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異能和異獸來自隕石,巨鳥因為被隕石碎片砸中左翅又僥幸未死,因禍得福成為了現在的樣子,卻依然保留著冬天向南遷徙、夏天向北遷徙的候鳥習性。它的遷徙煽動著獸潮,催生異獸,照這樣看來十年一次的大獸潮是不是也與它有關?動物準神感覺比人類神眷者強大,至少“輻射性”上強大,其中的區別又在哪里? 壽命,首先想到的是這個,這只鳥見識過幾百年前“神將祂的權杖擲于地上”的流星雨,烏爾班一世卻早已病逝,神眷者諾亞與神眷者安敘更是最近幾十年里才現世。接著安敘想到了“媒介”,火鳥成為所謂準時的契機是隕石,諾亞和她升格的方式卻是……覲見神靈?她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在蘇利文莊園第一次睜開眼睛前安娜.蘇利文的記憶,只記得當時有人叫她:使用禁藥的家族恥辱。 不知名的禁藥,唯二被神靈選中的人,圣水,魔鬼之血,安敘血rou的效果。 諾亞說他受過重傷,后來多虧他的教皇爹開后門帶他“覲見神靈”。 他們該不會把停靈在阿鈴古大教堂下面的第一代教皇尸體給吃了吧?安敘想到這里一陣惡寒,好在此時,她要做的事情已經只差臨門一腳。 ——熱浪距離安敘的皮膚還有幾毫米。 她的精神觸須完全滲入了火鳥的精神體當中,同時那些觸須也完全與火鳥同調。安敘在完成的那瞬間產生了一種很不舒服的暈眩,就像整個人被劈成了兩半,硬生生多出一套感官。她看火鳥所看,聽火鳥所聽,對周圍的感知疊加在一起不分彼此。她看到火鳥周邊日冕似的奪目光彩,同時透過火鳥的眼睛看見螞蟻似的她自己即將被火焰包裹的模樣。巨鳥蒙昧而強烈的情緒涌了進來,那種靈魂中硬生生塞進一個別人的感覺讓安敘渾身發冷,幾乎要吐出來。 ——安敘的頭發被接近的熱浪烤得干枯扭曲。 然而反應更加強烈的是火鳥。 火鳥本身的情緒只有暴躁與渴望,它的思維相當簡單,長壽并沒有讓它像傳說故事里成精的動物一樣生出高等智慧,從它現在還保留著遷徙的候鳥習性就可以看出來了。當他們的精神彼此聯通,安敘屬于人類的復雜思維一股腦兒傳了過去。仿佛在服務器超流暢、網絡超好、電腦硬件超棒的地方下載資料,不對,應該說在這種地方強制傳送病毒,一大堆東西叮的一聲沖進火鳥簡單的大腦里,把它整個搞癱瘓了。 ——熱浪貼上了安敘的皮膚,讓她姣好的外貌像高溫下的塑料或者蠟,出現了慘不忍睹的變化。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諾亞當初用了幾年時間追蹤這只巨鳥,一點點將精神力滲透到對方精神體中,這才能毫發無傷地讓火鳥狼狽負傷。安敘沒有這個時間,她能用的方式依然充滿了孤注一擲的冒險,不成功就成仁。 她放開了全部防御,不抵觸也不傷害對方,只有這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與火鳥的精神體同調?;蛟S得感謝安敘天馬行空、無拘無束的想象力,她的精神體充滿了可塑性,在這種高壓和敞開狀況下很快達成了目的。只是,她的身體不像精神那樣堅韌。 ——安敘的衣物燃燒破碎,皮膚發黑炭化,下意識擋在身前的雙手轉瞬間燒出了骨骼。與此同時,她的精神力逼近了巨鳥的核心,像一條爬向中毒獵物的毒蛇,驀然張開了大口。 在這里。 入侵和被入侵的感覺更加強烈,有那么一會兒安敘產生了莊周夢蝶的混亂感。貿然深入另一個生物的靈魂極其危險,但再怎么危險,也好過原地等著被燒得灰飛煙滅吧。 已然陷入混亂的火鳥沒法主動把她趕出去,給她造成麻煩的是那浩瀚無垠的精神體本身。幾百年的記憶哪怕極其單調,哪怕只沾上一點點,安敘也得用上十二萬分力氣,讓自己固定在現在,而不是被卷入漫長得超過人生的記憶中。她萬分慶幸對方只是個懵懵懂懂的扁毛畜生。 安敘極其艱難地進入了核心,感覺自己像爬進一架機甲里,把原有的駕駛員一腳踹到旁邊,自己頂上。站在火鳥的位置上,安娜.蘇利文身體的感受慢慢淡去,她不再關注幾秒后就要化為灰燼的軀殼,全力“穿上”這一個靈魂。 火鳥掙扎了一下,與她爭搶著控制權。安敘把腦子里的整個圖書館砸到它頭上,把它再次砸了回去。 再一次,她看到火鳥所看,聽到火鳥所聽,感應到火鳥的感應,這一切比剛才鮮活無數倍,如同用低分辨率的屏幕看人實況直播游戲與自己親自買了游戲在高分辨率屏幕上玩的差別。她也開始感應到火鳥本身,她能感覺到自己放出的火焰,也能感應到力量的核心。 它的靈核在左邊翅膀上。 在這種位置上,安敘清晰地明白了深入別人靈魂的危險,火鳥的記憶、情緒和靈魂中各種難以名狀的東西潮水般向她涌來,霎時間就能將她吞沒,多待一會兒就有被完全同化的風險。安敘苦苦支撐,她抓住僅有的機會,收回了火焰。 控制別人做出決定,困難得像讓潮水回頭。做完這個安敘就被彈了出去,她還殘留在火鳥那里的精神體被它瞬間吞噬。她回到自己殘破的軀體中,面對著前方褪去了火焰、只剩下普通羽毛的巨鳥。 她只有一次機會。 殘存的所有精神力被調動起來,狠狠扎入巨鳥的左翅。 撤銷了的防御還沒被再次豎起,陷入混亂中的巨鳥還沒緩過氣來,在這短暫而獨一無二的時機里,精神鋒刃穿透了巨鳥的血rou之軀,用力挖下一大塊血rou。 安敘把這塊血rou吞了下去。 可能沒法說“吞下去”,她被燒得面目全非,嘴巴和其他部分糊成一片,血rou從殘破的下顎掉了出來。精神觸須攥住它,把它緊緊貼到安敘胸口,像一個破破爛爛的泥人把另一塊泥巴糊到身上。安敘覺得自己的心臟雀躍不已,等等,雀躍的或許是別的東西。 她忽然醒悟過來,內天地中的靈核在哪里。 就在她的心臟當中。 安敘的靈核在躁動,饑餓得像個長錯位置的胃。那塊血rou貼上胸口時,安敘覺得自己仿佛換上了新電池,被榨干的精神力瞬間爆棚。 她沒再等一秒鐘,回復的精神力再次傾巢而出,穿透了發出痛苦鳴叫的巨鳥。 巨鳥的防護罩還沒有架起,也可能它架不起來了。精神鋒刃切豆腐般切進它巨大的身軀當中,像兩邊驀地分開,再分開,縱橫兩道,把巨鳥斬成四塊。 活了數百年、讓安敘幾次狼狽不堪的巨鳥,如此輕易地死去了。 安敘根本沒有余力感慨,她甚至沒分給巨鳥的尸骸一心半點的注意力。躁動的靈核貪婪地啃噬著那塊血rou,就像兩塊吸鐵石拼命靠近彼此。安敘能感覺到那塊血rou中蘊含的能量,那兒有一部分不是血rou的奇怪東西,能量可能有點太充足…… 她的每一個部分都在顫抖,身體在空中沉沉浮浮亂晃個不停,被她撞到火鴉都粉碎了。安敘覺得自己駕駛著一艘沒有控制臺的宇宙飛船,可以炸掉一個星球的力量在她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血管中發足狂奔。安敘燒毀的器官長了出來,一下子長了三四份,一下子又自體炸裂,要是有人看到這個畫面,余生大概都要做噩夢。 暴走的精神力在半空中形成巨大的氣旋,汶伽羅上空飛行的生物全部絞成rou泥。這力量又向下爆發,安敘竭力調整了方向,總算讓這一炮沒往有人的地方砸。汶伽羅堡壘前的大片土地和上面的異獸一起化為塵埃,河流隨之改道,好似天災過后的場景。 她掉了下去,砸出很深一個坑,等從坑中慢慢浮起,焦黑的皮膚又變得潔白無瑕,燒盡的頭發長了出來,甚至衣服也恢復了原狀。這不是治愈術這樣簡單的東西,安敘奪得的這份戰利品爆發起來可以移山填海,也可以讓某一處的時間倒流。 這足以被稱為神跡。 安敘睜開了眼睛。 她的雙眸一片混沌,不同于曾經爆發時閃爍著的雷光,這回那雙眼中仿佛孕育著宇宙的胚胎。安敘的虹膜和眼白之間幾乎失去了界限,只有瞳孔還在不穩定的眼珠里若隱若現。她的身體時不時痙攣一下,像個恐怖片中的怨靈,慢慢飄像一個方向。 安敘在半路上掉了下去,剩下的路程踉蹌著行走,甚至爬行,因為她覺得現在不太聽使喚的精神力用來搬人太有可能把對方撕碎。安敘的身體看上去平安無事,內在卻一塌糊涂,過分強大的力量被胡亂塞進一個身體中,這過程一旦開始就不能終止,維持現狀已經讓她疲于奔命。 她勉勉強強讓自己的精神維持一個平衡,全部精神力都得用來消化這份外來的大禮才不會被撐爆。按理來說,她最好進入沉睡,全力消化這份不知是福是禍的經驗包。然而安敘不可以睡下,克里斯在剛才停止了呼吸。 安敘的力量運轉到極限,也只能逆轉一分鐘時間。 她的力量覆蓋到那具新死的尸體上,讓死去的人重新煥發生機。接著轉換精神力,開始治愈騎士被嚴重燒傷的器官。隨著自身精神力的輸出,安敘能感覺到被勉強壓制的外來“能源”掙動了一下,那塊血rou活物似的在她胸腔里掙扎,灼燒感讓她渾身發抖。 安敘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在這一刻,她反而前所未有的心平氣和,思路清晰。半年多前克里斯提出的問題,過去半年多里她逃避卻又忍不住時常思考的問題,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我是否愿意把克里斯當成一個對等的人?——是的。 過去發生的事情不想去思考,會讓人不開心的東西沒必要想它,真正重要的事在未來。我喜歡克里斯嗎?是啊。我喜歡他到愿意將他平等相待嗎?是的。我愿意試試看,我想要這樣做,即使這里是夢境,我也愿意把自己感情投入到可能變成泡影的東西當中,因為克里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