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二連舉槍,預備,放?!?/br> “三連舉槍,預備,放?!?/br> “一連舉槍,預備,放?!?/br> / “呯呯呯呯呯呯”火槍聲連綿不絕,訓練有素的淮安三零六團士兵,用槍口指著敵軍前胸,射出一排排guntang的子彈。 陸續逃過來的苗軍潰兵沒有力氣轉身再逃,也沒有力氣沖上前拼命,在連綿不斷的彈雨中,一排接一排地倒下,有個別理智尚存的機靈者,見勢不妙,果斷趴在了地上,雙手抱頭,哭喊求饒,大多數潰兵卻連求饒也都失去了勇氣,只是茫然地停住腳步,然后眼睜睜地看著子彈在自己身體上打出一個個血紅色的窟窿,然后臉上突然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緩緩仆入血泊。 當朝陽在不知不覺間躍上山頂,整場戰役已經接近了尾聲??v橫江南數載,屠殺無辜百萬的苗軍,在淮安第三軍團的打擊下,全軍覆沒。 義兵萬戶,偽驃騎將軍,飛山蠻土司楊完者被俘虜,他的兩個弟弟,楊通泰和楊通知死于逃命途中,麾下心腹愛將李才富、肖玉、蔣英、劉震等人或死或降,全部落網,只有平素非常受其器重的猛將鐘矮子,因為臨陣倒戈,得到了善終,丟下鐵蒺藜骨朵兒,像一條獵狗般跟在第三軍團都指揮使徐達的戰馬旁,滿臉媚笑。 “賣主求榮之輩,不得好死?!崩先鍙堦咆W圆桓始拍?,沖著鐘矮子的方向,用力吐了口吐沫,大聲詛咒。 徐達的目光果然被他的舉動所吸引,皺著眉頭上上下打量。 老儒張昱立刻來了精神,扯開嗓子大聲叫嚷,“老夫乃虞文靖公門下弟子,翰林學士張蛻庵公之族侄,廬陵張光弼,今日不幸落入你手” “噪呱?!毙爝_不屑地瞪了他一眼,輕輕撇嘴,“助獸食人之輩,有何資格讓徐某記住你的名姓,老實在地上蹲著,別污了徐某的耳朵?!?/br> 說罷,不搭理被氣得搖搖欲墜的張昱,迅速將頭轉向身邊的王弼,“敬夫兄,煩勞你派人給胡大海送一封信,告訴他后路已靖,盡管奮勇向前?!?/br> 第七十五章 處州 上 “這徐天德,早已卸了兵局主事,卻又管起老子的閑事來?!睂⑿爝_和王弼兩人的信朝桌案上一丟,胡大海不屑地撇嘴冷笑。 數月前的刺殺案雖然表面上是他的兒子胡三舍主使,但實際動手的死士,大多數卻來自徐達麾下的第三軍團輔兵各旅,因此,胡大海心中就留下了一個疙瘩,總覺得刺客能找到下手機會,與徐達有脫不開的干系,若是徐達能早加提防,而不是一味地信任他的濠州老鄉,也許主公和自己根本就不會受傷,而自己的兒子胡三舍,也會在事發之前就被內務處揪出來,然后被主公念在年齡尚輕的份上下令寬大處理,不至于落到身首異處的下場。 人心中一旦有了偏見,自然看對方任何作為都不順眼,所以徐達的好心,非但沒收到任何感激,反而被胡大海直接當做了對自己的侮辱,倒是第二軍團副都指揮使伊萬諾夫,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得更清楚些,走上前,拉了一下胡大海的披風,低聲提醒道:“胡將軍,比起第三軍團來,咱們第二軍團的推進速度的確差強,差強那個人意,若不想辦法打破眼前僵局,恐怕主公的作戰計劃” “我知道,但你也不看看,咱們這一路上都是些什么地形?!焙蠛M了他一眼,如困獸般在中軍帳內焦躁地踱步。 本次南征,樞密院給出的作戰方案非常簡單明了,第二軍團擔任前鋒,借道張士誠控制的昌化、富陽,攻略婺州,然后再沿婺州的金華、武義繼續向南,取處州、壽寧、閩清,直抵泉州城下,沿途的蒙元兵馬,只要不主動出來攔路,就一概不管。 第三軍團的任務,則是護住第二軍團的右翼和后路,凡是第二軍團丟在身后的敵軍,只要敢輕舉妄動,就盡數殲滅之。 與第三軍團相呼應,朱重九親自率領的第一軍團,則承擔保護胡大海左翼的任務,同時威懾張士誠和方國珍二人,令后兩者不敢輕舉妄動。 整體說來,到目前為止,這個計劃的執行情況還算順利,第三軍團由徐達率領著,將第二軍團右后方最大的威脅,楊完者部苗軍給徹底消滅了個干干凈凈,第一軍團也在朱重九的率領下,也將張士誠、方國珍以及蒙元紹興路守將邁里古思給堵在了各自的老巢中不敢露頭,只是擔任前鋒的第二軍團,在經歷了最初的勢如破竹之后,如今卻被阻于樊嶺,遲遲無法向前再多前進半步。 造成如此尷尬局面,當然不是因為胡大海自身出工不出力,事實上,從被朱總管再度委以重任的那一刻,他已經暗暗在心中發了誓,此生將以國士相報,最近四、五天來,幾乎每一場戰斗,他也都親臨前線,甚至三番五次帶隊沖殺,但是收到的效果,卻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造成如此尷尬局面的最大原因,是由于敵將的狡詐,率部擋在第二軍團正前方的對手,名叫石抹宜孫,此人乃契丹名將之后,自幼受父輩的熏陶,熟讀兵書,成年后又多次領兵與海盜和山賊作戰,積累了足夠的經驗,再加上此人心胸開闊,做事豪爽大氣,仗義疏財,素得軍心,因此憑借著仙霞嶺、樊嶺、桃花山、葛渡一帶地形的優勢,竟然與胡大海斗了個旗鼓相當。 “元軍的確占據了地利,但咱們也沒必要非從這一帶死磕,稍微向東再走一些,繞路仙居”見胡大海急得團團轉,伊萬諾夫想了想,又主動進言。 “那還不是一樣,繞過了桃花嶺,繞不過括蒼山?!焙蠛MW∧_步,目光迅速在擺于中軍帳正中央的米籌輿圖上移動,“括蒼山的地勢,比樊嶺這邊還要險峻,石抹宜孫只要扼守住幾處要地,就能讓咱們進退兩難,況且仙居眼下是方國珍的地盤兒,那廝素來小氣,丟根兒稻草都要跳起來跟人拼命,此番主公南下,原本就有假道滅虢之嫌,萬一嚇得方國珍與主公反目,我淮揚肯定得不償失?!?/br> “嗯?!币寥f諾夫眉頭緊鎖,咬牙切齒。 他只顧著考慮避實就虛了,卻沒考慮到自家主公與方國珍之間的“友誼”,單薄得竟比不上一張糊窗紙,特別是在淮安軍有可能一鼓作氣,席卷整個江浙的情況下,與張士誠或者蒙元地方勢力聯手自保,幾乎已經成了方國珍的最佳選擇。 “不過你的辦法也不是毫無用途?!辈蝗绦囊辉僮尷洗顧n難堪,胡大海死盯著用谷子和竹片擺出來地形模擬圖,喃喃補充,“王長史,現在咱們手里還有多少六斤炮,炮彈還可以用幾天?!?/br> 后半句話,是對自己的新任長史王凱問的,此人乃第一屆科舉選拔出來的英才,雖然不像陳基,羅本、葉德琛等人那樣出色,卻也在朱重九身邊做了數年參軍,對軍中事務極其熟練,沒等胡大海的聲音落下,立刻就給出了確切答案,“六斤炮除了前天不小心被石抹宜孫派死士炸毀的那三門之外,剩下的十七門還都能用,就是炮彈少了些,每門大概還能配六十發左右吧,再想多,就只能等下一批輜重運過來了?!?/br> “四斤炮呢?!焙蠛0櫫税櫭碱^,繼續追問 王凱略微沉吟了一下,非常謹慎地回應,“四斤炮倒是有許多,每個旅下面都有百十門,炮彈也遠比六斤炮充足,但是末將不建議咱們用四斤炮,射程太短,地形又不占任何優勢,?!?/br> 四斤炮自誕生以來,雖然經歷了多次改進,但在射程方面,卻依舊差強人意,平地上勉強能達到四百步,仰攻山頭目標的話,射程就會隨著高度的增加而大幅減小,偏偏敵軍在樊嶺、桃花嶺等要地上,又配備了大量的床弩和弩車,居高臨下,足以用前端綁上了火藥包的巨箭,與淮安軍的四斤炮展開對射,以命換命。 胡大海久經戰陣,自然知道王凱說得都是實話,目光在米籌上流連了許久,才又抬起頭來,再度低聲詢問:“如果先用六斤炮開路呢,用六斤炮開路,然后再以四斤炮補位,能不能壓制住敵軍手中的床弩,只要能轟開一個缺口,我就可以派一個團弟兄上去,牢牢將其占住?!?/br> “難?!蓖鮿P和伊萬諾夫兩個雙雙搖頭,“石抹宜孫jian猾,在山上挖了大量的壕溝?!?/br> “石抹宜孫那廝是個耗子精,就會到處鉆洞,他的兵只要鉆進洞里不露頭,六斤炮就很難要了他們的命?!?/br> “嗯,,?!焙蠛5吐暢烈?。 戰爭是最好的磨刀石,這些年,不光是淮安軍在飛速成長,淮安軍的對手們,包括最為腐朽落后的蒙元,也在努力完善自己,特別在火器的使用的防御方面,新的武器和戰術層出不窮,床子弩、車弩、擎張弩和投石機等傳統軍國利器,也被充分與火藥結合起來,再度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特別是車弩,早在宋孝宗時代,制造技術就已經非常成熟,大將魏勝所開發的弩車,據史載,“其上寘床子弩,矢大如弩車鑿,一矢能射數人,發三矢可數百步?!倍憬惺?,偏偏又是當年南宋的京畿,官府手中有大量弩車圖紙留存,民間懂得制造弩車的工匠也不計其數 四斤炮的優勢在于輕便,陣地戰中遇上居高臨下的弩車,沒任何優勢可言,六斤炮的威力和射程倒是將優勢占盡,可準頭卻很難保證,若是守軍戰術應對得當,無論四斤炮還是六斤炮,都很難再像前些年剛剛面世時那樣,所向披靡。 “臨行之前,大總管倒是說過,若遇到敵軍嚴防死守,不必過于著急尋求突破,反正”知道胡大海心情煩躁,長史王凱又想了想,低聲安慰。 后半句屬于絕密,他四下看了看,沒有直說,但臉上所露出來的態度,已經非常明顯。 胡大海聞聽,眉頭瞬間又皺成了一個疙瘩,沉吟半晌,用力搖頭,“不行,力度不夠,石抹宜孫不過是個小雜碎,咱們第二軍真正要對付的是陳友定和賽甫丁,如果連處州都拿不下來,陳友定和塞甫丁兩個根本不用動窩?!?/br> “如果實在不成的話,明天就集中起全部六斤炮來,先試著朝樊嶺西邊的打虎口處轟上幾輪,然后我親自帶著鐵甲營殺上去,通甫你派一個火槍營給我掠陣,我就不信了,沒了火炮,咱們第二軍團就打不了仗了!”眼睜睜看著一個個辦法相繼被否決,伊萬諾夫心里也煩躁了起來,跺了下腳,甕聲甕氣地說道。 聞聽此言,胡大海的眼睛驟然就是一亮,“不必等到明天了,你現在就去把六斤炮集中起來,給我猛轟樊嶺西側的打虎口,別惜血本,把炮彈砸完了拉倒,老子這些天憋屈夠了,干脆跟石抹宜孫玩個狠的,看最后誰收拾了誰?!?/br> “將軍?!遍L史王凱大驚失色,立刻舉起右臂來反對,“領軍打仗并非兒戲,將軍不可意氣用事?!?/br> “你幾曾見胡某意氣用事來著?!焙蠛?戳怂谎?,臉上忽然涌起了幾分得意,“你說得其實也沒錯,胡某今天一定要意氣用事一回,你等著看吧,沒了火炮,老子照樣把處州給大總管拿下來!” 第七十六章 處州 中 王凱雖然兼任著第二軍團的政務監軍,但是按照淮安軍的規定,卻沒有干涉主將指揮的權力,見胡大海固執己見,只好搖了搖頭,默默地退在了一邊。 須臾之后,隸屬于第三軍團的十七門六斤炮,就被伊萬諾夫給集中在了樊嶺西側的打虎口下,隔著七百余步距離,朝著山上敵軍的藏身之處猛轟。 由于內壁已經刻出了膛線的緣故,六斤炮的彈道非常穩定,雖然受瞄準手段所限,在準頭上依舊有所欠缺,但淮安軍中的炮手,卻憑著各自的經驗,最大程度地彌補了這一缺陷,射出的炮彈落地成排,很快,就將目標區域砸得濃煙滾滾,血rou橫飛。 “他娘的,這胡大海今天是瘋了,怎么辦啊,大帥,咱們老挨打不還手,軍心用不了多久就全散光了?!狈畮X后山,義兵萬戶胡深頂著一腦袋爛泥鉆進了中軍帳,氣急敗壞。 話音剛落,浙東宣慰使司從六品都事葉琛就大笑這接口,“黔驢之技耳,胡將軍何必如此沉不住氣,只要我軍頂住今明兩日,到了第三天,胡大??隙ㄒ赐吮?,要么繞路,根本沒有第三種辦法可選?!?/br> “不是你的人在挨炸?!焙畋徽f得微微一愣,皺著眉頭撇嘴。 按照石抹宜孫的布置,打虎口正好是他的防御地段,此刻在壕溝里咬著牙苦捱的,也是他的嫡系弟兄,而按照蒙元地方官府對義兵的一貫態度,向來是哪死哪埋,非但半點撫恤不會給,萬一丟光了手中兵馬,他這個萬戶頭銜恐怕都得歸了別人。 “丟光多少,我給你補多少?!泵稍銝|宣慰使石抹宜孫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著接口,“葉大人說得沒錯,淮賊已經是黔驢技窮了,只要我們能再堅守一到兩天,他必然退兵?!?/br> “這”胡深老臉微紅,趕緊訕訕地解釋,“大人,末將不是那個意思,末將的意思是說,胡賊,胡賊囂張,咱們不能光挨打不還手?!?/br> “沒辦法,賊軍器械精良,兵卒訓練有素,咱們只能暫且采取守勢,扼住他的風頭,然后再想辦法徐徐圖之?!笔ㄒ藢O聽了,只是笑著搖頭。 從六品都事葉琛深以此話為然,搖了搖手中折扇,迅補充,“正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透魯縞,淮賊此番洶洶而來,半個月橫掃婺州全境,據說其步卒每日行軍,都不下八十里,到了此處還能馬上向我軍動攻擊,其實完全憑一口氣兒在撐著,而我軍憑借地利以逸待勞,只要自己不出疏漏,就不會讓賊軍再繼續前行半步,如此,不出五日,賊軍勢必衰,氣必沮,待其兵無戰心,將有退意之時,便是我軍取勝之機?!?/br> 賓主兩個你一言我一語,配合得默契無比,根本不給義兵萬戶胡深繼續訴苦的機會,更不肯現在就另派兵馬將他的部曲替換下來。 義兵萬戶胡深一肚子小算計全都落了空,急得心頭火燒火燎,猶豫再三,喃喃地求肯,“大帥,末將,末將麾下的弟兄,這兩天一直頂在最前頭,末將不敢破壞大帥的部署,但是,但是末將可否讓他們也退到山后,待,待淮賊的火炮打紅了,然后,然后再讓他們頂回去?!?/br> “不可?!睕]等石抹宜孫做出決定,從六品都事葉琛再度搶先回應,“胡賊雖然已經技窮,卻是個身經百戰的老將,萬一被他用千里眼看出來,我軍在戰壕里沒多少弟兄,他必然會派遣死士,強行突入,屆時,胡將軍再想將隊伍頂上去,就已經來不及了?!?/br> “你怎么知道來不及,,老子手中的千里眼也不是擺設?!绷x兵萬戶胡深忍無可忍,跳起來,指著葉琛的鼻子大罵,“姓葉的,我看你就是沒安好心眼兒,想把老子的兵馬全打光了,然后自己好再支一個攤子?!?/br> 沒想到對方說翻臉就翻臉,從六品都事葉琛被逼得后退了半步,鐵青著臉反駁,“胡將軍這話什么意思,葉某自入宣慰使大人幕府以來,幾曾跟爾等爭過兵權,況且此番北上阻敵,若不是葉某給你出了主意,讓你深挖壕溝,上蓋樹干茅草和泥土,你又安能堅守到現在?!?/br> “是啊,胡將軍,你這話就說得太過了?!眳④娏直蜃鎸嵲诳床贿^眼,上前幾步,仗義直言,“防炮壕是葉都事親手摸索出來的,而山中各部都認為其對付淮賊的火炮有奇效,怎么到了您這兒,非但對葉都事絲毫不領情,反而總想著倒打一耙呢?!?/br> 這幾句話,陳述的乃是事實,浙東宣慰使司的兵馬之所以能頂住胡大海的強攻,最大功勞,就該著落在從六品都事葉琛頭上,正是此人,通過反復觀測,現了火炮的各種缺陷,進而制定出了一整套的針對性的克敵方略,其中,深挖戰壕,就是實施起來最方便,效果也最為明顯的一種。 除非恰巧砸進戰壕里,否則,實心炮彈砸在戰壕外挖出來的軟土中,根本無法繼續起跳,當然就無法給防守方造成任何殺傷,而威力巨大的開花彈,炸開之后彈片也是向上飛或者橫飛,奈何不了躲在濠溝里邊的人分毫。 換句更直接的話說,無論淮安軍的炮打得多猛多烈,只要防守方按照葉琛的辦法應對,未必就會被傷筋動骨。 只是某人做事情時總喜歡偷jian?;?,挖出來的壕溝深度不夠,該采取的其他輔助措施,也沒有徹底落到實處,所以今天胡大海忽然瘋,調集大量的火炮朝著打虎口狂轟濫炸,某人就不得不為他此前的偷懶行為付出代價了。 “你,你動動嘴巴,當然容易,弟兄們又不是農夫,用刀子掘土,倉促之間,怎么可能掘得太深,?!绷x兵萬戶胡深心虛,也向后退開半步,迅轉移話題,“況且你瞪大了狗眼仔細看看,那淮賊的火炮到底有多強悍,即便不砸在身上,隔著十幾步遠落地,照樣將人震得五臟移位,口吐鮮血?!?/br> “葉某曾經說過,在壕溝底下多挖一層軟土出來,然后再墊上一些青草或者樹葉?!绷范际氯~琛看了他一眼,冷冷地提醒。 “管個卵用?!焙顡]舞著胳膊,繼續大喊大叫,“你自己別光站在這里說,你自己去試試,試試挨炮的滋味有多難受,老子從開戰到現在,至少拉下去兩百多具尸體,全是身上一點兒傷都沒有,嘴巴鼻子眼睛耳朵,都汩汩往外冒血?!?/br> 這話,就是完全在強詞奪理了,壕溝和各種防御設施的作用,是避免了浙軍像當年火炮剛剛出現時那樣,成群成排地被炸死在陣地上,而不是讓對方的火炮完全失靈,況且對于一個萬人隊來說,兩百來號傷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根本沒必要跳起來大吵大鬧。 所以不光葉琛一個人聽了撇嘴,浙東宣慰使石抹宜孫,也無法再縱容自己麾下的兩個漢人互相傾軋,用力咳嗽了幾下,大聲說道:“行了,胡將軍,老夫都答應給你補充人馬了,你又何必揪住葉都事不放,趕緊回去約束隊伍吧,放心,只要打退了淮賊,該記在你頭上的功勞,肯定不會比別人少?!?/br> “末將,末將也沒說要跟他爭功?!绷x兵萬戶胡深不敢跟石抹宜孫硬頂,眨巴了幾下眼睛,低聲解釋,“末將只是,只是想跟大人您學個乖,先把弟兄們從戰壕里拉出來,待淮賊打完了炮,立刻再頂上去,末將,末將一眼不眨地看著,保證,保證不給胡大海任何機會?!?/br> 浙東宣慰使石抹宜孫皺了皺眉,輕輕搖頭,“葉都事剛才的話我也都聽見了,他說得沒錯,胡大海老于行伍,不會連送上門的機會都抓不住,你還是讓弟兄們再努力頂一會兒,反正馬上就要天黑了?!?/br> 受家教和個人閱歷的影響,他對手里沒絲毫兵權的都事葉琛,遠比手握近萬“義軍”的胡深倚重,因此,在做決策時,難免就會向前者傾斜,“況且那淮賊遠道而來,所攜帶的炮彈數量定然有限,頂多再囂張一到兩天,炮彈就會用光,你也就用不著再哭天蹌地了?!?/br> “這”義兵萬戶胡深被說得臉色黑,咬了咬牙,抱拳施禮,“是,末將遵命?!?/br> 說罷,又狠狠瞪了從六品都事葉琛一眼,揚長而去。 望著他的背影又隱入壕溝,葉琛輕輕搖頭,“無恥匹夫,居然也能混到萬戶之位,若是朝廷只是依賴爾等,朱賊” “景淵,不要非議朝政?!笔ㄒ藢O輕輕拍了他后背一下,善意地提醒,“朝廷也是迫不得己才如此,給他一個出人投地的機會,總好過他也學著朱屠戶一樣去做反賊!” 說到這兒,石抹宜孫自己又喟然嘆氣,像胡深這樣的將領,如果換做其他時節,早就該被推出去嚴正軍法了,而眼下,他卻不得不對其委以重任,否則,麾下的其他義兵統領就會離心,就會消極避戰甚至叛逃投敵,局勢將愈不可收拾。 非但地方上的形勢混亂如此,朝廷那邊的種種舉措,也實在令人無法看懂,朱屠戶的兵馬已經打到處州了,眼看著就要將整個江浙行省鑿個對穿,而朝廷那邊,卻至今沒做出任何反應,仿佛長江以南各地,早已經不歸大元朝管轄一般,愛死愛活,誰也沒功夫去管。 第七十七章 處州 下 作為身系地方官府安危的重臣,石抹宜孫心中即便有再多的困惑和茫然,他都不能宣之于口,他是浙東宣慰使,他是繼董摶霄之后整個浙系軍隊的擎天一柱,如果連他都對朝廷失去了信心,全體浙東將士就更不知所措,浙東萬里膏腴之地,轉眼就要淪入“淮賊”之手。 正當他強打精神苦苦支撐的時候,耳畔卻忽然又傳來六品都事葉琛低沉的聲音,“大人,最近有人謠傳,朝廷準備將此戰視作朱賊與泉州蒲家的私人恩怨” 石抹宜孫聽得心里一哆嗦,立刻咆哮著打斷,“沒有的事情,你從誰嘴里聽說的這種荒唐之言,,滿朝文武又不都是傻子,怎么可能任由朱屠戶毫無牽掛地吞下整個浙江,?!?/br> “屬下也認為朝中諸位柱石不會糊涂如此?!比~琛迅速向兩側看了看,嘆息著搖頭,“但是人言可畏啊,特別是在此風雨飄搖時節,我的大人,自朱屠戶率領群賊渡江之日起,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個月了,一個月時間,朝廷的決策即便再謹慎,也該做出一些反應了?!?/br> “這”石抹宜孫也迅速環視了一下左右,然后壓低了聲音吩咐,“你別亂猜,朝廷不像地方,做什么事情都需要考慮全局,也許早哈麻丞相早已經在調兵遣將了,也許朝廷正在下一盤大棋,你我,你我只是距離遠,消息閉塞,無法揣摩到朝廷的長遠用意而已?!?/br> 話雖然這么說,事實上,他心里卻愈發地感覺迷茫,脫脫丞相雖然性子跋扈了些,卻是個殺伐果斷的治亂之臣,而哈麻,卻是個溫吞性子,自上任以來,除了在充盈國庫方面做出了一些成績之外,其他各方面都稀里糊涂,一味由著底下各部和地方各行省隨便折騰,仿佛他自己就是個土偶木梗一般。 眼下“淮賊”南侵,朝廷最急需做的事情是當機立斷,哪怕派一支義兵到徐州城對面兜兩圈,無論打得贏也好,打輸了也罷,至少表明了一個態度,不會任由著淮賊吞并浙閩,而身為丞相的哈麻,偏偏沒有這種決斷力,居然連一份斥罵朱屠戶挑起戰端的檄文都沒發出來,更甭說派出一兵一卒。 “大人,卑職有幾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绷范际氯~琛的話從再度從耳畔傳來,仿佛黎明前的秋風,字字句句都帶著無盡的寒意。 “說罷,你我之間,還客氣什么?!笔ㄒ藢O素來有兼聽之量,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