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沒有病,就是沒有病。 憑什么說他有??? 他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努力得多,出色得多,也成功得多。 這樣也竟然是一個病人? 李元彬隱約知道衛邵歌心里的想法,所以在得知對方主動要求去英國,接受所謂的“強制治療”的時候,他竟不知道應該擺出什么表情。 支持吧?鼓勵吧? 但看了那一紙協議,還有要讓他簽的“患者親友知情同意書”,以及好幾份免責聲明,他只有一個念頭—— 衛少這是腦子給驢踢了? 不說他為什么突然愿意接受治療。 就只說協議中的諸如“電擊”“極致疲勞”“心理饑餓”的療法……這他媽都是什么? 李元彬根本想不明白,衛邵歌竟然不但接受,且還是主動申請……這樣子的,治療? “治”他媽個鬼。 甚至還有那條,“僅保留治療范圍內的人身自由”? 他無法想象,衛邵歌這樣一個天生的“支配者”,竟然會接受? 他當然拒絕簽字。 李元彬不可能答應這個。 衛邵歌肯定是一時腦子不清楚了,才會…… 又一次把知情書推到他面前。 神情冷靜。 堅定。 他忍不住再三問對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干什么?知不知道這要承擔怎樣的痛苦和風險?這種處于灰色地帶的治療機構,采取的那些所謂治療手段,早都遠遠“過界”……我知道你因為自己的心理防御太強,覺得精神療法沒有作用,但也犯不著去嘗試這種……這種物理療法??!衛邵歌你現在心理狀態穩定,能完美的控制自己,情緒,行為,還是別的什么,都沒有問題!國內那幾位專家也說過,保持這樣一個穩態,根本不會影響你的正常生活…… 李元彬喋喋不休的話被對方輕輕的一句打斷了—— “我知道……但早晚會害了別人?!?/br> 李元彬當時就給丫逗樂了,還害了別人,你禍害人還嫌少不成? 這么想的時候,他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安。 別人? 然后他飄忽不定的目光突然就越過酒吧里重重疊疊魍魎魅影,定在了對面那個人臉上。 “笑成?!彼蝗唤辛艘宦?,“你還記得寧坤嗎?” 混亂的光打在他臉上,他有點吃驚的“哦”了聲,“早就沒有聯系了。怎么想起他來?” 李元彬突然想起這一茬,心里就亂糟糟得不行,當時衛邵歌教訓了寧坤,出來臉色反而難看得不行不行。他當時就覺著不對了,卻竟然沒有去深究。 “既然是同學……有空你查查?”他心神不寧的說了句,往嘴里呷了口酒,補道,“和衛少有關系?!?/br> 突然頭頂升起道陰影。 李元彬奇怪,“你干什么去?” 笑成掏出手機,推開卡座的小隔門往外走,“打電話問問寧坤的消息,你等等?!?/br> 李元彬頓時有點受寵若驚,自己一句話,就讓這位炙手可熱的圈內新貴,雷厲風行去打電話了,面子還真大! 但轉念一想,卻又立時明白,面子大的那個人還真不是自己。 兩年。 城市依舊。 燈火如昔。 s市似乎并沒有什么改變。 新的樓,拔地而起,從那些意想不到的縫隙里,如同倒刮的魚鱗,張牙五爪層層矗立。舊的樓,也安靜息棲,仿佛一小片森林,靜悄悄竟不被打擾。 安靜到悄無聲息的房間,只有窗外照進來的月光能看到一點家具的輪廓。 然后,輕輕的一聲“咔噠”打火機叩響。 明黃色的燭火跳了起來。 衛邵歌把那根米黃色的細蠟燭小心的繞過上半圈,插在了蛋糕上。 屋子里暗暗的,只有這么一朵燭火,照出他臉上的一片暖光——清清楚楚的愉悅的笑。 他拿起另外一根藍色的,在米黃色的蠟燭上引燃,火苗旺盛了一下子,一大滴蠟油猝不及防滴在蛋糕上。 他臉上那么點愉悅的笑頓時消失不見了,皺起眉頭,顯出些煩惱。 他把藍色的蠟燭插到米黃色身邊,準確的和蛋糕上那個巧克力拼成的“生”字第一橫平行。 然后雙手交錯,抵在下巴上,低眉閉眼。 十幾秒之后,他聲音很低,很輕的開口,就像是生怕驚動了什么—— “我感覺很孤獨?!?/br> “這不是某一段時間的感受。長久以來,我都沒有逃離過這種感覺。只有我一個人,我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就算我精疲力盡把自己掏空,也裝不進去哪怕地上的一把土?!?/br> 他撿起一支紅色的細蠟燭引燃,小心的插在藍色的身邊,同樣保持平行。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跳動的燭火上,他的眼睛極亮。 好像全部的精神和魂魄都凝聚在眼睛里。 “我比所有人自由,我可以去任何一個地方,沒有人會攔住我,他們只會看著。但我沒有想去的地方,每一個地方都是一樣的……空蕩蕩。那些每一個從我身邊經過的飽滿的*,令讓我厭惡……嫉妒。但是我不在乎?!?/br> 不同顏色的蠟燭已經被插了一排,整齊得像是排列的士兵。 “乏味,無聊,與我無關?!?/br> “沒意思?!?/br> “活著每一天都沒意思,就算我控制了一切,事實上還是一無所有??上?,沒人發現這一點,他們都將我當做領袖,崇拜我,仰慕我,擁戴我,聽從我的差遣。沒有人發現,他們的領袖其實比煙比霧還虛弱?!?/br> “在我眼里,他們都是傻子?!?/br> “或者聾子?!?/br> “我大聲猖狂的唱歌,咒罵,吼叫,沒有一個人聽見。他們……呼?!?/br> “再沒有別的了。今天就這些?!?/br> 房間里一時間安靜下來。 他默默的插上第二排蠟燭。 跳動的火苗漸漸連成一整片,光。 讓整個客廳更亮了一些,也將蛋糕旁的一個長條形的盒子從黑暗中剝離出來。 衛邵歌也看到了,他明顯有些愣神,才心疼的拿在手里。 卻遲遲沒有打開。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只要打開,他就能看到,摸到,甚至放在手心里暖熱。 整整兩年,他從來沒有接觸過它。 他知道這個東西就在那里,臥室書架的頂層,甚至沒有鑰匙。但他絕對不能觸碰,甚至目光都不能停留。 這是規則。 也是他給自己的……命令。 他成功了,但也失敗了。 他確實做到了,但事實證明,即使做到這個,也對他毫無意義。 他早已病入膏肓。 衛邵歌把盒子從額頭上拿開,仍舊沒有打開,只是緊緊握在手里。 他覺得剛剛說的那些還不夠,還必須要補充。 于是他繼續開口,聲音從不動聲色的平靜,明顯變得溫和—— “我想好好生活?!?/br> 他說,“我想每天早上早早醒來,像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一樣,去晨跑,買早餐,然后用親吻叫醒他。他應該和我一起吃早餐,然后我送他去上班。我繼續前一天的工作,最好忙忙碌碌,快點度過整個白天。晚上準時接他去吃飯。在他喜歡的餐廳里,講他感興趣的事。他可以一言不發,但必須始終凝視?!?/br> “我想學著做飯,像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一樣,開車,聊天,一起挑選各種食材。烹飪出一桌美食。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但必須靜靜等我?!?/br> “我想和他一起運動,跑步,打球,游泳?;蛘甙舶察o靜坐著看書。我想和他一起旅行,攀巖,跳傘,或者乘一條小船,夜晚相擁而眠。我想做一些必要的加班,把工作帶回家,在他身邊,像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一樣,忙里偷閑,說一點閑話,漫無目的的聊天。他可以心不在焉……” “但必須在我身邊?!?/br> “在我身邊……” 他按了一下,黯淡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來,跳出提示,“是否保存本段錄音?” 手指一動,點了“是”。 同時卻又冷淡的說了幾個字,“我并不能?!?/br> 蠟燭已經整整齊齊插滿了整個蛋糕,橫平豎直,如同列隊方陣,密密麻麻,連成一片,跳動的燭火幾乎交融成一整片,讓整個房間亮了許多。 照得他的臉有些發熱。 他撐著胳膊閉了一下眼,然后打開了那個安靜放在蛋糕旁邊的盒子。 里面是一支細長的金屬書簽。 彎曲成一個抽象的音符。 “生日快樂?!?/br> ☆、第一百零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