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他是非常想不到,衛邵歌會說喜歡自己。雖然錯愕之后,也不怎么相信就是了。倒不是覺得衛邵歌會騙自己,而是覺得衛邵歌大概沒搞清自己的心思。他還是有些了解衛邵歌的,覺得這挺有可能。 當然,也有可能的是,對方不過是想要……玩一個證明自己魅力的小游戲。 這么想著,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衛邵……” “我……” 衛邵歌首先收回了話。笑成也就接著說了下去,“你提到的那位國外的腫瘤專家是哪一位?!?/br> 衛邵歌“哦”了一聲,說出個名字。 那一串有些熟悉的音節讓他越發確定了心里的猜測。 他伸手拿過手機,在上面把拼寫打了出來,給衛邵歌看了一眼,衛邵歌點點頭,笑成拼寫是正確的。他收回手機,手指在屏幕上上下劃動著,同時回憶著什么,突然抬頭問了句,“美籍英國人?” 衛邵歌慢慢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彼砬轱@示出他有點迷惑,不過他馬上又說,“我可以打電話問一下?” 笑成已經打開了這個人的維基百科詞條,確認了幾個關鍵信息,又回憶了一下上一世的時間點,發現無不對應。 原來如此。 果然如此。 這時一抬頭,“不用,對了,你剛剛要說什么?” 他語氣比之剛才要溫和了許多。 衛邵歌稍稍有點放松,某種自信在身體里滋長起來,他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脊背,身體微微前傾著,目光真誠,“笑成,我……一開始確實是當你做朋友的,我也知道自己有點心高氣傲,不大看得上別人,但第一次見你就特別想和你親近?!?/br>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待笑成的反應。 笑成就抬了抬眼,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衛邵歌醞釀了一肚子的話卻突然說不出口了。笑成態度并不輕慢,甚至一點漫不經心都沒有,表情認真極了。衛邵歌卻覺得,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沒有在對方心上留下哪怕一絲一毫最輕微的劃痕。 他目光低垂了一下,馬上重新抬起來的時候就恢復了正常,卻把中間打算說的全部略了過去,直截了當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試試嗎?” “不愿意?!毙Τ晌⑿?,回答的果斷極了。 “……為什么?”衛邵歌低沉的問。 “抱歉,我喜歡異性?!毙Τ捎种匦抡归_了電腦。 衛邵歌安靜了兩秒,“這根本不是理由?!彼p輕的,一字一頓的道,“你親口說過,你曾經對一個……男人動過心?!?/br> 笑成手指停在鍵盤上,“邵歌,你不是他?!?/br> 房間里安靜了幾秒,忽然“嘩啦”一聲。 笑成抬頭,就看見衛邵歌一手抽走床頭柜上的報紙,“咣”的一聲甩門出去了。 看來是不高興了。 笑成卻笑了。 不論衛邵歌究竟是什么樣的心思,能讓他因為自己一句話氣成這樣,風度盡失,他還真挺樂的。 笑成低頭看向pad,上面顯示的正是一份本次展拍會特邀嘉賓名單。 他一邊斟酌著其中幾個名字,一邊腦子里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開學之后,他大三,衛邵歌大四。醫科專業要讀五年,按正常情況來說,衛邵歌還要在s大度過兩年。 但上一世,衛邵歌就是在大四的時候被一名國外醫學界的大佬看中,以聯合培養的名義收為弟子,出國進修,后來再也沒有回國。而那位醫學專家的名字正和剛剛衛邵歌說的“外國腫瘤專家”是同一個。 笑成已經發現,雖然他重生將記憶中的一些事件發生的時間提前了許多,但一切大體發展的軌跡卻都沒有改變。如果不出意外,衛邵歌很快就會離開國內,踏上他人生中新的一段征程。 曾經他只等看著對方的背影越來越遠。而現在,他卻不再用目光追隨對方。 他有了自己的路。 然而想到很快就要和對方告別,并且有生之年或許再也不會相見。 他還是有些微的不舍,和悵然。 也不知道現在那位“威廉姆斯”先生有沒有做出這樣的決定,衛邵歌是否同意了對方,又準備什么時候離開。 總要是離開的。 他早就知道,有這么一個時間點。無論他是求而不得,還是不以為然。 該發生的都會發生。 想到這里,笑成突然驚醒,活動了一下停滯在空中的手指,重新落在了鍵盤上,將一個個需要注意的名字標記了出來。 然后取過手機,給他的經理打電話。這邊事情說完之后,他又給導師傳了一份市場戰略預測書。 笑成身體素質不錯,恢復的很快。他在醫院里過的還算悠閑,外面卻已經腥風血雨,江湖起波瀾。 開幕式上發生的襲擊事件不但沒有平息,反而一石激起千層浪,在這之后整整一星期,都占據了港島各大黨派報紙的頭條,成為政黨之間互相攻訐的借口。大陸方面一直沒有做出任何直接舉措,仍舊保持著消息封鎖狀態。 這還不是后世網絡發達到無所遁形的年代,這一點石子還沒法在大陸的江海之中激起千層浪。 但笑成知道,這事情中央絕不會坐視不理,他身份并不特殊,但這個事件性質卻極其惡劣。之前特區行政長官特意來看望他,這也并不全是走形式,言辭之中隱隱提出如果大陸有調查員來,希望他能客觀的陳述事實經過,不要夾雜太多個人情感。 當然對方沒有明說。笑成也心領神會。他沒想著為難對方,只是對他動手的那個人他卻不會就這么放過。香港不久之前已經正式廢除了死刑,司法系統獨立,量刑又從來心慈手軟。 加上襲擊他的那人背后必然還有其他港獨勢力,是否會受到制裁都是兩說。 笑成卻沒有對前來慰問的特首流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僅僅是作為一個受害人的立場表達了幾句不滿,又在對方的許諾安撫之下被安撫下來。 不光是襲擊他的這個人,甚至還有這個組織,他都絕不會放任自流。他這次只是受傷而非喪命,并非對方手軟,而是他運氣好罷了。 一個人不會總是運氣好。 這個組織尚且流毒在外,襲擊不成,折了面子,是否會再做些什么也不得而知,一般人遇到這種事早就倉皇奔回內地了。笑成從始至終,心境極其穩定。 先發制人,后發制于人。 笑成這么想的時候,臉上仍舊帶著淡淡的笑,姿容俊逸,從容溫和。 而一轉身,他就已經著手聯絡港島的幫派勢力。 他上一世和香港沒有多深的交集,也就是生意緣故,來過那么幾次。但就是這么幾次里,他卻和人結下了梁子,差點招來地下堂會的追殺。直到有一個被港島幾大堂會館首都尊稱為為“琛哥”的人救了他,先是將這事壓下,又出面斡旋,讓那個追殺他的幫派發誓再不鬧事,并且只要他每次踏上港島土地,就必須負責他安全。 笑成來港也聽人說過港島的地下勢力分布,但從來都沒聽過一個“琛哥”的人物,他也完全不知道對方救他所圖為何。后來事情平定,有人專門將他請到琛哥面前,笑成驚訝的發現,對方竟然和他年紀相當,如若不是那一身凌厲的煞氣,不小心就會把對方當做普通人。 對方對他十分客氣,禮待有加,先請他吃茶,又帶他去吃港島的招牌菜。笑成心神不定,自然食之無味,那個琛哥說話客客氣氣,卻沒人膽敢放肆,桌子上的氛圍完全不像是港島地下幫派聚會的樣子。 直到最后席畢,琛哥才解釋這么幫他不過是自己當年曾受他恩惠,得人之恩,必將相報罷了。 笑成實在想不起來自己什么時候做過這樣的好事,也就坦然表示對方或許認錯人了。那琛哥不以為意,說自己也知道未必能遇到當年扶持之人,笑成樣貌氣質都很相似,雖知不是,也多盡一份心罷了。 對方重情重義令笑成印象深刻,直到這么些年都未曾忘卻。這時候距離他上一世來到港島還有幾年,也不知道那位琛哥是否上位。笑成自然不愿意利用對方情義,但如果是要做生意,當然是和琛哥這樣的人來談更讓人放心。 他現在還沒有得力的助手,這事情也只能自己來,他也并不心急。雖知時間拖久了,那個叫“劉萬山”的人就越可能占據司法優勢。但是他不在乎,他本就沒有寄希望于港島司法體系。 展拍會最后仍舊正常進行,只是笑成他們的展位被取消了,另外幾位大陸商人,也都因種種原因沒有參加。 笑成的經理遺憾極了,好幾天說話都沒精打采的。 笑成也沒和他解釋,而是讓他將一封三折的請帖挨個送到他標記的幾位嘉賓手中。經理好奇,忍不住打開看了眼,才驚訝睜大眼睛,三折的請帖里面竟然是用一整張的緙絲制成里襯,且這么一張小小的緙絲,竟然是用二十五種織法拼合而成,左右兩折各是十二種,也是十二個方方正正的小格子,中間則是一整塊金紅。 金紅之上,用黑色的細線刺繡出浮起的中文,言語簡單,只說邀請對方參加一周之后舉辦的酒會。 經理恍然隱約明白了些關節。 不過又有點擔心笑成身體屆時是否能支持得住。笑成搖頭,說自己就沒打算現身。經理嚇了一跳,表示自己難擔重任。 剛好這時笑康電話打過來,笑成對他擺擺手,表示不用擔心,就不再解釋了。 電話接通,笑康先是問了他最近情況,關心了幾句,才說到正題——前幾天一位美國專家來b市參加會議,特意找到笑康就他最近的研究進行了深入交流,讓笑康受到了很大啟發。而對方也對笑康的思路很感興趣,表示愿意聯系自己母校和笑康的實驗室簽訂合作協議。 笑成不由驚喜,雖不知衛邵歌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他心里還是十分感謝。和笑康掛了電話,他微微想了一下,就又打給了衛邵歌,結果那邊傳來的是“不在服務區”的提示音。笑成估計對方可能在飛機上,或者已經回了大陸,在那個山林野外享受生活,也就發了封郵件,關了手機沒再管了。 一周之后,笑成以個人名義舉辦的酒會如期舉行。而他本人,也在當天辦理了出院手續,搬入了一家公寓酒店里,并且專門請了一位專職護理。 他在自己入住的酒店花大價錢租借了場地,又請專人布置,就靠坐在沙發上靜候高朋。 醫生表示他現在還需要臥床休息,因此他并沒有出現在現場。 酒會開始還是半個多小時的時候,經理就忍不住站到門口等待客人。他心里實在有些惴惴不安,很擔心今天并沒有人來或是來得太少。無論哪一個都達不到他們想要的效果。 這時候他就格外佩服自己這位老板,年紀輕輕卻格外沉穩,運籌帷幄,仿佛萬事盡在掌握。 其實笑成也并非真就如此確信萬無一失,只是他反而比經理少很多顧忌。 這次沒成怎么辦? 那就下次。 話雖如此,笑成心里還是緊張的。坐在電視之前,酒會現場的畫面清楚展現在屏幕上——現在還是空蕩蕩的,除了幾位侍者和工作人員,再沒有其他人。眼看時間越來越近,竟然還是沒有人現身,他忍不住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紅酒。 輕輕抿了一口,芳香的液體就在口腔中翻滾炸裂,連帶著腦子都被刺激得清醒了許多。他穩了穩心神,端著杯子重新坐回了沙發上。 也就在這個時候,屏幕上,他期待的那些來賓,已經陸續進場了。 笑成不由得松了口氣,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他邀請的人,都是受邀參加這次博展會的設計師,攝影師,藝術家。 并不是所有邀請的對象都表示愿意到來,很大一部分因為時間安排,早在酒會開始之前就飛離了港島。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都收下了請柬。 畢竟是這么精致的請柬。 場內漸漸熱鬧了起來,正式開始的時間也越來越近,卻一直沒有見到笑成的身影。對此,經理按照笑成的要求,只是笑而不語。 而就在秒針最后一跳,落在“12”那個數字上的時候,全場燈火驟熄。但還不等人群發出驚慌議論,僅僅因為窗外燈火有一點光亮的黯淡大廳上空,忽然緩緩落下一塊塊藍色的微光。無數塊藍色光幕從高高的黑暗的穹頂緩緩落下,在不知哪來的微風里輕輕晃動,仿若仙人衣袂,飄然而降,又仿若無盡燈明,熠熠生輝。 而隨著光幕的不斷降落,仰頭怔住的眾人也才看出,每一塊光幕之上竟然都帶著截然不同,但都極其漂亮的機理,隨著光幕的起伏而變幻不定。漸漸距離越近,能夠清楚的看到這些藍盈盈的光幕上漂亮的機理似乎都是精美的刺繡紋路,在藍光之中仿若凌空漂浮。 笑成通過音響,隱約聽見有人忍不住贊嘆“上帝”,有人不住的重復“這是什么?這是什么?”,還有人已經如癡如醉。 他終于放松的笑了,端起酒杯,又咽了一大口。 那些光幕在漂浮在人們頭頂上一米多的位置,突然一暗,然后快速的落了下來,有的落在地上,不過馬上就有人撿起來,而更多的,直接落在了到場嘉賓的手上,頓時被緊緊握住。 空中只剩下一個光幕。 藍光褪去,白光亮起,一朵濯清漣而不妖的藍色蓮花在中心徐徐綻放,而花朵周圍開始出現一圈圈漣漪,越來越密,直到連成一片。 “下雨了?!庇腥说偷偷恼f,但馬上就屏住了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的注視著中央的巨大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