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自從進化以后,安敘外放的攻擊就弱小了很多。她用了八分力的閃電只覆蓋了附近幾米遠的地方,最靠近她的那層火鴉仿佛被燎過的螞蟻,一只只掉了下去。 然而,只有那么薄薄一層。 明明該被閃電清空的地方,卻依然被火焰覆蓋,火鴉安然無恙。不對,不是幸存的火鴉在發出火焰,而是席卷的火焰保護了火鴉群! 雷電與火焰碰撞,火焰強一些但更分散,兩者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誰。而在雷與火碰撞的剎那,神眷者忽然產生了兩者同源的怪異感。那是“那個東西”的火焰,安敘產生了這樣的明悟,我們……是一個層次的東西。 安敘笑了。 一直以來的戰斗,她都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最大的敵人只是自己的承受力本身。這種愉快感固然和用修改器玩游戲一樣爽,但總是用滿級大號毆打新手村里的小怪有什么意思呢?大部分敵人皮都脆得很,迄今為止只有不想刷沒有刷不過,甚至還沒有需要花很大功夫才能刷爆的,頗讓安敘感到“我還沒打你就倒下了/一個能打的都沒有”的寂寞如雪。 有人問安敘,花上幾個小時,反反復復打一個難打怪物,有意思嗎?不會覺得非常煩嗎?安敘的回答是:當然不會啦!輕易得手的神級裝備會讓一個游戲的壽命縮短很多,練習多時、絞盡腦汁刷爆高難度boss時的成就感,才是我玩這個游戲的樂趣所在啊。 這就是此時安敘的心情。 靈核的鼓動讓她起雞皮疙瘩,而比起危險感,那種讓寒毛直豎的強烈感覺分明是渴望。她在此刻一下子理解了對方攻擊她的理由,想必與她一樣吧。 我見野怪如經驗包,料野怪見我亦如是。 右邊的火焰出現了細小的波動,快如閃光的什么東西沖出來,安敘依然只來得及給右側加固防護層。感覺到攻擊征兆和被攻擊到的時間間隔太短,那東西快得要死,她甚至沒看清對方的身影就被撞飛出去。 她帶著右肩的燒傷向左飛去,還未擺脫東倒西歪的慣性,危機感再度在頭頂炸開。 防護和左手同時向上擋去,下一秒安敘的身體向下一沉,擋在頭頂的手垂了下來。那個東西用了遠勝之前的力道,左手發出骨骼碎裂的聲音,完全不聽使喚了。感覺不到疼痛的神眷者無法判斷自己到底受了多嚴重的傷,但如果她有痛覺,此刻已經因為過度疼痛昏過去了吧。 這樣不行,只會被壓著打。安敘皺了皺眉頭,腦中飛快地整理起自己可以做出的應對。 雷電?可以說是她所有能力的起源,但被削弱的范圍攻擊無法破防,高殺傷力的單體攻擊又只能在體外幾尺的距離起效。近戰需要強橫的rou體做支撐,安敘沒法把rou盾帶上天,她自己這樣血薄皮脆的法師系對上這種敏捷型沒有優勢。她的雙手已經無法動彈,再來幾下,那個東西就足以殺了她。 飛行?若非飛行能力,面對空襲只會有更糟糕的結果。安敘的飛行能力更像漂浮,她的速度并不快,不夠靈活,甚至在雙手被廢掉的現在覺得自己難以保持平痕,像條沒有尾鰭的魚。她不可能比過這個屬于天空的靈巧生物。 探測?這是安敘現在最需要的能力。她有使用異能加強自己的目力聽力的方法,然而這里不是找不到痕跡,而是各種痕跡混雜在一起。在火鴉群眾加強五感如同把耳朵湊近高音喇叭,別說分辨了,被高音廢掉的可能性顯然更大。安敘想起在雷霆堡的瘟疫隔離區的時候,她能精確地cao控異能,編制電網,成為網絡中心無所不知的蜘蛛。但在連電弧都無法外放多遠的現在,她就像斷了網的搜索引擎,根本無法施展開。 這一切思考都只在片刻完成,神眷者歷數自己手中能用的牌,一時竟找不到能制勝的一張。安敘并沒有什么特別出奇制勝的手段,畢竟,獅子對上螞蟻需要什么戰術?一直以來,她的勝利都能用“碾壓”和“完勝”形容。 就像現在那個東西對待她一樣。 “它”并未給安敘多少喘息之機,在她想出應對方法前,襲擊再度開始。 安敘猛地蹲下,把自己團成一個球,防御層密密層層包裹住她的身體,像只遇到敵人的刺猬。那個東西撞了過來,可能因為安敘身上裹著足夠厚的龜殼,可能因為之前的重擊后它也需要緩過來的時間,接下來的攻擊沒有破防,不過作為一個球被打來打去,絕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安敘快吐出來了。 那個東西再沒有停下,安敘不斷重復著被撞到這邊又撞到那邊的過程,云霄飛車都沒這來的刺激。她用力睜大眼睛,卻只看到眼前一片旋轉的橙黃色,橙黃中透著白色和黑色的光,那是真實看見的東西還是她的眼睛花掉了? 安敘覺得自己就像不幸街機里吃了對方大招無限連的倒霉鬼,天地一直旋轉旋轉旋轉,她再也無法分清東西南北上下左右,甚至連時間也變得奇怪起來。幾秒鐘漫長得像幾個小時,她蜷縮的身體變得酸軟,仿佛隨時會跌跌撞撞地松開,而她的敵人大概就在等待這一刻。又一次重擊后安敘哇地吐出一口血來,眼前一黑,驀地什么都看不見了。 她沒有昏過去,耳中依然響著混亂的聲音,只是雙眼黑了屏。被光源不斷晃著眼睛的焦躁反而退去,安敘感受到了一種怪異的、置身事外的平靜。她終于把閃屏顯示器關掉似的松了口氣,破罐子破摔地想,把耳朵也關掉多好。 然后安敘就聽不見了。 最好的耳塞也不如這種效果,世界像被蓋在嚴嚴實實的棉被下面,透不出一絲聲音,唯有身體依然時不時被擊中的感覺證明她仍在原地。這種失去常用工具的無助感會讓絕大多數人恐懼,安敘卻為此松了口氣,產生了“果然如此”的感覺。 都是假的。 把嗅覺也關掉的話呢?——她的鼻子再也聞不到空氣中的焦味。 把觸覺也關掉的話呢?——她感覺不到衣服粘著傷口的不快,感覺不到汗水洶涌留下的粘膩,感覺不到被撞上的沖擊。 把一切身體的感受,全部關掉的話呢? 猝然間,冷熱消失了,被顛來倒去的方位感消失了,整個空間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沒有痛覺,沒有視覺,沒有聽覺,沒有觸覺……什么都沒有,這才是真正的虛無。安敘浮在虛空之中,仿佛跳進了沒有貼圖的游戲bug,仿佛落入了夢的斷層。 但是,在這虛空之中,依然有東西存在。 那便是安敘本身。 她看見一個女人,中等個頭,頭發似金似黑,面目模糊不清。她想著安娜.蘇利文,安娜.蘇利文的臉便出現;她想著安敘,安敘的面孔就清晰。那兩張面孔淡去的時候,女人的身形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化作一團難以言喻的光華。 這是“我”——這個認知在她意識中出現了。 靈魂。 她的念頭忽然以千百倍的速度開始運轉,各式各樣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靈核變得只吃不吐無法使用范圍攻擊怎么辦,雷電異能模擬出其他效果到底使用了什么原理,異能、精神力與靈魂間究竟是什么關系……這些懶得去想或是想不出來的問題,在此刻迎刃而解。 安敘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不對,并不是前所未有,掙脫神罰之鎖的那個時候根本感覺過!她開始為自己隨便將就到這種地步驚奇,感受過正常生活的人,怎么能忍受住戴著沉重鐐銬、被膠水糊住全身的生活? 她本可以比現在敏銳而強大很多??! 靈魂是本源,精神力是靈魂生出的力量,而異能只是“表現形式”。如同電流可以驅動暖爐、風扇、喇叭、汽車等等等等,精神力驅動的異能本不該是這么狹隘、固定的東西。說得夸張一點,只要靈魂足夠強大,根本沒有使用不出來的異能。這玩意簡直是唯心主義產物,只有強度差異,沒有種類限制,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亞默南分門別類的異能者只是被他們本身限制罷了。 話說回來,“別限制自己”并沒有聽起來那么容易,表層觀念、潛意識和能做到的事相互印證,除了有極大氣運兼極大毅力的人,恐怕只有安敘這樣腦洞亂開的“局外人”能意識到這點。 誤打誤撞占了大便宜的安敘倒不為此慶幸,她還嫌棄自己被醒著時的慣性思維限制,夢做得不夠大呢。 她能感覺到自己靈核的內部,異能化作的金色死線正一點點凝練,正在編織什么了不得的東西。靈核并不是變成了不聽使喚的吝嗇鬼,無法開范圍大招完全是不可抗力。就好像,一塊飽和的、輕壓就可以噴出水的海綿變成了一塊磁石,一個黑洞,能量容易吸入卻很難再掏出來。 但這樣真的無計可施了嗎? 她的異能大多被弄去建設靈核了,可安敘的靈魂飽滿,精神力充沛,完完全全可以應付大部分問題。這就像一個家有萬金的富豪放著金子存折信用卡不管,非盯著手頭的一百塊現金,每天過得苦巴巴,怎么能這么蠢! 我根本是那種技能按鈕換了圖案就不認識它的菜鳥啊,安敘感慨道,因此發不出技能被怪活活砍死也太冤了! 在認識到這個的時候,虛空消散了。 她“看到”周圍火鴉身上每一根羽毛在氣流中跳躍,“聽到”這群吵鬧的畜生發出的每一聲啼鳴,“感覺到”龐大的火鴉群盤旋飛行的軌跡。探測不一定要現在無法展開的雷電,只要把精神力的觸角伸出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