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
沉默寡言是背叛的兆頭嗎? 這些年來莉迪亞的變化,安敘看在眼中。越是一段時間不見的舊友,能看出的變化越是明顯。莉迪亞或許有些冷情,但絕對不無情,倘若夏洛特把她暗示是個深藏不露的陰謀家或變態殺人狂的話對她的病人和學生說,他們非要氣得跳起來不可。 莉迪亞把苦修士的毅力用在日夜不休地搶救傷員上,她應變力一般,于是每次上課都仔細地備課,雖然照本宣科,但對學生都相當耐心。事實上她對所有向她求助的人都很耐心。莉迪亞有答一,但幾乎無問不答。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埋頭工作,埋頭學習。這鐵板釘釘的殺人罪行,怎么樣都不該落到她頭上。 “公爵大人,無論如何,請您不要感情用事了?!毕穆逄厣钌畹乜催M安敘眼中,“罪人莉迪亞不是普通的苦修士,她是大苦修院的苦修士啊?!?/br> 無比虔誠、無比堅定的大苦修院,教廷最神秘的機構,位于阿鈴古,那片安敘無法感知的土地上。 “我不打算包庇任何人,但也不會愿望任何人?!卑矓⒚蛑煺f,“讓受害人家屬暫且等一等……給我們一個星期時間,我們一定會找出真相,給他們一個交代?!?/br> 安敘在監獄里見到了莉迪亞,她依然因為藥物昏迷不醒,身上還戴著神罰之鎖。安敘的精神觸須探向苦修士,苦修士的身體完完全全地健康。她的精神混沌不明,然而昏迷者的精神皆是如此。安敘沒感覺出任何異樣。 阿爾瓦與她一起進了監獄,作為雙方妥協的結果,阿爾瓦不能把莉迪亞帶走,但可以在這里對她檢查和治療。安敘看著醫生拿出一整套器材,他的助手幫他一起開始檢查流程。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默然無語。 “莉迪亞真的生病了嗎?”安敘忍不住問。她想聽阿爾瓦斬釘截鐵地說“是”,阿爾瓦卻搖了搖頭。 “我只能說莉迪亞相當反常?!彼f,“至于是不是疾病,是什么疾病,現在還沒法知道?!?/br> 一個星期過半的時候阿爾瓦才給安敘傳來了訊息,安敘進入監獄,發現福音教會的圣潔者卡瑞娜也在那里。她的面容一如既往地親切,而莉迪亞清醒著,隔著鐵籠聽她說著什么??吹桨矓⑦M來,所有人都停下了。 “兩件事,”阿爾瓦開門見山地說,沒興趣搞“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的把戲,“第一件事,莉迪亞的確有問題。第二件,我不確定那是不是疾病?!?/br> “大人,您知道羊倌如何牧羊嗎?”卡瑞娜說,“他們搖晃起鈴鐺,而后喂食,這就能讓羊被馴化得一聽見鈴聲就向某處聚集?!?/br> 安敘點了點頭,產生了不太好的預感。 “莉迪亞小姐的異?!潜蝗藶橛柧毜??!笨ㄈ鹉日f。 習慣,或者說條件反射是很可怕的東西。 在每次給狗送食物之前打開燈,同時搖響鈴聲,這樣不間斷地訓練了一段時間以后,每當燈亮起或鈴聲響起,狗就開始不斷分泌唾液,就像在進食中一樣。捆綁小象的鏈子足夠結實,讓它怎么掙扎都無法逃脫,那么等它長大之后,盡管強大到可以輕易把鏈子掙斷,大象也不會試著掙脫。條件反射的理論可能需要一定文明水準后才會拿出來,但利用條件反射馴養動物,哪怕是這個時代的羊倌,多半也會這么一兩手。 如果動物面對某種特定刺激的反應能讓它獲得獎賞或逃避懲罰,以后它面對這種刺激就容易出現固定反應,情景與反應動作之間建立了聯系,形成了身體本能一樣的條件反射。而對于更聰明的“動物”,人類來說,洗腦和學會這種條件反射,恐怕變得更輕易了。 “我不是突然有了殺人的能力?!崩虻蟻喴廊幻鏌o表情,但忽然開了口,“我從小就訓練來做這個?!?/br> “你不是教廷訓練出的治愈者嗎?”安敘強笑了一下,“我記得以前還問過你呢?!?/br> “大苦修院的苦修士都是這樣?!崩虻蟻喺f,“alpha和omega被帶走,beta留下,接受訓練,有異能的人訓練更重,不停有人離開,也有人進來,我不知道,也不關心,因為我們……因為他們說,我們只需要苦修,不需要思考。我當時也這樣認為?!?/br> 安敘看著她,一時說不出話。 “我會潛行,開鎖,暗殺,我知道五種以上的方法殺死以前的您并偽裝成意外?!崩虻蟻喺f,“我沒告訴你,苦修院的前輩說過不能說。我負責治療您,監視您,殺掉異端,有必要的時候殺了您?!?/br> “你也這么想嗎?”安敘問,“你現在還這樣想嗎?” 她的質問帶來了很長的沉默,莉迪亞看著自己的手,看上去有些茫然。 “我不想?!甭L的沉默后,莉迪亞囈語道,“我不想,但是那個晚上,我突然這么想了……我不知道,這不是我?!?/br> 她的表情沒什么變化,那雙眼睛里卻浮出某種讓人心碎的困惑。安敘感到憤怒和惡心,她一會兒想起莉迪亞對她說過的大苦修院,一會兒又想到如今被屏蔽的阿鈴古和諾亞,用腳趾頭想都是他搞出來的事,盡管安敘沒有產生感應。 “看起來,您對此有點頭緒?!卑柾哒f。 “你指什么?”安敘問。 “您吞噬了巨鳥的晶核后,對能量有了更細微的感應,是嗎?” “是的,但是這件事上我沒感覺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卑矓u了搖頭。 “您是否覺得地上的法陣眼熟?”阿爾瓦又問。 一走進牢房安敘就看到了地上大大的法陣,暗紅色顏料繪成了它。安敘一直沒問,等著阿爾瓦解釋。 “鼠怪籠子下面的?”安敘沉吟片刻,“不對,和它不完全一樣?!?/br> “效果類似,都能屏蔽能量的溢出?!卑柾哒f,“這樣說不太清楚,讓我給您演示一下?!?/br> 阿爾瓦彎下腰,抹掉了法陣的一部分。 地下的法陣像被刻在那里,無法輕易弄花,探出監獄的那部分倒有一個可以抹掉的缺口。阿爾瓦的手指在上面一擦,法陣出現了空隙,在那短暫的一瞬間里,安敘感到了一絲能量的流動,就像氣球漏氣瞬間涌出的氣流。 莉迪亞的眼神緩慢地改變了。 安敘站在苦修士面前,清楚地看到了這個過程。她看到那雙綠眼睛里的痛苦和迷茫一點點退卻,退會她們剛見面的時候,再變得一絲情緒也沒有。明明那張面孔沒變,安敘卻感到毛骨悚然。 恐怖谷理論說,當某種事物和人類相像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人類反而會突然對他們變得極其反感,因為相似到了一定地步,一點點差別都會顯得非常顯眼刺目,乃至變得可怕起來。此時安敘的心情就是這樣,面前的人明明還是莉迪亞,那種似人非人的怪異感卻撲面而來。 莉迪亞站了起來,她環顧四周,繼而盯住了鐵牢外的三個活人。她驀地竄了過去,把手伸出鐵欄桿外,兩只手爪子一樣瘋狂地抓向他們,那種狂熱勁兒像要把他們撕成碎片。 而在她的舉止變得奇怪起來的時刻,棉絮一樣漂浮在空中的能量,也變得清晰起來。 安敘的精神力猛地擴散開,她的能量今非昔比,能循著這若有若無的能量一路回溯。世間萬物化作一張星圖,無數明暗不同的能量點在上面閃爍,其中有無數縷或粗或細的絲線,把許多小點連接在一起。 面前名為莉迪亞的點,就聯系著遠方的某個存在。 她像一個進入了數據流的病毒,企圖抓著這根線溯流而上。遠方的防火墻警覺地運轉,那根線幾乎立刻被截斷了,那一剎那安敘只捕捉到了一點信息,這信息讓她不寒而栗:她感覺到,線的那一頭還有無數小點。 莉迪亞還在掙扎,沒有線cao縱她,她卻像一枚小鐵屑,隨著遠方移動的磁石起舞。安敘的精神力包裹上去,一層又一層,直到莉迪亞的動作變得遲緩起來。此刻卡瑞娜忽然搖響了鈴鐺,苦修士一個激靈,猛地醒了過來。 莉迪亞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人,忽然跪了下來,開始干嘔。 卡瑞娜急忙湊上去,給她遞上熱水,溫聲細語著什么。安敘沒來得及聽,阿爾瓦已經一把抓住了她,把她向外拽了幾步。 “您怎么做到的?”阿爾瓦急切地問道,“您怎么把控制削弱的?描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