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何晏立刻打開燈,從床頭柜的抽屜里找出備用的溫度計。他用酒精棉將就擦拭了幾下,掀開被子,把溫度計夾到楚璃的腋下。 何晏不停地拍打著楚璃的臉頰,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只有兩道深淺不一的呼吸聲,證明這個房間里真的有兩個人的存在。 何晏一分一秒地數著時間,幾分鐘過后,他把溫度計從楚璃的腋下拔.出來—— 就著燈光,他讀出了楚璃的體溫。 何晏忍不住提起了呼吸。就在差不多的時間,他撥通了附近一家醫院的急診。 “女,楚璃,東陽a區小星花苑?!焙侮瘫M量冷靜地把楚璃的情況告訴對方,“征兆:持續兩周左右的低燒。兩周后的傍晚,昏迷不醒,發燒至41度?!?/br> 說到后來,一向沉著冷靜的他,聲音都顫抖得不行。 掐斷電話,何晏什么都不想做,他只想一直一直地守著楚璃。 “你給我醒來?!焙侮谭鬟^楚璃的臉頰,臉頰微微凹陷,嘴唇不停地顫抖。他靠近楚璃的唇邊,從喉嚨底部發出聲音,無助而痛苦,“只要你醒來,我就把沒有告訴你的事情全都告訴你。只要你醒來,我就把我做的錯事一件一件地擺在你的眼前。就算……就算因此,你不要我了也沒關系?!?/br> “只要你醒來?!?/br> 何晏冰冷的薄唇摩挲著楚璃的嘴唇。 要是楚璃還能有感覺,她一定能感受到嘴唇邊咸澀的液體…… 何晏怔怔地抹了一把臉,突然大笑著說:“看我把事情想得那么嚴重,不會的,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br> 夜晚,他的聲音像晚風,輕輕地吹進人的心頭,在黑幕中散發著最后那點希冀的微光。 ** 楚璃被送進了和楚母一家的醫院。那個大學生女護工走在走廊上的時候,驚詫地看到了躺在支架上的楚璃。她記起楚母交代她的話,便一邊向要好的小護士打聽,一邊把楚璃生病住院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楚母。 楚母知道這件事后十分糾結,在心理上,她想要過來看楚璃,畢竟那是她親女兒的軀殼,她不能不管。要是她女兒的腦子被燒壞了……這該誰來陪?! 但是她又拉不下這老臉。 身體日漸康復的楚母已經能夠走動,白天的時候,她在病房里面踱來踱去;晚上的時候,她不好好睡覺,躺在病床上輾轉反側。 就是在糾結要不要去看楚璃這件事。 楚父還不知道楚璃就躺在樓下的事情,平日里忙,沒人告知他這件事情,他便不知道,夜里他需要陪楚母,楚母憋著不說,他就更不知道。 于是,明明女兒就在同一家醫院。這兩位做父母的,卻沒有一個走下來看她。 何晏更是誰都沒有告訴,連對林月半他們都沒有說。 醫院沒有診斷出楚璃到底得了什么病,四十一度不算低,如果長期這樣下去,肯定是要燒壞腦子的。最大的問題是,高燒使得病人昏迷不醒,如今看來,病人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第48章 這期間只有何晏一個人守在楚璃的身邊,時時刻刻地等待她能夠醒來。 別人不知道楚璃生病的事情,便也不可能突兀地出現在病房里。也不知道顧一安在哪里得到的消息,剛下手術室就匆匆地來看臥病的楚璃。 顧一安走進病房,他就看到……何晏坐在病床上默默地注視著他的小女友,即使楚璃像個睡美人一樣沉睡不起。 何晏聽到了背后的腳步聲,以為是最近這幾天為楚璃換吊針的護士,正想起身為她騰開點位置,下一刻他就略有些驚訝地聽到一個充滿挑釁意味的男聲。 “不就是感冒發燒嗎?用得著時刻守候在這里?”顧一安嘲諷地揚眉,嘴角保持著哂笑的弧度,今天的他罕見地戴了一副框架眼鏡。白大褂、細框架,衣冠禽獸的模樣任哪個妹子看到,都會心花怒放。 然而衣冠禽獸的毒舌指數能讓所有妹子退避三舍。 “呵,顧醫生,有本事你發燒兩周試試?怕是手術刀都握不住了吧?!焙侮痰恼Z氣陰鷙無比,像是淬了□□。 顧一安聞言立刻去看何晏的臉色:“什么?發燒兩周?”掩飾不住的訝異。 他只是去茶水間倒水的時候,無意間聽到小護士們八卦,七嘴八舌地說‘他們醫院近期住了個發燒的小明星,小明星的mama也住在他么醫院’。顧一安才知道楚璃因為發燒生病住院了。 不過當時他正好有一臺手術要做,抽不出時間去看她。 等到手術做完了,顧一安想起楚璃住院的事,便順從自己的心意到了病房。沒想到病房里除了臥病的楚璃,還有坐在一旁的小男友。 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態,竟然會說出那樣刁鉆諷刺的話。 ——不就是感冒發燒嗎?用得著時刻守候在這里? 要是幾個月前,顧一安打死都不相信他會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作為醫生,他的脾氣是不夠好,但是他的醫德卻是有目共睹的,否則當初顧一安也不會責備楚璃忽略楚母。 至于發燒兩周……正常人怎么可能會持續發燒足足兩周?早就燒壞身體了。 顧一安不安地把手伸出來,想去用手背測量楚璃額頭的溫度,被何晏一下子拍回去。 “顧醫生的體表是人工溫度計嗎?如果不是……”何晏的表情不溫不火,他只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如果不是,那么就請顧醫生不要在這里散發你的存在感。病房太小,裝不下您?!?/br> 何晏的情緒很不對。從這幾句渾身帶刺的話里就能看出,他整個人都被楚璃的昏迷不醒折磨瘋了。 或者說已經瘋了。 顧一安還算體諒家屬情緒,他略微沉默片刻,斟酌著問道:“她就一直睡著,沒醒?” 何晏疲憊地搖搖頭:“不是,兩天前,低燒轉為高燒,然后就昏迷不醒了?!?/br> “這樣啊……”顧一安也摸不著頭腦。但他假裝冷靜。 何晏用眼角瞥他,對方不過是他的假想情敵,要是平常的他,斷然不會用那種語氣和不熟的人這么說話。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氣,讓自己盡量保持冷靜:“現狀如此,顧醫生有什么治療辦法嗎?” 顧一安束手無措,他皺著眉說:“我暫時沒有辦法……不過我想情況沒你想得那么嚴重?!?/br> 想想就知道顧一安也不會有什么辦法,何晏這么問不過是涂個安心。他客氣地說了聲謝謝,便不再搭話,低下頭繼續握著楚璃的手,靜靜地凝望著她。 顧一安在門口沉默地站了幾秒,突然心生一陣悲涼之意,他憐憫般的搖搖頭,轉身離開。 腳步聲越來越輕。 何晏知道顧一安已經走了,他捂著楚璃的手背,近乎病態地輕笑一聲:“多好,現在就只有我們兩人?!?/br> 楚璃不可能回答他。 回答他的只有點滴‘滴答’‘滴答’的聲音,冰涼的液體殘忍地流淌進楚璃尚且溫熱的血管里。 楚璃很討厭西醫,她不相信那些藥丸能治好一個人的病,所以楚母剛進醫院的時候,楚璃曾不停地要求讓楚母換一家中醫院看看,當然沒人會去聽她這近乎可笑的念頭。 沒想到,現在這個這么討厭西醫的楚璃,有一天也要躺在這冰冷的病床上,感受著莫名的液體,一點一滴地流進她的血管里。 何晏不安地垂下眼眸。所有人都告訴他情況沒他想的那么糟糕。他也知道,百分之九十,楚璃會醒過來。 但是這百分之八十里,醒過來的,是他的公主,還是楚母的女兒…… 這他就并不能確定。 這個心事就像是炸藥一直藏在他的身體里,直到楚璃醒來的那天……是熄滅,還是點燃,就憑從這個身體里醒來的究竟是哪個靈魂來決定。 何晏想得很清楚,他把最壞的打算都想好了。 可惜想好,想清楚,并不代表能接受。 ** 幾天后的一天,放在白色床單上的手指微不可見地動了幾下。 卻被何晏敏銳地發現。 他快速地掀開眼皮,往楚璃的臉上看去—— 果不其然。他驚喜地看到楚璃的睫毛小心翼翼地翕動著,像是美麗的枯葉蝶從樹梢上翩躚著飛舞下來。 瞬間,冰雪消融。 何晏連忙握住楚璃的手,臉上透露著急迫和緊張,這在平常是很難從這張臉上找到的,當然,除了在面對楚璃的時候。 沒過多久,楚璃醒來,她半瞇著雙眼,一下子沒有適應過來,被從落地窗里透進來的陽光刺破雙眼。 她忍不住閉上眼睛。 何晏反應過來,慌亂地跑到床邊,把厚重的窗簾和透明的飄窗全都拉上,僅透出一點光線,讓楚璃能夠看清楚他。 感受到外界的光線沒那么刺眼之后,楚璃再次掀開薄如蟬翼的眼皮,她懵懂又迷茫的眼神在何晏身上打了好幾個轉兒。 何晏的心都提了起來。 楚璃歪了歪頭,不太確定地問道:“阿晏哥哥?”聲線還是那個聲線,音色也毫無差別。果然靈魂和身體本身賦予的這些東西,沒有任何關系。 何晏提起來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他努力維持著嘴角那點寡淡的笑容:“楚璃,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br> 小楚璃似乎有點困惑,她眨了幾下眼睛,好奇地問:“阿晏哥哥,這是哪里?”她環顧四周,鼻子輕輕抽了抽,面對著四面慘白的墻面,恍然大悟,“這里是醫院?” “是?!焙侮滩恢涝撛趺捶磻?,他寧可相信這是楚璃和他開的一個玩笑。 可是楚璃怎么可能跟他開這種玩笑…… 何晏內心覺得無比煩躁,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濁氣,想說些什么,又覺得跟一個小女生沒什么好說的。 他的公主不在了。 她到底……去哪里了? 何晏想出去透口氣,這病房里的空氣太悶,他實在待不下去。 就當何晏要走出去之前,楚璃冷不丁叫住他。 何晏用盡最后一點希望,認真地盯著對面呆呆地坐在床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緊緊地皺著眉毛,嘴巴沒有嘟起來,還有點蒼白,但是何晏覺得,這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唇形。 “怎么了?”何晏溫聲問道。坐在床上的楚璃,那種表情,那種神態,太像他的楚璃,要不是那聲阿晏哥哥,何晏就快沖過去死死地抱住她。訴說著這幾日他對她的想念和擔心。 可是他不能,要是他真這么做了,他的公主會生氣的。 何晏的雙手放在兩側,他盡量控制住自己快要崩潰的表情,不言不語地望著她。 楚璃卻忽地展開笑顏,眼睛里全是迷人的神采:“阿晏哥哥,你知道我mama在哪里嗎?我想見她?!睕]過半秒,她又笑著給這個思念加了一個程度,“是非常想哦?!?/br> “……” 這回再不相信也沒有用了。 楚公主不會露出這樣毫無忌憚的笑容,就算是笑,她也笑得矜持,笑得優雅,生怕露出一點不符合她公主身份的表情。 這樣一個樂天派的女生,除了那張臉,幾乎沒有一個特征像他的公主。 何晏不甘心地抽了抽嘴角,瞳孔里的黯然怎么也藏不住,他疲憊地應聲:“你mama也住院了,就在你樓上,我去叫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