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以尋推開門,帶著一室的料峭寒意,冷風呼啦吹進室內,入目的便是黑色長側分頭發,黑色大衣,黑色長筒靴,一抹黑到底的背影。高挑纖細。 張媽正端著紅棗桂圓紅豆粥,走了出來,瞥了一眼以尋,笑著說:“太太回來了?!?/br> 陸琪玉聞言轉身,漫不經心的打量她一眼,以尋的面孔清麗膚色瑩白,嵌著一雙盈盈妙目,目光沉靜,鼻梁秀挺,朱唇微啟,端雅清麗,氣質絕然。陸琪玉拋在云端的一顆心落了下來,她極疼愛其森。唯恐其森一時沖動,隨便找個平庸的人放在家里,她心中覺得配得上其森的人,幾不可見。想看計以尋的照片,其森卻很漠然。想著爸媽總歸是見過的,同樣的漠然。她一方面定以為這弟媳資質平庸,另一方面也深深同情這位素未謀面的計以尋。 這計以尋嘛!出生卑微,她皺眉。但是刨去這身世,外表上倒也稱的上其森,當然她還是覺得自個兒弟弟。無人與之匹配。 她想到此,優雅一笑:“以尋?弟媳?!” 以尋微笑:“姐,陸琪玉?!” “循循善誘的循?”陸琪玉嘴角微翹,似笑非笑。 以尋眼眸閃過微愕,陸琪玉一來就給她個下馬威呢,她微笑不減,聲音清冽:“尋尋覓覓的尋?!鳖D了頓。她又笑道:“琪樹芊芊玉蕊新?!?/br> 陸琪玉眼眸晶亮,右臉頰漾著淺淺酒窩,“這個解不錯,我出生這么久,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跟我說呢,我一直覺得我的名字太普通。玉啊玉的,珍貴是珍貴,但是一碰就碎,太脆弱,原來還有這個名堂。你還真是飽讀詩書的人?!边@最后一句是誠心說的,雖然她語調聽起來,似乎含諷帶刺。 以尋一笑。陸琪玉這一點倒不似其森,那個人,嗯,很吝嗇詞匯。 陸琪玉似乎很誠懇地說:“不好意思,我嫌出口人多擁雜,就從專門通道走了?!?/br> 以尋眉頭輕蹙,了然點頭,臉上是淡淡的客氣與疏離:“沒事。姐以后想方便的話,知會我一聲便是了?!痹捳f的很客氣,但這理細聽起來卻是反意,她并認同陸琪玉的做法,雖然對方是她姐。但她希望得到尊重。以后不要再開這種玩笑。 陸琪玉的皺眉。她的第一次試探以失敗告終。 專業挖墻腳機 張媽端了兩碗紅棗桂圓紅豆粥。招呼她們過來吃:“大小姐,這是太太特意讓我做的。你多吃點?!?/br> 陸琪玉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對面端坐著的以尋,這個女人,似乎沒那么簡單。才來不久,張媽都偏向了她。她可是把她侄女趕走的人??!而她現在又想來攻略她了嗎?哼,沒那么容易。她輕嘗了口粥,狀似關心的問:“你家在哪兒?有哪些人?做些什么?” 以尋吃粥的手一頓。睫毛閃了閃:“我是鄴城人。爸爸管理一個桃園。有個哥哥,做點小本買賣?!?/br> 陸琪玉“呵”了一聲,尾音被她生生掐斷了,不管怎么說,以尋是其森的老婆,就算出身低微,也不能這么明目張膽的請忽怠慢,那不就是輕視其森本人嗎?再說她是大小姐,是名媛淑女。清清嗓子,她問:“那你mama呢?”問完便后悔了,剛剛問過,以尋就沒答??!她掩飾尷尬,低頭舀了一湯匙粥。 以尋垂眸,斂去眼中波動,吸口氣:“在我十歲時候病逝?!?/br> 陸琪玉尷尬的拿紙巾擦了擦了嘴:“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r> 她后一句話說的多余,倒讓以尋覺得她是故意的了。她敷衍:“沒事?!?/br> 說完,以尋便默不作聲的吃粥。既傷感mama,又傷感她是外人,陸琪玉對她的事毫不知曉。 氣氛沉寂了下去。 陸琪玉在雪園逗留了一夜,東方才露魚肚白,她便要走,她在市中心另有住處,雖然之前發生了點點齟齬,然而實在是微不足道。以尋勸她留下:“姐,快過年了,不在雪園多待幾天嗎?” 陸琪玉甩甩頭發,笑了一下,似有譏誚:“理由?” 以尋被她問的梗了一下,潤了潤唇,試探的問:“你自幼便什么都不缺,現定居在威尼斯。最想的便是有個陪伴的人吧?!?/br> 以尋之前從張媽那里得知,陸琪玉現年32,自從上次戀愛未果,迄今為止已有五年未戀愛,獨居威尼斯。很少回雪園。 “你?”陸琪玉輕哼了一下,“你又懂我多少?便試圖打探別人隱私?!?/br> 以尋啞然。 宋茹曼的聚會是在三天后,華麗的包廂里,昏暗的燈線輕籠著嬉鬧的人,有人在k歌,有人在玩牌。歡聲笑語,不亦樂乎。以尋跟幾位老同學打完招呼后,便罩著一件短外套,端著酒,瞥眼瞧著斜對面那對“佳偶,”不時做著狎昵動作的兩人。 宋茹曼的聚會就是個鴻門宴,她辦聚會,意在以尋。 但是……以尋看著香檳酒,搖了搖,冷笑。正想起身出去透口氣。宋茹曼已經走了過來,拉著一個眉目清俊的人,給以尋介紹:“以尋,這是我的男朋友,方臨聲?!?/br> 方臨聲看了一眼以尋,燈線昏暗,不知道他眼波中的情緒,他蠕動了唇,似乎欲言欲止。卻什么都沒說。 以尋冷笑,“方先生別來無恙?!?/br> 宋茹曼驚呼:“你們認識吶!” 以尋點頭:“認識,不熟?!?/br> 宋茹曼挽著方臨聲的胳膊緊了緊,說:“你們怎么認識的?” 以尋微笑:“那日天氣不好,我眼光差了些,腳滑,濺了他一身泥巴!”以尋半真半假的回答,方臨聲卻始終不發一言。深深的看了一眼以尋。 “原來如此?!彼稳懵表谎?,笑容滿面:“真可惜,沒有見到你老公。你看大家都帶家屬了,你未免的顯得孤單些?!彼剖顷P心,實則戳人心。 聚會百無聊賴,那對人,挑了一首情歌,《一不小心愛上你》,唱了起來,唱的纏綿悱惻你儂我儂,情深意重。 以尋起身去洗手間。洗手的時候,毫無意外的在鏡子里看到宋茹曼的身影。 “你滿意了?”嘩啦啦的水聲掩飾不了她的嘲弄。 “你什么意思?”宋茹曼挑眉。 以尋嘆口氣,仔細揩干凈手。轉身,冷冷的說:“宋茹曼,你也老大不小了,還玩這種幼稚的游戲。這次又是多久?” 以尋與宋茹曼的過節起源于大學,大學里宋茹曼高調喜歡外系的一個男生,而那男生瘋狂追求以尋,她與以尋之間的微妙關系便日益高漲,也越發緊張起來。那以后,宋茹曼便似變了一個人,她的名聲不太好,是個類似于花蝴蝶的人,在校內甚有名,緋聞女王非她莫屬。當然也有很多男人熱衷追逐這種家世好又長的艷麗的花蝴蝶。 宋茹曼是個專業挖墻腳機,不僅挖別的女人的墻腳,重點是挖跟以尋的墻腳,凡跟以尋深入接觸的男人,她便要一網打盡,收入石榴裙下。她的招牌動作是輕捻蘭花指,撩了撩長卷發,常掛在口中的話是,只要鋤頭揮的好,哪有墻腳挖不到。 以尋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聽楚瑤說過,宋茹曼跟一網友見面當天,便去酒店開房,大戰了n個回合,而那網友,是會計系系花的男朋友,就因為系花mm不小心得罪過宋茹曼。 那日以尋看到方臨聲跟宋茹曼一起出電梯,她才有些警覺,心內一咯噔,宋茹曼還在玩這種把戲。這個女人……還能請到那么多同學,大概跟她一樣的想法吧。 宋茹曼譏誚:“那是我的事。怎么你老公經常出差嗎?那獨守空房的滋味如何?” 以尋抿了下唇,說:“宋茹曼,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你這種毫無定所的人怎么懂得旁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幸福?!鳖D了頓,她笑的嫵媚:“抑或小別勝新婚的激情?!彼此稳懵壑新冻鲎I誚以及……嫉妒的光芒,面色一冷,“宋茹曼,我勸你適合而止,今日我審查過了,實在不合我老公的品味。這樣的聚會我不會再參加,告辭?!?/br> 以尋出得洗手間,覺得輕松。瞥眼遇見方臨聲走了出來,她與他擦肩而過,方臨聲的聲音飄了過來?!啊詫?,我沒想到你會來?!鳖D了頓,他轉身,深吸口氣,拉住以尋得胳膊,連珠炮問:“那日我見到你了。你為什么跟蹤我們?你還對我未忘情嗎?你為什么這么快嫁人?是氣我?” 以尋粗魯揮掉他的手:“你在審問我嗎?”她深吸口氣,覺得好笑:“方臨聲,我再提醒你一次,請叫我陸太太。一個大男人還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倒是你,好好地守著這份能為你開辟疆土的女人吧,不要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算了,跟他有什么好說的。 以尋轉身就走,胳膊卻又被人拉住了,她以為是方臨聲,不勝其煩,“你走開!” 那人沒說話,拉過她,猝不及防給她一巴掌:“計以尋,你當我瞎的嗎?敢當著我面勾引我男人?” 宋茹曼兩眼燃燒一簇火焰,看到以尋臉上浮現的紅色印痕,又覺得些許寬慰。余光掃了一眼方臨聲,冷寒的像是下了冰雹。 以尋的臉火辣辣的,冷眼瞥了一眼方臨聲,后者邁動了一下腳步,定住了。以尋突抄手還給宋茹曼一巴掌?!澳阕詈酶闱宄?,管管你家寵物!” 兩人混戰在一起了。女人打架無非就是揪衣領抓頭發。這兩人像是斗紅眼的母雞,互不相讓。 拉開她們的不是她們同學,也不是方臨聲。而是—— 其森一手扶著副駕駛,一只手捏著煙,煙頭明暗閃爍。他面色冷峻,直視前方,不發一言。 “其森,事情都解決了?”以尋沉默良久,斟酌詞匯,小心翼翼的問。 想起半小時前,一只大掌粗魯的推開宋茹曼,而后又一把拉過她,她因為慣性,驀地撞到一個結實溫熱的懷抱,她還未反應過來,頭頂上方傳來一把清冷的聲音,“這位小姐,我太太跟你有什么過節嗎?” 低沉磁性,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她心中漾著一抹驚喜。抬頭看向他。目光有她未察覺的眷戀。 宋茹曼直到他說完,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她,她居然勾搭上陸其森?那個人…… 想到此,宋茹曼銀牙暗咬,笑顏竭盡嫵媚,鳳眸婉轉:“原來你就是以尋口中常不歸家的老公?也難怪以尋春閨寂寞,要勾搭我男友了?” 其森皺眉,冷眼打量了一眼懷中的女人,她正吃驚的看著宋茹曼,眼中隱隱可見輕蔑。以尋嗖的離開其森的懷抱,雖然有點貪戀,但是……她轉頭對方臨聲說:“方臨聲,你還是把你家喜歡亂咬人的某種動物,牽回家吧!免得丟人現眼?!?/br> 方臨聲尷尬,別開眼,正要說些什么,宋茹曼氣的顫抖,又揚起巴掌向以尋攻去。中途被一雙大掌截住了,那力道十分大,她感覺到她的骨頭都要被捏碎了。其森沉聲道:“有我在,你別想動她?!币獎?,也是自家回去慢慢動。 其森放開宋茹曼,轉頭拖著以尋便走。 宋茹曼在后面搬弄是非:“陸其森,你最好管好你家老婆,她很風sao的,紅杏出墻不知道多少次了,在syl……” 其森松了松以尋的手,而后又握緊了,他回眸,冷聲:“謝謝你的提醒,她的眼光很好!” 宋茹曼一時半會未明白什么意思,等她明白過來,只見那一對麗影已去。宋茹曼臉色青紅一片。胸脯起伏。尷尬羞惱怨憤嫉妒,心緒難平。 遠遠的,以尋聽到一聲清脆的啪的一聲,跟之前打她的那個巴掌,頗為相似。 “我的事了了,你的呢?”良久,其森緊了緊方向盤,而后松開,摁滅煙頭,在水晶煙灰缸里使勁兒捻了捻,沉聲道。 補過了 以尋抿了抿唇,“我?我了斷的很干凈,至于在公司,眾口難調,清者自清?!彼幌虿皇莻€拖泥帶水的人,在感情上自然也是,她不管他之前遇到什么人,談的怎么樣。但在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就要求對方百分百的忠貞,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至于syl,那完全是無聊人士杜撰yy,從宋茹曼嘴里吐出來,那就是赤/裸裸的挑撥離間。她也不屑費力去解釋。而且,正好也可趁此試探…… 其森薄唇緊抿,未置一詞,余光中掃了她一眼,見她狼狽的摸樣,皺眉。 以尋被他灼熱的視線盯的不自在,恍然驚覺,連忙從包里掏出小鏡子檢視自己,臉上凌亂的紅色抓痕還未消去,睫毛膏糊了半圈眼框,眼皮鐵青淤腫。頭發亂蓬蓬一團,像是一堆草…… 夜幕天塹中一輪橙紅的殘月如勾。殘敗的枝椏疏影橫斜略顯枯寂。 其森伸出一只手,輕捻掉她頭頂的一枚枯葉。指腹擦過她柔軟的發,他的手頓了一下,順著鬢角劃到她的臉頰,捏住她尖削的下巴,感受到她瑟縮了一下,他眼中掠過復雜的光。冷寒著臉,沉聲說:“我希望你時時警醒你現在的身份?!?/br> 以尋微愕,怒氣橫生,手指抓著羽絨衣,緊緊地,咬著唇,別開臉。稍后垂眸斂下心緒,深呼吸下,稍稍整理下自己,抹去酸澀,原來他是不相信,也是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他的地位身份,作為他妻子的她該守的本分。其中,其實……并沒有感情,那怕一丁點兒……她的心寒了一下,想起往昔種種,徒感頹廢。憶起舊日繾綣,頓生悲涼。 以尋緘默,閉口不語。 一路上很消沉,許多積壓的言語哽在喉嚨,無法傾訴。只盼著明日,太陽重生,又是新的一日。 下車后,以尋的消沉已經散去,腦中冒出好些個念頭。她潤了潤唇,快步追上其森,攔住其森的去路,直視他的眼睛,暈黃的廊檐燈線下,他的眼睛不似之前寒涼,多的是如海深沉,卻,平靜無瀾。以尋蠕動下唇,鼓起勇氣說:“明日你有空嗎?” “沒有!”其森靜靜注視了她一會。淡淡的說。 “哦!”以尋擠出一絲微笑,揚了揚下巴:“我以為你會有空?!?/br> 以尋洗漱完,按壓住再次找他的沖動。推開另一間書房,之前是一個小的儲物間,被她改造成她自己的書房,里面有一張書桌,一個電腦桌,一排書架,幾盤花草錯落其間。她擰開臺燈,拿出紙和筆,坐在書桌旁,描描畫畫。 其森未發現她,搜尋了其他地方,仍舊未見她身影,轉而想她應該在書房,這個時間……其森抬腕看了下手表,快十點。她在干什么?臉突然冷了下來。 其森回他書房坐了一會,抽了一支煙。猩紅的煙頭明暗閃爍,抽完,他終于不耐步出書房,長腿邁向另一間小的書房,門半掩,光線澹澹,簌簌灑落。 三次后,其森看到她仍舊座在電腦桌旁。右手握著鉛筆不斷地抖動,小小的頭顱隨著動作輕微擺動,纖細的身體裹在寬厚的浴袍下,愈顯嬌小。頭發松松披散在腦后,柔軟飄逸。背脊挺直,一副倔強的模樣。 其森凝眉沉思良久,按捺住好奇,輕輕帶好門,踱步回到書房。 以尋察覺到他的動作,屏氣凝神,仔細看白紙上,竟多了一個他的笑臉。如雪消融的臉蛋如月色高潔顛倒眾生,哦,他該多笑的。想想,他的笑容竟是幾不可見。他,一定很累吧,那種事情,對于并不很熟悉彼此的他們…… 以尋重拾起信心,把畫夾在書中。走出書房,其森書房在斜對面,門虛掩,光線淺淡。她躡手躡腳走過去,門縫中瞧見其森握著鼠標的手,不斷的點啊點的,音箱里不時傳出雜亂的聲音。以尋嘴角微露笑意,了然。 但是……她要讓他明白他的話觸怒了她,雖然也許他不屑于去明白。她看了看下手表,十點了,便放棄去樓下煲湯的念頭。覆個面膜。保養好自己,做著美夢去了。 翌日東方未露魚肚白,她起身,親自做早餐。 其森醒來便是看到她在廚房忙碌,小小的身影不斷在廚房晃動。她見到他,壓下驚喜,只是淡淡的說:“你再等會,我等會就好了?!?/br> 他未說話,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偶爾睥睨她一眼,似覺她很開心,輕微歌聲飄進他耳膜,他不通曉流行音樂,不知道她唱的是什么,但覺歌聲還可以。今早起她容光煥發,她,又為什么這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