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前者還好說,朱大鵬親自去找趙君用“溝通”了一回,并悄悄送上了一面珊瑚屏風,左軍的糧食,基本上就能按照五千士兵的標準足額發放了。雖然距離左軍的實際消耗量,還有一定差距。但朱大鵬再自己掏腰包補貼一部分,倒也不至于讓弟兄們餓著肚子受訓。 然而兵器方面,趙君用卻死活不肯通融。到目前為止,總計才給了左軍五十把鋼刀,一百根長矛和八百五十根削尖了的木頭桿子。剛好夠武裝一個千人隊。至于這樣武裝起來的千人隊,至于能不能上戰場,上了戰場之后是殺敵還是被敵人殺,則不屬于長史大人的關心范圍,所以趙大人也不會cao那份閑心! 朱大鵬被逼得沒辦法,只好答應了蘇先生的提議,私下去找城里幸存的張大戶去募捐。后者在城破之夜,因為及時向紅巾軍捐獻了一批金銀而幸免于難?,F在卻被老熟人蘇先生仗勢欺人了一回。只好被逼無奈,咬牙切齒地湊出了五百斤生鐵和一批銅盆,銅碗之類的金屬物件,破財免災。 但這五百斤生鐵和幾十件銅器,經工匠之手處理過后,也不過使得左軍又多出了一百多把鋼刀,和幾身表面鍍了銅水的鎧甲。朱大鵬嫌那鎧甲做得太花哨,防護力太差且沉重無比,不肯穿。蘇長史和孫三十一、徐洪三等人,倒是一人挑了一件,每天不管多累都披掛整齊了,好像隨時都準備上陣廝殺一般。 這樣下去,大伙早晚都得白白地葬送在敵人屠刀之下。眼看著天氣漸漸轉冷,周圍傳過來的,有關朝廷大兵即將來襲的消息,也一天比一天似模似樣。朱大鵬心里急得火燒火燎。 再向先前一樣按部就班訓練下去,無異于等死。他必須尋找一些前人都沒發現的捷徑。而他所知道的大部分捷徑,都是從網絡小說中得來的,比如某個姓武的家伙,因為懂得如何打造燧發槍,就在明初拉起了一支所向披靡的火器部隊。再比如有個姓黃的家伙,因為發明了長槍兵向右旋刺技術,就以三個月一批的速度,爆出了數萬精兵,直接將另外一個時空的滿清鐵騎趕回了深山老林當中。 還有一個姓李的家伙,穿越時候的條件,和朱大鵬自己現在差不多。卻憑借一招‘支部建立在連上’,打得黨項人退避三舍,假以時日,恐怕取代趙匡胤建立大宋朝的,必將是他。還有,還有另外一個姓李的,則在八國聯軍中左右逢源,進而推翻了某個時空中的滿清,建立起來一個橫跨太平洋的君主立憲制帝國。 這些穿越界的前輩,無論其故事是真的,還是虛構。在朱大鵬看來,都未必沒有借鑒意義。而他現在迫切需要確認的只是,到底哪條路最適合自己目前的條件,哪條路能最快賜予徐州軍自保能力而已。 第二十章 老師死得早 有時候,路太多了,未必是好事兒!朱大鵬二十一世紀的靈魂沒少看了架空穿越小說,但是在選擇模仿對象時卻犯了難。不過,這個難題隨著蘇老長史一次匯報,這個問題立刻迎刃而解。 “都督,都督,生鐵的價錢又漲了!”老家伙滿臉青黑,就像被人搶了棺材本兒一樣氣急敗壞?!扒疤爝€八十文一斤呢,今天就一百文了。據咱們營的孫鐵匠估計,看這架勢過幾天還得漲!” “多少?一百文?!”朱大鵬聞聽,立刻被嚇了一跳。兩個靈魂融合的時間也不算短,他平素身邊站的又是蘇先生、孫三十一這種“人精”,早就不再是穿越時的那個小菜鳥。據他所知,這大元朝的紙鈔雖然只能用來擦屁股,但銅錢在民間卻一直堅挺。無論是大宋朝鑄造的,還是契丹、女真人造的,只要成色和份量充足,就會被民間偷偷拿來當貨幣使用。眼下雖然是兵荒馬亂,一百文足色銅錢,也可以在在市場上買到兩斗米。拿來換生鐵,卻只是小小的一個黑疙瘩,那些偷偷朝徐州城販運鐵料的小販們,可真是黑心透頂了! “要不,咱們晚上偷偷派幾個人到東市上去?”蘇先生甭看在朱大鵬面前畢恭畢敬,骨子里,卻絕不是個什么良善之輩。見自家都督也被黑心商販們氣得變了臉色,悄悄上前半步,啞著嗓子比了個砍人的手勢。 “胡鬧,那以后誰還敢再往徐州這邊運東西?”朱大鵬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斑@話不要再提,也別背著我偷偷去干。要是被大總管知道了,誰也保不住你!” “是!唉——!”想了想芝麻李入城后的種種安民舉措,蘇先生終于止住了殺人劫財的心思。這破規矩,也真是混蛋。老子以前當了小小的弓手,還能隨便搶東西?,F在都成了左軍長史了,居然買東西必須付錢!早知道這樣,還跟著你芝麻李造個什么反?真是糊涂透頂。 “你看府里還有什么能賣上價錢的么,有就拿去買了!”朱大鵬想了想,繼續吩咐。 “是!唉——!”蘇先生一邊答應,一邊繼續長吁短嘆。別人的管家都是拼命替家主往回摟錢,自己這個管家當的可是。。。。。。這才幾天啊,為了養左軍那些大肚皮鬼,光是字畫古玩就“扔”出十多件去了。并且到現在連個水泡都沒能砸起來。 “如果咱們打了敗仗,那東西留在府里,最后也是被別人抄去的命。還不如現在就賣了它!”知道老家伙也是為了自己好,朱大鵬又想了想,低聲開解?!叭绻蹅冋娴哪艽虺鋈?,天底下那么多孔目,那么多達魯花赤,你還愁抄不到更好的不成?!現在咬咬牙,早晚,咱們要連本帶利全撈回來!” “嗯!現在咱們抄自己的家,以后就能抄別人的家!”蘇先生立刻轉憂為喜,興奮地用力揮拳頭。隨即,又把聲音壓低了些,蚊子一般嗡嗡著道:“屬下有個建議,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朱大鵬雖然縷縷拒諫,卻從不因言罪人,點點頭,低聲回應。 蘇先生四下看了看,繼續低聲補充,“鐵料這么貴,您干嘛給弟兄們裝備樸刀???!有打一把樸刀的鐵,都能打三支矛頭了。那長矛桿子,又不費什么錢。這徐州城外漫山遍野的木頭,隨便砍下一棵來,就能破出一打!” “這么簡單?”朱大鵬眼睛微微一亮,這回沒有拒絕他的建議,還是仔細問起詳細制造過程來! “簡單得很!”蘇先生大受鼓舞,也顧不上怕被弟兄們背后捅刀子了,手指半空中比比劃劃,“反正不就是捅個人么?又不用做得太精致!砸出個尖頭,套在木頭桿子上就行了。如果您還想省錢的話,甚至連鐵套都不用。另一端砸細了,直接插進木頭里邊去!用這個法子,半個月之內,我保證咱們左軍人手一支!” “呃!”朱大鵬打了個嗝,想了一會兒,黯然長嘆。再宏大的理想,也需要讓位于現實。雖然眼下他既找不到合適的花槍教頭,也不知道那個長槍右刺技術的具體細節??蛇@個長槍的價格優勢,卻令他不得不點頭! 幾十年后,太平時代的人們研究紅巾軍戰史,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什么有一支威名赫赫的百戰雄師,居然八成以上裝備都是長矛?結論千奇百怪,莫衷一是。無奈之下,只好輾轉找到了已經過了九十高齡的蘇先生詢問。這輩子臉紅次數屈指可數的老先生,居然難得又紅了一次,猶豫半天,才用蚊蚋般的聲音說出了兩個字:“便宜!” “便宜,肯定裝備得起”,這就是長矛成為兵器首選的最直接答案。當即,二人就做出了決定。以后左軍自己只打造長槍,絕不再打造任何刀劍。但是私下里,朱大鵬卻自掏腰包,悄悄地將火器研發提上了日程。 作為一個靈魂上的穿越客,他即便歷史知識再匱乏,也知道熱兵器是幾百年后的主流,武功煉得再精,也比不上步槍一顆子彈。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搶先半步,哪怕把整個左都督府都敗光了,也在所不惜! 而據他腦子殘存的歷史知識,姓武的所在明初,和自己所在的元末,好像差不了多少年。如此說來,兩者的技術發展水平也應該非常接近才對。人家姓武的像玩一般就把定裝燧發槍給造出來了,自己這個姓朱的水平再差,理論上弄個火繩槍出來應該差不太多吧?!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他開始組織手下的鐵匠們攻關火繩槍制造。結果現實永遠比理想骨感,真正開始動手,才發現二者之間的差距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打造火繩槍,最關鍵的一項技術,就是制造槍管。而槍管的最簡單制作方法,則是先打造出一根熟鐵棍子出來,然后用金剛鉆一點點地鉆!可怎么樣保證鐵棍的粗細均勻,怎么樣保證鉆孔的筆直光滑,前后寬窄一致,卻至少涉及到了物理、金屬工藝和幾何測量三門學問??蓱z的是,這三項當中居然沒有一項,屬于上輩子宅男朱大鵬的精通范圍。 “物理老師死得真早啊——!”抱著自己發燙的的腦袋瓜子,朱大鵬躺在剛剛建成的營房中,痛不欲生。早知道需要造火器,自己就說什么也把高中物理課好好學一學了。還有大學一年級的金屬工藝,高中二年級的立體幾何。。。。。,天吶,這些老師怎么都英年早逝?! 此后幾乎每天夜里,營地里都會傳出一兩聲怪異的哀嘆?;蛘咚赖氖俏锢砝蠋?,或者死的是幾何老師,或者死的是化學老師、金屬材料老師。但是死得最多的,還是歷史老師。朱大鵬甚至做夢都忘不了詛咒他幾回,一邊打著呼嚕一邊喊著他的名字。 “這個,歷史應該就是青史罷?!笔辉碌椎哪硞€夜晚,徐州軍長史趙君用,揉著自家太陽xue,眼前感覺一陣陣發黑?!拔锢響摼褪歉裎???苫瘜W是什么東西?金屬材料呢,難道打鐵的也能自成一門學問么?你們沒聽錯吧?他真是這樣說的!” “是!絕對是!我們親耳聽到的,不止一回!”兩名穿著黑衣的中年漢子,小心翼翼地回應。他們都是趙君用借助分兵給左軍的機會,安插到朱大鵬身邊的眼線。其中有一人還混到了親兵隊伍中。然而,他們冒險收集回來的情報,卻讓趙君用除了頭疼之外,一無所獲。 “這怎么可能!”趙君用低頭在墻壁上輕輕撞了一下,以保持思維的順暢?!捌胀ㄈ思?,請一個私塾先生給孩子開蒙,就得攢上七八年錢。而那朱八十一不過是個殺豬的,他哪來的那么多錢,居然能請得起七八個先生同時來授業?!” “他,他好像有個jiejie,嫁給了巡檢做第五房小妾!”不忍見趙長史想得如此吃力,個子稍高的那名眼線猶豫了一下,小聲提醒。 “荒唐!你們見過哪個大戶人家,會在妾的弟弟身上花錢?”趙君用立刻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聲駁斥?!熬褪谴蛑囵B年青人,日后為家族所用的念頭,也不會同時請這么多老師來偷著教導他!并且這廝居然命硬到如此地步,把授業恩師克死了一個又一個!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天底下哪有這等怪誕的事情,還都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 為了徐州軍的整體安全,也為了報自己進城當日被辱之仇。他一直沒放棄對朱大鵬的監視。然而,越是監視得緊,送回來的消息,越令他驚詫莫名。那個殺豬為生的少年,居然識字!居然會算賬!居然還懂得如何練兵!懂得如何收買人心,令麾下士卒死心塌地替他賣命!此外,這廝胡亂鼓搗出來的那套親兵、戰兵、輔兵三級訓練方案,連自己這個苦學多年的宿儒都為之贊嘆。如果不是雙方一直有隔閡,趙君用甚至想親自登門去問一問,朱八十一是哪位隱世大賢的關門弟子,來徐州到底有何貴干?!然而翻遍整個大元朝,能教出如此出色弟子的大賢,卻一個都找不到! “莫非他真是彌勒附體,用佛家妙法給他開了竅?!”唯一的解釋,也是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那個有關彌勒俯身的傳說。按照目前三教合一后的解釋,彌勒尊者是大光明神主帳下的首席弟子,通曉過去未來以及世間所有學問。用彌勒附體來解釋朱八十一的淵博,恰恰能解釋得通。但趙君用卻死活不愿意相信這個解釋,那么多人吃齋禮佛一輩子,都沒得到彌勒尊者的青睞。他朱八十一天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孽無數,怎么可能被彌勒尊者選上,作為尊者在人間的替身? “除了練兵和找人在鐵棍上鉆眼兒之外,他最近還干了些什么?”越想不明白,趙君用越是好奇,越不肯放過朱八十一身邊的所有蛛絲馬跡。 “他,他最近還在瘋狂收集硫磺和硝?但那兩樣東西,城里只有藥店有賣。并且存貨量都非常少!他花了雙倍價錢,才每樣買到了三斤多一點兒!”打入親兵隊里的眼線非常盡心,想都不想,低聲匯報。 “硫磺和硝石,他弄那個做什么?!”趙君用聽得微微一愣,順口追問。 “好像是在鼓搗什么火藥。但也可能火藥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據屬下所知,砒霜、巴豆、馬蔸苓,桐油這些東西,他一樣都沒準備!”眼線想了想,低聲回應。(注1) “不要砒霜、巴豆、馬蔸苓,他的火藥還能有啥作用?拿來弄個響聲,嚇唬戰馬么?可咱們徐州這邊江河縱橫,怎么可能出現大股的騎兵?”趙長史的腦袋越來越疼了,再度拿額頭去撞墻。 火藥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徐州城的武庫里也有,蒙古人在軍隊中,早已利用了多年,有非常系統的施放辦法和相應的武器。然而無論是其中哪一類武器,恐嚇的效果,都大于實戰。對馬匹的作用,也強于步兵。 如果選對了天氣和地形,利用火藥中的有毒填料,如砒霜、巴豆、馬蔸苓,還可能制造毒煙來打擊敵軍的士氣。但那得天時、地利都占全了才行。到目前為止,趙君用從來沒聽說過,誰家曾經真的讓毒煙發揮出克敵制勝的關鍵作用。 沒有戰馬可供他驚嚇,沒有在火藥里添加毒藥,光憑著“嘭”的一聲巨響和不到二十步的攻擊距離,火藥能起到什么作用?這朱八十一,既然淵博到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怎么連使用火藥的常識都不懂?! “長史,屬下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見趙君用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打入親兵隊伍里的那名眼線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詢問。 “說吧?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出格,我都可以答應!”趙君用看了此人一眼,裝作很大度的模樣吩咐。 “屬下,屬下奉命去監視,監視朱都督也有兩、三個月了。屬下,屬下覺得此人雖然性子狂傲了一點,卻未必真的對在咱們包藏著什么壞心!”眼線又想了片刻,硬著頭皮回應。 趙君用立刻冷了臉,低聲呵斥道:“你的任務是盯緊了他,不是告訴我該怎么做!你怎么知道他對咱們沒惡意?他要是有惡意,會擺寫在腦門兒上么?!” “長史大人息怒,長史大人息怒!”眼線趕緊磕了兩個頭,低聲解釋,“屬下不是想要干涉長史的決定。屬下,屬下只是覺得。那朱八十一平素雖然和弟兄們同吃同住,卻未必把自己當成了咱們一類人。他,他就像,就像個世外。。。。。?!?/br> 偷偷看了看趙君用的臉色,他不敢用世外高人這個詞,換了種說法,繼續補充,“就像置身事外的人一般。頂多是個看熱鬧看不下去了,想拉一下偏仗。卻,卻根本沒想過,要站在其中某一方那邊!” 注1:元代火藥配方傳承于宋,改進極小,遠未達到最佳比值。通常配比為,硝百分之五十,硫磺百分之二十,木炭百分之二十,其他為各類刺鼻、發煙、有毒添加劑。巴豆、砒霜等。 第二十一章 做個大炮仗嚇死你 “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他旁觀什么?旁觀咱們和朝廷鷸蚌相爭么,他能得到什么?”趙君用頭腦相當敏銳,立刻聽出了眼線真正想說的意思。 “什么也不想得到。只是覺得他不屬于這里,隨時都準備走開!”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打入朱八十一親兵隊伍里的那個眼線也不愿再回避什么了,想了想,繼續低聲補充。 “胡說!他走,他能走哪去?他現在的名頭,可一點兒不比咱們大總管??!”趙君用無法接受這個說法,冷笑著撇嘴。 提到“名頭”兩個字,他心底就又涌起一股濃烈的酸水。無論是當初蕭縣起義,還是后來的率眾攻打徐州,他趙君用在里邊都功不可沒。包括把最后的糧食做成燒餅分發給流民,激勵大伙背水一戰,點子也是他出的,其他幾位頭領都是坐享其成而已。結果到了后來,整個義軍上下居然只記得兩個人,一個是芝麻李,另外一個就是憑空殺出來的朱八十一! 撿了這么大的便宜還想一走了之?那姓朱的能走到哪里去?如果蒙元朝廷的大軍打過來,第一個要追殺的目標是芝麻李,第二目標就是姓朱的!咱老趙,只能排到第三,或者第四! 想到這兒,趙君用又撇了撇嘴,繼續冷笑著說道:“他那是裝神弄鬼裝過了頭,自己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彌勒佛的rou身了!你發現的這個消息很有價值,我給你記在功勞簿上,將來一并升賞?;厝ダ^續你給我盯緊了他。如果他敢拋下左軍自己逃走的話,不用請示,立刻將他給我就地正法!” 話說完了,才發現兩個眼線已經嚇得趴在了地上。趕緊將語氣放緩了些,低聲補救道:“當然,如果他是一心跟著咱們干,我肯定不會逼你們去做對他不利的事情??傊?,你們兩個要記住,咱們這樣做也是為了徐州紅巾,為了驅逐韃虜,不是為了互相傾軋,更不是為了我老趙自己。聽清楚沒有!” “清楚了!”兩個眼線嚇得又是一哆嗦,磕了個頭,用顫抖的聲音回答。 “聽清楚了就回去吧,繼續盯緊了他,有情況隨時過來向我匯報!”趙君用滿意地揮了下手,命令二人離去。目送著倆眼線的背影融進黑夜當中,他又慢慢轉過身,倒背著雙手在屋子里踱步,“鐵棍上鉆孔,自己配火藥?難道他被咱老趙逼急了,想另辟蹊徑不成?可盞口炮是銅鑄的啊,他怎么連這點兒常識都不懂,居然還想著去鉆鐵疙瘩?!” 盞口炮是蒙元軍隊中的制式火器,徐州城的敵樓上就架著十好幾門,作為長史的趙君用沒法子不熟悉!那東西長一尺,粗半尺,在身管正中央有一個大小約三寸左右的孔徑,前寬后窄,呈倒立的錐子形。裝滿火藥之后,可以將鐵砂打出五十步之外,濃煙滾滾,聲勢甚為浩大。(注1) 然而除了在守城時用來嚇唬人之外,趙長史實在想不出那東西還能起到什么作用。五十步的距離,哪怕是用一石力的弓,射出的箭只要命中要害部位,也能讓對方瞬間倒地,失去繼續作戰的能力。而用盞口銃發射鐵砂去轟,除非正好轟在了面門上,把對手的眼睛直接燙瞎。此外,只要有衣服遮擋,就連重一點兒的淤痕都砸不出來。更甭說像傳言中那樣轟破鎧甲,將里邊的人轟得筋斷骨折了! “除非,除非還有一種可能。他知道鐵火銃威力比銅火銃大許多,所以才不惜代價地去琢磨此物!”敵視歸敵視,然而從二人第一次見面那一刻起,趙君用就再沒小瞧過朱八十一。 對方既然能趁著紅巾軍攻打徐州的時候暴起發難,無論膽子、心思和對時機的把握能力,都達到了一個令人畏懼的高度。趙君用認為,這樣一個陰險狡詐又野心勃勃的家伙,不可能把心思浪費在沒用的東西上! 想到這兒,他斷然做出決定,“來人,傳本長史的令,讓司庫參軍把武庫里的火藥全拿出來,明天一早,親自分發到各軍手中。城墻上的盞口銃,也都取下來,與火藥一并分發到各軍當中。讓各軍將士,提前熟悉此物的威力,以免戰場之上乍一遇到,被嚇得驚慌失措!” “是!”正在門口值守的心腹們答應一聲,迅速跑下去傳遞命令。 ‘你不是折騰火器么??!老子成全你!’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漸去遠,趙君用用力揮了下拳頭,心中暗暗發狠,‘先拿一套實物給你做模子。咱老趙倒是要看看,你最終能折騰出何等神兵利器來!’ 他現在穩坐徐州軍第二把交椅,說出的話來莫敢不從。第二天一大早,揣摩了一夜上意也沒揣摩出任何結果的司庫參軍李慕白,就頂著兩個黑眼圈,親自帶著心腹,把武庫里已經板結成塊的火藥和城門樓中銹跡斑斑的盞口銃平均分成了數份,逐一派發到各位將領手中。 因為沒有任何人暗中“關照”,左軍手里也領到了足額的火藥和火器。一共三支長滿了綠銹的盞口銃,還有大約五百斤火藥,百余顆鐵制的“炮子”。滿滿裝了一板車,直接推到了西門大校場里。 朱大鵬最近一段時間正閉門造車弄火繩槍,累得暈頭轉向。一見到武庫撥發的實物,立刻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指揮著親兵們把盞口銃擦拭干凈,再拿武庫發放的火藥試射一輪。然而炮聲過后,他臉上的笑容卻瞬間就被凍成了冰。 這哪里是火炮???連自己上一世玩過的大號‘二踢腳’都不如。大號二踢腳點著了引線放出去,隔著五十米遠還能在人腦袋上砸個青包呢。這東西一炮轟出,卻在三十步外的木頭靶子上連個淺坑都沒砸出來。 “換火藥!到我房間里第二個柜子里去拿!”沒等親兵們試射第二輪,朱大鵬就咬著牙命令。 上一輩子的化學老師死得早不假,但能混到個理工本科文憑,他至少還記得黑火藥的標準配方是一硫、二硝、三碳。雖然摩爾量比換算成質量比,又花費了他很大力氣去推導,結果也未見得完全精確。但大方向卻沒有錯,弄出來的東西絕非眼前這些土黃色像狗屎一樣的“火藥”能比。 誰料親兵們聽到之后,卻沒有立刻行動。直到朱大鵬把眼睛豎起來,才互相看了看,由親兵隊長徐洪三代表大伙出言提醒,“都督,您還沒給李參軍畫押簽收呢!” “???!”朱大鵬愣了愣,這才意識到司庫參軍李慕白還一直站在裝火藥的板車旁。自己太急于檢測元代大炮的效果,居然把簽收的事情都給忘掉了。趕緊將手上的火藥沫子胡亂擦了擦,快步走回去,笑著向對方賠罪,“哎呀!看我這個急性子。失禮,失禮,讓參軍大人久等了!” “朱都督不必客氣!”李慕白側開半步,然后躬低身子,以下級拜見上級的禮節回應?!跋鹿俜凑矝]什么事情,剛好在旁邊看個新鮮!” “你以前沒看過火炮發射?”盡管心里巴不得此人立刻滾蛋,朱大鵬還是耐著性子搭訕。無他,這姓李的是趙君用的遠方親戚,不但管著沒用的古代火藥和火炮,還替趙君用管著各種武器的入庫和發放。左軍如果想盡快裝備齊整,跟此人搞好關系一環就必不可少。 “沒有,沒有!”司庫參軍李慕白擺了擺手,大聲回應,“下官今天早晨已經送了六家,除了前軍的毛都督拉著下官,仔細詢問了一番這火銃的用法之外,其余幾家都督和將軍,都看都沒看,就下令把東西收了起來!” “哦!”朱大鵬聞聽,輕輕點頭。很顯然,紅巾軍將領們看不上火器,這玩意兒到目前為止,也的確沒有讓人重視的價值。 裝填麻煩,威力極差,更談不上什么準頭。一排排擺上幾千門,同時發射,也許還能嚇死不少人。單獨拿一門出來,連流民家里頭的燒火棍都不如。至少后者還有個長度優勢呢,著急了可以掄起來朝敵人腦門兒上招呼。這銅火炮,就一尺長的炮身,粗細卻超過半尺,嚇唬完了人之后,只能掄起來當板磚用。還太沉重了些,遠沒板磚用起來順手。 李慕白今天的談性非常濃,一改他先前見了朱大鵬就公事公辦模樣。見后者只是“哦”了一聲就不再言語,便堆起滿臉笑容,試探著詢問,“聽說,聽說都督大人,也在造火藥?!” “瞎鼓搗了些,但沒弄到足夠的硝石和硫磺,所以只鼓搗出了兩、三斤!”朱大鵬自己制造火藥,是為了避免徐州紅巾軍像自己上輩子所了解的那樣,稀里糊涂就不見了蹤影。所以也沒什么保密意識,想了想,順口回應。 李慕白卻得寸進尺,立刻要求留下來觀摩左軍的下一輪火炮試射?!澳?,那下官,下官能不能看看,看看將軍大人的火藥裝到這盞口銃中,會是,會是什么效果?!” “嗯!”朱大鵬眉頭緊皺,低聲沉吟。姓李的家伙跟趙君用穿一條腿褲子,這一點他早就親自領教過了。如果被此人發現自己新配的火藥威力與武庫下發的東西大相徑庭,少不得會報告給趙君用。然后新配方就成了整個徐州軍的共用配方,再也不是左軍的秘密武器了。 然而想到自己動用了蘇先生、孫三十一等所有地頭蛇,都只弄到了幾斤硝石。朱大鵬又忍不住連聲苦笑。沒原材料,光知道秘方有什么用?還不如痛快地交出去,看看姓趙的有沒辦法,買回足夠的硝石來。至少那樣,徐州軍再對上蒙元朝廷的大軍,不至于被迅速剿滅,甚至在歷史書上連個痕跡都沒能留下。 想到這兒,朱大鵬把心一橫。不顧身后親兵們的一連串咳嗽,笑著點頭,“行,你留下吧。不過一會兒躲遠點兒,那東西我也是才第二次用,非常沒把握!” 說罷,轉頭去命令親兵隊長徐洪三去自己在校場旁邊的房間里取火藥。那徐洪三雖然一百二十個不愿意,但主將有令,只好狠狠地瞪了李慕白無數眼,咬著牙去執行命令了。 須臾之后,火藥取來,只是小小的一包,頂多也就七八兩重。卻由徐洪三、王大胖和左軍自己的司庫參軍于常林三人,共同護衛而來。后兩人見到了李慕白之后,也不拜見上官,一左一右,像門板一樣將此人夾在了正中間。 朱大鵬能猜出手下們的小心思,也不戳破。笑了笑,大聲吩咐,“保護著李參軍走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對,二十步外,至少二十步外。就那,能看清楚就行了,千萬別靠得太近!” 說罷,又估算了一下盞口銃的容量。想了想,低聲對徐洪三吩咐,“等會兒別壓得太緊。炮子的數量也別放太多。引火線留長一點兒,然后點了就跑,別站在原地等動靜!” 接連吩咐兩遍,他才算放了心。自己先拔腿走到趙君用的心腹李慕白身邊,跟對方一起觀摩新火藥的試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