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其他族中宿老和西席、教頭、死士們,見基本上已經沒自己什么事情了,也都紛紛起身告辭。待屋子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管家吳福先提著燈籠去外邊巡視了一圈,然后又慢吞吞地轉了回來,看了看坐在桌子邊喝茶的吳有財,先掛起燈籠,然后笑呵呵的拱手,“恭喜東翁,家中麒麟已生頭角!” “不過是個孩子罷了,你不用過分夸他!”吳有財笑著搖了搖頭,然后拎起茶壺,親手給管家斟了一盞,“他福叔,坐下喝口水吧,是金子還是黃鐵,馬上就要見分曉了!” “東翁。。。。?!惫芗覅歉c读算?,欠著屁股坐了半邊椅子,然后端起茶杯慢品,“希望成色不會太差吧,否則,莊主您這回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些!” “不放到火上,怎么能試出成色?!”吳有財笑了笑,兩只眼睛瞇縫起來,活脫一只年過百歲的老狐貍,“世道馬上就要亂了。島上的銅礦,估計也沒幾年好挖了!老二、老四他們,又都不是什么省心的。我不在這個時候趕緊想辦法,留著家里的錢財,等著給別人來拿么?!” “東翁看得長遠!”管家吳福又笑著拍了一句馬屁,然后繼續說道:“其實大公子今天所言,未必沒有道理!但跟三公子比起來。。。。。?!?/br> “他們哥倆兒能都把心思放在一致對外上,總比我那些兄弟總想著對付我強!”吳有財又了喝了一口茶,看著潔白的杯子說道,“銅有銅的用法,鐵有鐵的用法,只是看落在誰人手里罷了?;厝ニ?,反正該做的我已經都做了,希望成色別太讓我失望才好!” 說罷,一口將杯子里的茶水喝干,于管家兩人,各自分頭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莊子大門口左側望樓上的大銅鐘,便被值班的莊丁用力撞響,“當當當——當當當——當當——”,隨即,驚慌的呼喊聲響遍了全莊,“紅巾賊來了!”“紅巾軍來了!”“紅巾賊殺到大門口了!” “別慌,別慌,都,都給我上院墻!”一宿都沒合上眼睛的吳有德拎著把上面鑲嵌了七顆大寶石的“干將”沖出房門,沖著慌亂不堪的莊丁們大聲招呼,“打退了紅巾賊,今年的紅包加倍。要是讓紅巾賊殺進來,大伙即便逃得了性命,過后也得活活餓死!” 說著話,豎起寶劍,用鑲嵌著寶石的側面朝莊丁的后背上亂拍。那些莊丁都是受了吳氏父子供養多年的,挨了幾下之后,也漸漸恢復了秩序。紛紛返回房間拿出大刀長矛,亂哄哄地順著馬道朝莊墻上爬去。 “不用急,不用急。先看看紅巾賊從哪個門攻過來。就一千多號人,總不可能把四面墻全給圍了!”大伙都快爬一半兒了,老莊主吳有財方打著哈欠走了出來。一邊讓仆人給自己披甲,一邊大聲吩咐。 “是!莊主!”莊丁和江湖死士們聞聽,心里頭登時踏實了一大半兒。開始在院墻內按照平素訓練時的次序整隊,然后一波借一波沿著馬道往城墻上走。 不多時,吳家三個少爺,吳良謀、吳良田和吳良方,也全身披掛整齊來到了院墻下。先跟自家老爹打了個招呼,然后急匆匆爬上墻頂,手搭涼棚向外觀看。 只見正南方的大路上,遠遠走來一票兵馬。人數不多,隊形卻甚為齊整。三人一排,三人一排,迤邐拖出半里之遠,就像一條剛剛睡醒的長龍,沿著大路的右側緩緩向前蠕動。大路的左側,卻完全空了出來,仿佛還有人敢跟他們逆向而行一般。 “這就是良謀嘴里的烏合之眾?!”吳有德第一個變了臉色,悻然說道。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以往綠林綹子和朝廷官兵從莊外“路過”時,他沒少跟在莊主吳有財身后跟這些人打交道。然而無論綠林豪杰也罷,朝廷精銳也好,走路時都像蝗蟲一般,烏央烏央一大片。誰能做到外邊的紅巾賊這樣,即便是行軍之中,也是秩序井然,根本不見絲毫混亂的痕跡?! “他們只有二十多名騎兵!”吳良謀卻仿佛根本沒聽見自家二叔的嘲弄,望著迤邐而來長龍,喃喃自語,“估計只是用來做斥候。走在前面那十幾排,應該就是戰兵了。最后邊那些推著雞公車的,大概輜重兵,那中間既沒有推雞公車,又在背上背了個包裹的,算是什么兵種?看上去好生怪異!” “就是輜重兵,也比咱們這邊莊丁強!”吳有德又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紅巾軍,滿臉懊悔,“希望那朱八十一是個肯講道理的,能給咱們一個說話的機會。大伙都給我聽著,等會兒沒我大哥的命令,你們誰都不準放箭!聽到沒有?如果誰敢亂放箭的話,我就把他交出去!” 最后半句話,卻是向周圍的莊丁和教頭們吼的。幾個正蹲在院墻頂上擺弄強弩的教頭,則紛紛抬起頭來,大聲保證,“二莊主盡管放心,咱們心里有譜。今天是只圖自保,不會主動傷人!” “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吳有德嘆了口氣,輕輕點頭。紅巾賊已經殺到家門口了,現在后悔也沒有用了。只能努力掙扎一番,看看能不能憑借自身實力讓對方有所忌憚,然后再坐下來慢慢談“和解”條件。 “他們,他們從大路上下來了,下來了!”有莊丁嘴里發出大聲的喊叫,手指遠處的敵人,驚慌失色。 吳有德繼續手打涼棚朝遠處看,只見那些紅巾軍在一面將旗的指引下,緩緩離開了大路。順著通往莊子正門的小徑上走了一小段,然后停了下來,重新整理隊形,由縱變橫。緊跟著,隊伍中忽然響起一聲悠長的畫角“嗚嗚——嗚嗚——嗚嗚——” 跟在隊伍末尾的輜重兵立刻分頭向后退去,一列接著一列,繞成了一個大圈子。緊跟著,將雞公車的車頭車尾絡繹相連。居然就在莊丁們的眼皮底下,將一座大營的雛形擺了出來。 “嘶!”見到此景,莊墻上的眾人齊齊倒吸了口冷氣。那雞公車在黃河兩岸是最為常見之物。一個木頭輪子外加兩根棍子,推起來就可以走。特別適合于鄉間小道上運送糞土、干柴、稻谷等東西。幾乎是個成年男子都能玩得團團轉。但是,千幾百年來,卻是誰也沒把它用到軍隊的安營扎寨上。 還沒等他們把一口冷氣吸完,遠處的隊伍里又是一聲悠長的畫角,緊跟著,那些身上背著包的士兵也以列為單位,依次行動了起來。先魚貫進入雞公車剛剛圍出來的營地中,互相幫忙將身后的背包解下。然后打開背包,將一件件黑色的鎧甲套在了身上。 “鐵甲軍,他們居然背的是鐵甲!”吳家莊的院墻上,又發出一連串慌亂的驚呼。每名雜兵都有一套鐵甲穿,那些負責沖在最前方的戰兵,還不得用鐵殼子套起來?! 仿佛為了驗證他們的猜想,穿好的鐵甲的紅巾軍士兵,每人從雞公車上取下一根長矛,又有條不紊地從臨時營地中走了出來,到了隊伍左側重新站好,頃刻間,就排出了一道鋼鐵叢林。 叢林右側,那些原來被猜做戰兵的紅巾軍將士,也開始緩緩移動。依舊以列為單位,一列跟著一列退到雞公車攔起的圍墻內。頂盔摜甲,罩袍束帶,再走出來時,則全都變成了披著紅色披風的鐵殼子,手中的長矛短劍,一把把散發出耀眼的寒光。 五百出頭,他們只有五百出頭,絕對不到六百人。卻像一朵鋼鐵打造的牡丹一般,在粉紅色的晨曦中,緩緩綻放。每一個花瓣,都倒映著刺眼的日光。 那最明亮處,是主將和包圍在主將身側的三四十名親衛,每個人都穿著全身的鐵甲,從頭到腳,露在外邊的只有眼睛和雙手。而那上半身的鐵甲,居然是完完整整的一大塊,磨得像鏡子一般光滑,被初升的朝陽一照,立刻跳起一團團驕傲的火焰。 “他們,他們。。。。。?!眳怯械轮挥X得自己嗓子開始發干,兩腿開始發軟,扶在墻垛上的手也在不停地顫抖。鐵甲軍,一千鐵甲軍。誰說芝麻李托大來著。托大,他還派了一千鐵甲軍來攻打一個莊子,要是不托大,他豈不是要請來天兵天將,把個吳家莊直接推到地獄十八層去! 他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身邊的重金禮聘來的槍棒教頭和江湖死士們也是一樣。雙唇顫抖,兩股戰戰,蒼白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半分血色。 “大哥,大哥,趕緊派人出去講和吧!這仗,打不得,打不得??!”七莊主吳有義膽子最小,哭泣著爬到自家平素總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大哥吳有財腳邊,抱著對方的護脛央求。 再看老莊主吳有財,雖然也是臉色發白,卻兀自直挺挺地站在墻上,就像一根標槍般,任七莊主如何用力也晃動不了分毫。直到被吳有義哭得實在不耐煩了,才用腳將此人輕輕踢開,然后對心腹家丁命令,“把老七抬回柴房去歇歇,沒我的命令,不要放他出來!” “是!”那名家丁巴不得早點兒離開莊墻,答應一聲,扛起爛泥一般的吳良義,飛一般跑了。 吳有財嘆了口氣,又將目光轉向自己的三個兒子,“你們,如果怕的話,也去陪著你七叔吧!今天這里,有我一個人在就行了!” “不怕!孩兒不怕!”哥仨兒分明小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卻扯開嗓子,大聲回應。 “嗯!”吳有財滿意地點頭,然后又笑著問道:“良謀,院子外那支兵馬,你看如何?” “這,這。。。?!眳橇贾\聲音有些發顫,卻強咬著牙關回應,“應該,應該算得上是一支強兵吧!至少隊形是罕見的整齊。換了咱們家的莊丁,哪怕是一日一cao,也得大半年才能cao練出七八分形似來!” “嗯!有道理!”吳有財再度輕輕點頭,然后把目光轉向老三吳良方,“老三,你看呢?” “隊伍排得整齊,卻未必打得了仗!”吳良方的聲音也在打顫,卻不肯服輸,故意將嗓門提得老高,“排隊走路最簡單不過,真正打起來,他們還能保持隊形如此整齊,才真的能算作精銳!” 啊,鐵甲軍都來了,居然還想打?眾莊丁們聞聽,立刻齊齊打了個哆嗦,臉色剎那一片死灰。正當眾人欲哭無淚間,莊子外的號角聲再度響起。這次,動的是那些先前推雞公車的輜重兵。只見他們當中分出一百多人,井然有序地從臨時營地深處,推出來十幾輛看上去比雞公車稍稍大了一些,上面蓋著麻布的雙輪車,從隊伍的右側繞了個圈子,緩緩地推到了主將的認旗下。 帶隊的百夫長跑到主將面前抱拳施禮,大聲說了些什么。隨后,那名主將用力揮了一下胳膊。號角聲陡然響起,旋律變得無比激越。伴著激越的號角聲,所有披著鐵甲的士兵,開始緩緩向前推進。幾輛蓋著麻布的雙輪車,則始終推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仿佛車子上面載的是什么神兵利器一般,亮出來后便能瞬間鎖定勝局。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連綿不斷,滾過寂靜的院墻,令院墻上的觀望者不寒而栗。那車上裝的到底是什么?為什么紅巾賊的主將,居然準許車子走在他的前面?!那緊跟著車子前進的黑臉漢子們,到底是些什么人?為什么他們既沒有穿鎧甲,也沒有拿著武器,卻好像拿著大力降魔杵一樣趾高氣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回答他們的只有一連串的號角聲,攪得人心臟抽搐,胃腸一陣陣翻滾。吳有德覺得自己已經喘不過氣來了,渾身上下,除了心臟和腸胃之外,其他已經都不屬于自己。就連心臟和腸胃也完全不受控制,一個瘋狂地在跳動,隨時都要跳出喉嚨之外。另外一個,則在努力擠壓,試圖把根本不存在的早餐給擠壓出來。 就在他緊張得就要吐出來的時候,號角聲嘎然而止。緩緩前推的鐵甲軍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墻給攔住了一般,在距離吳家莊前門一百五十步處,停了個整整齊齊。帶隊的主將猛地拉開面甲,露出一張年青的面孔。隨即,此人將一個鐵皮卷成的筒子放倒了嘴邊上,大聲高喊道:“里邊的人聽著,馬上放下武器出來投降,頑抗到底是沒有出路的。紅巾軍的政策你們應該也知道,只要你們放下武器,一定會給你們寬大處理。。。。?!?/br> 第五十三章 狗血淋頭 “哄!”莊墻上立刻響起一片嘈雜聲,莊丁們原本已經瀕臨崩潰的士氣,瞬間恢復了一小半兒。 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這年頭,即便綠林綹子打家劫舍,都會提前請個教書先生寫一篇“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花樣文章,事先背熟了然后再當眾背誦出來。然后再跟莊子的主人談條件,實在談不攏時才會選擇動手。而外邊的那個舉著鐵皮筒子的家伙,居然上來二話不說,直接命令大伙放下武器投降!這朱八十一,他到底會不會當強盜???! 當即,就有人手指一哆嗦,將一直搭在弓臂上的羽箭射了下來。只可惜距離鐵皮筒子太遠了些,大部分羽箭只飛了一半,就一頭扎在了地上。零星兩三支勉強飛到了目標附近,也早已失了力道,被鐵皮筒子旁邊的士兵拔出刀來一磕,立刻斷成了兩截! “不準放箭,不準放箭,誰叫你們放箭的!”吳有德大急,掄起七星寶劍朝著莊丁身上亂拍,“沒有莊主的命令,誰都不準放箭!” “不要放箭!”莊主吳有財對門外不按常理出牌的那個家伙也好生頭疼,用腳踢了踢一名教頭的大腿,制止了此人偷偷用強弩向鐵皮筒子瞄準的行為,“這么遠的距離,即便能射得到他,也未必穿得透他身上的鐵甲!先把弩箭放下,讓我來問問他的來意?!” 說罷,將手扶在墻垛上,探出半個身子,沖著手舉鐵皮筒子的年青人喊道:“門外可是朱將軍,在下吳家莊莊主吳有財,這廂有禮了!” “嗯?!這礦老板居然比我還有文化?”朱八十一愣了愣,將鐵皮筒子再度舉到嘴巴邊上,大聲喊道:“對,我就是朱八十一!吳莊主是吧?趕緊帶著你的人出來投降!否則真的動起手來,結果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了!” ‘還真是大言不慚!’吳有財雖然沒想跟紅巾軍把關系弄得太僵,聞聽朱八十一如此狂妄,心中不由得涌起了幾分怒意。咬了咬牙,繼續沖門外喊道:“朱將軍,我吳家莊與你徐州紅巾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只因為一時手頭緊,湊不齊李總管要的錢糧,你就帶著兵馬打上門來。這樣做,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對,對對!朱將軍,我們又沒說不給,就是手頭有點緊,湊得慢了些。您真的沒必要帶著兵來!”吳有德也從墻垛后探出半個腦袋,大聲替哥哥幫腔。 “嗯?!”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要跟自己理論一番誰是誰非。這方面的準備,他之前可是絲毫沒做。前后兩個世界的記憶里,能找出來作為借鑒的,也只有這一句,“里邊的人聽著,趕緊放下武器,爭取寬大處理。。。。?!?/br> 正著急間,聽見自己的親兵隊長徐洪三低聲說道:“都督!這個時候,您應該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吳家莊帶頭抗拒按時繳納供奉,不得已,你才帶著人馬親自來??!” “這么復雜?”朱八十一扭過頭,滿臉不可思議?!斑@不都是騙鬼的話么?難道我這么說了,他就會立刻把錢和糧食送出來不成?” “江湖規矩就是這樣!”徐洪三被問得有些發傻,想了想,硬著頭皮解釋,“既然他們不愿意痛快地給,肯定要打上一打,稱稱彼此的斤兩。但開打之前,卻要把場面做足了!這樣,打起來之后才都不會下死手。傷亡幾個人,稱出了彼此的斤兩之后,兩家才好再坐下來繼續討價還價!” “噗!”朱八十一聽著新鮮,忍不住笑出了聲音來。隨即,他又板起臉,舉著出發前讓鐵匠們臨時趕制出來鐵皮喇叭,沖著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吳有財等人喊道:“吳莊主,咱們別再浪費口舌了,你累,我也累。給你弄點兒實在的。你看過之后,再決定這仗是否還值得打!” 說罷,也不聽吳家莊的人如何回答。徑自把鐵皮喇叭朝徐洪三懷里一丟,然后沖著身邊躍躍欲試的連老黑和黃老歪等人,大聲命令:“老黑,等會你先試你的大抬槍。老黃,讓你的徒弟把火炮都亮出來,如果他們還不投降的話,直接朝寨墻上射一輪兒!” “是!都督!”連老黑和黃老歪兩人大聲答應著,帶領起十幾個鐵匠徒弟,將雙輪手推車上麻布給扯了下來,然后七手八腳,開始準備秘密武器。 那連老黑的手推車上,放的正是前一段時間按照朱八十一的要求,重新縮小了的火銃。說是縮小了,青銅制的槍管也足足有五尺多長,再加上棗木制的槍身、準星、罩門等物,總重量高達四十多斤。所以根本不能由一個人單獨使用,只能用預先做好木頭架子支起來,或者兩個人抬著發射。因此朱八十一見了此物第一眼,就直接給出了一個無比恰當名字,大抬槍。 那黃老歪的放大版火銃,倒是做得美輪美奐。銃長也在五尺上下,青銅所制,口徑高達五寸,銃壁則厚到了四寸有余。整個火銃,重量高達五百七十多斤。明晃晃,金燦燦,陽光下令人耀眼生花。 這件黃氏火銃,朱八十一第一眼看到后,也迅速給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大將軍炮。還特地命令黃老歪立刻趕制出了另外兩門,和第一門一道推著,到戰場上檢測其真實威力。 大伙只管在吳家莊大門口埋頭擺弄剛制造出來的神秘武器,那吳家莊的院墻上,眾莊客們可就等得不高興了。一個個扯開嗓子,用顫抖的聲音喊道:“你們,你們到底講不講道理???還自稱是義軍呢,連句場面話都不肯說!”“打就打,誰怕誰啊。一會挨了刀子,可別喊疼!”“趕緊躲遠遠的,要不然我們放箭了!” 喊著喊著,就又射出了一陣羽箭。其中還有兩三支硬弩,示威般扎在了炮車前方,嚇得正在朝炮口里填火藥的黃老歪等人抱頭鼠竄。 “來人,護住黃師傅!”朱八十一皺了皺眉頭,揮手叫過來幾名戰兵,讓他們排成一排,手舉著大盾將黃老歪和他的徒弟們護在了身后。隨即,又舉起鐵皮喇叭向莊子內的人喊道:“吳莊主,你看左面望樓上的銅鐘??!” “??!”吳有財和他的三個兒子們滿頭霧水,一起將目光轉向銅鐘。只見平素報警用的大銅鐘靜靜地吊掛在望樓里,哪里有絲毫異樣? 正困惑間,又見朱八十一用手指了指銅鐘,沖著一個正在擺弄銅管子的家伙問道:“老黑,能打得到么,給我把銅鐘敲起來??!” “您瞧好吧!”連老黑這幾天每逢扎營的時候,就把自己親手制造的寶貝抬槍反復擺弄,對于基本射擊要領早已了熟于心。大咧咧地答應一聲,立刻將手里的艾絨觸在了引火線上。然后雙手牢牢地握住槍柄,將槍口穩穩地指向一百五十外的銅鐘。只能“嘭”地一聲巨響,火光閃動。隨即,掛在望樓里的銅鐘“當啷!”一聲,被砸出了個拳頭大的窟窿來,像著了魔一般在半空中來回搖蕩! “嗡嗡——嗡嗡——嗡嗡——”破損的鐘壁顫動不止,將刺耳的聲音傳入了莊墻上每個人的心底。所有人,包括見多識廣的吳有財,一瞬間都呆若木雞。 一百五十步,從低向高仰射,即便是把守城用的床子弩拉過來,也不可能將純銅鑄造的大鐘,硬生生給鑿出了窟窿來!那朱老蔫究竟使了什么妖法?隔著如此遠的距離,居然一擊而中,并且誰也沒看清楚射出來的是什么? “快跟我去端黑狗血!”關鍵時刻,平素最沒出息的二公子吳有田,反而第一個回過神,拉起兩名莊丁,撒腿就往墻下跑?!拔覝蕚淞撕脦淄澳?,都是熱乎的。趕緊潑到院墻上,不然,他再使幾次妖法,墻都得給砸塌了!誰能擋得住他?!” “妖法,妖法?”眾莊丁機械地重復,跟在吳有田身后小跑著去端糞汁和黑狗血。正亂哄哄間,門外的朱八十一再度舉起了鐵皮喇叭,“吳莊主,趕緊讓你的人從鐘樓上撤開。躲遠點兒,我在給你看個新鮮!” 說罷,也不管對方如何準備,躬下身,于黃老歪一道擺弄起了銅炮。 因為是第一次在實戰中使用的關系,在確定火炮發射角度和固定炮身時,就又多花費了一些功夫。為了安全起見,還在每一門銅炮的尾部,堆起了一個土堆,以免后坐力太大,導致炮車在后退過程中撞傷人。待一切都擺弄好了,莊子內sao亂也停了下來。墻上墻下,都齊齊地將眼睛轉向鐘樓,看他如何施展。 “一號、二號將軍炮放實彈。三號將軍炮放加了火藥的開花彈!給我瞄準了打!”朱八十一退開數步,大聲命令。 “是!”黃老歪和他徒弟們興奮地回答,將彈丸從馬車上拿起來,塞入相應的炮口。然后點燃引線,捂著耳朵跑出老遠! “轟!”“轟!”“轟!”排在最左側的一號炮搶先開火,然后是二號、三號。兩枚四斤重的鐵彈丸呼嘯著脫離炮口,一枚正好砸于還在搖晃的大鐘上,將后者直接推了出去,重重地落進了院子內“咚——”,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 另外一枚實彈,則稍微射偏了些,砸在了望樓旁邊的墻垛上。將青磚壘就的墻垛直接砸塌了一大半兒,磚屑飛濺,落在莊丁的臉上和身上,就是一道道血口子。 但是眾莊丁們卻誰也沒顧上喊疼,齊齊地轉過身,盯著落在院墻內的第三枚鐵彈丸。只見那只彈丸一邊冒著煙,一邊不停地在院子中旋轉,旋轉,突然“轟”地一聲,火光閃耀,將剛剛端過來的狗血人糞連同若干傳說中的至陰之物一并送上了天空。然后像下雹子一般落下來,濺得吳家三兄弟和他們身邊的莊丁們滿頭滿臉。 這下,味道可就美了。三兄弟和眾莊丁們兀自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本能抬起手,在臉上頭上胡亂抹了幾下,然后互相看了看,趴在院墻上大吐特吐。 其他身上沒被狗血和糞便淋到的莊丁、教頭和江湖大俠們,也都被熏得胃腸一陣陣翻滾。以手掩住鼻子,拼命朝院墻兩側躲。 正亂得不可開交之際,門外的朱八十一卻又喊了起來,“里邊的人聽著,馬上放下武器出來投降,頑抗到底是沒有出路的。紅巾軍的政策你們應該也知道,只要你們放下武器,一定會給你們寬大處理。。。。?!?/br> “開門,跟我出去投降!”老莊主吳有財嘆了一口氣,咬著牙命令。剎那間,整個人就矮了下去,宛若風雪后的一株殘荷。 “還沒開打呢?”大公子吳良謀揚起滿是狗血的臉,大聲提醒了一句。然后又迅速低下頭,“還沒。。。。。,哇!哇!”,狂吐不止。 “打什么打,開門吧!希望他能給咱們吳家留條活路!”吳有財仿佛老了二十歲,緩緩挪動腳步,帶頭朝院墻下走去。走了幾步,就在糞便上滑了一跤,然后爬起來,繼續跌跌撞撞往院墻下走。 對方的成色,他的確試出來了。只是,這個代價,唉!不說也罷! 第五十四章 老姜 三月,朱八十一兵臨吳家莊,一鼓破之。 至于這一鼓具體敲了多長時間,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遠近塢堡派來的那些偷偷摸摸打探消息者,無論到的早,還是到得晚,看見的都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大門和坑坑洼洼的磚墻。吳家莊已經破了,莊主吳有財連個求救的信使都沒來得及向外派! 消息傳開之后,黃河以北距離徐州兩百里內的那些曾經拒絕向徐州紅巾繳納錢糧的塢堡,立刻就改變了主意。按照徐州軍索取的數量,將銅錢和糧食加倍裝了車,星夜送往芝麻李的大營。同時派出心腹攜帶厚禮,快馬加鞭趕往吳家莊,向朱八十一表示祝賀。以免后者打順了手,回頭就把自己的塢堡也給一勺燴掉。 然而令那些堡主、寨主們非常忐忑的是,他們派出去的心腹無論拿出多厚的禮物,都根本見不到朱八十一本人。只是被一個叫做徐洪三的親兵給擋了駕,讓大伙把禮物放下,然后各自回家聽候處置。至于朱將軍會不會來打,要怎么樣才肯放過大伙,以及吳家莊的莊主吳有財和他的幾個兒子下場如何,一概不予回應。 “應該沒全殺了吧!”距離吳家莊四十里的劉家莊,槍棒教頭劉二一邊擦著頭上的塵土,一邊忐忑不安地向寨主劉老泉匯報,“小的今天在吳家莊門口,特地多看了幾眼。大門左首的望樓塌了,大門兩側的院墻上,各有五六處被炸塌了地方。但墻上和墻下,并沒見到什么血跡。進了院子之后,血腥氣聞起來也不太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