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結果自然是毫無懸念,也先帖木兒以喪師辱國,結黨營私,構陷同僚等數項大罪,被賜毒酒自盡。前丞相脫脫帖木兒則以勞師無功和包庇族弟等數項罪名,被從亦集乃路達魯花赤的位置上,再降于某地下千戶所從六品千戶,接到圣旨后即日出發上任,不得耽擱… 再說那前丞相脫脫,去年底在山東交出兵權之后,就快馬加鞭地返回大都。結果他的府邸卻被朝廷下令給封了,成了軟禁其弟弟也先帖木兒的囚牢,令他有家回不得,就只好從昔日下屬龔伯遂手中借了一個小小的宅院,暫時安歇。 只是龔伯遂的財力也非常有限,臨時騰出來的院子連丞相府的十分之一大小都比不上。脫脫自己住了進去,又想辦法接來了受到牽連而丟官的兩個兒子及他們各自的家眷,就再騰不出多余的地方了。他的家將、幕僚和大部分家丁,則只能自己花錢在附近租了民房去住,沒幾天,就辭別的辭別,逃走的逃走,做鳥獸散了。 還有不少舊日下屬,本著燒冷灶的心思不斷前來慰問探望。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哈麻的丞相位置越來越穩,這些人也漸漸都不肯來了。只剩下李漢卿、龔伯遂和沙喇班等絕對心腹,還在繼續留戀不去,誓于脫脫同生共死… 正月十六,四人正坐在家里圍著桌子飲茶,忽然就聽見外邊一陣大亂。緊跟著,脫脫的大兒子蛤蝲章就滿臉驚慌地闖了進來,一把拉住脫脫的手,大聲喊道,“阿爺快走,阿爺快走,皇上派人來殺你了…” “慌什么慌,為父平日教你的那些東西,莫非都教到狗肚子里頭了?…”脫脫一抖胳膊甩掉自家兒子的手臂,皺著眉頭呵斥,“君子死而冠不免…況且為父兩度拜相,臨難之時,豈能學那市井無賴行徑?”(注1) “嗚……”蛤蝲章的哭聲哽在了嗓子里,羞憤難當。 “你這孩子…”脫脫抬起手,給自家兒子理了理衣服,嘆息著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為父又不是那平頭百姓,誰都不記得他長得什么模樣?縱使今日逃了,又能多活幾天?行了,別哭了。去,帶人把院子門開了,準備香案吧…以陛下的性情,應該不會殃及于你和你弟三寶奴…” 打發走了兒子,他又回過頭來,沖著李漢卿等人輕輕拱手,“勞煩了諸位小半輩子,這圣旨,老夫就不請你們陪著接了。諸位請各自還家,等候消息。將來若是能照應兩個孩子,就再煩勞照應一下。老夫半輩子忙碌國事,一直沒好好教導過他們。結果他們兩兄弟一個不如一個…” 說道兩個兒子的前程,他鐵硬的心腸里,終于涌過了一股酸澀。又笑著搖搖頭,低聲道:“算了,算我沒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以陛下的性子,相信在老夫死后用不了多久,就會再想起他們哥倆…” “丞相…”前探馬赤軍萬戶沙喇班虎目含淚,一個箭步竄上前,俯身于地,低聲求肯,“末將,末將還有一些弟兄,就安置在附近。丞相只要點個頭,末將這就保護著你和兩位少主殺出去…” “你啊…”脫脫搖搖頭,雙手將沙喇班從地上攙扶起來,“性子還是如此魯莽。老夫要是想造反,何不在手握兵權時就反了,何必等到現在?…況且光是你知道往這附近埋伏兵馬,人家哈麻和雪雪兄弟兩個,就是傻子么?人家就等著滅我九族呢…” “丞相………”沙喇班猛地打了個哆嗦,面如死灰。 “不過,老夫還是承你的人情…”脫脫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將目光轉向李漢卿和龔伯遂,“老夫得意時,也曾門庭若市,堂上堂下,凡是能說幾句蒙古話的,都是同族。哈哈,哈哈,一朝落難,最后身邊卻只剩下了一個契丹人和兩個漢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br> 笑著笑著,他已經滿臉是淚。抬起手來抹了一把,大步流星地朝門外走去,“走了,走啦,不啰嗦了。一死而已,人生自古誰無死…比起文丞相來,好歹老夫不曾做了朱屠戶的俘虜…” “丞相…”李漢卿、龔伯遂起身相送,雙雙淚流滿面。 在他們兩個看來,脫脫乃是千古賢相,文武雙全的不世俊杰,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漢。雖然殺伐果斷了些,一場洪水就令數百萬黎民葬身魚腹??赡切┤硕际羌t巾軍治下,與反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站在敵人的立場,如何對付他們都算不得殘忍。 就這樣一個柱石之臣,妥歡帖木兒和滿朝文武卻迫不及待想要他的命,這大元朝,要是不亡,還有天理么?殺了脫脫,將來誰來替朝廷去抵擋朱屠戶的十萬大軍? 正悲憤不已間,外邊已經擺好了香案,有幾句刀子般的話,借著料峭的寒風,直接扎進人的心窩,“。。。。貶脫脫為云南大理宣慰司鎮西路下千戶所千戶,兩個月內,必須抵達任所。若是再蓄意耽擱,罔顧圣恩,則前罪并罰,再無寬宥。勿謂言之不預也…欽此…” 注1:君子死而冠不免,是孔夫子的門人子路臨終前的話。當時衛國內亂,子路本在城外,卻殺回城內去救孔悝。寡不敵眾,身受重傷。于是放下武器,從容整頓衣冠,坦然就死。 第七章 赴會 中 這也是個沒辦法的選擇,至少不至于讓漕幫在黃河以北的基業受到太大沖擊,同時也不會讓漕幫和淮安軍之間原本良好的關系,瞬間變成水火不容。 但是,裂痕肯定會出現的,并且短時間內很難被彌補。不過在雙方共同的利益面前,這些細微的裂痕也不會造成什么太大影響。充其量讓那些已經在淮安水師中擔任顯赫職位的原漕幫子弟臉上無光罷了… 于是乎,經過反復考慮之后,漕幫就派遣專人乘坐快船,將李漢卿替脫脫寫的書信,以及最近掌握得一些北元方面的秘密情報,還有自家對脫脫不懷好意的猜測,一起送到了淮揚大總管府邸。并且還再三提醒朱重九,要提防脫脫使詐。在會面的時候,來個玉石俱焚… 果然如三當家常三石所料,信到了淮揚大總管府后,朱重九幾乎想都沒想,就笑著答應道,“你回去跟三位幫主說,我朱八十一多謝他們的提醒。然而脫脫跟我有約在先,我要是不去,豈不令他大失所望?所以還得煩勞你們漕幫替我給脫脫帶個口信,就說十天之后,我在徐州城外的黃河上等著他。。。。?!?/br> “不可…”一句話沒等說完,老夫子逯魯曾已經“騰”地跳了起來,“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總管如今身系三路兩府數百萬黎庶的禍福,豈能再以身犯險,給那無賴小人可乘之機?” “是啊,大總管三思…眼下脫脫早已不是大元的丞相,有何資格請大總管去履約?…況且即便他還沒有丟官罷職,當初大總管答應與他會面,也是為了慢其戰心而已。哪有目的已經達到了,還去履約的道理?…”參軍章溢緊隨老夫子之后,大聲附議。 “據軍情處所掌握的情況,李漢卿在脫脫帳下時,曾經拉攏了一批是非不分的江湖人為朝廷效力。如今雖然樹倒猢猻散,但難免會有一兩個選擇留下來…”軍情處主事陳基第三個表態,從另外一個角度,勸朱重九收回先前的決定。 “主公威名,來自兩軍陣前及百姓的餐桌。而不是江湖上的隨口一諾!”揚州知府羅本,反對的理由更為現實?!盁o論去與不去,都對大總管的聲名無損” 剛剛令朝廷的三十萬大軍鎩羽而歸,又趁機奪下了登萊一隅,如今天下群雄,誰的聲名能與自家大總管比肩?非但如此,隨著洪水的退去,百工作坊的飛速擴張,以及徐州、宿州和安豐等處大規模的土地重新分配,難民們的日子也都有了盼頭。如今在市井百姓口中,朱總管已經成了切切實實的慈悲佛子。偶爾失信一兩回,根本沒任何影響。 “諸位誤會了,本總管其實不是為了踐諾…”見一眾文官的反對聲音越來越高,朱重九不得不擺擺手,硬著頭皮解釋,“那脫脫雖然是個敵國宰相,領兵打仗的本事,卻不在我等之下。對蒙元那邊的虛實,也了如指掌。所以本總管才想趁著跟他會面的機會,跟他討教一番??v使得不到任何收獲,至少能從其嘴里探聽出一些朝廷那邊的秘聞來…” 這根本就是在敷衍大伙,事實上,朱重九目的,根本不是這些。在內心深處,他依舊受朱大鵬的嚴重影響。對于朱元璋、劉福通、張士誠、劉伯溫等曾經在另一個時空歷史上留下痕跡的人物,都有一股強烈的,把盞論交的沖動。對于脫脫這個評書中紅衣太師,大元朝的擎天之柱,也是愛屋及烏。巴不得能早日見上一面,看看此人到底像不像小說中說那樣,腦后光芒萬丈?(注1) 偏偏他的真實想法,根本無法公然宣之于口。并且這個時空,到目前為止,也沒有“追星族”這一名詞。 好在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朱重九在淮揚系內部的權威已經基本確立。大伙雖然不希望他由著性子胡鬧,卻也不能把話說得太重。只能采用迂回策略,一點點打消他的念頭。 做這種拐著彎兒勸人的事情,馮國用在一干文臣當中肯定最是在行。笑了笑,站起來沖著朱重九輕輕拱手,“如今我淮揚百廢待興,主公哪有時間去見他。那脫脫若是想履約的話,盡管乘船前來揚州便是…反正主公昔日連俘虜都不曾亂殺,更不會難為他一個主動送上門來的落魄小吏…” “的確如此…”沒等朱重九開口,逯魯曾就搶先補充?!澳敲撁撆c其到別處送死,還不如直接到揚州城來,至少主公不會殺了他…” “這。。。。?!敝熘鼐畔肓讼?,剛要再解釋幾句。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嗯哼…嗯哼…蘇先生忽然一口茶水沒喝順氣,俯下身,肩膀上下聳動。 “末將附議馮參軍…”第五軍長史逯德山立刻心領神會,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大聲說道?!爸鞴膊皇钦l想見就能見的,肯讓脫脫到揚州來,已經給足了他臉面…” “馮參軍之言有理,末將附議…”吳良謀反應也足夠快,緊跟著就站起來表明態度。 隨著淮安軍的實力日漸龐大,他遠在黃河以北的家人就越來越安全。甚至有地方官吏主動上門拜訪。明著打的旗號是查訪被吳家某個被從族譜上除名逆子之根底,暗地里,卻紛紛向吳良謀的父親做出保證,只要朝廷不強迫,他們絕對不會動吳家莊分毫。即便哪天朝廷方面真的發了瘋,他們也會提前告知消息,讓吳家有足夠的時間逃往黃河以南。 所以無論于公于私,吳良謀都不希望朱重九再出任何事情。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朱大總管就把揚州城當作他的國都,輕易都別離開半步… 其他幾位武將的心機,雖然沒有吳良謀這么深。但對于自家主公跟曾經的寇仇會面,也覺得不太妥當。在蘇先生和逯魯曾兩個人的暗示下,陸續都站了起來,笑著說道,“末將也附議馮參軍。脫脫如果敢來,主公就好吃好喝朝招待他,然后派船送他過長江。等他平安到了任所,看看那夠皇帝會不會氣死…” “末將覺得馮參軍和胡將軍兩個的話有道理。都督肯在揚州城內見他,已經是給了他很大面子。他如果不敢來,也怪不得都督…” 。。。。。。 緊跟著,參謀部中被重點培養的后備人才們,也紛紛出言湊起了熱鬧。說出來的話各種各樣,但歸結起來核心只有一個,朱大總管不該守那個什么“千金一諾”。要見,就讓脫脫自己來揚州。以淮安軍現在的實力和自信,大伙絕不會對一個已經被朝廷拋棄了人下狠手。 轉眼之間,在座當中,唯獨沒有說話的,就只剩下剛剛加入大總管幕府沒多久的劉基劉伯溫。只見他右手里拿著一把市面上最近很是流行的折扇,在做掌心反復扣打。兩只眼睛半睜半閉,仿佛自己早就成了世外神仙。 “師叔………”揚州知府羅本偷偷朝劉伯溫所坐的椅子腿兒上踢了一腳,以示自己的不滿。 對于這個便宜師叔,他是一百二十個頭疼。當初明明舍不得離開揚州,卻非裝出一幅“不食周粟”的模樣,死活不肯接受朱總管的招攬。轉頭朱總管派人拿了一筆錢資助他辦學,老先生立刻毫不猶豫地就收了下來。還大言不慚的說,開辦書院的宗旨,就是正本清源,打擊淮揚三地所盛行的各種異端邪說,“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結果書院開起來的,前來求學的人,卻寥寥無幾。這年頭,大戶人家的孩子上官辦的縣學、府學、是為了結束學業后能進入大總管帳下,謀求功名。小門小戶的孩子上百工技校,是為了學好手藝,將來賺一份令人羨慕的高額薪俸。誰吃飽了撐的,才跟劉某人去繼承什么古圣先賢的真正學問,出來后再繼承他老人家的衣缽,專門跟大總管府對著干? 于是乎,書院自然開得半死不活。然而劉師叔卻能沉得住氣,繼續每天吟詩做賦,尋章摘句。偶爾出去走動,結交的也都是曾經的頂級大戶,根本不屑跟淮揚新貴為伍。 誰料想就這么一頭倔驢,在關鍵時刻,卻突然站了出來,替第四軍指揮使吳熙宇穩住了揚州城的士紳之心。然后又以身犯險,前往方谷子的軍營內,陳說厲害。使得方國珍在關鍵時刻,掉頭站在了淮安軍這邊,配合著淮安第四軍一道,將董摶霄的浙軍打得全軍盡墨。 立下了如此大功之后,劉師叔自然再也做不成局外人。于是便順水推舟,在吳煕宇、羅本和逯魯曾等人的聯名舉薦下,正式進入大總管府,成為繼馮國用之后,第五名有專門職位的參軍。 只是當了參軍之后,劉師叔的老毛病很快就又犯了??词裁炊紟缀醪豁樠?,動不動就發牢sao。而每當正式議事時,又總好像進了曹營的徐庶般,緊閉嘴巴,只聽不說。 好在朱總管氣量大,從不跟此人計較。否則,依照蘇長史的性子,早踢出門外,讓他繼續當光桿山長,自娛自樂去了,怎么可能尸位素餐到今天。 所以今天無論如何,羅本都得逼著自家師叔張嘴說句話。哪怕跟著大伙隨波逐流,也不能任由他繼續拿捏下去。否則,大總管早晚會對其心生厭倦,羅本自己卡在那里,也里外都不好做人。 誰料以前怎么折騰都不開口的劉伯溫,今天只被踢了一下,就猛地跳了起來。將紙扇當作手篤朝著朱重九舉了舉,大聲說道:“主公認定了脫脫是個英雄,那就去好了。何必再此瞻前顧后?…微臣縱觀史冊,還沒見到兩國相爭,靠刺客來決定勝負。想那脫脫,也不會如此愚蠢……” 注1:在本時空的傳統評書《明英烈》中,脫脫的形象塑造得非常成功。除了選錯了陣營之外,幾乎把智、勇、忠、義、信、禮六項占滿了。 第八章 赴會 下 一 “劉參軍此言大謬…那脫脫連炸毀河堤的事情都做得出,怎么可能有任何底限?…”已經很少在議事時說話的蘇明哲聞聽,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緊盯著劉伯溫的眼睛質問。 對于這個特立獨行的劉伯溫,他可沒什么好印象。雖然后者曾經在揚州保衛戰中居功至偉,但在那之前的種種“劣跡”,蘇長史卻是牢記于心。況且‘劉山長義助吳指揮穩定人心’的壯舉背后,還有許許多多不方便被人知道的細節。這些細節普通人不清楚,但對于整天瞪圓了眼睛替朱重九盯著背后的蘇先生,可真不算是什么秘密。 “劉參軍此言差矣…主公身系我淮揚幾百人人的福祉,豈可以自己為注,賭那脫脫的人品?”逯魯曾也皺起眉頭,以相對緩和的語氣駁斥。 “主公勿聽劉參軍之言…” “主公切莫兒戲…” “主。。?!?/br> 眾文武又紛紛表態,都認為劉伯溫的提議過于想當然。包括劉伯溫的師兄施耐庵,內心里也覺得自家師弟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甚至有點兒拿朱總管的性命沒當回事兒的嫌疑。 然而朱重九本人,注意力卻壓根兒沒放在劉伯溫想法是否正確上。他只是清晰地聽見了,劉伯溫在叫自己“主公”。這對于曾經放走了朱元璋,又剛剛聽聞張士誠準備自立門戶的他來說,簡直比大夏天吃了刨冰還要舒服十倍。因此用力拍了拍桌案,笑著道,“諸位不要打斷,聽青田先生把說說完。本總管自己,肯定是非常想去見一見那脫脫。如果大伙都認為不合適,本總管當然不會擰著來??扇绻嗵锵壬J為危險不大,那本總管又何必讓脫脫給小瞧了去?…” 說罷,向劉伯溫輕輕抬了下手,示意他有話盡管說個痛快。 劉伯溫微笑著搖了搖紙扇,滿臉傲然地補充道,“諸君對主公忠心耿耿,唯恐有些許閃失。所以只看到了此行所隱藏著的危險,卻忘了主公若是慨然應之,可給我淮揚帶來的的巨大好處。試問,連脫脫這種被蒙元朝廷自己拋棄了的人,主公都不肯毀諾。那主公將來,豈會對天下人失信?…昔商鞅徙木立信,新法遂行。主公淮揚所行之法大一異于先前任何一朝,世人乍聞之,心中無不惶恐。而脫脫自己送上門來做那根木頭柱子,主公又何吝區區五十金?…”(注1) 這句話,可的確是全心全意在替朱重九而謀了?;磽P新法大興工商,限制田租,打擊宗族勢力,讓全天下的士紳階層都為之側目。但新法的推行,卻著實給兩淮各地帶來了勃勃生機。大總管府能在蒙元大軍壓境的情況下,先后救濟了揚州和睢、徐、宿等地兩百余萬災民,而自身還沒被拖垮的事實,就是最好的明證。 所以現在的劉伯溫承認,新法的確有可取之處。但是他卻不認為,光憑著淮安軍的武力,日后就能成功地將新法推行到全國。于是,他干脆建議朱重九依照昔日商鞅變法的經驗,先立信于天下,然后再徐徐圖之。 而脫脫此番派人下書來要求朱重九兌現當初碰面的承諾,恰恰是送上門來立信機會。只要朱重九慨然赴約,事情傳揚出去以后,在全天下的人,特別是士大夫眼里,他的形像就煥然一新。畢竟,“仁義禮智信”乃為儒家推崇的“五?!?,非但平頭百姓受其影響巨大,士大夫們,在明面上,也皆以這五項為做人的標準。跟著一個言出必踐的君主,比跟著一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君主要安全得多,也光彩得多。 “這個。。。。。?!被窗泊罂偣芨奈穆毮涣胖?,從逯魯曾往下,包括蘇先生在內,學問都不太差。聽了劉伯溫的剖析,立刻明白了其良苦用心。然而朱重九的性命,當然不僅值區區五十斤銅。所以大伙明白歸明白,內心深處,卻依舊不愿意讓自家主公去冒險。 “溫曾經聽聞,主公昔日于兩軍陣前,憑一把短刀,手刃阿速軍大將數員,而自身毫發無傷,然否?”沒等蘇先生、逯魯曾等文官轉過彎子來,劉基又朝著在座的武將們輕輕拱手。 “當然是真的,我等當時都親眼目睹…”徐達、吳良謀、劉子云等,立刻大聲回應。被日光曬成古銅色的臉上,寫滿了自豪。 胡大海、耿再成等人,則紛紛笑著點頭。他們加入淮安軍徐達等人晚,雖然未曾看到當時朱重九如何驍勇,可也在黃河邊上跟后者親自交過手。知道自家主公的真實斤兩。說是萬夫不當之勇肯定夸張,但真的同場競技,整個淮安軍內,恐怕只有胡大海、陳德、傅友德等區區五、六人能強過他。這還是在不拼命的情況下,如果拼起命來,數量還要再打個對折。 “那諸君以為,與主公單獨相對之時,脫脫行得了專諸、聶政之事否??!眲⒒鸭埳让偷匾皇?,繼續大聲追問。 “哈哈哈。。。。。?!辈淮蠛5热朔磻^來,文官們已經笑成了一團。專諸、聶政是歷史上兩個著名的刺客,前者在酒宴上刺殺了吳王僚,而后者,則從目標的家門口一路殺進去,接連殺死了韓相俠累及其身邊侍衛數十人。 脫脫要是想跟自家主公單打獨斗的話,恐怕一個照面不到就得被直接用拳頭捶死。畢竟自家主公當初那十幾年的豬不是白宰的,幾千條性命累積下來,光是身上的殺氣,就能讓對手撲面生寒。(注2) “恐怕,脫脫只有挨揍的份…白刃對空手都贏不了…”眾武將們在互相提醒下,很快也想起了專諸和聶政的典故,哭笑不得地回應。 “既然主公之勇力,不在脫脫之下。我淮安水師,戰斗力又遠在蒙元之上。雙方約好了在黃河上相見,主公何險之有?只要不讓脫脫的船靠近,即便是準許他本人上船來飲一杯送行酒,那脫脫還能翻到天上去?況且此刻脫脫落難,身邊的死士未必能剩下幾個,而主公這邊,卻還可以帶上傅將軍、陳將軍和丁將軍。只要我等小心謹慎,脫脫連出招的機會都找不到。又何必糾結見與不見,好像主公怕了他一般?…” 最后這幾句話,則是從實戰角度,分析雙方的力量對比。結論是,無論單挑還是群毆,脫脫都沒有任何翻本的機會。所以大伙根本不用太緊張,做好充足準備,見招拆招就行。只要不故意出現疏漏,就根本不存在太大的危險。 在場的一干文武聽完,大部分都紛紛含笑點頭。一些心中還有疑慮的,如蘇先生和逯魯曾兩個,也只能接受劉伯溫的意見。但是他們兩個,卻立刻提議,由劉伯溫親自來cao辦此事。若是出現任何紕漏,提頭來見… 那劉伯溫骨子里其實也是個爽利人,以前跟大伙道不同不相為謀,如今既然已經上了淮安軍的大船,就巴不得能有更多機會一展身手。當即,沖著蘇明哲拱了拱手,大聲回應,“愿立軍令狀…” “胡鬧…”朱重九站起身,輕輕橫了蘇明哲一眼,阻止他繼續順水推舟?!安疁乜蠟橹炷扯\,乃朱某之福。還說什么軍令狀不軍令狀?我信你,你盡管放手去做便是。這幾天需要用到誰,從兩位長史以下,盡管調遣…” 說著話,竟直接將自己的佩刀解了下來,繞過帥案,親手遞將過去,“就以此為憑證,除了在座眾人之外,水師四艘戰艦為限,陸營以一旅兵馬為限。需要用到,你只管去調。哪個敢不服,我親自去收拾他…” “這。。。。?!睗M座文武,包括劉伯溫自己,都被朱重九的出格舉動給驚呆了。一個個瞪圓了眼睛,無法相信自己正在看到的事實…解刀相賜,自打徐州舉事以來,誰曾經受到過如此禮遇?包括蘇先生、逯魯曾和徐達,恐怕都是想都不敢去想吧? “朱某得伯溫,如魚得水…”興奮之余,朱重九未免有些得意忘形。在劉伯溫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大聲宣布。 劉伯溫,這可是有名的后諸葛亮劉伯溫吶…要是連個落了勢的脫脫都對付不了,他在另外一個時空的歷史上,怎么可能留下如此大的名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他給拐到手了,朱某人怎么可能不給他充分的施展空間?甭說是把佩刀暫時借他用幾天,就是永遠都給了他,朱某都絕對不會有任何遲疑… “啊………”劉伯溫的那小身子板兒,怎禁得住朱重九的反復拍打。大叫一聲,蹬蹬蹬倒退數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注1:徙木立信,是商鞅變法中的典故。出自《史記》,孝公既用衛鞅,鞅欲變法,恐天下議己。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于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復曰:“能徙者予五十金?!庇幸蝗酸阒?,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注2:雖然不像荊軻一樣有名,但聶政的戰績和武藝,恐怕遠遠超過的荊軻。荊軻在秦始皇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都未能得手。而聶政則是直接從大門口往里殺,殺死目標為止。 第九章 赴會 下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