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節
而那劉伯溫,卻絲毫不肯體諒他此刻所承受的痛苦,向前緩緩逼了半步,繼續大聲說道:“主公可是想,等追查到真兇之后,再將所有參與者依律治罪,主公,請您仔細想想,那幕后主使者既然有如此手段,事情又已經過去這么多天,他可能還留著切實線索讓您去追查么?!?/br> 呼。 又是一股濃郁的寒氣,從身下的床板涌起,直沖頭頂百匯。 當事的團長郭秀即便不自殺,幕后那個主使者也不會留著他,而他一死,第三軍團這邊的線索就徹底被斬斷。 至于熊孩子胡三舍,恐怕到現在,還以為那個指點他的老道是個行蹤飄忽的世外高人,從始至終,就沒心思去關注此高人到底從何而來,姓氏名誰,。 一天找不到兇手,淮揚內部的混亂,就一天不會停止。 已經暴露于表面的矛盾,只會愈演愈烈。 所以,鄭玉等腐儒就必須死。 只有以謀逆罪將他們盡數誅殺,才能快刀斬亂麻地結束整個刺殺事件,結束淮揚系內部,彼此相疑,人心惶惶的不利局面。 只有盡快指定一個真兇,才能最大可能地,讓徐達和胡大海洗脫嫌疑,將此案對淮安軍的不利影響,消弱到最弱,才能結束市面上輿論的紛爭和人心的混亂,讓所有人都看見,大總管府控制局面的能力和推行新政的決心。 才能讓幕后真兇的如意算盤落空,讓他和淮揚雙方的暗斗,嘎然而止,然后雙方各自小心翼翼地積蓄力量,準備下一輪生死搏殺。 但鄭玉和王翰等人,又死得何等冤枉,此事將來若是能真相大白,或者幕后主謀自己跳出來,將置朱某人,置整個淮揚大總管府于何地。 朱某剛剛說過不會因言治罪,聲猶再耳,這些人若是被處決了,所謂“不因言治罪”,豈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是殺幾十個人,以讓整個淮揚從危機中擺脫出來,還是讓淮揚繼續承受危機,死更多的人,而保全幾個老儒和他們的家丁,,看似很簡單的問題,一時間,卻讓朱重九好生委決不下。 他的手指曲曲伸伸,曲曲伸伸,怎么算,也算不明白其中孰輕孰重,額頭處,也有青筋在突突亂跳,不一會兒功夫,臉上剛剛恢復了一點兒的血色,就被消耗殆盡,整個人如同虛脫了一般,軟軟地靠在枕頭上,隨時都可能再度昏倒。 “伯溫,你非得如此苦苦相逼么,主公重傷剛愈,你就不能暫且等待幾天?!毙旌槿龑嵲诳床灰娙?,走上前,推了劉伯溫一把,低聲抗議。 “非劉某苦苦相逼,而是形勢不等人?!眲⒉疁乇煌屏藗€趔趄,然后轉過頭,沖著徐洪三深施一禮,“莫非徐將軍以為,幾個都指揮使都不會辜負主公,我淮揚上下就安若磐石么,若真是如此,主公又怎會遭此大難,那群刺客,又怎么可能如此輕易地埋伏在主公的必經之路上?!?/br> 呼,又是一陣無形的寒風鋪面而來,吹得徐洪三和朱重九二人同時打了個哆嗦,幾個都指揮使都忠貞不二,不代表整個淮安軍都沒問題,同理,政務、監察和樞密三院都正常運轉,不意味著大總管上下都安若泰山,參照眼下態勢,刺殺案被拖的越久,淮揚內部越是人心惶惶,而萬一再跳出第二波胡三舍和郭秀,或者有人激于義憤以及其他理由,對徐達和胡大海兩人下手的話,后果將不堪設想。 “主公莫非還在拘泥,那句不因言而罪人的承諾?!蹦椭宰佑值攘藬迪r間,卻沒等到期望的反饋,劉伯溫笑了笑,繼續逼問。 這個問題不需要朱重九回應,劉伯溫自己已經看到了答案,因此快速搖了下頭,肅立拱手,“主公,這不是因言罪人,他們已經付諸了行動,伯顏守中的腰里,可是別著刀子,其他幾個腐儒,也準備當眾流血?!?/br> “若是他們依舊信奉君子動口不動手,主公當然不能食言而肥,現在既然他們已經亮了刀子,主公就必須讓他們知道,刀柄握在誰的手里,這就是為君之道,主公想要救萬民于水火,就必須收起心中的那點兒小慈悲,若是主公擔心身后之名的話,就請主公繼續昏睡幾日,千秋罵名,且讓微臣一人承擔?!?/br> “胡說?!敝熘鼐诺拇_繞不過自己心中的坎兒,卻非沒擔當之輩,立刻用力拍了下床沿,大聲拒絕,“既然朱某已經醒了,就沒打算裝聾作啞,況且我淮揚審案有地方官府,定罪有刑律,哪能由著你不定罪去亂殺,?!?/br> “主公此言甚是?!眲⒉疁匮杆俸笸?,然后再度躬身施禮,“按照我淮揚刑律,謀逆者斬,脅從者絞首,不問是否成功,所以只要主公不再心軟,他們就已經難逃一死?!?/br> “呼,,?!敝熘鼐砰L長地對空吐了一口氣,仿佛要把肚子里的寒意,全都一股腦地吐出來,“快刀斬亂麻的確是個辦法,可是伯溫,你可曾想過,殺完人之后我們該怎么辦,我們明明知道他們不是真兇?!?/br> “主公希望誰是幕后真兇?!甭劼牬搜?,劉伯溫又是微微一笑,抬起頭,看著朱重九的眼睛追問。 “我希望誰是,伯溫,你這話又是什么意思?!敝熘鼐疟粏柕煤蒙豢?,皺了皺眉,低聲反問。 “真兇早已切斷線索,除非他自己跳出來,否則,主公一時半會兒根本追不到他的頭上?!眲⒉疁睾敛晃窇值馗麑σ?,然后冷笑著補充,“而如今之際,全天下誰有膽子,主動跳出來承擔淮安軍的怒火,既然真兇找不到,又不肯主動跳出來,則主公想指向誰,自然就是誰,對您,對我淮揚來說,其余諸侯只有鏟除順序的區別,是不是真兇,結果都一樣?!北緯装l 第四十一章 怪圈 上 “七月初,刑局以謀逆罪定案,諸生哭泣呼冤,并罵伯顏守中害人害己,唯劉諶起身向北而拜,朗聲曰:“吾輩為殺賊而來,只恨未竟全功,何冤之有?!彼煺诖?,致死顏色不少變?!?/br> “同日赴難者,曰伯顏守中、鄭玉、王翰、姚潤、王謨、王逢,共七人,并其奴仆家丁者四十三,帝于大都聞之,泣下,終日不食,御史大夫搠思監請立諸生像于大都孔廟,永享香火,jian相哈麻畏南兵勢大,固阻之,此議遂罷,帝嘗書七人之名于衣襟,至北狩之時仍日日念之”《后資治通鑒·元·忠臣俠士列傳之十二》,作者趙翼。 “在此事生之前,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朱重九身上,帶著濃烈的民族主義和理想主義色彩,然于此之后,他已經和歷代打江山分紅利的農民起義者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差別,只是僥幸獲得了最后成功而已”《東方史》,作者喬治·戈登·拜倫。 “此事表明,當資本主義與封建主義生碰撞之時,必然充滿了黑暗和血腥,然而其最終結局,卻是歷史和人類社會的進步,只不過資本主義制度本身的致命缺陷,導致這種進步終究要變為保守和反動,于是,一種全新的,科學的,可以充分保護言論自由的制度將取代日漸腐朽的舊制度,我們稱之為,**?!薄顿Y本論·東方卷》卡爾·馬克思。 “言論自由到底有沒有邊界,這個問題,從言論自由被提出之后,就伴隨至今,而我們經過研究了歷史上無數個典型案例后現,這個邊界是切實存在的,那就是,第一,言論自由必須以不得傷害他人為底限,第二,言論自由不得涉及暴力行動,第三,言論自由是雙向的,不得以一方之自由,要求另外一方閉嘴,否則,言論自由將名不副實?!薄墩握摗?,作者,熊十力。 “當手無寸鐵者,試圖將自己的訴求斥諸武力時,他們便不能奢求對方會放下武器,引頸就戮”《國史野談》作者,大夢書生 “從古至今,任何一個政權,在涉及到自己存亡之時,都必將本能地露出獠牙?!薄栋俨輬@雜記》,作者,路汶 “他死了,在中彈那一瞬,英雄已經死了,之后被救活的,不過是一個披著英雄皮囊的懦夫,只有用殺戮來掩蓋自己的膽怯”《暴政的誕生》,作者,梁啟 后世中外學者談及龍鳳初年生在江寧的那場刺殺案,無論對其起因,還是對其最終處理手段,都存在極大的爭議。 有人認為,此案的處理結果,乃為有史以來對儒家的第二次迫害,其殘酷程度絲毫不低于秦始皇當年焚書坑儒,有人則認為,那些被處死的儒生及其家丁罪有應得,因為按照當時的法律和人們的認知,謀逆,無論是生在口頭上,還是付諸了實施,都是族誅之罪,而淮揚大總管府只殺了當場被捉住的主犯和從犯,已經體現了仁慈,若是七個儒生的謀劃對象為蒙元皇帝妥歡帖木兒,不光是他們和在場的家丁奴仆,連同他們的家族都要被連根拔起,從八十歲高齡的老頭到襁褓中的嬰兒,一個都得不到幸免。 這兩種觀點各執一詞,爭論了許多年,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喧鬧一回,到后來,居然還蔓延到了整個世界上,被哲學家、思想家和歷史學家們,反復探討。 正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后人在探討之時,難免就站在了自己的立場和角度上,對某些細節進行了掩飾或者放大,于是乎,原本不太復雜的案件,就變得愈撲朔迷離,以至于到了數百年之后,依舊有很多影視、文學作品,以此為模版誕生,每一次改編,都能吸引到無數眼球。 然而,這些熱鬧都是后人的,在當時,朱重九和劉伯溫兩個,可沒顧得上想那么多,他們的目的很簡單,盡快結束這場刺殺案,將其影響消弱到最低,平息整個淮揚地區,進而平息淮揚周邊的動蕩。 他們的目的也基本上達到了,當把刺殺案的主謀硬扣在幾個腐儒頭上之后,非但是淮揚上下的文武官員都松了一口氣,周圍的其他諸侯,也瞬間都把心臟放回肚子里。 雖然,諸侯們心里都非常清楚,光是幾個腐儒,肯定掀不起如此大的風浪,但這當口,誰也不會主動跳出來跟淮陽大總管府唱反調,幾個腐儒效忠的是蒙元,不是他們的臣子,他們沒必要強出頭,此外,這個節骨眼兒上跳出來替那些腐儒喊冤,不是明擺著告訴朱重九,刺殺案與自己脫不開干系么,那得腦袋被驢子踢了多少回,才非得自己往淮安軍的炮口上送,。 能坐上一方諸侯之位的,誰都不蠢,相反,他們還遠比普通人聰明,比普通人更懂得把握機會,就在淮揚大總管府宣布判處幾個腐儒死刑的第四天,已經把手下兵馬全部收縮到平江、杭州兩地的張士誠,立刻就將麾下的隊伍又分散開來,同時傳下手諭,將刺客中籍貫在自己地盤上者,家產全部充公,他們的弟子、門生、同年,凡往來密切者,全都剝奪家產,驅逐到蒙元境內,任其自生自滅。 終日枕戈待旦的朱元璋,也迅做出的反應,將籍貫在自己治下的兩名儒生,以及另外數十名不肯出仕效忠,依舊奉蒙元朝廷為正朔者,全部抄家,族人押入礦山服役,終生不得釋放。 緊跟著,劉伯溫、彭瑩玉和趙普勝等人,也先后采取了類似行動,一面派遣使節,到揚州探病,一面借著捉拿刺客余黨的由頭,在各自的治下,展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清洗,將治下那些不肯與自己合作的狂生,全都打成“刺客余孽”,逮捕入獄。 一時間,自黃河以南,凡是紅巾軍的控制地區,都風聲鶴唳,被諸侯們處死、抄家和強行往礦山服苦役的“刺客余孽”,遠遠過了淮揚大總管府自己的處置的刺客本身數量,以至于街頭巷尾,茶館酒肆,再難聞聽議政之聲,鄰人路上偶遇,彼此相視以目。 唯獨反應慢的,是蒙元朝廷,當朱屠戶僥幸沒死的消息傳到大都之時,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二人所統領的私兵,已經跟淮安軍第四軍團在黃河南北各做過了一場,前一戰,察罕偷渡過河的五千兵馬,被第四軍團副都指揮使陳德陳至善殺了個全軍覆沒,后一場,第四軍團乘勝追過黃河以北的兩個旅,卻陷入了察罕和李思齊的聯手包圍中,進退兩難。 “這兩個蠢貨,老夫只是叫他們自行尋找戰機,又沒叫他們引火上身?!必┫喙榻拥絹碜詥沃莸摹敖輬蟆?,嚇得一哆嗦,把剛剛花重金買回來不到三天的冰翠飛天給摔在地上,頓時粉身碎骨。 “大人小心,冰翠容易扎腳?!睅酌倚墓⒐⒌呐土⒖虛渖锨?,一邊攙扶著哈麻朝不遠處的椅子旁走,一邊拿來簸箕和笤帚,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的冰翠碎片。 他們這一番好心,卻沒得到好報,大元丞相哈麻如同瘋了般,將靠近自己的奴仆一個挨一個踢翻在地,扎得滿手是血,“蠢驢,沒腦子也沒眼睛的蠢驢,老夫小心不小心,還用得到爾等來教,全給老夫滾,滾出去領板子,老夫今天不想見到你們?!?/br> “是,大人?!北娕桶ち舜?,卻不敢喊冤,弓著身子,一邊用脊背迎接哈麻的大腳,一邊繼續飛快地收拾地上的玻璃渣,“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奴才們自己領板子就好,您千萬別抻了大腿?!?/br> “滾?!惫槁劼牬搜?,再也踢不下去,恨恨地收起腳,沒好氣地喝到:“趕緊收拾,收拾完了就立刻滾,板子先記在賬上,改天再犯加倍?!?/br> “謝大人恩典,奴才們這就滾?!北娕拖渤鐾?,忍著身上的痛楚磕頭。 “要滾就快點兒,把門給老夫關上?!惫椴荒蜔┑匕櫨o眉頭,繼續呵斥,一個冰翠飛天價值十串揚州好錢呢,雖然算不上貴,可難得的是飛天的造型,那個胸口,那個屁股,還有那半遮半掩的衣服,這揚州商販,為了賺錢,可真是豁出去連臉都不要了。 想到“賺錢”兩個字,他的心臟沒來由又是一陣哆嗦,咬了咬牙,低聲道,“把陳參軍給老夫叫,給老夫請來,請他過來替老夫修書?!?/br> “是?!迸蛡冇铸R齊地答應了一聲,帶著滿簸箕的玻璃渣,倒退著走了出去,片刻后,屋門再次被人從外邊推開,哈麻重金禮聘的謀士陳亮,抱著一把折扇,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向他施禮,“屬下陳亮,見過大人,祝大人”。 “免了!”哈麻揮了揮手,很大氣地吩咐,“你我之間,不必多禮,老夫今天找你來,是請你替老夫給察罕帖木兒寫一副手令,叫他們圍三缺一,放開南面,讓陳至善自己把隊伍撤回去?!?/br> “是,大人?!标惲料攵疾幌?,大聲答應,隨即走到書案前,開始動手磨墨,可墨磨到一半兒,他的胳膊卻又緩緩停了下來,“大人” “你不用問,盡管給他們下令?!惫樵跉忸^上,皺了皺眉,大聲補充,“以十萬大軍圍住別人六個千人隊,他和李思齊兩個還有臉自鳴得意,萬一那朱屠戶被惹急了,把麾下五個軍團全都派過河來,他們兩個敢擋那屠戶鋒櫻么,?!?/br> “大人所言甚是?!眳④婈惲劣昧c頭,“但卑職,卑職所憂,卻不是該不該給察罕貼木兒下令,而是,該下手令,還是派人去口傳?!?/br> “有分別么?!惫槁劼?,眉頭又是微微一緊,隨即,點點頭,帶著幾分感激說道,“也罷,老夫派個人去知會那兩個蠢貨便是,免得手書被某些人看見,又拿出來做文章,不過” 頓了頓,哈麻迅補充,“老夫不能授人以柄,卻也不能讓兩個義兵萬戶為所欲為,你順便給吾弟雪雪寫封信,讓他想辦法從中斡旋,就說察罕和李思齊都是擅自行動,非受朝廷主使,若那朱屠戶肯罷兵的話,一切都好說,若是那朱屠戶不肯罷兵?!?/br> “嗯,,?!蓖O聛?,猶豫再三,他最后以極低聲音說道,“就讓雪雪便宜行事,大不了,把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的腦袋砍了交給朱屠戶,以平息此番干戈?!?/br> 第四十二章 怪圈 中 “???!”饒是見慣了官場詭異,參軍陳亮仍然被嚇得打個哆嗦。正在研磨的徽墨居中而斷。 “大人恕罪,屬下絕非故意怠慢!”顧不上擦拭滿手的墨汁,他迅速躬身謝罪,“屬下這就提筆修書。這,這墨稍微軟了些,所以,所以屬下,屬下才不小心。。。?!?/br> “罷了,一塊墨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哈麻輕輕掃了他一眼,笑著擺手?!霸倜F的墨終究是外物,若是用得不順手,棄了便是,總不能因墨傷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人教訓得極是!”陳亮知道自己沒搪塞過去,彎下腰,再度深深施禮?!氨奥氈e了,請丞相責罰!” “責罰什么?你都跟我了這么多年了,沒功勞也有苦勞!”哈麻又看了他一眼,心事重重地擺手?!靶迺?,該跟雪雪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你心里明白?!?/br> “謝大人!”暑氣未消,陳亮卻覺得自己脊背處冷風亂竄。又行了個禮,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站到了書案一角,懸腕落筆。 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個人屬于“外物”,大元朝丞相哈麻用著不順手,所以拋棄了無所謂。這是此信的核心觀點,但不能說得太明白,需要將其轉化成一些更冠冕堂皇的借口。但也說得不能過于隱晦,否則萬一雪雪了解錯誤,就耽擱了丞相的大事!。 “我近日讀你們漢人的書籍,說有一個名將叫司馬穰苴。他初上任時,部將多不聽調遣。于是他就依法處死了幾個親貴大將,威震全軍,然后再加恩馭,莫不奮興。未經血戰,齊兵已經占據了上風。然后將燕國和晉國的軍隊,打了個落花流水!”見陳亮動作有些慢,哈麻想了想,緩緩提醒。 他說得是戰國時期名將司馬穰苴斬監軍莊賈以正軍紀的典故,作為飽學名儒,陳亮當然記得清清楚楚。但眼下的情況,跟典故里的情況卻差著足足十萬八千里。且不說雪雪根本無司馬穰苴之才,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人,先前也是依照朝廷的命令才對淮安軍進行的試探,怎么能算是違背的軍紀?! 然而,作為一個專門負責替謀主抄抄寫寫的參軍,陳亮卻沒資格,也沒勇氣質疑哈麻的亂命。只好硬著頭皮,將對方的歪理邪說和盡量努力加工得看上去不那么荒唐。 這個工作,難度就有些大了,所以他不得不字斟句酌。結果沒等他寫完,哈麻自己就失去了耐性,用力敲了下書案,低聲道:“算了,信不用寫了,老夫還是派專人去雪雪那邊一趟罷了!” “大人,屬下,屬下愚鈍,請大人責罰!”參軍陳亮又被嚇了一哆嗦,趕緊放下筆,跪倒請罪。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種情況下,他即便不挨鞭子,少不得也要被關進奴仆們住的廂房餓上幾頓,以除腸子中的肥油。然而,哈麻今天卻忽然變得仁慈了起來。擺了擺手,滿臉疲憊地說道,“算了,你起來吧!你剛才提醒得對,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該落在紙面兒上。唉,老夫剛才也是急糊涂了,差點連出昏招!” “謝大人!”陳亮趕緊給哈麻磕了個頭,然后爬起來,小心翼翼地等著對方給自己指派新的任務。因為緊張,兩條小腿不停地哆嗦。 “你是不是覺得,老夫如此處置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二人,有失公允?”脫脫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窘態,第三次用目光掃了他一下,然后意味深長地詢問。 “卑職不敢!丞相深謀遠慮,卑職怎敢胡亂置評!”陳亮的膝蓋一軟,頓時又跪了下去?!氨奥氈皇且驗樽謱懙眠€過得去,才僥幸得蒙大人的賞識,入幕貴府。對于政務,還有軍略,卑職,卑職其實一竅不通!” “這話,你就過于自謙了!”哈麻笑著撇撇嘴,很平淡地吩咐,“起來吧,老夫沒那么不通情理。你能在心中給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兩個人叫屈,說明你這個人良心未泯!” 本來是句夸獎的話,停在陳亮耳朵里,卻如同悶雷。嚇得他立刻又連連叩頭,大聲祈求道:“卑職,卑職知錯了!丞相明鑒,卑職真的沒敢故意耽擱丞相的大事??!” 見自己的好言好語居然被理解成了威脅,哈麻非常不高興。繞到背后,用力朝著陳亮屁股上狠狠來了一腳,大聲斷喝?!皾L起來,難道你還指望老夫去攙扶你么?” “呀——!”參軍陳亮被踢了個狗吃屎,卻如釋重負。向前滾了幾個圈兒,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滿臉堆笑,“卑職不敢,卑職自己起來,自己起來!” “你個沒骨頭的混賬,這般模樣,怎堪大用?!”哈麻心中十分鄙夷此人的沒氣節,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奚落。 “卑職才疏學淺,能給丞相打個下手,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從沒敢奢求什么大用!”陳亮像某種狗類一樣仰著脖子,盡量讓哈麻指得舒服一些。如果此刻屁股上插根尾巴,他恨不得當場就搖上幾圈兒。 “沒志氣的東西!”哈麻繼續斥罵。然而心里,卻又覺得對方忠貞可嘉。搖了搖頭,低聲道:“老夫手頭,如今缺得是可用之人。不是你這種馬屁鬼!” “卑職,卑職盡量,盡量知恥而后勇!”陳亮聞聽,趕緊又拱手表態。 “滾你娘的的蛋吧!你現在知恥而后勇,能頂什么用!”哈麻氣得劈手又給了陳亮一巴掌。隨即,卻覺得自己不夠莊重,會冷了對方的耿耿忠心。于是乎又嘆了口氣,叫著對方的表字詢問:“景明,你追隨老夫多少年了?” “八年,九年半了吧!”陳亮收起媚笑,拱手回應,“卑職記得不太清楚了。反正卑職流落京師,無所皈依。多虧了丞相賞識,才能有今天的光景!” “快十年了啊,那可真的不短了!”哈麻今天談性極濃,長長地吐了口氣,低聲點評?!叭思艺f,宰相門房三品官,老夫也該對你有所安排了!” “卑職才疏學淺,能替大人您抄抄寫寫,已經是老天保佑。斷不敢再奢求什么官職!”陳亮聞聽,又驚又喜,后退了數步,打算跪下磕頭謝恩。 “站著說話!你其實沒自己說得那么不堪,就是骨頭軟了些!”哈麻瞪了他一眼,輕輕皺眉。 “是,大人!”陳亮已經跪了一半兒的膝蓋骨,立刻又像馬車廂下的減震板一樣挺了個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