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我的好木槿,這里也就只有你想著我了?!眴惕鞲锌艘宦?,那雙看向木槿的黑眸仿如點墨,映著縷縷晨曦,清澈而璀璨,一眼望去,讓人舍不得挪開半分。 饒是木槿和他朝夕相處,也被他盯得胸口怦怦亂跳了起來,幾乎潛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耳根微微泛紅。 “你知道就好,”她白了喬梓一眼微嗔,“田昭儀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叫你了,快起吧?!?/br> 喬梓笑了一笑,露出了兩顆小兔牙,讓他那清秀的五官頓時添了幾分俏皮可愛:“我這不是睡糊涂了嗎?放心,田昭儀只怕今天沒空找我麻煩?!?/br> 木槿當然不信,這陣子田昭儀被放逐到這座皇宮最北邊的秀錦宮,離冷宮僅一步之遙,整日里心情不佳,逮著點錯處就指桑罵槐的,要不是還指望著他們做事,只怕把他們都一個個打死了出氣呢。 她叮囑了喬梓兩句,朝著主屋快步走去,沒兩步又回過頭來,吸了吸鼻子狐疑地問,“喬梓,我真的覺得不太對勁,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味兒?” 喬梓瞪了她一眼:“別多管閑事了,這種時候要學會裝聾裝傻,干活靠邊閃,撿便宜沖在前,當沒聽到沒聞到就好了?!?/br> 木槿被損了也沒生氣,抿著嘴甜甜地笑了:“你就貧嘴吧,趕緊去洗漱,我先走了?!?/br> 喬梓靠在門框上,目送著木槿進了東側的正門,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起來。 拴上了門,靠在門背上呆了半晌,他慢吞吞地脫下了棉襖:剛才起得匆忙,里面只著了一件中衣,低下頭,依稀可見胸脯處有些許的隆起。 她抬手摸了摸,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那隆起不盈一握,卻帶著女性特有的柔軟,幸好的是這個部位發育不良,只比飛機場稍微好上那么一丁點,要不然只怕她一出門就穿幫了。 還有人比她更倒霉的嗎? 五年前,她剛剛升任到總裁辦公室任總秘的第一天,老總的新婚夫人上門捉小三,披頭散發和小三捉對廝殺,結果老總那個渣男,直接甩下老婆和小三走了,扔下一句話:“你好好反省一下,不想過就離婚?!?/br> 老總老婆抹著眼淚要跳樓,她一時沖動,忘了那句“特殊時刻干活靠邊閃,撿便宜沖在前”的至理名言沖上去拉,結果一起從窗框上摔了下來,直接就穿越到了這個歷史書上沒有提及的大晉朝。 穿就穿了吧,好歹這個喬梓也是個金枝玉葉,父親是鎮守南疆的平南王,唯一倒霉的是母親早亡,留下了她和小她一歲的弟弟喬楠。 父親雖然忙于公務,但卻十分顧念亡妻,有側妃和姨娘也一直沒有扶正,對一雙嫡子嫡女十分寵愛,這稍稍撫慰了喬梓莫名被穿越的心靈創傷,只是在她磕磕絆絆了一年多,好不容易快要適應這古代大晉的生活時,霉運又降臨了,平南王府憑空降下一場大禍,平南王因為謀反獲罪抄家,全府上下幾百口人被誅殺殆盡,只有她和弟弟喬楠因為那日貪玩偷溜出去晚歸反而逃出生天。 接下來霉運更是如影附隨,到了最后,她陰差陽錯成了這皇宮中的太監。 別人穿越都有個盼頭,爹不疼有娘愛,娘不愛有青梅竹馬的表哥,宮斗也好宅斗也罷,一步步地努力當家作主,就算不是皇后王妃,自力更生努力發家致富也行。 輪到她可好了,這是讓她一個女孩子一步步往上爬當太監頭子嗎?就算能爬上去,最后的結果還不是有朝一日東窗事發被咔嚓一刀…… 喬梓悲春傷秋了好一會兒,終于打起了精神,照例雙掌合十沖著所有中外神仙菩薩挨個祈禱了一遍,然后認命地拿起枕下的布條開始往胸口裹。 裹得太緊,喘不過氣,裹得太松,小命不保。 她糾結了片刻,終于還是一點兒都不敢馬虎,把胸部包得平平實實的,再套上外衣,這才放下心來出了門。 沿著抄手游廊,喬梓心不在焉地朝著主屋走去,剛步入庭院,有人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輕叱道:“喬梓你去哪里了?主子找你呢?!?/br> 喬梓一看,田昭儀的貼身宮女桃盈站在臺階上,滿臉不耐地看著她。 桃盈是田昭儀從娘家帶過來的,原本是永和宮的大宮女,只可惜田昭儀一朝落難,內仆局的掌印太監捧高踩低,把原來田昭儀身旁的人七扣八減了大半,她也沒處去耍威風了。 喬梓扶著額頭一臉的沮喪:“桃盈姐,昨晚我的頭被撞了一下,就多歇了片刻?!?/br> 桃盈仔細一看,果然,喬梓的左側鬢角處青腫了一大塊,還挺嚇人的。她這才臉色稍霽,傲然道:“都給我仔細點,大家都是田昭儀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主子好了,自然有你們的好處,別成日里陰奉陽違地盤算著其他的去處?!?/br> 里面傳來了“哐啷”一聲,隨即木槿壓低的啜泣聲隱隱傳來。喬梓心里一緊,不由得搶步走進了正廳,只見木槿跪在田昭儀的跟前,地上散落著白色的碎瓷片。 “哎呦,這都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膽了,”田昭儀的臉上擦著脂粉,卻蓋不住她青白的臉色,長長的指甲一下下地戳在木槿的臉上,好像下一刻就要戳破肌膚,“就算我被趕到這秀錦宮來了,要發落你一個小丫頭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木槿一動都不敢動,哀哀地懇求:“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的手抖了一下才沒畫好眉……” “掌嘴?!碧镎褍x冷笑了一聲,“不然我今兒就把你扔到掖庭去?!?/br> 掖庭是專門收容那些犯了大錯的宮人的,進去了就別想再出來,木槿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個巴掌,這一下絲毫沒有留情,打得她自己眼冒金星,半趴在了地上,手上嵌入了那碎瓷片,頓時滲出血絲來。 喬梓的心臟頓時抽了一抽,忍不住輕呼了一聲。 田昭儀的目光掃了過來,帶著幾分陰冷。 喬梓趕緊賠笑著岔開話題:“田昭儀安好,奴才琢磨了一個覲見貴妃娘娘的法子,昨晚和木槿商量了好一陣覺得可行,正迫不及待地要來稟告田昭儀呢?!?/br> 田昭儀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是嗎?” “奴才昨兒個打聽到了,這幾日秋干物燥,貴妃娘娘有些上火,只怕馬上要去曬菊花茶了,不如奴才先去御花園打個前哨,等貴妃娘娘一出來,咱們就有機會了不是?”喬梓殷勤地出謀劃策。 “算你有心,”田昭儀的臉色終于舒緩了下來,看向木槿,“好了,你起來吧,趕緊替我好好拾掇一下,你這笨手笨腳的,也就只有我能忍得了你,放在別的宮里,早就挨板子了?!?/br> 木槿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重新開始替田昭儀描眉點唇。 銅鏡中的田昭儀臻首娥眉,凝眸揚眉之間,盡是我見猶憐的韻味,是個實打實的美人胚子。 喬梓看得滿心不是滋味,以前的田昭儀雖然傲氣,但待下人還算寬厚,現在變成這樣,全都是拜那個荒yin的皇帝所賜。 田昭儀比他們才大了不到兩歲,本名田蘊秀,是個實打實的美人胚子,臻首娥眉,那皮膚原本水靈得能掐出水來。聽宮里人八卦,她出身世家,八歲便能吟詩作對,十七歲時便在洛陽長公主的牡丹花會中一舉奪魁,是京城知名的才女。 成也牡丹花會,敗也牡丹花會,據說皇帝就是在洛陽花會上對她驚鴻一瞥,動了一番腦筋后讓她入了宮,成了后宮三千佳麗中的一個,恩寵有加。 只是再受寵又如何?過了半年,皇帝的新鮮勁就沒了,后宮中的明槍暗箭倒是朝著她一道道射來,更倒霉的是,兩個月前她的堂妹入宮探望,被皇帝一眼看中,在她的寢宮中就行了茍且之事,被田昭儀撞破。 田蘊秀心高氣傲,一時之間忍不下這口氣,當下就拽著堂妹要跳湖,哭鬧之間把皇帝的手臂抓了一條血痕,武帝惱羞成怒,立刻把她從原來的永和宮趕到了這秀錦宮,將近兩個月都不聞不問。 這兩個月讓田昭儀嘗盡了世間百態,性子也變得越發乖戾刻薄。 木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替田蘊秀梳妝停當,田蘊秀攬鏡自照,嘴角終于露出一絲笑容:“貴妃娘娘是我的遠親,當初更是兩次召見我母親游說我進宮,一定可以幫我一把,還有……” 她從貼身的衣兜中取出了一串東珠來,神情復雜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帶著幾分隱忍的厭棄,又帶著幾分期盼:“這是陛下送我的定情之物,只要他看到了,他一定能想起我們倆的情誼,只要我重獲陛下的榮寵,我忘不了你們的……” “當”—— 一聲鐘響,打斷了她的話。 屋子里的人都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朝著外面看去。 “當”—— 鐘聲從位于西北面的太廟傳來,一聲接著一聲,聲聲不止。 喬梓看著臉色慘白的田蘊秀,強忍著想大笑的欲望,宮中鐘鳴九十九下,那個能想起田昭儀的皇帝——崩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可憐的田昭儀…… 田昭儀:可憐的作者…… 陛下:都活該! ☆、第 3 章 后宮亂成一團。 秀錦宮在最北面,消息太過閉塞,其實后宮昨晚一過亥時就已經開始宮禁,大批衛戍軍進駐后宮,將內外宮所有的聯系全部切斷,各宮人員一律禁止出入。 田昭儀當即就軟倒在了矮凳上失聲痛哭了起來,她才雙九年華,入宮一年,還沒來得及受孕,膝下無子無女,梁武帝崩了就意味著她再也翻不了身了,就此在宮中默默老死一生。 桌上的瓶瓶罐罐被她掃落了一地,田昭儀幾乎有些歇斯底里,桃盈嚇得趕緊抱住了她,一邊哽咽一邊勸慰,無外乎讓她“保重身體”“捎個信讓老爺夫人想想法子”。 喬梓拽了木槿一把,腳底抹油,悄無聲地就出了臥房,在房門前找了個欄桿坐了下來。 旁邊傳來了抽噎聲,喬梓愕然一看,木槿正在抹著眼淚。 “你……哭什么?”她納悶了。 “陛下崩了……全天下的百姓都得哭吧?”木槿也不解地看著她,“他是我們整個大晉的主子啊?!?/br> 喬梓嗤笑了一聲:“傻瓜,和你有什么相干?你連他長什么模樣都不記得吧?” 木槿回想了一下,的確,她就是個最下等的宮女,總共也就沒見過晉武帝幾回,見了也不能直視,現在腦中都回想不起皇帝的樣子。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主子有把你放在心上過嗎?”喬梓沖著屋里努了努嘴,壓低聲音道,“自己過得舒心最重要,再說了,陛下……哦不對,先帝……” 她沒有往下說,只是在心里冷笑了一聲,她流落在外的那一段時間,可聽說了不少這位晉武帝的荒唐事,驕奢獨斷堪稱大晉建國以來帝王之最,最有名的一次是三年前恒河因為暴雨發了洪水,華中災民遍野,而他卻因為寵妃的一句話在驪陸山修建了一座行宮,以避暑為名夜夜笙歌了足足十日,最后釀成了“驪陸山死諫”——晉武帝的老師、一代大儒兼翰林院大學士容靖宇領著數百名學生在驪陸行宮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激憤之下一頭撞死在了行宮門前的石獅上,滿朝嘩然。 死諫和民憤終于換來了晉武帝的妥協,處死了寵妃,撥錢糧賑災,也換來了他近一年的消停,隨后又故態復萌。 一個快四十多歲的男人,就在喬梓進宮這半年的光景,就安排了一次大選,明里暗里又隔三差五地搜羅美女進宮,恩寵一陣子就棄之若敝,田昭儀和她堂妹就是其中的典范。 這樣的帝王死了又有什么好哭的?掉一滴淚都嫌浪費!要是躺在她面前她還說不定還會痛打落水狗上去捅一刀,來報一下殺父滅門之仇。 木槿有些懵懂,小聲問:“先帝怎么了?” 喬梓不想和木槿說這些,這個時代的人,忠君的念頭已經刻在骨頭里了,就像平南王府當初的滅門慘禍,弟弟喬楠只是立誓要揪出背后誣陷毒害之人報仇雪恨,卻從來沒有想過,就算再有人誣陷,罪魁禍首還是下令誅殺的晉武帝。 “沒什么,我出去一下,”她從欄桿上一躍而下朝外走去,“田昭儀要是問起,就說我去打探打探誰是新繼位的陛下,以便她有個對策?!?/br> 木槿憂心忡忡地追了幾步叮囑道:“你小心些,那些侍衛都兇神惡煞,別讓他們揪到你的錯處?!?/br> “放心?!眴惕鞯氖持负湍粗覆n成圈,翹起了其余三指,沖著木槿比了個手勢。 出了秀錦宮的大門,沿著小徑一路向南,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喬梓才聽到了前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她定了定神,大步迎了上去,只見一隊帶刀侍衛隊列整齊地站在前方,領頭的那個正在盤問兩名太監。 “這是安粹宮中的掌印洪公公,貴妃娘娘憂慮過重病倒,去太醫院接平先生請脈?!蹦贻p的那個太監說著手掌一翻,去握領頭那人的手。 喬梓看的真切,那太監塞了一片金葉子過去。 領頭的侍衛面無表情地接了過來,用拇指和食指捻住了,迎著陽光瞇了瞇眼:“不錯啊,一出手就是大手筆?!?/br> 那太監賠笑著說:“蕭大人見笑了……” “來人那,擅自行賄妄圖違背禁令,打十個板子以儆效尤,從今往后,要是有人膽敢再犯,行賄受賄一律從重處置!”領頭的侍衛勃然大怒,一揮手,身后兩個侍衛上前就按到了那個太監。 旁邊的洪公公大驚失色:“你這是要干什么!反了反了,陛下尸骨未寒,你們就這樣不把貴妃娘娘放在眼里!” 領頭的侍衛不為所動,拱手道:“洪公公請回,娘娘貴體有恙,下官會請太醫即刻登門,宮禁是魯國公、程太傅、信王殿下一起下令,蕭鐸只是執行公務,違令者斬,還請洪公公見諒?!?/br> 洪公公的臉色慘白,放了兩句狠話忙不迭地跑了,連被捉住的手下都顧不上。 喬梓一見不妙,立刻腳底抹油要溜,卻被蕭鐸一眼就瞥見了:“那個小太監你要去哪里?” 他硬著頭皮轉過身來,可憐兮兮地看了過去:“蕭大人……我是秀錦宮的,都過了午時了,還沒有人送飯過來,我們餓得不行了,這才出來看看,求大人不要殺我……” 蕭鐸有些意外:“秀錦宮里有人?這倒是疏忽了,你回去呆著,我讓人送過來就是?!?/br> 還沒等喬梓道謝,一個侍衛從前面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大冷天的,額頭上竟然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蕭大人不好了,安粹宮出事了,貴妃娘娘要闖出來,誰都攔不住?!?/br> 安粹宮前,李貴妃披頭散發,神色癲狂,她前面的侍衛用刀鞘攔著,卻步步后退,旁邊的宮女和太監跪了一地,那個洪公公一邊磕頭一邊嚎哭著:“娘娘啊,您就別傷了自個兒了,這群人狼心狗肺,以下犯上,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蕭鐸的臉色一肅,幾步上前:“貴妃娘娘,現在宮里頭亂得很,為了娘娘的安危,請即刻回房歇息?!?/br> 李貴妃驟然安靜了下來,朝著蕭鐸走了兩步,喃喃地道:“老三府里?長出息了啊,一個小小的侍衛居然也能在本宮面前耀武揚威?!?/br> 蕭鐸不亢不卑地看著她:“娘娘說笑了,下官身負內宮守衛要職,還請娘娘見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