下如果還生氣,就踢老奴幾腳,千萬別憋壞了身子?!睒悴换劼?,趕緊又磕了個頭,緩緩站起。 “踢你作甚,踢你就能拿出辦法來么?!泵摎g鐵木看了他一眼,疲憊地搖頭,“有關哈麻的話,你必須爛在心里,朕,朕現在,朕現在很難?!?/br> “陛下放心,老奴當年可是陪您一起對付過伯顏的人?!睒悴换ㄓ昧c了點頭,低聲保證。 “朕知道,朕知道你靠得住?!毕氲竭@么多年來的相伴之情,妥歡帖木兒心中微暖,繼續疲憊地點頭,“可是朕不知道,眼下滿朝文武中,如你一般能靠得住的,還剩下幾個,朕不知道啊,他們眼里除了錢之外,還有沒有朕這個皇上?!?/br> “陛下,陛下您可能,可能是多慮了,其實,其實哈麻只是個庸才而已?!币娡讱g帖木兒頹廢成如此模樣,樸不花硬著頭皮,又低聲勸解了一句,“您想收拾他,一道圣旨就能解決,根本用不了太多手段?!?/br> “嗯?!蓖讱g帖木兒的眉頭又快速豎起,眼睛里頭寒光四射。 “陛下莫急,且聽老奴把話說完?!睒悴换ㄟ@回心里早有準備,再度跪倒,先重重磕了個頭,然后低聲說道:“當年伯顏、脫脫等人手中有兵有將,陛下尚能輕松殺之,如今又何必畏懼一個哈麻,雪雪雖然手握重兵,可畢竟遠在千里之外,底下的將領又多是朝中大臣子侄,跟他一塊混日子沒問題,一起造反,卻未必會肯,而眼下大都城內,成建制的兵馬,只有您的五萬怯薛,和太子的六千東宮侍衛,真正能跟著哈麻走的,連兩千人恐怕都湊不夠?!?/br> “你說得倒是簡單,但朕拿什么罪名殺他,況且你又怎么知道,月闊察兒等人跟他不是一個鼻孔出氣?!蓖讱g帖木兒狠狠瞪了樸不花一眼,低聲質問,語氣雖然依舊冰冷,但臉上的愁容,畢竟還是舒緩了不少。 “老奴曾聞,以利相聚者,不可共患難?!睒悴换ㄐα诵?,非常自信地給出答案,“月闊察兒等人之所以平素與哈麻往來甚密,乃是因為哈麻將與南方貿易的紅利,大部分都分給了他們,而陛下只要給不動他們各自碗里的好處,只動一個哈麻,他們雖然有資格調動禁軍,卻也犯不著跟哈麻一道冒抄家滅族之險,至于罪名,哈麻愛財,家資百萬” “你是建議朕以貪贓之罪殺了他,抄沒了他的家產,,你這老狗,下嘴真夠陰毒?!蓖讱g帖木兒的臉色瞬間又是一變,瞪著樸不花,低聲罵道。 罵過之后,心里卻又輕松了許多,給百官發俸祿要錢,打仗要錢,招兵買馬要錢,給寺廟布施要錢,這大元朝廷,一日沒錢,就一日無法安穩,而當年自己下令抄了脫脫的家,就用所得之財解了燃眉之急,那脫脫還素有清廉之名,不像哈麻這般貪到了骨子里頭 “皇后和老奴,這幾年從族人里頭,培養了許多忠誠可靠的孩子,足以接掌哈麻名下的各項產業和商號,使得其最快恢復運作?!睒悴换]有直接回應妥歡帖木兒的話,而是從另一個角度,又狠狠捅了哈麻一刀。 這一刀,基本上等同于戳破了哈麻的心臟,妥歡帖木兒聽了,心中的煩惱瞬間又減輕了許多,嘆了口氣,低聲道:“也好,有皇后和你替朕看著,總比便宜了外邊那些庸碌之輩強,唉,只是朕這樣做,頂多是能給天下忠義之士一個交代,對時局而言,依舊沒任何作用?!?/br> ‘老子只是不想看你這幅如喪考妣模樣,哪管什么時局不時局,’樸不花偷偷看了妥歡帖木兒一眼,同時在心中暗暗腹誹。 他當然知道,哈麻就是傳說中那種替罪羊,殺了哈麻,頂多讓妥歡帖木兒本人面子上好看一點兒,解決不了任何實質問題,但是實話,卻不能如實說,斟酌了一下,繼續順嘴瞎編道:“陛下請恕罪,老奴倒是覺得,舍了一個哈麻,可以讓很多麻煩迎刃而解,至少,至少能讓朝中諸公明白,陛下非可欺之君,此外,此外平白多出一筆錢糧來,陛下就可以用來再養一支大軍,老奴,老奴覺得,把軍隊交給誰,都不如陛下和太子親自掌控,而這么大一筆錢” 說著說著,他的眼前就是一亮,“這么大一筆錢,至少可供十萬大軍兩年之需,老奴聽聞,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個,素來受太不花和雪雪的刁難,連軍餉都發不出,而若是陛下以對付朱屠戶為名,招他們二人各帶一批親信入大都問對,想要拿下哈麻時,連甚至禁軍都不必動,更不必在乎什么月闊察兒和禿魯帖木兒等人的態度?!?/br> 第二章 大潮 下 “此言甚善,想不到,想不到你這老東西,還真有幾分急智?!蓖讱g帖木兒從書案后一躍而起,臉上寫滿了不健康的潮紅,自打朱屠戶渡江那天起,這是他第一次覺得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雖然樸不花的這個主意距離實現,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老奴智短,只是懂得沒有陛下,就沒老奴而已?!睒悴换ū煌讱g帖木兒的動作給嚇了一大跳,連忙紅著臉表示謙虛。 事實上,他剛才只是在滿嘴跑舌頭,根本就沒想著去解決問題,但是既然一不小心歪打正著,當然也不能放著現成功勞不撿。 “你這老東西,的確是難得的忠心耿耿?!蓖讱g帖木兒也是坐困愁城太久了,抓著跟稻草就想當大船,“另組新軍,朕親自掌兵,的確,朕早就該親自掌兵了,朕若是親自領兵,又怎會受權臣之制,,嗯,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是吧,古語有云,朝無能臣,求賢于野,他們兩個恰恰合適,哈麻、月闊察兒等人負朕,但福州同知王章卻未曾負朕,察罕貼木兒與李思齊在朝中無根無基,情況與王章相類,朕為何不重用他二人?!?/br> 一番話,邏輯上混亂不堪,但想拋開滿朝文武另起爐灶的急切心思,卻暴漏無疑,樸不花聽了,不覺額頭冒汗,趕緊又躬下身體,附在妥歡帖木兒耳邊說道,“陛下,謀事不可cao之過急,哈麻是哈麻,月闊察兒是月闊察兒,陛下千萬不要逼著他們兩個聯手?!?/br> “朕知道,朕知道?!蓖暇徧緝赫谂d奮當中,毫不介意地連連點頭,“朕當然不能讓他們聯合起來對付朕,朕一個一個收拾他們,然后再去收拾朱屠戶,重整河山?!?/br> 想到滿朝文武忠誠度皆不可靠,他臉上的笑容又以令人無法適應的度變冷,“調他們入朝奏對容易,但他們怎么能猜到朕有重任要委托他們二人,,朕,朕的意思是,誰去替朕傳遞密旨,老東西,恐怕就得你親自跑一趟了,嘶,,,不行,你太顯眼,哈麻肯定會有所提防?!?/br> “謝天謝地?!睒悴换ㄍ低翟谛厍爱嬃藗€十字,額頭上冷汗淋漓,眼前這個人沒擔當,他打小兒就非常清楚,自己替他去傳一次密旨沒問題,替他整頓兵馬準備入大都清君側也沒問題,但是萬一中間出了疏漏,就甭指望他肯認賬,結果肯定是第一時間拿自己腦袋安撫群臣,然后繼續去做他的“圣明天子”。 正慶幸間,耳畔卻又傳來妥歡帖木兒的聲音,每一個字里頭透著濃烈的焦躁,“你夾袋里頭就沒有合適的人了么,難道朕,朕還得派太子喬裝出大都,,萬一太子在路上有個閃失,朕,朕,朕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這,這滿朝文武,竟,竟找不出一個可用之人,朕,朕這個皇帝,當得也忒地窩囊?!?/br> ‘脫脫當年是奉你的命令去剿賊,哈麻也是奉你的命令休生養息!’樸不花心中繼續嘀咕,卻不得不絞盡腦汁替自家主人分憂,出面挑大梁的事情他是不會去干的,有脫脫與哈麻這兩個前車之鑒在,他才不想步人后轍,不光是他,其余任何文武大臣,只要頭腦足夠清醒,現妥歡帖木兒是準備對哈麻下手后,估計也不愿意攬這個差事,若找一個對妥歡帖木兒忠心,但同時腦子又不那么清醒的,還真挺難,不過 猛然間,樸不花再度福靈心至,拱了下手,滿臉堆笑著回應,“陛下,其實你根本不用找老臣要人,你的夾袋里,就有一個非常合適的人選?!?/br> “哪個?!蓖讱g帖木兒被說得滿頭霧水,皺著眉毛四下掃視。 他近年來,的確破格提拔了一些新銳,但這些新銳要么身后的家族與哈麻關系太密,要么碌碌不堪大用,猛然間委以重任,恐怕連大都城都沒等走出去,就已經逼得哈麻狗急跳墻。 “陛下莫非忘了桑哥失里,他前幾天還曾入宮負荊請罪?!睒悴换ㄋ南驴戳丝?,以極低的聲音提醒。 “桑哥失里,那個蠢貨,你居然還敢跟朕提起他,?!蓖讱g帖木兒再度勃然變色,瞪圓了通紅的眼睛質問。 當初桑哥失里獻計合縱紅巾群豪,共同對付朱屠戶,的確讓他眼前一亮,后來此人又主動請纓去游說劉福通,更是令他在心中充滿的期待和贊賞,然而,事實卻證明,此人根本就是個過江盜書的蔣干,非但不能成事,反倒給朝廷帶來了更多的麻煩。 “陛下勿急,老奴并非得了桑哥失里的好處,才替他說話?!北煌讱g帖木兒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瞪著,樸不花反倒變得冷靜了起來,抬手在自己額頭上抹了一把,然后繼續舌燦蓮花,“昔秦公三用敗將,最終才洗雪崤山兵敗之辱,桑哥失里雖然上次辜負了陛下的期待,但他畢竟年少,還有足夠的時間去知恥而后勇,況且桑哥失里在過黃河之前,曾經派人送信給太子和陛下,替李思齊和察罕二人鳴不平,與二將早就結下了善緣,此番出使劉福通受辱而歸,陛下還沒來得及予其以處分,如果貶其去李思齊軍中效力,同時暗中帶一道密旨過去,肯定是神不知鬼不覺?!?/br> “嗯?!蓖讱g帖木兒聞聽,不覺再度意動,桑哥失里的能力有限,但忠心卻如假包換,而去向李思齊和察罕帖木兒兩個傳密旨,的確也不需要什么能力,只需要此人忠誠可靠就好,所以這個角度上看,桑哥失里也的確是個非常恰當的人選。 “陛下,要不然,老奴這就派人把桑哥失里偷偷召進宮來?!币娡讱g帖木兒的態度已經明顯軟化,樸不花捏了捏袖子里的珠串兒,繼續低聲試探,。 珠串是由上好的揚州珠串成,共三十六顆,乃三十六天罡之數,個頭都不算太大,但難得的是每一顆都呈金色,彼此之間大小毫無差別,像這樣一串揚州珠,如今在大都城內價值絕對在五千貫之上,并且絕對是有價無貨,什么時候能買到全憑運氣。 “不妥?!蓖讱g帖木兒不知道樸不花撈錢的本事遠在哈麻之上,還以為他真的是一心為國薦賢,搖了搖頭,非常認真地回應,“天太晚了,你此時出宮去叫他,肯定會被哈麻的眼線知曉,那樣的話,朕就沒法再對他委以重任了,這樣,明天早朝時,朕佯作怒,命人拉他出去打板子,你負責監刑,找個機會偷偷告訴他,朕的本意是讓他戴罪立功,然后朕再將他貶到黃河邊上去做縣令,剛好讓他有理由去跟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兩個聯絡?!?/br> 。。。 第三章 糊弄 上 順著完全自我的角度想下去,妥歡帖木兒忽然現,好像將哈麻月闊察兒定柱等一干不肯為皇家盡力,一心只想著撈好處的權臣們挨個除掉,也不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而當自己將內外權力都收歸掌控之后,就可以著手整頓兵馬,挑選良將謀臣,擇取一個恰當時機御駕親征淮揚,將朱屠戶等輩犁庭掃xue。 “如,如果,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的確是可用之才,朕,朕不會虧待他們,桑哥失里也是一樣,只要他肯忠心替朕辦事,朕,朕不介意他本領差一些?!痹较?,他的思路越是順暢,臉色也紅得越是妖異,“朕可以給他機會,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你說得對,昔日秦王能三用敗將,朕也能,朕不但要重用他,朕還要帶著他和太子御駕親征,朕就不信,我大元養百姓七十余年,兩淮百姓都半點恩情也不念?!?/br> “嗯,嗯哼?!睒悴换ū蛔约旱目谒畣芰艘幌?,捂住嘴巴,紅著臉咳嗽不已。 蒙古兵馬初入中原的時候,恨不得將當地百姓殺光,虧了有人說留下百姓還可以每年按時收到一大筆稅賦,才勉為其難的放下了屠刀,而今晚,妥歡帖木兒居然跟自己說大元養活了天下百姓,還說什么兩淮百姓會念皇恩,天吶,前幾年到底是誰炸了黃河大堤,莫非脫脫當年也曾經與朱屠戶暗通款曲,。 “怎么,朕說錯了么,難道朕即位之后,虧待過天下百姓,?!蓖讱g帖木兒的狂想被咳嗽聲打斷,皺起眉頭,看著樸不花的眼睛質問。 “這,這”樸不花知道妥歡帖木兒自打開始修煉“演蝶兒”秘法后,心智就不可用常規衡量,所以也不敢將人盡皆知的事實坦誠相告,猶豫了一下,決定禍水南引,“陛下所言沒錯,想那福州同知王章,至死都念念不忘皇恩,我大元,忠義之士又豈止一個王章,,只是他們的事跡和名聲不顯,不被朝廷所知而已?!?/br> “是啊,是朕,是朕以前過于信任權臣,忽略了他們,是朕,朕有時候,唉!”妥歡帖木兒聞聽,搖頭扼腕。 見對方果然不再追究自己先前的失態,樸不花偷偷抹了下額頭上的冷汗,繼續東拉西扯,“陛下節哀,王章大人雖死,其忠義之心,卻足以光耀日月,而那福建道八路,如今心懷大元者,何止王大人一家一戶,那朱屠戶素來重小民而輕豪杰,想必用不了多久,便會遭到當地大姓聯手抗擊?!?/br> “只怕豪杰們力有不逮?!泵摎g帖木兒聽得耳順,再度惋惜地搖頭,“而等到朕整頓好了兵馬,他們的血恐怕也都冷了?!?/br> “不會,不會,陛下千萬別這么想,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想當初,我大元在福建道有蒲家帶路,尚花了六年有余,才平定了八閩,那朱屠戶初來乍到,豈能輕易便在此地站穩腳跟?!痹谕讱g帖木兒的“全力配合”下,樸不花的撒謊本領直線提高,擺擺手,大聲補充。 “呵呵,呵呵,不知道誰能做朕的陳吊眼?!甭牁悴换ň幍盟颇K茦?,妥歡帖木兒心懷大樂,拍拍手,神神叨叨地期盼。 當年大元在福建道損兵折將,是因為那里出現了一個忠勇無雙的陳吊眼,明知道宋室已傾,依舊試圖只手擎天,而如今,哪個吊眼將軍肯為大元拔劍而戰。 “陳友定,陳瑞孫,皆出于閩南陳氏,與陳吊眼乃為同宗!”反正編一句謊話是欺君,編一車謊話還是欺君,中間沒太大分別,樸不花咬了咬牙,繼續說道:“朱屠戶要是殺了他們,就跟閩南陳氏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此外,老奴亦敢保證,那蒲家之野心,絕對不只是泉州興化和漳州三路,原來有陳友定陳瑞孫等人在側,蒲家雖有不臣之心,卻不敢公開自立,如今兩位陳大人被困,蒲家豈有不趁機擴張之理,他花錢交好朱屠戶,不過是想迷惑對方,而那朱屠戶又是有名的婦人之仁” 聞聽此言,妥歡帖木兒的臉上,再度涌起一抹不健康的潮紅,瞪圓眼睛,急切追問,“你是說,蒲家很快就會向朱屠戶動手,,你有把握么,依據何在?!?/br> “陛下別忘了,當年蒲壽庚也是前腳誓與大宋共存亡,后腳,就把留在泉州城內的趙氏子弟,還有兩淮傷兵三千余人,殺了個人芽不留?!睒悴换ㄔ幟匾恍?,猩紅色的舌頭在嘴巴里來回翻滾。 “嘶,,?!蓖讱g帖木兒長長地倒吸冷氣,他對泉州蒲家沒有任何好感,不光是因為蒲家長年把持泉州市舶司,貪墨本該屬于朝廷的巨額抽水,蒲家在大元立國之初所做那些事情,也讓他深深覺得鄙夷, 從這種角度上說,他更像是一個漢人皇帝,而不是黃金家族子孫,畢竟,黃金家族在入駐中原之時,只看結果不問道義,只要有宋國文武來投,哪怕出了名的jian佞之輩,也一律高官厚祿相待,而他,卻對漢家千百年來所奉行的那一套忠孝節義理念,打心眼兒里頭認同。 按照這一套理念衡量,泉州蒲家,就是標準的逆子二臣,背叛成性,無論與誰定盟,只要有便宜可占,就會毫不猶豫地從背后捅刀子,而從朱重九以往的舉動上看,卻是個難得的信人,這種有誠信的人和毫無底限的人做買賣,被對方所害簡直就是必然。 “陛下莫急,他們兩家徹底翻臉,也就是幾個月的事情,縱使眼下蒲家忽然改了性子,不再出爾反爾,那天方教的傳經人們,又豈肯放棄建立地上天國的良機,老奴以為,只要朱屠戶在福州露出絲毫疲態,等待著他的,恐怕就是一場滅頂之災?!北蛔约盒钜饩幵斓募僭捓@了進去,樸不花也是越說,越覺得眼前一片光明。 “嘶,,?!蓖讱g帖木兒聞聽,繼續倒吸冷氣,大元朝境內,天方教信徒眾多,甚至有人戲稱,整個大元朝的稅收,皆由回回人把持,但同樣為天方教,不同派系的作為卻大相徑庭,有的天方教徒一言一行都謙和有禮,無論做臣子還是做生意伙伴,都忠誠守信,但有的教派,卻是自詡高人一等,對普通人動輒打罵欺凌,對地方官府也是陽奉陰違,甚至公然聚眾挑起事端。 妥歡帖木兒不知道蒲家屬于天方教的哪一分支,卻對蒲家會捅朱屠戶刀子的事情,確信不已,如果朱屠戶在全力對付陳友定時,忽然被蒲家的亦思巴奚軍給抄了后路,那可真是報應不爽。 哪怕其僥幸沒有死掉,恐怕也要元氣大傷,屆時,朝廷再尋找機會,從江西行省調兵入閩平叛,未必不能將八閩之地,盡數給奪回來。 第四章 糊弄 中 一項決策的出臺速度,與參與決策的人數絕對成反比。妥歡帖木兒君臣二人的行為,剛好驗證了這一點。 當晚,他和樸不花兩個,就制定了一套詳盡的計劃。第二天早晨,難得沒有去跟喇嘛們一道參“演蝶兒”秘法,而是抖擻精神出現在了朝堂上。 眾文武大臣已經很久沒見自家皇帝如此認真地來上朝了,心里好生詫異。正琢磨著是不是該抓緊這個難得的機會表現的時候,就聽見妥歡帖木兒用手狠狠拍了御案,大聲斷喝,“桑哥失里來了么?汝自告奮勇去說服劉賊福通,結果如何?” 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除了劉福通的兵馬打進了陜西!眾文武當中,不少人原本就對桑哥失里的快速竄起感到不滿,聽出妥歡帖木兒的語氣不善,紛紛將頭側過去,從文官的隊伍末尾尋找幸災樂禍的目標。 而那桑哥失里,顯然也沒料到都隔了十幾天了,皇帝陛居然才想起來秋后算賬。嚇得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出列跪倒,用顫抖的聲音哀告,“罪臣桑哥失里,辜負皇恩,請陛重責!” “你還知道你有負皇恩?呵呵,真不容易!”妥歡帖木兒的聲音聽上去好像飄在云端,虛幻而又冰冷,“既然你已經知道有負于朕了,朕就不浪費大伙的功夫了。來人,給我拖出去,先打四十廷杖再說!” “是!”早有當值的武士上前,拖起桑哥失里,毫不猶豫地就往外走。須臾后,大明殿外,就傳來“噼噼啪啪”的竹板炒rou聲。把殿內一眾文武給驚得面面相覷,誰也不敢相信,素來行事陰柔的妥歡帖木兒,居然把已經棄用多年的廷杖之刑又給撿了起來。 “諸位愛卿,朕打他,可是打得冤枉?”既然存心做戲,當然要做全套。妥歡帖木兒對門外傳來的哭喊聲充耳不聞,冷冷地掃了一眼群臣,沉聲詢問。 以哈麻為首的眾蒙古大臣,紛紛低頭,不知道該如何答復才好。桑哥失里這貨的確該被嚴懲,但妥歡帖木兒貶他的官也好,罰他的俸祿也罷,甚至直接將其流放到千里之外,大伙也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妥。但當眾拉出來打屁股,就羞辱太過了。眾文武難免在心中就涌起了兔死狐悲之意,誰也不愿開口替妥歡帖木兒捧場。 倒是素來老成圓滑的漢臣首領韓元善,今天忽然不知道轉錯了哪個筋。拱了拱手,低聲說道,“不敢,不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今天打他,是為了磨礪他。為臣子者,豈能心存怨懟?!” “你倒是會說!”妥歡帖木兒聽得磨礪兩個字,心里立刻有些發虛。迅速偷眼看了看老僧入定般的哈麻,然后怒氣沖沖地呵斥,“如此,朕倒是要問問你。當年你的兩個兒子分頭出使安慶和淮揚,結果如何了?你當初怎么答應朕的,朕怎么一直沒見你的回音?!” “這。。。。?!敝袝筘╉n元善聞聽,額頭上立刻冒出了顆顆冷汗。蹣跚著出列,躬身施禮,“陛開恩。當年犬子奉命去頭前探路,隨即音訊皆無。是以,是以老臣一直沒法動身,也沒法,沒法給陛一個交代!” “你倒是會說!”妥歡帖木兒看著他,不屑地撇嘴?!半藿裉煲遣粏?,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準備給朕答復了!來人,給我把左丞大人也拖出去,先打二十板子,讓他長長記性?!?/br> 眾文武大臣聞聽,立刻又將目光投向了已經癱軟在地的韓元善,心中好生同情。出使淮揚,說服朱屠戶接受招安,那是兩三年前的時候。當時脫脫還未罷相,許多決策也是朝廷的應急之舉。按常理,這種應急舉措只要過了實效,就根本沒必要考慮結果如何了,所以大伙這兩年多來也將其忘得一干二凈。誰也沒料到,妥歡帖木兒自己,居然還記得清清楚楚。 心中覺得可憐歸可憐,他們卻誰也沒勇氣替老好人韓元善喊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此人被武士拖出去,與桑哥失里扒了褲子按在一堆兒,共享竹筍炒rou。 妥歡帖木兒兀自覺得不解氣,瞪圓了眼睛四掃視。目光落到誰的臉上,那個臣子就立刻將頭低頭,唯恐哪句話說得不小心,或者哪個眼神不對,就步了桑哥失里與韓元善二人的后塵。 “樞密院知院安童何在?!”妥歡帖木兒在眾人頭頂看了半晌,終于將第三輪板子落在了同樣是老好人的樞密院知院安童頭上,撇著嘴問。 “老臣在,老臣無能,請陛責罰!”老安童嚇了一哆嗦,苦著臉出列,長揖及地。 妥歡帖木兒狠狠瞪了他一眼,厲聲追問,“你倒是聰明?朕來問你,劉賊福通麾叛匪頭目關鐸率部進犯陜西,你樞密院可曾拿出了對策?湖廣那邊呢?莫非你等就眼睜睜地看著山河破碎而無動于衷么?!” “這。。。。。?!卑餐质且欢哙?,將頭垂得更低,“啟稟陛。樞密院的對策是,調動地方兵馬自救。同時派出官員,鼓勵扶植各地豪杰自辦義兵,士紳結寨自保。另外,陜西宣慰使張良弼已經起兵迎戰關鐸,雙方勝負未分。湖廣那邊,也有義軍萬戶劉寶貴王湘領兵迎戰朱賊重八,為國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