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師兄身居高位。居然也有不知道的秘密?!眲⒒櫫税櫭碱^。帶著幾分不解追問。 他倒不是在蓄意挑撥。而是憑著以往的經驗。認定像施耐庵這種掌握著一地學政大權的官員。早已走入大總管府的核心。怎么可能。還有一些秘密的東西。讓他也沒機會看到。。 “愚兄來揚州時間尚短。最近又忙于籌備科考。所以很多地方。都來得及去看?!笔┠外中α诵?。很坦然地承認?!安贿^。。。。。?!?/br> 稍稍斟酌了一下。他決定拿一件不涉及任何機密的事情點醒對方?!皫煹芸煞窀嬖V愚兄。這幾日在集賢館所食白米。味道如何?!?/br> “硬且糙。味如嚼蠟。除了能療饑之外。無任何可取之處?!眲⒒恢朗┠外值哪康?。想了想。很不高興地回應。 “此乃占城那邊所產的稻米。一年兩到三熟。當然味道不會太好?!笔┠外中α诵?。主動解釋。 “占城?!眲⒉疁厣眢w猛地一僵。如遭雷擊。(注1) 對于博聞強記的他來說。占城不算是什么新鮮的地理概念。但揚州人吃占城稻米。卻是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想到先前朱重九那個水壺的比方。這占城稻米。豈不又應了源源不斷的活水么。而占城周遭。還有安南(今越南)、真臘國(今柬埔寨)、暹羅。。。。。。 剎那間。劉基就覺得自己腦‘門’上被劈開了一個窟窿。無數新鮮**的東西拼命朝里頭灌。而施耐庵卻唯恐他頭疼的不夠厲害。繼續蠱‘惑’般說道?!暗钦汲堑久?。在當地售價卻不到三十文。而師弟你手中的白瓷茶盞。在當地一只就要三百文。從?!T’港那邊去占城。逆風不過一個多月。若是順風順水。十五日足矣。想換稻米。何須火炮。一船瓷器過去。二十船稻米也能換回來了?!?/br> 瓷器。水泥。玻璃。還有各種各樣價格昂貴的奇技‘yin’巧之物。滿載于貨船之上。順著大海源源不斷開往南方。然后。則是稻米、金銀。還有各國奇珍。源源不斷由海船運往揚州路?!T’港。而憑著相隔三十步遠。就能將對方‘亂’炮轟沉的本事。哪個海盜。敢打揚州船隊的主意。長此以往。天下誰人還能與朱重九爭鋒??峙聞傄徽彰?。就被淮安革命軍用錢給活活砸死了。哪有機會沙場爭雄。 雖然是管中窺豹。劉基劉伯溫卻窺得不寒而栗。錢糧方面。根本難不住朱重九。道義方面。自己先前的指責也非常勉強。而武力方面。朱重九只會將其他人越甩越遠。絕對不可能被別人追上。朱重八在滁州做得再努力。再謹守圣賢之道??峙碌筋^來。也是個安樂公的結局。不可能好得更多。 不比較則已。越是比較。劉基越覺得滁州那邊前途暗淡無光。而三代之治。等級倫常。又像金科鐵律一般。在他腦子里神圣不可顛覆。讓他腦海里天人‘交’戰。兩眼發直。身體僵硬。手中茶水哆哆嗦嗦。哆哆嗦嗦。全潑在了前大襟上。 注1:明代立國之初。群臣根本沒有海貿概念。立國初期。為了防范海盜就開始了海禁政策。即便是鄭和下西洋。主要目的也是宣揚國威。沒能拿回足夠的利益。導致鄭和死后。下西洋的壯舉立刻成為絕響。 本書首發來自17,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 第二百九十章 國策 上 “啊…”茶盞里的水很燙,一沾身,就痛得劉基徹底清醒了過來。趕緊抖動袍袖,將衣服上的水漬拂了下去,然后訕笑著向眾人拱手,“劉某剛才走神,讓諸位見笑了…失禮,失禮…” “師叔燙得厲害么,要不要去換一件衣服?”看了一眼劉伯溫發紅的手背,羅本關心地詢問。 “不必,不必…天已經熱起來了,這點兒水漬,片刻就能干掉…”劉基心中尷尬異常,臉上卻依舊裝作云淡風輕模樣,笑著搖頭拒絕。 心神失守,剛才絕對是心神失守。想自己劉某人枉讀了半輩子圣賢書,還在宦海沉浮了那么多年,居然被自家師兄的幾句話,就差一點兒破去心防…這怎么可以忍受?…劉某肩上承擔的,可是天下士紳百年命運。而施耐庵和羅本等人,所圖不過一己之私… 想到這兒,劉伯溫臉上迅速又露出了幾分堅毅之色,想里想,搖著頭道,“劉某孤陋,竟不知道占城之米價如此便宜…慚愧,慚愧…” “伯溫不必自謙,我等也是剛剛知道,天下居然還有能種三季稻米的地方…”不忍看到自家師弟太過難堪,施耐庵笑著回應,“好了,不說這些了。咱們今天先吃飯,等改天有了時間,師兄再帶你到四下轉轉。屆時你就知道,咱們淮揚,到底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了?!?/br> 說著話,他一邊用目光不停地向朱重九請求。希望大總管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要計較劉基剛才的無禮。再給自己留一些時間,以便將劉基招入淮安軍旗下。 朱重九心里雖然也對劉伯溫的表現非常失望,但想到此人在另外一個時空的歷史上,畢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v使于經濟方面能力有所欠缺,其他方面卻未必太差。便笑了笑,輕輕點頭。 “吃飯,吃飯。說了這么久,老夫也有些餓了…”祿鯤最為清楚淮揚這邊人才匱乏的現狀,笑呵呵地轉換話題。 “聽您老這么說,我等的確覺得肚子里空得緊…想必是茶水喝得太多,洗去了腸胃中的油脂…”宋克、章溢二人也松了口氣,笑著幫腔。 徐洪給樓梯上警戒的侍衛們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跑去廚房通知上菜。須臾之后,廚師最拿手的菜肴便流水般端了上來。著實是色香味俱全,不負盛名。 然而此時此刻,劉基哪里還有心情品味淮揚菜的好壞?心中不停地盤算著,如何才能再尋找到一個新的切入點,好將先前的話題繼續下去。進而說服朱重九,讓他放棄目前在淮揚各地所推行的那種“攤賦入畝”和“士紳一體化納糧”等諸多“苛政”。將淮安軍徹底引領到正途上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成魔”的邪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遠。 不是劉基有多冥頑不靈,而是他看問題的目光,遠比施耐庵、羅本等人深邃。后者只看到了淮揚大總管府所表現出來勃勃生機,但是他,卻看到了淮揚三地目前所推行的這一套,徹底違反了幾千年來“君王與士紳共治天下”的秩序倫常。 那可是連蒙古人都不敢打碎的東西,哪怕是伯顏當年南征,殺得江左伏尸百萬。到最后,依舊要承認塢主、堡主們的特權,才終于能夠讓南方平靜下來。而朱重九仗著自己有幾分武力,就倒行逆施,真正的有識之士怎能忍得?作為士紳中的菁華,劉基發自本能地就要站出來去阻止這一變化的發生,并且自認為站在了道義的制高點上,雖千萬人吾往矣… “師弟,多吃些魚。這淮白魚,過了江之后,可是很難見到…”看出來劉基心事重重,施耐庵替他夾了塊魚rou,殷切相勸。 他家里原本也有一些田產,但是因為寫書犯了忌,需要上下打點,這些年下來,早就“糟?!钡貌畈欢嗔?。所以絲毫感覺不到劉基的切膚之痛,反倒認為自家師弟今天的做派實在過于魯莽古怪,有點兒對不起往日所負的盛名,更對不起自家主公的折節相待之恩。 “魚,固然是吾所欲也…”劉基正愁找不到說話的由頭,眼前靈光一閃,立刻拍打著桌案感慨,“然想到今后天下就要流血漂杵,劉某便食不甘味…” “師弟這話何意?”施耐庵的笑容一僵,夾菜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當中?!澳菐煹芤詾?,我等不動刀兵,蒙古人就會自行退往塞外么?” “非也,古來胡人無百年之運…”劉基笑了笑,輕輕搖頭,“而蒙古人入主中原已經七十余載,氣數當盡。十年之內,即便大總管不誓師北伐,也會有其他人傳檄天下,號令群雄奮起,光復漢家河山…” “呵呵…”羅本舉著酒杯自己喝了一口,搖頭不語。實在不想跟劉師叔浪費唇舌了。十年之內,傳檄天下。沒有淮揚軍參與,群雄連像樣的兵器和鎧甲都造不出來,誰還好意思腆著臉去號令群雄? 章溢和宋克兩人先前跟劉伯溫曾經爭論過,知道他接下來一定會想方設法將話頭引向大總管府的施政綱領上,便雙雙放下的筷子,豎起耳朵聽施耐庵如何回應。 果然,施耐庵立刻著了劉基的道,放下筷子,高興地舉起酒盞,“除了我家主公,還有誰擔當起如此大任?…伯溫,你既知道朝廷那邊氣數已盡,何不就此留在揚州?咱們師兄弟一道,輔佐主公重整華夏,再現漢唐盛世…” 他是真心欣賞自家師弟劉基的才華,所以竭盡全力想將對方拉入淮揚大總管幕府。也相信自家主公得到了劉基的輔佐之后,能夠肋生云霓,化蛟為龍。誰料劉基心中所想,跟他完全格格不入。笑了笑,搖著頭說道:“若論兵鋒之銳,天下群雄,誰也比不上淮揚。然吾輩欲重現漢唐盛世,卻不可一味地仰仗兵鋒。否則,縱使驅逐了蒙元,也不過是以暴易暴而已。頂多是秦皇之業,照著大漢四百年盛世相去甚遠…” “啪…”羅本將酒盞往桌案上一頓,怒容滿面?!皦蛄?,伯溫。我家主公以禮相待,你不愿留下也就罷了,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惡言?” 罵過了劉基,又迅速站起身,沖著朱重九深深俯首,“主公,本有眼無珠,引薦了一個狂夫來。請主公責罰… “他是他,你是你,何必混為一談…”朱重九笑了笑,輕輕擺手,“清源,稍安勿躁,且聽青田先生把話說完。朱某在這里到底有哪里做得不對,怎么就成了第二個秦始皇了?”、 “嘩啦”,沒等羅本接口,周圍的侍衛們,全都將手按在了刀柄上,對著劉基怒目而視。 他們讀書少,先前沒聽明白劉基在說什么。到了此刻,才知道原來這個膽大狂徒,居然將自家主公比作了千古第一暴君秦始皇。這讓一群直心腸的漢子如何忍得?當即,就準備一擁而上,將膽大包天的狂徒推出樓去碎尸萬段。 “退下…”朱重九狠狠瞪了眾侍衛一眼,大聲喝令,“咱們這里,什么時候不準別人說話了?他說他的,咱們自己做咱們的。哪有聽了剌剌蠱叫,就不種莊稼的道理?…” “哼…”徐洪三等人狠狠瞪了劉基兩眼,緩步退到了墻邊。 “子安不必擔心,朱某不會聽了兩句逆耳的話,就拿你師弟怎么樣…”斥退了一眾侍衛,朱重九又將目光轉向倉惶站起來的施耐庵,笑著承諾。 “多謝主公寬宏…”施耐庵嘆了口氣,紅著臉重新坐下。心中卻后悔得只冒苦水,“施彥端啊,施彥端,沒事兒你招惹劉伯溫干什么?這下好了,非但沒讓此人留下來,反而影響了羅清源的前程…” “青田先生有話請直說,不必學那三國禰衡。朱某不會做那江夏黃祖,也不屑去做曹cao和劉表…”朱重九又笑了笑,沖著劉伯溫輕輕點頭。 若說肚子里一點兒火氣沒有,那是自欺欺人。但想到劉伯溫在另一個時空中的赫赫威名,朱重九就不愿意對此人過分苛責。畢竟,這是輔佐朱元璋驅逐韃虜的一代名臣,自己連張士誠、朱元璋都沒碰一下,又何必讓此人死在揚州? 劉基也知道自己剛才的比方犯了眾怒,站起身來,團團做了個羅圈揖,“劉某心直口快,如有得罪之處,這廂先賠罪了…” “哼…”除了朱重九和施耐庵兩個之外,其余眾人皆把頭轉開,不愿意再聽他啰嗦。 劉伯溫既然敢開這個頭,心中早把個人的生死榮辱置之度外。稍微斟酌了一下,繼續侃侃而談,“諸公皆為飽學之士,可知道大漢為何有四百年江山?而大秦奮六世之余烈,終于一統天下,為何卻二世而斬?” “嗤…”眾人鼻子中噴出一股冷氣,依舊不愿意接劉伯溫的茬。放馬后炮誰不會啊,光是秦朝兩代而亡的緣由,前人就寫過幾百篇策論。每一篇聽起來都非常有道理,每一篇與另外一篇都不盡相同。 劉伯溫卻不怕眾人的冷落,頓了頓,繼續說道,“漢初,高祖有白登之辱,文景之時,百姓雖然生活安定,朝廷對匈奴卻無可奈何。到了漢武即位,用董圣之策,“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才打得匈奴落荒而逃,數百年不敢生南下之念。我漢人頭上,才有了一個“漢”字,才能重新傲視四夷…” “而大秦,以武力得天下,以軍法治天下。焚書坑儒,重軍功而輕士人。故其興雖迅,其亡亦乎…大總管能制萬夫莫當之器,能領上下同心之軍,何不早定方略,以謀大漢四百年之基?反倒效仿那嬴秦,處處以軍功為先。又推行什么“四民平等”,亂華夏千年綱常?…以大總管天縱之才,劉某不憂大總管不能重整山河。劉某所憂的是,一旦大總管百年之后,這剛剛安定下來的河山,又要面臨一場腥風血雨…” “嘶………”祿鯤、施耐庵和羅本等人,齊齊倒吸冷氣。他們都一味地相信,按照目前的發展速度,淮安軍一統天下是早晚的事情。卻誰也沒來得及考慮,一統天下之后,淮陽系接下來該怎么辦?而劉伯溫的話,也非危言聳聽。畢竟兩漢維持了四百二十余年,而秦朝,只維持了十四年,就被項羽付之一炬… 類似的話,章溢和宋克二人先前已經聽劉伯溫說過一次,所以他們兩個倒不像其他人那樣震驚。但是,他們二人,卻也將目光轉向了朱重九,希望從自家新投奔的主公嘴里,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畢竟,如果有可能的話,誰都希望將富貴榮華傳給子孫,而不是像秦朝那樣,連兩代都沒維持到,功臣勛貴的子孫后代們就全成了楚霸王的刀下鬼。 “來,大伙繼續喝酒…”在眾人殷切的目光中,朱重九卻變得有些意興闌珊。舉起面前酒盞,向大伙發出邀請,“青田先生難得來我揚州一趟,大伙不妨跟他好好跟他喝幾杯?!?/br> “飲盛…”羅本和宋克兩個互相看了看,帶頭附和朱重九的提議。 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劉基既然不看好淮揚大總管府的前程,大伙也不用把你當作寶。誰笑到最后,大伙用事實來說話就是。沒必要現在對著窗戶外的冷風逞什么口舌之利。 “飲盛…師弟,你難得來一次,大伙今天好好喝一場,不醉不歸…”施耐庵也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舉起酒盞。很顯然,自家主公跟自家師弟話不投機。就此結個善緣算了,今后也能再相見。沒必要在爭執下去,弄到最后誰都不好收場。 劉伯溫等了半晌,得不到朱重九的回應,也只好舉杯喝酒?!按罂偣懿辉嘎爠⒛硢?,劉某也不強求。此酒,祝大總管武運長盛不衰…來,飲盛…” “飲盛…”眾人紛紛舉盞,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第二百九十二章 國策 下 同樣的酒,喝在不同的人嘴里,卻是不同滋味。 在座眾人,包括施耐庵這個師兄,都被劉基給弄出了一肚子火氣,因此需要酒水來澆火,一個個喝得如鯨吞虹吸。 他們對面懷著為萬民請命之目的而來的劉伯溫,則是眉頭緊鎖,一小口一小口地慢品,以疏心中塊壘。 結果,鯨吞虹吸的人沒喝醉,一口口慢品的人反倒先喝醉了。沒等酒宴結束,就趴在了桌案上,癱軟如泥。 “清源,等會兒叫幾個人,把他扶回你府里安頓吧。這幾天如果有功夫的話,就陪著他到處轉轉。除了保密條例規定不準去的那幾處地方,其他,你都可以帶他去看看…”望了一眼人事不省的劉基,朱重九淡然吩咐。 “是…”羅本迅速站起身,拱手領命。自家師叔劉伯溫看不慣淮揚各地正在發生的變化,又能言善辯,繼續住在集賢館里頭,的確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還不如以私人的名義招待一番,然后盡早恭送他離開。 “二位今天暫且再于集賢館里委屈一晚上,明天早晨,大總管府就會派馬車來接?!敝熘鼐艑⒛抗廪D向章溢和宋克,繼續笑著吩咐。 “某二人但憑主公差遣…”章溢和宋克雙雙站起,帶著幾分醉意回應。 “二位請坐…今日天色尚早,咱們不妨再多喝幾杯…”朱重九笑了笑,再度舉起酒盞。 無緣收劉基于帳下,至少還收到了章溢和宋克。這數個時辰口水,倒也沒白浪費。雖說章、宋二人,在他的記憶中沒什么印象。但任何人的成功,都有其偶然性和必然性,誰能保證給了章、宋兩人足夠的發展空間,他們將來的成就依然還會小于劉基。 “主公,劉師弟他,他只是眼界窄了些。沒,沒,以前沒看到過咱們的工坊,絕對,絕對不是故意為生事而來…”施耐庵快速舉著酒盞站了起身,紅著臉替劉伯溫賠罪。無論如何,他終究是劉伯溫的師兄,做師弟的行事莽撞,他這個師兄難辭其咎。 “我知道,子安不必擔心…”朱重九笑了笑,用酒盞與施耐庵相碰,“朱某不生氣令師弟今天的作為。相反,令師弟的話,倒是頗能發人深醒?!?/br> 這是一句大實話。以朱重九現在的能力,可以一眼看出,劉基并非是某個諸侯的說客。放眼天下,也沒幾個諸侯敢公開派人來揚州搗亂。但劉基今天的表現,卻令朱重九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當前在淮揚三地所推行的東西,已經引發了士紳階層整體的警覺。說不定用不了多久,便會有更多的劉基站出來,想方設法要將淮揚地區的工業化建設,扼殺在萌芽狀態,甚至為此不惜主動去與蒙元朝廷那邊勾結。 但是,以目前的能力和財力,朱重九卻找不出任何有效手段,去緩和雙方之間的關系。這也是今天他聽了劉基那番話之后,不想再做任何回答的原因。大工業化生產,與士紳們所秉持的農業社會等級秩序,有著根本無法調和的矛盾。他朱重九即便說碎了嘴皮子,做再多的讓步,也一樣是徒勞無功。 如果朱大鵬的歷史老師死得不那么早的話,也許他就會驚詫的發現,不止是他一個人,遇到了眼前這個難題。最終解決方案,卻出奇的一致。 另一個時空里,華夏大陸地區,是通過一場轟轟烈烈的土地革命,徹底打碎了農業社會的原有秩序。而撤離到海島上的另外一個政權,居然也在軍隊的支持下,進行了“耕者有其田”和“減租減息”。至于大洋彼岸的那個民主國家楷模,則是通過一場血腥無比的南北戰爭,碾碎了所有阻力。勝利者在失敗者的城市里,肆無忌憚的殺人放火。而失敗者,則通過一本又一本的文學作品,持續不斷地控訴勝利者的暴行。(注1) 。。。。。。。 “主公請恕彥端貪心…”正惆悵地想著,耳畔卻又傳來施耐庵略帶緊張的聲音,“師弟之才,的確勝彥端十倍。今日雖然一時莽撞,做出了很多失禮的事情??扇绻院竽茏约盒盐蜻^來,也許。。。。。?!?/br> “他不是想開個書院么,那剛好在你學政衙門的管轄范圍之內,你自己酌情處理就是,不必向我請示…”朱重九想了想,有些促狹地回應?!百Y金方面,不妨給得充裕一點兒。以青田先生的品行,諒也不會將它用到不該用的地方…” 你劉伯溫不是聲稱要去傳承師門絕學么?那朱某就成全你…要錢給錢,要地盤給地盤。哪怕你劉伯溫本人再不愿意跟朱某合作,你教出來的學生,卻都是淮揚子弟。日后,依舊會進入淮揚大總管府和淮揚商號效力,最終還是沒逃出朱某人的手心。 “如此,就多謝大總管寬宏…”施耐庵愣了愣,拱手向朱重九道謝。 這在他眼里,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至少,劉伯溫將來還有進入大總管幕府的機會。而他們師兄弟兩個,日后也不至于為了各自的主公,相見于沙場。 “也沒什么寬宏不寬宏的。他有話能當面說出來,總比憋在肚子里,然后暗中生事為好…”朱重九又擺了擺手,喟然回應。跟劉基等人吃飯,可比跟黃老歪、焦玉等人研究新產品耗神多了。后者雖然也很累,但每當有新工藝和新產品出來,都會令他從心靈到身體都覺得無比地滿足。而跟手下官員們吃飯,卻每一次,都讓他感覺形神俱疲。 “主公,章某有一言,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見朱重九的確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不會因言而罪人。章溢站起來,試探著問道。 “說吧…不必這么客氣…”朱重九將頭轉向他,笑著鼓勵。 “伯溫,伯溫剛才最后那幾句,其實,其實并非沒有道理?!闭乱缟钗艘豢跉?,盡量讓自己的頭不要低下,“溢觀主公這邊,處處都生機勃勃。然觀其綱紀秩序,卻又如同霧里看花。主公欲謀百世之業,總得有個章程為好。如此,溢等在做事之時,也能自覺遵從。不至于違了主公本意…” 這話,基本意思與劉基先前那些一樣,態度,卻緩和了許多。不強求朱重九遵從儒學道統,但希望朱重九能拿出個固定章程來,以便成為新秩序的總綱。讓后世在繼承時,有所憑依。 朱重九聽了,先是眉頭輕皺,然后忍不住搖頭而笑。大意了,自己還是大意了。只看到了章溢愿意加入大總管府效力的表象,卻忘了此人和劉伯溫一樣,也是受了幾十年儒學熏陶,不知不覺地,就會從本能出發,去遵從心目中的“天理”。 “三益是否也想說,正因為采納了董仲舒之策,才確立了大漢的四百余年傳承?…”慢慢收起笑容,朱重九看著章溢的眼睛,輕聲問道。 “不敢完全歸功于董圣…”章溢想了想,認真地點頭,“但至少董圣于其中居功至偉…” “那大唐呢?”朱重九點點頭,繼續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