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
真的諾亞和假的諾亞之間有差別,相差很小,即使抓過很多次,下一次分辨也要花費不小的力氣。安敘應當找對了地方,諾亞恢復的速度也變得跟不上受傷的速度,可這種不踏實感到底是什么? 諾亞太弱了嗎?不,這種能讓安敘的精神掃描都失效的力量絕對不算弱。但每個神性生物都有其長處和短板,最強大的綿羊只會迷惑人,最后被奇葩人類圈養;巨鳥遵循本能,和安敘拼戰斗智慧沒拼贏,精神力應用不如安敘靈活;克里斯加強后的rou體強度可以和巨鳥正面對戰,但心靈、非物理的力量方面,還是不比普通異能者好多少;安敘最擅長雷霆和化用精神力,可她的小身板還是能一刀捅死……諾亞這個幻術逆天的家伙,脫離幻術就被吊打,好像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事情。 在這大好局勢里,不斷跳動的不安是什么? 像隔著霧氣看向路的另一邊,像某個夏天炎熱潮濕的夢,有一盞燈啪啪地閃爍,模糊的聲音嗡嗡地示警,你卻聽不清是什么,也無法醒過來驅趕擾你清夢的蚊蟲。安敘討厭這種感覺,有一會兒,她想直接殺掉諾亞。 安敘對諾亞的痛毆并不只是私人恩怨,對他的攻擊一直伴隨著精神入侵,安敘還有許多隱秘的答案必須從諾亞這里得到,還必須知道cao控苦修士的辦法。做完這個,她才能殺了他。 面前的諾亞無比真實,和讀取巨鳥的感覺很相似。那種拽住精神體的感覺無法模擬,隨著讀取的深入,諾亞的記憶碎片紛至沓來。安敘怎么都找不出問題所在,她索性一門心思破譯起諾亞的精神世界。無論有什么陰謀,等她完成了一切,再也不必擔心被翻盤了。 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九十…… 進度條越來越接近圓滿,安敘心中的不祥預感也越來越嚴重。在難得的猶疑中,入侵到達了終點。 攻擊停下了,無形之刃死死卡著諾亞的咽喉,隨時可以讀完就宰。這斷頭臺上形容狼狽的神眷者諾亞慢慢抬起頭來,表情卡在一個不知如何形容的檔位上。 安敘的心驀地往下一沉。 她已經到達了預想中應當是諾亞精神核心的地方,沿途經過的記憶碎片看上去也毫無異樣。越到核心處記憶和情緒越密集,然而當她撬開最后一道防線往李戡,安敘驚覺那里什么都沒有。 好像一名特工綁架了邪惡的商人,撬開他的保險箱,卻發現里面空無一物。 諾亞臉上的神情緩慢地改變了,倘若把這一幕放在別的時候,安敘很樂意嘲笑他“你是屬樹懶的么表情變化這么慢”。但在此刻,那種緩慢的改變讓人毛骨悚然,像一條蛇或一條蛞蝓慢慢滑下脊柱。 諾亞露出了一個驚愕的笑容,接著那笑容越來越大。憋不住似的,他狂笑起來。 這個鼻青臉腫的家伙開始狂笑,笑的流出眼淚,笑得前仰后合,連精神鋒刃將他的咽喉割出深深刀口都不去管。他笑啊,笑啊,笑得安敘心煩意亂,覺得把這貨弄死算了。 無形之刃倏爾沒入了諾亞的喉嚨。 安敘說干就干,沒有半點嚇唬一下算數的意思,直接就打算讓這個笑岔氣的中二病患真的岔氣。精神鋒刃切斷了諾亞的脖子,快狠準,把它切得只剩后頸的皮膚還連著,再笑一聲妥妥的會整個頭都掉下來??芍Z亞還是笑個不停,那顆頭顱搖搖欲墜,笑聲卻中氣十足。 “你知道嗎,我得到過一個預言?!敝Z亞擦了擦眼淚,笑瞇瞇地說,“‘天之代言人與黃金血脈所造之軀啊,神明賜予你大恩。要使神之血不再流淌,須讓人之血淹沒大地;滿月的日子無人可使你流血,同胞的鮫吞噬彼此,而神靈終將更名’……” 你的脖子在飆血啊,安敘想說,某種說不出的預感讓她一言不發,緊緊盯著傷口。 諾亞說:“這個預言迄今為止,還沒有說錯的地方呢?!?/br> 他臉上的鮮血隨著他的聲音消失,頭顱明明在震動中掉落,落地的腦袋和脖子的橫切面卻看不見一絲鮮血。這個也是假的?安敘想。然后,這種小事就不再是最嚴重的問題了。 安敘感覺到某種東西自己的精神體當中。 她在這一瞬間忽然頓悟,為什么諾亞的存在感一直若有若無,為什么明明逮住了諾亞的精神體還能抓個空,為什么阿鈴古結界內部如此邪門……原來如此啊。不是之前猜想過的,綿羊被諾亞控制住當陣眼之類的原因,而是已經吃了綿羊卻還不能順利掩飾住外溢力量的諾亞,他構成了整個阿鈴古結界。 整個阿鈴古上籠罩的,就是諾亞的精神體。在這個地方,他無處不在。 已經不是打開保險箱發現里面空無一物的問題了,而是撬開門鎖,走入當中,發現自己在某個rou食動物的胃里。安敘以為自己在入侵,她一直以來的努力卻是自投羅網,主動順著食道往胃里鉆。越是深入,她越在無法辨別的環境中不可自拔。 最后安敘察覺到自己精神體內部的異常,還是諾亞自己露出了馬腳。 一方面他無須再隱藏,一方面,他開始動手了。 “我真是愚蠢啊?!敝Z亞的頭顱在地面上笑,他無頭的肩膀也隨著笑聲震動個不停,“我真蠢啊,怎么會覺得你和我一樣?怎么會覺得你破除那層幻象是因為意志堅定?太滑稽了,你的強大不是因為勇敢,而是因為無知,要論自欺欺人的能耐,無人能與你相提并論!” 安敘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的后腦勺發毛,渾身發冷,好像有什么東西攥住了心臟。 “安娜.蘇利文?!敝Z亞說,“你醒著啊?!?/br> 似乎有什么東西發出了碎裂的聲音,最后一層冰在陽光下化凍,建在冰上的城市終于轟然倒塌。 安敘打了個冷戰,不太清楚發生了什么。她忽然發現自己和諾亞依然在天上對峙,白慘慘的滿月依舊高懸。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攻擊,突然有一道風刃,切開了安敘的上臂。 不知是能力所限還是不想下狠手,那道風刃非常弱,劃過安敘的上臂就消失了,只留下手指頭這么長的血痕。之前的安敘可能都不會發現它,發現了也懶得去管,但此時此刻,安敘的身體猛地繃緊,冷汗滲透了衣衫。 她覺得……疼。 皮膚崩裂開,刺激性的難受感在腦中炸開,被忽視的肢體一下子充滿了感官。刺痛感從上臂傳到腦子里,再回到胳膊上,傷口一跳一跳地疼起來。 多久沒有感覺到了呢?久遠得安敘都要忘了,普通人能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可疼痛這種討厭的東西,最難被人適應,重逢時馬上能認出來,根本不存在認錯的可能。即使睡得天昏地暗,挨了這么一下,也該從夢中驚醒,一下蹦起來了。 安敘沒有醒。 她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周圍的一切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特別是傷口。她用力捏了一把自己的臉,疼,觸感也很明顯。她低頭去看自己的手,白白嫩嫩絕對不屬于安敘的手,看著看著,一口咬了下去。血從她狠狠咬住的地方滲出來,傷口長久地留在那里,疼。 真的。 疼痛是真的,身體是真的,她所在的這個世界是真的。 這個世界,過去十幾年,一切,都是真的。 最后一層自我防御被用力撕了下來,撕得太過急促,像撕下未愈合傷口上的繃帶,連皮帶rou血淋淋扯掉一大片。安敘決定把這個世界當真的過了,但“把這個世界當真的一樣生活”和“這個世界就是真的,你這輩子就要在這里過”完全是兩個概念。 安敘之前做出的決心不是結束,恰恰是開始。如果就這樣平穩地生活下去,再過上幾十年,不,只要過十幾年就好,她就會真正地融合進這個世界里,到那時哪怕發現真相,她的反應也絕對不會這么大。安敘就像一個準備冬泳的人,剛換了衣服,在水池邊做熱身運動,諾亞這猝不及防的一推,把她直接推進了冰冷的水中,除了抽筋和沉沒,很難有別的可能。 怎么會呢?假的吧。安敘想。 異能世界可能是一種新的生活……但就是這樣一個世界?我生活的世界?我是厲害的異能者、一方勢力的掌舵人、負責拯救世界和大魔王的勇者?就憑我?她想,怎么樣都不可能吧。 別說上述怎么聽都和她扯不上關系的名詞了,光是身為異能者,會使用不科學的異能這點……不是幻想的真實世界里,人怎么會飛呢? 在這個念頭出現的剎那,安敘從半空中掉了下來。 她無比符合物理法則地直直墜落,像一塊石頭掉進水里。不遠處克里斯發出一聲驚呼,要跑過來接住對方,卻被諾亞的力量攔住了。安敘撞到了一棵樹,她在茂密的枝葉間滾了半圈,從樹枝較稀疏的地方滾落,砸到了硬邦邦的土地上。 那棵樹起碼有四米高,即便被樹冠擋了一擋,從這個高度摔下去也夠嗆。撞擊的劇痛很快傳遍了渾身上下,她的腳和很多根肋骨都摔斷了,小腿落地的姿勢糟糕,完全折斷的骨頭甚至從皮膚中戳了出來。她聽見慘叫聲,像從遠處傳來,等足以將人溺死的疼痛之潮退卻了一點,安敘才發現發出聲音的是她自己。 安敘輕輕動了一下,那一點扯動的疼痛就讓她眼前發黑,痛得眼淚都下來了。劇烈的疼痛讓她想把自己敲昏算數,恐懼和疼痛糾纏在一起,如跗骨之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