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此言一出,被引起了會場中一陣小小的sao亂,可大家似乎并沒有指責這名記者略微不恰當的言語,只是在議論紛紛,面對如此咄咄逼人的提問,季逸會如何回應。 南風微微皺了一下眉,可臺上的季逸卻輕輕笑了一下,說:“在心理咨詢或治療中,有一個專業術語叫“移情”,是指由于心理治療的特殊性,患者會把對某些親人、情人等潛意識認為非常重要的人的感情“轉移”到心理醫生身上,因為在患者求助的時刻,她其實是處于一個特殊的時期,在心理上是弱勢的,比如可能正是最渴求親密的時期、可能很渴求權威的認可和肯定、也可能是希望獲得某些控制感和滿足感。而作為一名醫生,如果在這種特殊時期,不能規范自己的言談舉止,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思想而做出你所謂的‘不自覺、不經意’的舉動,那就是對患者最大的不尊重,更是對自己最大的諷刺與否定,這樣的人,就不配穿上這一身白衣,更不配成為這個行業的從業者?!?/br> 季逸聲音平穩清淡,卻帶著一股莫名的,震懾人心的力量,這是一種驕傲的強勢,更是對于自己職業信念的堅定與執著。 場中鴉雀無聲,每個人似乎都被震撼,南風坐在角落里,此時眼睛中全是季逸的影子,他深邃眼眸,從容的面容,還有他坐在那里,周身散發出的沉靜而澎湃的力量。 季逸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作為一名心理醫生,在我從開始為患者提供咨詢與治療的那一天起,便時刻謹記著這條信念,所以在這些年里,我始終回避為與自己存在雙重關系的人做咨詢或治療,時刻保持和患者單純的醫患咨訪關系,哪怕由這種咨訪關系發展成簡單的朋友、或是故交,都是我一直以來所規避的,僅僅是為了避免與患者的不可控的雙重關系的發展會破壞掉原來有效的治療部分,同樣,這也是我自己對所有病患的一種保護,從根本上杜絕了他們受到二次傷害的可能,因此,不觸碰底線,這不僅是我的職業信條,更是我做人的基本準則?!?/br> 會場中寂靜一片,針落有聲。 南風隔著眼前亂糟糟的障礙物,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不遠處的那個人,一顆心,慢慢的燙了起來。 在這一刻,她和場中所有的人一樣,忽然從那個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名為氣節的傲骨,哪怕時隔許久之后,她都沒有忘記過聽完他的一席話時那一刻的感覺。那是一個男人,哪怕深陷困境重重,哪怕受到萬人所指,依舊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堅持著、堅定著,不肯屈服,不甘示弱,永遠不會彎一下腰的桀驁與矜貴。 此時此刻,她突然想擁抱他一下,單純的,沒有任何雜質與情感色彩的擁抱他一下。 此時此刻,他是一個英雄。 而就在這時,季逸的目光忽然流轉方寸,恰恰從主席臺上看到了她所坐的角落上來。 四目相接的一瞬間,他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異與驚愕。 他沒想到,她會提前回來,而且就在那里,清冷的眸光中染著溫熱的暖意,看著他的眼睛,暖進他的心里。 南風極不可察的沖他稍稍頷首,微微笑了一下。 季逸怔忪了一剎那,隨后彎了一下唇角。 幾天來懸之又懸的一顆心,就在此時,終于緩緩歸位。 長久的沉默過后,前排一個聲音忽然發問:“那么請問季院長,您和死者日記中,提到的那位女畫家,是什么關系?” 南風的心漏掉一拍,只見季逸眸色暗了一瞬,沉聲道:“這與今天的記者會無關,更與此次事故無關?!?/br> 那名記者不依不饒:“看似無關,實則關系重大,誠然如您剛才所說,您從不曾與死者有過超越醫生與患者之間的情感,但是據可靠消息顯示,這位姓秦的畫家,也是一位有心理疾病的抑郁患者,她患有典型的雙相情感障礙,而且從死者的日記中卻不難發現,您的確與她的關系匪淺,這種關系,似乎不僅僅是單純的醫患關系,對此,您有什么需要解釋澄清的么?”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幾變,就連臺上落座的醫療協會與療養院的幾名負責人都忍不住眉頭深鎖,群眾私語聲越來越強烈,場下記者與攝像手中的閃光燈又開始不停的閃爍起來,那光芒刺眼的毫無規律和章法可言,南風不由得微微瞇起了眼睛。 她臉上看不出情緒,心里卻有一個聲音不斷在吶喊:不要說!季逸,除了說我們沒有任何牽連以外,你什么都不可以說!不可以!不可以! 季逸沉默了片刻,卻說:“我沒有什么需要解釋和澄清的?!?/br> 場中一片嘩然。 南風的心陡然下沉。 又有記者急聲追問道:“那么,請問您是否知道她患病的事實?” 季逸說:“我知道?!?/br> 全場沸騰。 像是炸開了鍋,場下旁聽的人們忍住不揚聲議論,前排的許多記者已經開始寫現場簡訊,就連療養院的幾位負責人都忍不住小聲在季逸耳邊提醒:“季院長......這、恐怕不合適吧?” 南風坐在原位,身子一動不動,但是雙手已經暗暗握成了拳。 此時此刻,這場記者會才似乎是達到了情緒的風潮頂端,還有記著在持續發問:“您剛才不是說,絕不會允許自己和患者......” 季逸沉聲打斷她:“她不是我的患者,我從一開始,就從未將她視作過自己的病人?!?/br> 南風記得,她第一次找他進行心理咨詢的時候,他拒絕時,就說過這樣的話。 他不肯為她提供治療,更果斷的拒絕了做她的醫生,而這所有的原委,在這一刻,她忽然懂了。 她遠遠看著他深黑幽暗的眼瞳,一顆心止不住的簌簌發抖。 季逸,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你這樣的人? 第六十三章 因為季逸一早就篤定,他與她之間,日后必然會有這千絲萬縷的牽絆,所以,從一開始,他便將她放在了一個對等的,不受任何桎梏的位置上。 他從一開始就拒絕她成為自己的病人,因為在這樣的關系束縛下,他無法再靠近她,哪怕是一步。 這一刻,她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現場秩序儼然有些失控,記者們紛至沓來的發問聲一浪蓋過一浪,嘈雜紛擾的音浪背景之下,他們遙遙相視,仿佛遠隔天涯云端,又近在咫尺睫畔。 季逸看著她冷清卻迷蒙的雙眼,淡淡一笑,對在場的記者說:“那個人,從一開始,就不是我的病人,她只是她而已?!?/br> 南風嗓子中像是堵著半個酸澀的檸檬,酸苦的幾乎無法發出聲音來,她知道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他說的每一個字,如今,她都懂。 記者厲聲問道:“雖然她不是您的病人,和您之間也不存在醫療契約關系,但是這并不能證明,您在知道她是一位心理疾病患者的前提下,沒有利用過專業技巧和學術知識刻意接近她,難道這在一定程度上,不同樣違背了您的專業原則嗎?!” 季逸眸色深深,忽然笑了一下,南風的頭‘嗡’的一聲,心中暗叫‘糟糕’,果然,季逸反問道:“既然不是患者與醫生,那剩下的,就是我和她兩個人的事,我們的事,和別人有什么關系?我又為什么要向公眾解釋個人的私事?” 記者被噎了一下,臉色頓時蠟黃,他幾乎是氣急敗壞的叫喊了一句:“是不是私事,需要公眾的評判決定,我現在就代表廣大媒體人和普通群眾問一句,您,和那位患有心理疾病的女畫家,是什么關系?” 全場再次陷入了死寂,大家都屏氣凝神,靜待著季逸最后的答案。 南風一顆心亂跳的幾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咬著下唇,沖著季逸的方向用力搖了一下頭,告訴他,不可以說,不要說,不能說! 她心里清楚的很,她走前的那個晚上,夜色如水,她曾繾綣在他的懷中,親口告訴過他:“不要問我和你之間的關系,我并不希望我們之間是固化的,是模式的,正如你說過的那樣,季逸,我想我們都是自由的?!?/br> 因此,哪怕到了現在,他們之間的關系既不是戀人,也不是情人,更非夫妻,所以,他的回答,只有一種可能,她瞬間就能猜到。 南風的內心甚至已經吶喊嘶吼:不要說!季逸,算我求你,不要說!不可以這樣,不可以毀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