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能攔,就盡量攔,攔不住,就放他上岸…”朱重九對剛剛換了仿阿拉伯式三角帆船的水師,信心卻不是很足。點點頭,笑著給朱強減壓,“放他上岸之后,你若是能斷了他的糧道,比直接在江面上跟他拼命還好。去吧,立刻去著手準備,我等你的好消息…” “是…”朱強敬了個禮,大步退下。 “第四軍指揮使吳煕宇…”朱重九立刻舉起第二支令箭,大聲點將。 “末將在…”吳二十二大步上前,躬身候命。 “第四軍留守揚州,此外,整個揚州路的防御,也一并交給你?!?/br> “末將遵命…”吳二十二毫不猶豫地接過令箭,大聲回應,“如有疏漏,末將愿提頭來見…” “我不要你的人頭。但在我回來之前,你必須保證揚州城、江灣基地和海門港這三處地方,不落入外敵之手。否則,你就是死一百次,也不不能贖罪…”朱重九想了想,著重強調。 “末將明白…”吳二十二鄭重點頭,接過令箭,轉身退出門外。 “第三軍指揮使徐天德…”朱重九目光迅速從眾將臉上掃過,把第三支令箭舉在手中,呼喊自己最放心的一員將領,“你立刻下去準備,攜帶十天的糧草輜重,準備好后,立即出發,為全軍先鋒,前去支援徐州。記住,如無絕對把握,不要輕舉妄動…” “都督放心,末將絕不敢辜負您的信任…”徐達快步上前,接過命令,然后與第三軍副指揮使王大胖,長史李子魚等人一道,小跑著出門做出征準備。 “第一軍副指揮使劉子云,第五軍指揮使吳良謀,你們兩個也立刻帶人下去準備。待糧草輜重都裝船后,立刻與我一道去支援徐州…”朱重九拿起第四支令箭,繼續調兵遣將。 劉子云、吳良謀兩人也接了令箭,帶領各自麾下的將領快速退出。議事堂內,立刻就空了一半兒。朱重九又斟酌了片刻,陸續拔出第五,第六,第七支令箭,交給揚州知府羅本、工局主事黃老歪,學局主事祿鯤和學政施耐庵,讓四人互相配合,在大軍出發之后,繼續進行揚州城的重建,新作坊的開發,以及本年度科考籌備等工作,盡量不要讓內政運轉受到戰事的困擾。然后,又抓起第八支令箭,直接遞到了距離自己最近的蘇先生手里,“蘇長史,還是老樣子。我出征之后,整個淮揚的軍政諸事,就全交給你?!?/br> “微臣,微臣縱使粉身碎骨,也絕不敢辜負主公信任…”蘇先生站起身,紅著眼睛接令。他的能力有限,已經越來越不適應長史的位置,曾經幾度提出辭職,請朱重九另找賢能接任。然而朱重九卻始終沒有答應,將淮陽系第二號位置,始終留給他,讓他的權力始終隨著大總管府的發展而水漲船高。 朱重九對他笑了笑,語重心長地吩咐,“你威望高,資歷也重,替我留守最為合適。如果有什么解決不了的地方,多跟羅本他們幾個商量。須知一個人本事再大,也難免有疏漏之處。而集眾人之力,卻可以把事情做得更為穩妥…” 蘇先生知道自家主公是提醒自己不要犯攬權的毛病,趕緊點頭答應,“微臣記下了,都督放心,微臣自己知道自己什么斤兩?!?/br> “我一直對你放心…”朱重九點點頭,笑著鼓勵。然后又陸續叫過工程院主事焦玉、商局主事于常林以及一些文職幕僚,交代了一下最近需要關注的重點。然后又將目光轉向去年剛投奔過來的原廬州知府張松,“內衛處的組建工作,你還得抓緊。最近一段時間,重點放在進出淮揚三地的商販頭上。我估計朝廷那邊一旦戰場上打不贏,就又會試圖從咱們內部下手…” “是…”張松接過令箭,躬身領命。他這個人性子陰柔,又久在官場打滾,最適合用來干一些“臟活”。而朱重九在去年接受了他的投奔之后,也立刻想到了一個合適的位置。那就是秘密成立的大總管府內衛處,專門用來對付混入淮揚地區的各方間諜,以及調查官員們的廉潔問題。 “常副幫主那邊,再送一筆錢過去…”揮手讓張松離開,朱重九又對參軍陳基吩咐,“等打完了這一仗,你就負責組情報處。專門負責對外刺探敵情,向回傳遞消息。像今天這樣,敵軍都打到黃河邊上了,咱們卻一點兒動靜都不知道情況,盡量不要讓他再發生第二次…” “臣,遵命…”陳基大喜,接過令箭,長揖及地。他和葉德新,羅本三人依靠上次科舉成績,同日進入大總管幕府。而如今羅本和葉德新都出任地方大員了,只有他還在繼續于參軍位置上歷練,要說不著急那是打腫臉充胖子。如今終于有了可以獨當一面機會,豈能不牢牢抓在手里,爭取早日脫穎而出? 看看議事堂里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朱重九想了想,就準備吩咐大伙回去休息。誰料坐在陳基身后的章溢卻偷偷向宋克使了個眼色,站起身,大聲說道,“主公,臣有一些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吧,咱們這里,議事的時候,可以隨心所欲地說話。但決策一出,無論支持還是反對,都必須全力去執行…”朱重九將頭回過來,笑著鼓勵。 第二百九十九章 毒計 下 “微臣遵命…”章溢躬身施禮,然后斟酌了一下措辭,低著頭說道:“古語云,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不知道主公以為然否?” 這是《孫子兵法》里邊的名篇,朱重九自打徐州起義之后,都不知道背了幾百遍,早已爛熟于心。但是爛熟歸爛熟,如何將理論應用到實踐中去,卻是兩眼一抹黑。今天,猛然聽人提起,不覺心中一動。點點頭,低聲回應,“孫子之言,當然是兵家至理。但朱某學識淺薄,以其為然卻不知其用,三益如果有話教我,不妨說得詳細些!” “微臣不敢…”章溢見朱重九被自己的語言所動,又拱了下手,小心翼翼地補充,“剛才臣聞聽李將軍說,朝廷那邊授了察罕帖木兒一個達魯花赤的頭銜,并且許給地方上堡寨之主免稅的特權,讓他們自組兵馬,追隨察罕。此計甚毒,請主公務必小心應對…” “免稅,讓他們自組兵馬?那不是湘軍么?朝廷可真舍得下血本兒…”朱重九對這幾句話還有印象,仔細一琢磨,眉頭迅速皺成了一個川字。 記憶里頭有例子明擺著,當年的太平天國,輝煌時刻曾經打得滿清正規部隊落花流水。遇到了曾國藩的湘軍之后,卻越來越力不從心。最后連南京城都被攻破,用幾百萬尸骨成就了曾剃頭中興能臣的美名。 究其原因,太平天國自己腐爛的速度太快是其中之一,滿清王朝應對策略得當,最大限度地利用了鄉紳地主們對太平軍的仇視,卻也居功至偉。至于“我大清”最后也被湘軍的繼承者掘了祖墳,那則是半個世紀之后的事情了。至少太平天國的將士們生前未能親眼看見。 “敢請主公知曉,蒙元朝廷此舉,絕非一時心血來潮。眼下非但中書行省治下各州府都在自組鄉勇,陜西、湖廣和江浙那邊,去年秋天起,也先后貼出告示,準許各路設立義兵萬戶府、毛胡蘆義兵萬戶府等,所選將領,皆為當地士紳。其所募之兵,也都是各堡寨的莊丁。凡是應募者,則免其差役,令討紅巾自效…”唯恐朱重九大意失荊州,宋克也站起身,大聲提醒。(注1) 逯魯曾和一眾還沒散去的文武們雖然不懂什么是“湘軍”,但從朱重九的表情上來推測,應該和宋克嘴里的“義兵”“毛葫蘆兵”差不多,都是地方團練武裝的別稱。便紛紛站起身,低聲附和道:“都督萬萬不可掉以輕心,朝廷此舉雖為飲鴆止渴,卻也能為自己贏得一絲喘息之機。那些鄉勇本事未必強悍,卻勝在于自家門口作戰,熟悉地形,并且隨時隨地都能得到補充…” “的確,主公切莫大意。畢竟渡過淮河之后,便非我軍所掌控之地,人心難測…” “要我說,就一路殺過去。凡是有與蒙古人勾結嫌疑者,斬草除根便是。省得將他們留在身后,吃飯睡覺都得睜著半只眼睛?!?/br> “不可…”章溢被嚇了一跳,趕緊大聲打斷?!爸鞴?,諸位大人,切莫亂起殺心。倘若如此,章某之罪,將百死莫贖!” 說罷,趕緊又給朱重九行了個禮,急切地補充,“主公明鑒,其實那些地方士紳,也有許多人看出蒙元氣數已盡,未必真心愿意與之同生共死。只是紅巾劉平章自前年起兵以來,對士紳誅戮過甚。布王三、孟海馬等將,所過之處,士紳之家更是十室九空。那彭瑩玉最為狠辣,每至一地,必先查抄大戶之家,焚毀地契,打開谷倉。如此一來,那些士紳即便想袖手旁觀都沒有機會了。也只能死心塌地站在蒙元朝廷那邊…” “嗯?”朱重九眉頭緊皺,心中有股怒火熊熊而起,“如此說來,他們當漢jian當得還有理了?還是你覺得,那些紅巾將士就該把手捆起來,伸長脖子等著朝廷來殺?” “微臣不敢…”章溢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額頭上迅速滲出一層冷汗。他雖然足智多謀,膽子卻不是很大,感覺到頭頂上雷霆滾滾,剩下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來。 與他同來的宋克卻灑脫了許多,立刻接過話頭去,大聲補充道:“主公明鑒,紅巾將士固然不該將手捆起來等著朝廷來殺,但鄉紳們卻也不是個個都該死。牛羊臨被宰殺之前,還會掙扎一番。有人要拿刀子砍他們,搶他們的土地,分他們的糧食,他們當然寧愿把錢糧拿出來招募鄉勇拼命,也不肯坐以待斃。所以蒙元朝廷正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才因勢利導,準許士紳們募兵自保。而那李思齊、李思順兄弟兩個,恐怕也正是因為物傷其類,才背叛了趙總管,導致睢陽重鎮不戰而落入朝廷之手…” “哼……哼………”朱重九咬著牙,雙目當中,寒光四射。握在刀柄上的手指關節,隱隱都變成了青灰色。 劉伯溫昨天寧愿去做個閑云野鶴,也不肯出來輔佐他,讓他已經意識到,某些矛盾,遠比自己預想得要嚴峻。今天聽了章、宋兩人的說辭,更是心中覺得一片冰冷。 “莫非真的逼著老子來一場紅色風暴?”人一著急,就本能地想采用最簡單有效的方式解決問題。特別是手中握著刀柄的時候。然而,看到宋克那滿臉坦誠,再看看自己周圍這群謀士,朱重九就覺得腰間的刀子有數萬斤重,幾度發狠,卻最終都沒能將其從刀鞘中拔出來。 如果真的進行一場紅色風暴的話,恐怕他就得從自己身邊殺起。這年頭,識字率恐怕連百分之五都不到,只要讀得起書的,有哪個不是出自中產以上人家?將士紳殺光了,華夏文明的傳承恐怕也就徹底斷絕了,百年之后,誰能說清楚自己到底是功臣還是罪人? “主公且熄雷霆之怒…”逯魯曾一直在默默地看著自家孫女婿,熟悉他的逆鱗在何處。見他又瀕臨暴走的邊緣,主動上前,低聲開解,“章參軍和宋教授,也都是出自一番公心。朝廷此舉雖然歹毒,對其自身來說,卻不失為一條善政。故而眼下我等沒必要計較鄉紳們的短視,而是應該仔細商量一下,大總管府該如何應對?!?/br> “正是如此…”章溢終于緩過了一口氣來,加倍小心地補充,“微臣剛才所言,并非為自己請命。而是心憂我淮安軍前途。畢竟別處不比淮揚,在這里,主公一聲令下,無人敢于違背。而出了淮揚,則主客倒易。士紳豪強,皆為鄉間大戶,平素里頭在鄉間一言九鼎。尋常百姓,要么為其同族,要么為其佃戶奴仆。聽從族長莊主之命,早已形成了習慣,倉促之間,根本不會仔細辨別是非?!?/br> “在河南江北行省還好,要是過了黃河,恐怕情況更甚?!彼慰讼肓讼?,毫不猶豫地接口,“我軍每到一處,皆人地兩生。而士紳大戶們,則皆為朝廷耳目,甚至主動配合朝廷,焚毀莊稼,堅壁清野。如是,每致一地,我軍補給難度為朝廷十倍,消息獲取難度為朝廷十倍,敵暗我明,處處被動??v有火器之利,恐怕也難如在兩淮這邊一樣,攻無不克了…” “兩淮地寡而人稠,且臨近運河,百姓消息靈通,又多不以耕種為生。而離開兩淮之后,百姓則皆為士紳的附庸,只會盲從于族長,輕易之間,絕不會相信一個外來人…所以微臣以為,主公欲取天下,則必先收取民心。即便不能令其贏糧影從,也至少讓其袖手旁觀,而不是舍命去幫助朝廷?!闭乱绮寥ヮ~頭上的滾滾冷汗,繼續低聲說道。 近一年多來淮安軍高歌猛進,百戰百勝。一眾文武的心目中,朱重九幾乎成了半個神仙,雖然不至于唯命是從,但輕易也不會叩闕死諫。所以朱重九造工坊也好,開辦淮揚商號也好,提倡四民平等也罷,除了逯魯曾等少數幾個,偶爾敢提出一些異議之外,其他文武,則是理解就執行,不理解在執行中理解,從來不做半點阻礙。 但是今夜,章溢和宋克兩人,卻成了議事堂里難得的一道風景。讓大伙厭惡之余,心中倒也涌起幾分佩服。這兩個書呆子,話雖然難聽,卻也勇氣可嘉… “兩位應知曉,朱某志在光復華夏,從沒想著與天下士紳為敵…”手掌在刀柄上握了好半天,朱重九最終還是松開了發青的十指,喘息著強調。 “微臣知曉,微臣已經決定發賣家中田產,購買淮揚商號股本…”章溢悄悄松了口氣,低聲表白?!叭晃⒊际前滋炜催^江灣的眾多工坊之后,才明白天道已變,智者無需擁田萬畝,亦可以讓子孫衣食無憂。其他人,卻沒機會看到,也未必看得明白…” “微臣以為,這種人不在少數…”宋克也偷偷在新發的衣服下擺上擦了幾下濕漉漉的手掌,笑著補充?!俺技乙呀浧坡?,所以沒什么舍不得。而那些鄉間土豪,幾輩子就守著土地過活。只知道紅巾軍來了,自己就要破家。卻未必知道大總管來了,他們反而更容易發財。稀里糊涂之中,就成了蒙元朝廷手里的棋子…” “哦?”聽他這樣一說,朱重九總算稍稍冷靜了一點兒。殺人,終究不能徹底解決問題。將那些冥頑不靈的士紳屠戮干凈未必很難,但重新培養一個知識群體,卻至少要花費三十年。況且換個角度看,那些士紳們的抵抗,也未必完全不占理。畢竟,刀子架到了脖子上,無論是誰,都會努力掙扎一下。 他上輩子是一個略帶民族主義的憤青,卻不是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他堅定地認為,華夏民族不該為外族殺戮奴役,卻不認為,炎黃子孫互相之間,互相奴役殺戮就是理所當然。換句話說,他所信奉的民族主義,走到最后,必然是獨立、自由和平等。而不是一部分人因為血脈、財富,或者信仰了某個神明,某種理論,就可以將另外一部分踩在腳下,甚至橫加屠戮。那在他眼里是一種瘋狂,無論舉著共產主義的旗號,還是所謂的普世價值,其間沒有任何本質差別。 想到自己最終也不能將全天下的反對者都殺光,朱重九又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后非常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向章溢和宋克兩人虛心求教,“兩位說得甚是,淮安軍早晚要走出兩淮。請二位不吝教我,如何才能令蒙元毒計落空,令天下士紳不再以我為敵?!?/br> “這?”沒想到朱重九如此容易被說服,章溢和宋克兩個又是一愣,受寵若驚。 然后,接下來,他們就看到了對方固執的一面?!啊c士大夫共治天下’那一套,就不必提了。朱某自己就是個草民,沒理由舍命去打江山,卻請士大夫出來欺負自家左鄰右舍的道理。若是只有此一種辦法,朱某寧愿徹底做個孤家寡人…” “主公明鑒,我二人絕無此意…”章溢立刻又躬下身子,鄭重申明立場。劉伯溫是前車之鑒,他們兩個可不愿重蹈覆轍。況且改變一個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朱佛子現在不忘其本,誰能保證朱重九坐了江山之后,還記得他曾經是個屠戶?更何況即便朱重九能堅持一輩子,他的太子、皇孫,總不可能生下來就送到民間去殺豬。幾代之后,圣人子弟自然還能重主朝堂。 “有也沒關系,我不聽就是…”朱重九也沒指望憑著自己幾句話,就能讓章溢和宋克徹底改變立場,笑了笑,輕輕擺手。 “呵呵呵呵呵。。。。。?!敝車⒖添懫鹆艘黄瑴惾さ男β?,逯魯曾等人,個個如釋重負。 笑過之后,議事堂里的氣氛,終于恢復了正常。宋克看了一眼章溢,然后主動說道,“主公明鑒,克以為,士紳紛紛與紅巾為敵,大部分都是受了蒙元朝廷的蠱惑,對我淮安新政不了解的緣故。如果大總管府能主動肯派出細作,混于商賈中間,讓后者借往來商賈之口,使百姓知道,我淮揚大總管府,與其他紅巾諸侯有所不同,想必他們的敵意,就會降低許多…” “嗯,此言甚善…”朱重九在不被氣暈了頭的時候,倒也是個能虛心納諫的。立刻點點頭,低聲吩咐,“蘇長史,此事就交給你來安排。你前一段時間不是結交了許多說書人么,拿出些錢來,讓他們把淮揚的新政編成段子,四處傳唱,效果應該不會太差?!?/br> “是,微臣遵命…”只要對朱重九有好處的事情,蘇明哲才不在乎采取什么手段,立刻起身接令。 “善公…”朱重九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逯魯曾,繼續吩咐,“士林那邊,還請善公多寫幾封信,代朱某辯解一二。此外,淮揚地區的所有報紙,不管是官辦的,還是商號私辦的,善公都可以派人先管起來,讓他們替我淮揚說話?!?/br> “是,老臣遵命…”逯魯曾拱了拱手,沉聲答應。 “你們幾個,則想辦法多跟商號和往來行商溝通。讓他們在賺錢之余,想想怎么才能賺得更長久…”朱重九轉過頭,又將目光落在身后的一眾幕僚身上,繼續補充。 “是,主公…”眾文職幕僚齊齊拱手,躬身領命。 “三益,你看還有什么可以做的,盡管直說…”朱重九點點頭,將目光再度轉向章溢,和顏悅色地請教。 “微臣這里,還有一個緩急之策,想請主公考慮…”章溢想了想,遲疑著說道。 “怎么個緩急法?你不妨說仔細些…”朱重九皺了皺眉,低聲吩咐。 章溢點點頭,再度拱手,“實不相瞞,以微臣之見,都督時下所行之策,有些cao之過急。在淮、揚、高郵三地還好,畢竟這里土地貧瘠,百姓多半靠煮鹽、幫工和經商為生,新政對他們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至少,不會絕了任何人生路。其他地方,則是不然…” “嗯,這個我知道了。你繼續說…”朱重九想了想,無奈地點頭。 在一個完全的農業社會,想大規模推廣工業化,阻力的確非同一般的大。如果不想血流成河的話,的確需要步子稍微放緩一些。 “所以,微臣以為,我軍若是離了兩淮,則必須以爭取民心為上…”章溢很小心地避開一些字眼,用民心取代士紳之心,或者在他眼里,這二者并沒有明顯的不同。據他以往的人生經驗,大多時候,百姓都會唯當地士紳、族長馬首是瞻,不會自己考慮事情,不會仔細權衡利弊。 “的確…得民心者,得天下…”朱重九笑了笑,嘆息著點頭。 “所謂緩,就是在淮揚之外,暫且不要過早推行將奴仆改為雇工之策,而是重拾光武仁政,嚴令其不得殘害奴婢。對于肯主動響應新政者,則重獎之?;蛸n以一、二開作坊生財之道,或賜予某種貨物在當地的專營權,令其他旁觀者權衡利弊,自行決定是否效尤?!?/br> “嗯………”朱重九低聲沉吟,不置可否。光武仁政到底是什么東西,他不甚清楚。但從章溢的說辭上來推測,應該是自上而下的一種號召,沒有什么實際法律效力,并且也未必能得到有效的執行。這與他原來的打算,嚴重的不附,甚至會嚴重地拖慢他的初級工業化設想之實現,讓人心里覺得很不舒服。(注2) “主公可以在新得之地,設立一個年限?;蛉?,或者五年,期限之內,一切照舊。但期限過后,則任何人不得再買賣奴仆?!敝乐熘鼐挪皇悄敲慈菀鬃尣?,宋克趕緊在一旁補充,“對于攤丁入畝,士紳一體化納糧也是如此??现鲃禹憫一磽P軍的,不妨許他一些好處。在開辦作坊,經營貨物,或者其他方面,給與大力扶持,在其應納總數的份額內,也做一些減免。對于袖手旁觀,不肯主動投效者,則不承認其為士紳,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一切從嚴…” 先以緩和年限慢其死志,然后再誘之以利,分化拉攏,雖然與朱重九理想中的情況相差還是很遠,卻也不失為一個解決辦法。至少,推行起來,會比一切嚴格按照淮揚這邊的規矩辦,要容易得多。 “對于那些冥頑不靈,膽敢勾結蒙元朝廷抵抗我淮安義師者,則適于用急…”章溢緊跟在宋克之后,大聲補充,“誅其族,抄沒其家,將其田產盡數充公然后分給百姓。百姓得我大總管府之田,自然不在乎攤丁入畝。那些妄圖腳踏兩只船者見到大總管之霹靂手段,也會心生忌憚,權衡自己今后的作為…” “善,此言大善…”朱重九用力撫掌,咬牙切齒地給章溢喝彩。什么叫做毒士,章溢此人,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該給好處的時候,根本不考慮什么原則。該動手殺人的時候,也絕不會有半點猶豫。 而如果淮揚大總管府采納他的提議,今后在新打下來的地盤上推行區別對待的政令。當地那些所謂的士紳,抵觸心理將減小許多。畢竟他們還有一段時間去適應,有一定特權可以享受。遠比跟著蒙元朝廷一條路走到黑風險小。如果其中一些頭腦靈活者能順利轉向工商業,恐怕將來整個家族的前途,也未必比靠著眼下幾千畝土地吃飯差。(注3) 注1:出自元史,百官志。于河南、淮南等地立義兵萬戶府、毛胡蘆義兵萬戶府等,“免其差役,令討賊自效” 注2:漢光武帝劉秀取得天下之后,鑒于豪強世家對奴仆過分苛刻,導致社會動蕩的先例,曾經多次下旨,嚴禁殘害奴婢,限制土地兼并。但這些政令的執行力度都不大,僅僅其在世時,豪強們的行為有所收斂。待其駕崩之后,就故態復萌。 注3:所謂政治,總有妥協。美國南北戰爭中,林肯宣布解放南方黑奴,但北方支持自己的諸州,則一切照舊。 第三百章 黃河賦 上 朱重九麾下的眾文官里頭,除了蘇先生、和于常林這些最早參與起義的古代城管之外,其他絕大對數,原本在當地都算得上是富家子弟。因此原本在內心深處,就對淮揚大總管府所推行的新政有一些抵觸情緒。只是因為淮揚大總管此刻正處于高速上升階段,朱重九的以往的決策又極少出錯,所以大伙心里即便有所抵觸,也不敢當面反對罷了。 而章溢今天直言進諫,實際上說出了很多人以前沒敢說,或者沒想到的東西。所以在朱重九表態接納之后,還留在議事堂內的眾人,心思就立刻活絡了起來。紛紛獻計獻策,按照章溢和宋克兩人所提的思路,從各個角度,將政令補充細化,使其轉眼之間,就變得切實可行。 對于眾人的積極性,朱重九也不好過于打擊。只得耐著性子,讓人將這些全記錄在案,以便將來真的打出淮揚之后,照方抓藥。 會議一直開到了凌晨四點多,直到雞叫頭遍,大伙才興盡告退。朱重九也通過這次議事,多少了解到了章溢和宋克兩人的本領。于是便將二人單獨留了下來,低聲吩咐,“三益,你回去后做一下準備,此番出征,朱某需要你跟著一道去,以便隨時請教?!?/br> “愿為主公效死力…”章溢喜出望外,立刻跪倒施禮。 “起來…”朱重九用力攙扶住他,笑著吩咐,“你不要跪,朱某不愿給別人下跪,所以也不愿意讓別人下跪。朱某讀書雖然不多,卻也知道大唐之時,群臣在帝王面前,也有一個座位。到了宋代,才有人偷走了那把椅子。至于蒙元,朱某身為四等漢人,從沒把自己和蒙古老爺們視作一國之民,所以矢志驅逐其回漠北。其所有規矩、政令,皆不會遵從?!?/br> “多謝主公厚愛,溢縱使粉身碎骨,也,也難報答主公知遇之恩…”章溢聞聽,眼睛頓時開始發燙,低下頭,啞著嗓子表態。 讀書人講究“士為知己者死”。朱重九剛才提到了唐代君王前那幾個座位,則明顯是準備把他章某人當作房玄齡、杜如晦之類的肱骨謀臣來看待了。他章溢初來乍到就得器重如此,夫復何求?別說辛苦一點兒,隨大軍出征,即便親自披甲執朔,給自家主公遮擋矢石,都心甘情愿。 “粉身碎骨就算了,朱某希望,你永遠都能如今天一般,發現朱某政令有失,便不懼直言相告…”朱重九再度攙扶住章溢的胳膊,滿懷期待地吩咐。 他身邊無論是先收入帳下的逯魯曾,還是后來通過科舉征募的陳基、羅本,專長都在政務方面,并非合格的謀士。至于蘇先生,于常林等最早加入幕府的那批文官,則照著謀士的標準差得更遠。今天既然發現章溢在這方面潛力巨大,怎么可能不給予充分的成長空間?所以毫不猶豫地就將其擺在了一個關鍵位置上,準備委以重任。 至于宋克,朱重九則喜歡其的灑脫靈活,光明磊落。想了想,先放開章溢的手臂,然后轉過頭來說道:“仲溫,科舉的事情,你要多出一些力?;磽P這邊,眼下不需要人能做一手花團錦簇文章,卻需要一些懂得變通,勇于任事賢才。所以在閱卷之時,你和祿主事、施學政三個,務必要把握好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