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
“那算什么,照這樣下去,哪天朱屠戶從地上薅一把草,都能變出交鈔來?!?/br> “狗屁,你才變交鈔,你就活該用一輩子交鈔,朱,那朱屠戶,要變就變銅錢,還有銀元?!?/br> “對,銀元,銀元好,又輕便,又好看,我看著就稀罕?!?/br> “雪雪,你該跟你哥提一嘴,那朱屠戶根本就沒反心,封他做河南行省的達魯花赤,這天下早太平了?!?/br> “對,說不定,他還會替朝廷去平了韓林兒和朱重八,省得咱們哥幾個拎著腦袋往上沖?!?/br> 越說,眾人越不靠譜,仿佛已經看到朱屠戶搖身一變,穿上了朝廷賜給的錦袍,揮舞著一把殺豬刀,將周圍的紅巾反賊挨個剁翻,割掉首級,先后送到了大都城內的皇宮當中。 “他奶奶的,到底老子是漢人,還是他們是漢人啊,?!眳④婈惲粱瘟嘶文X袋,暈頭轉向,他發現自己先前可能犯了個巨大錯誤,根本不該隱瞞哈麻啊讓那個雪雪準備投奔朱重九的消息,假如哈麻死于權力爭斗,恐怕不用他勸說,雪雪第一時間就會帶領麾下的這幫御林軍,倒戈奔向濰水對岸,唯一不太確定的是,雪雪等人投奔過去之后,是準備解甲歸田,去做他們的大富翁,還是掉過頭來,沖著以前的袍澤舉起躍馬掄刀而已。 第四十八章 背叛 下 這才一年半光景,一年半光景,正對著篝火,鼻孔里充滿了烤rou的香味兒,參軍陳亮卻覺得夜風忽然寒得透骨。 的確,雪雪先前的判斷是對的,朱屠戶短時間內不會主動擴大戰事,換了任何人站在朱屠戶的位置上,恐怕也不會妄動刀兵。 他何必再動刀兵,只用了短短一年半時間,他就讓雪雪及其麾下的御林軍,全都喪失了斗志,再拖上個三五年,恐怕不用他北伐,大元皇帝帳下,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個忠誠可靠之人,既然啥也不干就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元朝自己覆滅,他還費那個力氣干什么。 而朱屠戶所憑借的,居然就是讀書人提起了就為之掩鼻阿堵物,一頭羊每年產毛兩斤半,一百五十個錢,十頭羊就是一千五百個錢,一貫半,一千頭羊,是一百五十貫,足色淮揚通寶,相當于三百貫制錢,而大元官俸幾經增補,當朝宰相的年俸不過才三百貫,其中還有三成要折合成米糧才能支付。 看附近這大片大片的草場,在座的諸位將領,何人名下還沒有一千頭羊,換句話說,在雙方都不貪污受賄的情況下,雪雪和他身邊這幫家伙,每年每人從朱屠戶那邊賺到了好處已經等同于大元宰相的俸祿,怪不得他們不想跟朱屠戶繼續拼命,換做陳亮自己,對著這么大的一個金主兒,恐怕也沒勇氣再舉起刀來。 “昔呂公欣悅于空版,漢祖克之于嬴二,文君解布裳而被錦繡,相如乘高蓋而解犢鼻,官尊名顯,皆錢所致,空版至虛,而況有實;贏二雖少,以致親密”下一個瞬間,參軍陳亮的腦海里,就浮現了少年時讀過的一頁名篇,他當年讀書時,原本以為是犀利的諷刺,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此乃天下至理,(注1) ‘可憐那七君子,還以為他們需要對付的是什么平等謬論,豈知道他們根本就是在跟財神爺過不去,所以一直到死,都稀里糊涂,可嘆大都城的那幫酸丁,還想著什么讓七人配享孔廟,殊不知,在孔廟里頭刻個人像,又怎離得開孔方、rou好,周郭、元寶四大才子為之張羅奔走,,’(注2) 越想,陳亮心中越是悲涼,越想,越覺得抑郁莫名,只覺得生死無命,富貴在錢,不知不覺間,就將自己灌了個酩酊大醉,直到兵卒抬去安歇,還拍打著肚皮大聲吟唱:“軍無財,士不來;軍無賞,士不往;仕無中人,不如歸田;雖有中人而無家兄,不異無翼而欲飛,無足而欲行 此后數日,他就住在了軍中,成為雪雪的筆且齊,那雪雪與自家哥哥向來親近,愛屋及烏,大事小事都不對陳參軍隱瞞,以至于后者接觸到的秘密越來越多,心里越越來越難受,幾乎每天晚上,都恨不得大醉一場,讓自己再也不要醒過來。 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表面上,他們都是當朝勛貴的子侄,對大元皇帝應該最忠誠不過,而事實上,陳亮卻發現,他們對朝廷的忠誠半點兒都無,相反,對于南邊的朱屠戶,他們倒是充滿了敬意,每次提起來,都不自覺地大說對方的好話。 而在整個御林軍中,從上到下,居然沒人覺得這種敬意有什么錯,甚至沒人想到該避諱隱瞞,因為大伙其實早就被利益捆綁在了一處,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若是有誰去出頭舉報,保證會遭到剩余所有人的敵視,那樣的話,他的舉報信恐怕還沒等抵達中樞,其本人就已經在某次小規模沖突中,壯烈戰死。 而制造這種小規模沖突很簡單,濰水對岸的淮安軍,好像也非常愿意配合,通過雪雪等人有意無意的炫耀,或者也可以理解為威脅,陳亮甚至知道,御林軍在最近這兩年來,已經不止一名將領“以身殉國”,而這那些“以身殉國”者,都會被馬革裹尸,送回大都城去由朝廷賜予身后哀榮,至于他們生前在御林軍中占有的份子,則全都交給其他同伴,以成全他的忠義美名。 照這種手段,當然很容易就讓“御林軍”上下,再也沒有絲毫雜音,更何況,朝廷里還有哈麻在替雪雪遮掩,而雪雪本人,憑借的也不全是他老哥哈麻的yin威,他還有自己本事,以及一整套獨特的駕馭麾下手段。 他的獨門絕技就是,能和朱屠戶那邊彼此信任,并且能跟那邊毫無忌憚地討價還價,而他的馭下手段,就是制造無數個與自己經歷一樣,或者差不多的人,以其為心腹臂膀,進而掌控全局。 通過幾天觀察,陳亮發現,雪雪跟朱屠戶那邊有暢通的聯絡渠道,這簡直就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情,他手下凡是被委以重任的心腹,幾乎全都做過淮安軍的俘虜,這也是rou眼可見的事實,紅臉千戶和黑臉千戶都曾經被淮安軍俘虜過,絡腮胡子副千戶被淮安軍俘虜過,色目千戶在墜下馬背摔斷了腿,是由淮安軍中郎中,施以回春妙手,才沒留下終生殘疾,至于那個橫著比豎著看上去還多一截的家伙,居然被俘虜了不止一次,每次都能平安歸來,據他自己吹噓,還舌戰群雄,成功地讓朱屠戶從第二次起,將自己的贖金打起了八折。 一樁樁,一件件,如此比話本還離奇的事情,居然就發生于執掌全天下兵馬大權的太不花眼皮底下,如果說太不花毫無察覺,有誰肯信,既然連太不花都裝聾做啞了,這背后的黑幕,還有誰有膽子伸手去揭。 陳亮身上最大的優點就是膽小,所以剛開始接觸黑幕的一兩天,他很震驚,第三天,震驚就迅速變成了憤懣和無奈,很快,他心中的憤懣和無奈也都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木然,如同事不關己般兩眼微閉,隨波逐流。 這天上午,陳亮正在伏案替雪雪清理賬冊,忽然聞聽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猛抬頭,恰巧看見副萬戶布日古德那橫比豎寬的身體。 “萬戶大人是找雪雪將軍么,他剛喝了點兒酒,正在后帳休息,如果急的話,下官可以派人去喊醒他?!眳④婈惲敛桓业÷?,放下算盤,主動行禮問候。 “不必麻煩了,秀才?!蹦遣既展诺麻L得雖然兇殘,人卻是個直性子,拱了下手,非常有禮貌地回應,“我就過來告訴雪雪將軍一聲,事情圓滿解決了,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個非常識相,沒等太不花大帥的將令到,就主動從單州附近撤了下去,那陳至善也沒有得理不饒人,接上被困的兩個旅兵馬之后,就迅速撤回了黃河以南?!保ㄗ?) “呼,,?!眲e人說得輕描淡寫,陳亮聽了后,卻覺得頭頂上瞬間一松,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個肯讓步,妥歡帖木兒與哈麻之間的矛盾,就不會立刻激化,那他自己就能在軍中多混幾天日子,不用面臨最后那個艱難的選擇。 然而,人生不如意者,偏偏十之**,接下來,布日古德的話,卻讓他再度墜入了冰窟,“不過人家淮安軍也不肯白吃虧,陳至善說了,要讓雪雪大人過河,到第六軍團赴宴,有筆生意,他要當面跟雪雪大人勾兌清楚?!?/br> “啊?!标惲岭p手扶在桌案上,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陳至善簡直欺人太甚,什么交易,敢問將軍大人可曾知曉?!?/br> “這我哪敢多嘴啊?!辈既展诺掳炎彀鸵贿?,滿臉無辜,“人家肯撤兵,并且說要繼續交易,已經是夠給面子的了,剩下的事情,只能由雪雪將軍過河去跟朱總管的信使面談,我一個底下跑腿的小尜兒,哪敢問得太清楚,?!?注4) “你不清楚,才怪?!标惲猎诙亲永?,偷偷嘀咕,臉上卻做出非常理解的表情,“啊,是這樣,既然如此,布日古德將軍還請稍候片刻,卑職這就親自去喊雪雪將軍?!?/br> “不必了,不必了?!辈既展诺旅χ厝ジ楹染?,擺擺手,繼續低聲阻攔,“其實他們那邊,就是想走個過場而已,沒啥危險的,兩國交戰,還不殺來使呢,更何況那朱屠戶素有仁厚之名?!?/br> 說著話,他迅速向兩邊看了看,將頭探向陳亮的耳邊,用極其低微的聲音悄悄補充,“這事兒不用瞞你,也瞞你不住,那朱屠戶平白吃了槍籽兒,總得找個倒霉鬼發泄一下吧,我聽說,他找上了泉州蒲家,知道么,就是當年把趙宋賣給大元的那個蒲家,色目人蒲壽庚的后人,他們想請雪雪將軍幫忙運作,讓朝廷對此戰袖手旁觀?!?/br> 注1:出自lt;錢神論》,晉,魯褒,這段話用了兩處典故,富豪呂公遷居沛縣,當地有頭臉的人紛紛道賀,劉邦沒錢,就寫了個一萬文的白條,結果呂公就非常高興,把女兒嫁給了他,高祖做亭長時遠赴咸陽,別人都送三百文踐行,唯獨蕭何給了五百,所以蕭何被高祖信任了一輩子。 注2:孔方、rou好,周郭、元寶,都是錢的別稱。 注3:在普通蒙古人嘴里,秀才屬于尊稱,最早忽必烈召見儒生趙壁等人,就稱其為秀才。 注4:小尜兒,北方俚語,小不點兒,小角色,原指用木板擊打的一種的雙頭尖木球,打尜,學名為擊壤,起源于春秋或者更早,在古代中國各民族都有流行,印度、巴基斯坦一帶也有類似運動。 第四十九章 討伐 上 “什么,這,這怎么可能?!北M管連日來心臟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淬煉,陳亮也被震驚得身子一歪,多虧用手撐住了桌案,才勉強沒有當場栽倒。 他吃驚的不是淮安軍找上了蒲家,畢竟朱重九遇刺之后,淮揚內部人心動蕩,急需一場必勝之戰來提高凝聚力,他吃驚的是,朱重九居然恬不知恥,要求雪雪幫忙斡旋,讓蒙元朝廷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把泉州港一口吞下。 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那泉州港雖然不大,卻是大元朝的厘稅重地,立國時七大市舶司幾經裁撤,最后只留其三,泉州便是三個里邊的一個,而如今,慶元市舶司又早就落入了海賊方國珍之手 換句話說,大元朝如今只剩下了兩個市舶司,廣州和泉州,如果泉州再被朱屠戶給強占了去,則就剩下了廣州一個,而廣州距離大都又路途遙遠,每年從海貿上所抽的厘金,根本沒機會運到大都。 哈麻是大元的丞相,不是朱家的,即便他的弟弟跟朱屠戶暗中勾搭,滿朝文武當中哪怕還有一人腦袋沒被馬踩過,也不會讓朝廷眼睜睜地看著朱屠戶去砸自己的飯鍋,然而,對于參軍陳亮來說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在布日古德眼里,卻非常順理成章,“怎么不可能?!陛p輕撇了撇嘴,他冷笑著說道,“那泉州蒲家天生反骨,早在三年前,就已經借口陸路不暢,大肆于海上漂沒本該解往朝廷的厘金了,今年更狠,從年初到現在,只往直沽那邊發了一批海船,上交二十斤南珠,金子三百兩,剩下的全都是些不值錢的稻米,連往年的一成都不足,他既然有臉推說是在海上遇到了風暴,就別怪朝廷對他心狠?!保ㄗ?) “可,可他,他們畢竟,畢竟還交了一點兒?!眳④婈惲岭m然不太懂俗務,卻也知道三百兩黃金實在少了些,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替蒲家辯解。 “你以為珠子還像往年那樣值錢么,人家淮揚商號早就有了點珠之術,同樣的大小珠子,如今在揚州已經論簸箕賣了,而三百兩金子能干什么,買個縣令當都不夠吧,況且朝廷只要一聲令下,就能在直沽重開市舶司,屆時,買賣就放在皇上眼皮底下,不比放任蒲家守中強,?!币膊恢朗潜桓呷怂较吕镏更c過,還是天生精明,副萬戶布日古德撇了撇嘴,將陳亮駁得體無完膚。 “可,可”參軍陳亮再也找不到保住泉州的理由,卻又不甘心,頂著滿臉油汗,繼續結結巴巴地苦撐,“可大元朝,大元朝的臉面,那泉州畢竟是大元朝的地方,若是,若是朝廷按兵不動,豈不,豈不讓天下,天下忠義之士心寒?!?/br> “這你又錯了?!辈既展诺吕^續冷笑著搖頭,“蒲家要是忠義,這天底下,就沒有背信小人了,知道嗎,那蒲家勾結大食海商,早有不臣之心,其麾下的‘亦思巴奚’兵,里邊全是天方教徒,非但不肯聽從官府號令,只唯蒲家馬首是瞻,就連當地其他大族,也深受其荼毒,如果朱屠戶肯跟他們拼個兩敗俱傷的話,剛好給朝廷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保ㄗ?) “這”陳亮徹底啞口無言了,既然泉州蒲家早已經有了擁兵自重的心思,朝廷借朱屠戶之手消滅他,就無可厚非,只是,大元朝廷真的能坐收漁翁之利么,恐怕到時候,收到好處的永遠是極少數幾個人,而泉州城被朱屠戶吞進了肚子,卻誰也不可能輕易再讓他吐出來。 “陳秀才,你還年青?!币婈惲裂劬飳憹M了茫然,布日古德同情之心大盛,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安慰,“這世界上,若是非忠即jian的話,那就啥事兒都簡單了,算了,現在跟你說你也聽不懂,慢慢瞧著吧,今后,有的是熱鬧可看?!?/br> “嗯,謝謝布日大哥?!标惲帘慌牧松眢w又晃了晃,然后用力點頭。 按照對方的叮囑,接下來日子,他每天都瞪圓了眼睛,果然發現了更多“有趣”的東西。 雪雪效仿關羽關云長,單刀過河赴會,然后據說當面斥賊,將朱屠戶麾下的臂膀馮國用罵得無言以對,最后,雙方商定以黃河與濰水為界,再度罷兵止戈。 因為拜服雪雪的忠勇,朱屠戶的臂膀馮國用,答應以每斤七十文的高價,向北方商戶,每年至少收購五百萬斤羊毛,超出五百萬斤者,則依行就市,除非戰火重燃,令交易中斷,否則,雙方按月在海門港交割,貨到款付,互不拖欠。 而為了照顧陷入賊人治下百姓的生計,彰顯皇家恩典,雪雪答應,向朝廷諫言,在直沽港和更北的獅子口,各開設一市舶司,供民間商旅往來,但如果朝廷不予通過,則對雙方的羊毛交易不構成任何影響。 消息傳回,整個御林軍上下歡聲雷動,人人皆贊,雪雪將軍有‘顯靈義勇武安英濟王’之能,德被蒼生,(注3) 就連一向很少露面的大元樞密院知事,平章政事太不花,都親自到怯薛軍中慰問了雪雪,當眾褒獎了他的“任事”之能,并且當眾宣布,五百萬斤羊毛份額中的一百萬斤由雪雪自行處置,獲取紅利購買武備,以壯軍容。 剩余四百萬斤,自然無須雪雪cao心,自然有“商家”協商瓜分,但凡是拿到份額的商號,免不了要再來雪雪的營帳內拜訪一番,或者送上一些薄禮,或者留下幾百石米糧,也算為了怯薛軍的武備重整,略盡了薄綿。 所有人都為到手的便宜,興高采烈,只有參軍陳亮,一個人蹲在賬本旁,愁容滿面,這朱屠戶一出手就是五百萬斤羊毛,手筆的確大得嚇人,而滿朝文武吃了這么大一筆好處,拿人嘴短,待淮安軍向泉州用兵時,誰還好意思再提策應蒲家的話頭,,這姓朱的屠戶,究竟是哪路魔王下凡,居然將一擲千金絕技,修煉得如此出神入化,。 注1:因為蒲壽庚出賣趙家有功,泉州市舶司在整個元代,都被蒲家把持,關稅被大幅截留,在舉國上下僅有兩個海關的情況下,正常年景也只上繳黃金三千多兩,而泉州港當時,貨物與一百多個地區有直接進出易關系。 注2:元末泉州的‘亦思巴奚’兵叛亂,給泉州港帶來了毀滅性打擊,此亂歷經十年,凡是非天方教徒,包括在泉州存在已久的基督徒,都被亦思巴奚兵大肆屠殺,直到大明立國,外來非大食船只都不敢再進入泉州半步。 注3:顯靈義勇武安英濟王,元文宗天歷元年對關羽的追封。 第五十章 討伐 中 “只用了區區三十五萬貫,就換得蒙元朝廷袖手旁觀,此番南征如果順利,國用功當居首?!被磽P大總管府,朱重九放下敵我雙方達成的協議,大聲夸贊。 “勝之不武,勝之不武?!闭赵鹤蟾敝?,兼第一軍團長史馮國用紅著臉,訕訕搖頭。 對付雪雪這種二世祖,他簡直是手到擒來,預算中的六十萬貫銅錢,只花掉了五萬貫砸在了雪雪等中間人身上,又留出三十五萬貫用來從下個月起按實到港口數額分期支付羊毛貨款,剩下的二十萬貫,則完全成了結余。 而蒙元那邊,如果想要再對淮安軍動武,就得更加仔細掂量其中利害,三十五萬貫對于一個國家來說,數額不算太大,但換成五百萬斤羊毛,就涉及到了數百萬畝草場,成千上萬的牧民和幾十戶勛貴之家,甭說輕易沒人敢向妥歡帖木兒再談對淮揚用兵,即便提出來,沒有足夠的實力和理由,也很難在廷議中得到通過。 “馮知事過于自謙?!?/br> “馮知事若是覺得此行索然無味的話,下次不妨換了魏某去,免得將來史冊當中,只見諸君,對魏某卻語焉不詳?!?/br> “哈哈,是極,馮知事大才,對付雪雪,還是我等才更妥帖?!?/br> 不像馮國用本人那樣謙虛,淮揚大總管府群英們,則紛紛站起身,笑著打趣,像這種既沒有任何危險的任務,有誰不愿意側身其中呢,反正無論怎么做,最后的結局都是贏,區別只在贏多贏少,贏的過程中能玩出多少花樣來罷了。 什么叫做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就是,經過了數年適應與磨礪,眼下淮揚大總管府的議事廳中,已經沒有任何人覺得拿錢“砸死”對手,有何不妥當之處,兩國交兵,原本就是無所不用其極,更何況,淮揚子弟的性命金貴,能用三十五萬貫避免兩線作戰,避免數千將士的流血犧牲,大伙又何樂而不為,。 “只怕那蒲家聽到消息后,也會東施效顰?!弊诖蠡锷磉呅呛堑芈犃艘恍?,政務院知事蘇明哲清了清嗓子,低聲提醒。 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以在三院共同議事的時候,就很少開口說話,即便偶爾插一兩句,也盡量限制在給大伙拾遺補缺,而不是別出心裁,如此一來,卻是令他的威望不降反升,舉手投足間,已經越來越有當朝宰相的風范,每次諫言,都會得到許多人的傾力追隨。 這一次,也不例外,蘇明哲的話音剛落,監察院左副知事陳寧就起身大聲附和道:“蘇長史所言甚是,微臣聽聞那雪雪自以為得計,已經將雙方的交易結果傳揚了出去,而以大食人之精明,只要主公的討罪檄文一出,肯定會想方設法拉蒙元朝廷下水?!?/br> “是啊,以利服人,利盡則勢衰,那蒙元朝廷中的貪官們所圖的無非是羊毛的紅利,萬一蒲家也豁了出去,翻倍收購羊毛,我淮安豈不是前功盡棄,?!绷硗庖粋€知事魏觀想了想,也小心翼翼地補充。 “前功盡棄倒未必?!甭劼牬搜?,軍情處主事陳基的笑容,也緩緩收斂,“但是得提防蒙元朝廷那邊坐地起價,若是我淮揚和泉州輪番提高好處,豈不白白讓他們占了便宜,主公,微臣以為,韃子無信,我等不可不防?!?/br> “陳主事多慮了,北線自有我第四軍團枕戈待旦?!痹捯魟偮?,樞密院右副知事劉子云,立刻笑著站起來給大伙解惑,“上次李雙喜和傅友德二人孤軍深入,被困于單縣,雖然暴露出了我軍的多處不足,卻同時也試探出了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家的真正實力,而雪雪和太不花所部元軍,雖然武備上強于察罕貼木兒,但戰斗力方面,卻比前者還要不如,如果真的要興傾國之兵一決生死的話,蒙元朝廷未必能從我淮揚這邊占到什么便宜去?!?/br> “那倒是,我淮安軍不怕任何對手?!避娗樘幹魇玛惢灾斏?,先點了點頭,隨后又繼續低聲提醒“然而事實正如主公先前所言,我淮安軍也沒有現在就直搗黃龍的實力,萬一雙方打成了兩敗俱傷,恐怕就白白便宜了某些陰險卑鄙的梟雄?!?/br> “嗯,,?!北娢奈淠樕D時發暗,齊齊冷哼,梟雄兩個字,用在某個與自家主公同姓的豪杰身上,再恰當不過,雖然眼下大總管因為拿不出足夠證據,不得不暫時把報復的矛頭對準泉州蒲家,但事實上,卻很多蛛絲馬跡卻隱隱指明,真正的幕后黑手,眼下應該身在和州。 高郵之約還有兩年多時間才到期,大總管府不能出爾反爾,所以在沒有充足證據的話,不能主動向“友軍”發難,但對于朱重八這個“友軍”,卻不會再給與任何信任,更不肯自己在頭前浴血奮戰,到頭來給此人做了嫁衣。 “微臣也以為,光是以利誘之,不足以保證蒙元朝廷按兵不動,主公還需加之以威?!眱葎仗幹魇聫埶?,沉思了片刻,緩緩站起來,對陳基的觀點進行補充。 因為上次二人做事疏忽,導致自家主公差點命喪黃泉,雖然過后大總管府并未深究二人的罪責,但他和陳基兩個,卻汲取到了足夠的教訓,再也不敢盲目自信,重蹈上一次的覆轍。 受他二人的提議影響,議事廳內紛紛點頭,幾乎所有人都開始懷疑此次協議的實際效果,準備考慮如何另起爐灶。 就在此時,平素很少說話的工局主事黃老歪忽然站了起來,先沖著朱重九拱了拱手,然后結結巴巴地說道:“諸位,諸位大人,且聽,且聽黃某,黃某一言,這個,這諸位大人都是聰明人,但,但諸位大人有時候,想得,想得是不是,是不是太多了,?!?/br> 啰啰嗦嗦兜了大半個圈子,他卻始終沒有找到主題,急得樞密院右副知事劉子云輕輕皺眉,低聲提醒,“黃大人,你到底想說什么,難道就是想告訴大伙別杞人憂天么?!?/br> “不敢,不敢?!秉S老歪聞聽,額頭上立刻冒出了豆子大的汗珠,“黃某,下官,不是不是,黃某,俺,不是不是” “噗?!币晕河^和陳寧為首的幾個年青官員實在忍不住,低下頭去,以手捂嘴。 黃老歪聽到了別人的竊笑聲,額頭上汗珠更多,用力跺了跺腳,大聲補充道:“算了,我就不客氣了,反正我客氣也是擺客氣,我直接說了吧,蒲家沒那本事跟咱比闊,即便他拿得出三十五萬貫銅錢,也吃不下那么多羊毛,非但他,放眼天下,恐怕沒任何一家,能一口氣吃得下如此多羊毛,然后還能保證不賠本兒,將它變成毯子和面料和將士們所穿的征衣,?!?/br> 這話,可真說道了點子上,剎那間,四下里鴉雀無聲,所有人看向黃老歪的目光不再包含任何輕視,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敬服。 在大總管府的百工坊沒開發出水力紡毛機和水力織布機以前,羊毛就是廢料,除了塞外的蒙古人偶爾用一少部分搟氈子做蒙古包外,其他的大部分的結局就是挖坑埋掉,但是在有了水力紡毛機和織布機后,羊毛就成了僅次于蠶絲和棉花的第三妙物,織出的毛料雖然沒有棉布那樣柔軟吸水,卻遠遠好于麻布和粗葛,并且在保暖方面,比絲、棉、麻、葛四類都遠遠勝之。 “諸位大人只看到了軍力,財力,卻疏忽了我淮揚最大的一個依仗,那就是天下莫敵的工坊?!痹谝黄瑲J佩地目光中,黃老歪大受鼓舞,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油汗,繼續粗聲大氣地補充,“放眼天下,哪里有淮揚這么多的工坊,放眼天下,哪里有淮揚這么多的紡車,織機,這么多的商號、店鋪,蒲家想跟咱們拼財力,他拼得起么,他買那么多羊毛回去干什么,難道還能堆在倉庫中,眼巴巴地看著它霉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