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握住了,手心塞入了一個冰涼的物什,還沒等她開口,她的手往前一松,“撲”的一聲,匕首扎入了蕭鐸的胸口。 鮮血從胸口緩緩地滲開,瞬間便染紅了蕭鐸的衣襟。 喬梓的驚呼被寬厚的手掌掩住了,蕭鐸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地道:“你只有這么一次機會,脫下他的衣服換上,走!” 四通殿內,君臣二人相顧無言。 “昱墨,旁的事情,朕都可答應你,可唯有你和喬梓的親事,朕不能答應你?!笔採磿r困難地擠出一句話來。 容昱墨定定地看著他,好半天才開口:“敢問陛下是何原因?” 蕭翊時迎視著他的目光,緩緩地道:“朕和她……已有肌膚之親?!?/br> 容昱墨的臉刷地一下白了,雙唇微微顫抖著,愣了半晌才下意識地開口:“她……身為陛下的內侍,偶有碰觸也是難免,這些年她流落在外,已是辛苦,我自然不會拿世人世俗的眼光看她?!?/br> “不,昱墨,朕早已知道她是女子,已和她心心相印?!笔採磿r定下神來,面無表情地道。 容昱墨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兩個人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固執和堅持。 “陛下,臣不信,”容昱墨深吸了一口氣,“臣也算是小喬子能說得上話的好友,她和陛下之間,不像是心心相印的模樣?!?/br> 這話正中蕭翊時的痛處,他咬了咬牙道:“那你要如何能信?” “請陛下讓小喬子出來當面說說清楚,如果真如陛下所說……”容昱墨頓了頓,忽然沖著蕭翊時笑了笑,“只怕也是因為在四通殿身不由己,臣定然要施展渾身解數,和陛下一搏,以獲佳人芳心?!?/br> 蕭翊時瞪著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小喬子人呢?怎么今日不見她的人影?”容昱墨四下看了兩眼,有些納悶。 “她……另有要務,不在此處?!笔採磿r淡淡地道。 “陛下,”馬德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東合室小路子求見,說是有小喬子的要事回稟?!?/br> 小路子一臉惶恐地進了屋子,一見到蕭翊時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陛下……小喬子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奴才兩天沒見到他了?!?/br> “她很好,你就不要cao心了?!笔採磿r有些煩躁了起來,這怎么都沒完沒了的,耽誤他去掖庭的時間。 “那就好,”小路子松了一口氣,從懷里取出一封信來,“他昨日讓我送一封信,我這榆木腦袋,忙著做事忘了,等我想起來時要去送,侍衛大哥說蕭將軍就在宮里,我擔心耽誤了他的事,所以……” 還沒等她說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停在門口,不到片刻,馬德再次踉踉蹌蹌地撲進屋里:“陛……陛下!掖庭出……出大事了!” 蕭翊時大驚失色,一把揪住了馬德的胸口:“出了什么事?小喬子她沒事吧!” “蕭將軍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小喬子她……不見了!” 蕭鐸挑的這個侍衛長得和喬梓差不多身材,侍衛服剛剛合身,喬梓來不及再多說,只是單膝下跪朝著蕭鐸磕了個頭:“多謝蕭大哥相救之恩,我喬梓沒齒難忘,但愿今后還能有報答大哥的機會?!?/br> 蕭鐸朝著她揮了揮手,一頭栽倒在桌上。 喬梓眼含熱淚,最后看了蕭鐸一眼,快步朝外走去,守衛的兩名禁衛軍原本就沒見過她的臉,見她出來還打了聲招呼:“蕭將軍讓你去拿酒嗎?” 喬梓低頭佯作整理衣襟,含糊著應了一聲。 掖庭原本就在內宮的最北邊,一路幾乎看不到什么守衛,不到片刻便來到了安定門。喬梓掏出蕭鐸的腰牌遞給侍衛,侍衛驗看后便放了行。 她屏息走了幾步便發足狂奔,不一會兒便在數十丈開外的地方找到了一輛馬車,跳上馬車剛要離開,不遠處有人喊道:“蕭鐸家的嗎?你家主人在不在?” 喬梓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說話的人正是蕭鍇! 還沒等她回答,蕭鍇便到了跟前,他昨日受了傷,胸口、手臂、腦門上都纏著白布,只是一個人在家養傷太過無趣,便準備入宮去看看這樁謀逆案的進展。他邊說邊自來熟地躍上了馬車,掀開車簾子一看,詫異地道:“人呢?” 喬梓一揚鞭,馬車驟然朝前急竄,巨大的沖力沖撞了過來,蕭鍇猝不及防,整個人一頭便栽進了馬車中,一頭撞在了木榻上。 一陣天旋地轉,蕭鍇晃了晃身子,一頭栽倒在地。 胸口仿佛擂鼓一般,喬梓心一橫,猛甩了幾鞭朝著城門口疾馳而去,身后沒了聲響,她不知道是禍是福,只盼著老天爺保佑,能讓她逃出生天。 一路東倒西歪,她好像一只無頭的蒼蠅,只在本能中朝著北邊而去,幸好這條路并不復雜,人也不多,在她一路的呼喝下,居然有驚無險,遠遠地便看到了城門。 她的頭皮一炸,頓時懵了,城門口有一隊士兵,足足有十多人。 馬車停了下來,她呆呆地坐在馬背上,看著士兵們沖著她走來,她的腦袋“嗡嗡”作響,幾乎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 難道是命中注定,她逃不出蕭翊時的掌心嗎? “你這人怎么傻呆呆的?”為首的那個士兵喝道,“快走吧,人都傷成這樣了,耽誤不起?!?/br> 喬梓困惑地看著他。 “難道是個傻子?”有人同情地道,“走走走,再耽誤一會兒只怕要替你朋友收尸了?!?/br> 順著他們的目光,喬梓看到了轎中的蕭鍇——仰八叉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鮮血從他胸口的白布中滲了出來,加上額頭上的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多……多謝諸位大人?!彼硕ㄉ?,沖著士兵們一抱拳,揚鞭飛一樣地離開了城門。 蕭翊時和容昱墨一路疾走到了掖庭,蕭鐸和侍衛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室內一片狼藉,酒菜茶水散落了一地。 太醫已經來了,滿頭大汗地處理這蕭鐸的傷口:“陛下,這一刀正中右胸,幸好歪了點,要不然只怕蕭將軍的性命難保?!?/br> 床鋪上空蕩蕩的,一床薄被卷成一團,昨日還在的那個人不見蹤跡。 “陛下,人呢……”容昱墨茫然四顧,“你不是說她和你心心相印嗎?怎么會把她關在這種地方……” 心口驟然抽緊,蕭翊時踉蹌了一步,扶住了墻壁。 手中緊握著的信箋散落了下來,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丑不堪言,卻一字一句戳進了他的胸口。 陛下在牡丹花會有難,蕭大哥務必火速前來救駕。 她難道不是真心要害死他,只是因為有著難言的苦衷嗎? 她重新回到別院,難道是想來救他的嗎? “陛下你沒事就好……” “陛下,我沒有,我只是……為了救我弟弟……” “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想背叛陛下,我從來沒有要置陛下于死地?!?/br> …… 蕭翊時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眼中已是一片蕭殺:“來人??!關閉城門,全城徹查,務必要將小喬子毫發無損地帶回到朕的面前!” ☆、第47章 青山綠水間,一頁扁舟緩緩而過。 正值盛夏,烈日當空,然而此間江風輕拂,水光粼粼,一眼望去,群山連綿一片碧意,把那暑氣化成了一片清涼。 “哎呦嘍,天上飛的是什么?鳥兒還是云朵? 哎呦嘍,水里飄的是什么?魚兒還是花瓣? 姑娘呦,你的眼睛花了呦,那是你的情哥哥……” 一陣清脆嘹亮的歌聲響起,一群水鳥從江水中掠過,片片漣漪在河面上形成了一道道好看的花紋。 “嘩”的一聲,有人從水中探出頭來,只見他約莫十八九歲,肌膚健碩,一張略顯黝黑的臉上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齒:“小梓,你唱得真好聽?!?/br> 岸邊坐著一名少女,身穿一身湖藍色的羅裙,梳著雙平髻,一朵粉色的木槿花插在左側,看起來分外俏皮可愛;她光著腳丫子,一邊唱著山歌一邊撥弄著清澈的河水,正是幾個月前逃出皇宮的喬梓。 “你怎么在這里?”喬梓一邊問一邊羨慕地看著水中的少年,“虎子,你的水性可真好,不像我,是個旱鴨子?!?/br> 那羅虎哥一聽,立刻賣弄地翻身躍入水中,濺起一片水花,片刻之后又重新出現在她的面前,手里握著一尾還在翻跳的鮮魚,得意地道:“你要學嗎?我可以教你?!?/br> “我怕水……不過,我不怕魚!”喬梓從地上一躍而起,嘿嘿一笑,“來,我們烤魚吃!” 兩個人在岸邊用樹枝和石塊壘好了架子,點著了火,一個人烤,一個人捉,不到片刻便飄起了香味。 喬梓咽著口水琢磨了起來:“得在魚上切個口子,撒點鹽巴,羅虎哥,要不你辛苦點回家拿一點,我可不敢回去,要是被家里那兩個婆子抓住了,又得被他們念叨一整天……” 寬厚的手掌出現在她眼前,上面放著一個陶瓷罐。 “你已經帶來了?哎呀虎子你可真是我肚子里——”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一縮脖子,正色道,“蕭二哥你來啦,正好,我請你吃魚?!?/br> 蕭鍇坐在她身旁,自然而然地接過了她手中的樹枝,順應著喬梓撒鹽的動作翻動起來?!皠e到處亂跑,小心為上?!?/br> “我們都躲到這山溝溝里來了,還能有什么危險,放心,我福大命大,出不了大事?!眴惕鞔祰u著。 “小心行得萬年船?!笔掑|皺著眉頭道,“你為什么一直都不肯告訴我仇家是誰?我摸過去偷偷宰了他就是?!?/br> “他太厲害了,能上天能入地,手下千萬兵馬,心狠手辣,你過去還不夠他一個手指頭捻的,”喬梓一邊啃魚一邊夸夸其談,“你要是見了他,一定不能硬拼,保護我和木槿逃了才是上策,明白嗎?” 蕭鍇顯然不信,只不過他對從前的事情都不太記得了,只是模模糊糊地有點印象,好像他在一次追殺中受了傷,一路逃難到了這里,唯一印在腦中的就是,曾經有人對他耳提面命,一定要拼盡全力保護好眼前這個名叫喬梓的人,萬萬不能讓她受到半點損傷。 羅虎又撈來兩條魚,一身濕漉漉地從水里竄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兩個人的對面。喬梓他們剛搬到這南岙村時,他仗著人高馬大想給她們來個下馬威,結果被蕭鍇一下就卸了胳膊,從此以后見了蕭鍇就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蕭大哥你怎么也來了,”他賠笑道,“你教的拳腳我都會了,要不要練給你瞧瞧?” 看著他赤裸的上身,蕭鍇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回家了,木槿做了好吃的?!?/br> “蕭二哥你別成天板著臉,這樣會沒姑娘喜歡你的,”喬梓不甘心地道,“我今天想去坐船游河……哎呀……你別拉我……好好好,我跟你回去還不行嗎!羅虎,把烤魚兜起來……” 她一路絮叨著,被蕭鍇拽著往村里走去。 蕭鍇沉默地聽著,好一會兒忽然喃喃自語道:“你這話我好像哪里聽到過?!?/br> “什么話?” “學人板著臉沒有姑娘喜歡……”蕭鍇沉思了起來。 喬梓心里一慌:“好了好了你別想了,小心又頭痛了,本來就傻了,再折騰病了我可不替你花銀子了?!?/br> 蕭鍇瞪了她一眼:“守財奴?!?/br> “我不守財奴你們哪來的銀子用?我都當了這么多寶貝了?!币惶崞疬@個喬梓便一陣心疼。 那日她策馬狂奔了一路,到了一座小鎮后原本打算棄馬逃走,可蕭鍇在她的馬車上撞到了頭昏迷不醒,醒來的時候什么都不記得了,身上的傷勢越發嚴重,她左右權衡后,終究還是沒忍心丟下蕭鍇不管,帶著他一邊醫治一邊上了路。 也幸好她帶了蕭鍇,這一路上省下了許多麻煩,蕭鍇病好了以后一直沒有恢復記憶,她說什么就信什么,對她幾乎言聽計從,再加上他武藝高強,經驗豐富,一般的宵小之徒都不敢近身,對如何隱藏行蹤更是駕輕就熟,順利地逃脫了京城來的搜索,有驚無險地到了木槿所在的南中府丹梁鎮。 在被蕭承瀾和成青救下的那段時間里,她早就謀劃著要帶喬楠逃跑了,這讓這次的逃亡事半而功倍,木槿早在兩個月前就到了,已經按照她的吩咐置辦了一座小小的庭院。 只是一路逃來,她隨身的銀子已經花得差不多了,木槿也只能做做繡工的差使,蕭鍇去扛大包做鏢師倒是能賺點,可讓這個堂堂的一等御前帶刀侍衛做這種勾當,她害怕蕭鍇有朝一日恢復記憶了以后揍死她。 無奈之下,她只好開始當從前得來的寶貝了,幸好這丹梁鎮里識貨的居然有那么幾個,容昱墨的那副半殘的字畫被她裝裱得像模像樣,在她的吹噓之下居然當出了一個好價錢,她得了銀子左思右想害怕泄露行蹤,索性又賣了宅院到了這座南岙村,悠閑自在地過起了半隱居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