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在安敘看來,“神眷”下得到的“朋友”根本稱不上朋友,充其量是有為了某些目的聚集在一起、在某個階段可以彼此利用的熟人而已。安敘現實中的朋友很少,每一個都真心喜愛且信任彼此。各種八一八里見不得你好的閨蜜和騙你錢的朋友根本侮辱了這兩個詞,得怪你識人不清,把什么玩意都往友人范圍里丟。 集齊七個“朋友”能召喚神龍嗎?不能啊。那干嘛非找一堆人來湊數。 克里斯碰了個釘子,暗中叫糟。他覺得安娜.蘇利文肯定吃夠了孤獨的苦,新產生的人格索性不要朋友了。他既后悔踩了對方痛腳,又為對方的自我封閉感到難過。年輕的巡林客摸了摸鼻子,思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個不知好賴的點子。 “但是其中也有之前對你并無惡感,如今對你充滿了憧憬和期望的人吧?”他說。 “可能有吧?!卑膊辉谝獾卣f。 “如果是為了他們……?” “因為他們擅自期待了,我就必須為他們改變?”安敘嗤笑一聲,把嘴里的干糧咬得咔嚓咔嚓響,“如果路上有陌生人說喜歡你,莫非你就要因為這份喜歡和他們結婚?” 爛點子,比剛剛還爛的點子??死锼乖谛闹幸允盅诿?,覺得自己還是閉嘴算了。無論本質如何,大部分貴族都喜歡好名聲,克里斯本人從不為別人的言辭改變決定,但他知道要如何利用貴族愛惜羽毛這點使他們收斂行徑。不幸的是,安不能以等閑貴族視之。 “抱歉,沒人必須為他人的期待負責,太沉重而且容易本末倒置?!笨死锼怪缓锰拱?,“我只是希望找理由勸住你,以免出現什么流血事件。是不是只起了反效果?” “這倒沒有啦?!卑矓⒄f,“別人愛我還是恨我,我對別人討厭還是喜歡,都沒影響?!彼D了頓,賭氣似的說:“反正你都要走了?!?/br> “明年八月我一定會再來?!笨死锼贡WC道。他回答完少女撒嬌一樣的話語,想著她說的前一句,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心中發毛。 他問:“為什么你會這么認為?對什么事沒影響?” “對什么事都沒影響?!卑惨馀d闌珊道,“我能控制得住的時候呢,一切隨我喜歡。我一沒控制住,所有東西隨時會管自己消失,不管我喜不喜歡?!?/br> “你在說記憶?”克里斯小心地問,猜測那位安娜.蘇利文小姐是不是還存在于安的身體里。不對,他趕快糾正自己,那本來就是安娜小姐的身體。 “記憶也好,這個世界也好,到了要消失的時候總是要消失的?!卑矓⒛坏?,“你還知道跟我道個別,真好。下次見面,誰知道我們還是不是我們?” 安敘的意思是,夢境像云一樣變化無常,下一次見到的克里斯可能只是徒有相同樣貌的其他夢中人。也有可能隨著光怪陸離的夢境展開,安敘會忘掉克里斯的存在,那他在接下來的整個夢里都將消失了。少女一惆悵,中二病犯得更加嚴重,只覺得反正這個世界要消失,做啥都無所謂啦。 而克里斯理解到的意思,顯然和她本人所想差著十萬八千里。 安娜.蘇利文果然還存在于這個身體里,他沉重地想,沒錯,本來的靈魂可能只陷入了沉睡,不知道新生的靈魂如何,新生的靈魂卻能感覺到原主人的狀況。安會這么說,只可能是因為她不確定安娜會不會隨時想來,把她取而代之。 這說法不對,安娜.蘇利文小姐才是身體的主人,她只是從代理人手中拿回本屬于自己的身體。如果靈魂的分裂算是病癥的一種,原主人的回歸應當算成治愈才對,可克里斯控制不住地對這個想法感到抵觸。 他仍然無法確定蘇利文慘案和安娜本身關系有多密切,她會是曾經傳聞中膽怯內向的少女,還是瘋狂地屠殺了家人的兇手?內向的少女注定會為家破人亡痛苦不已,無法在這個突然來到的新環境中好好生活,要是她被人發現了一體雙魂,神學院會繼續為了神眷照顧她,還是為了“驅魔”將她焚燒?一體雙魂在亞默南大陸上一直等同于魔鬼附身,像克里斯的母親一樣毫不在意的人少而又少。瘋狂的兇手更加糟糕,毫無疑問會造成他人或自己的*傷害,克里斯絕不想看到這種事發生。 拋卻此等冠冕堂皇的大局觀,克里斯本人也不想看安娜回來。安娜歸來意味著安的沉睡,安娜越強大,安就越虛弱,甚至有可能會消失??死锼顾J識的那一個,從始至終只有“安”。 說到底還是私心,主啊,請原諒我??死锼乖谛牡讎@息。他在這些時日里試探她,照顧她,關心她,對她又是頭疼又有憐惜喜愛,還有一份深深的責任感:安娜.蘇利文還有十幾年的過去,安卻一片空白,哪怕造成慘案的是安,對她不教而誅難道公正嗎?至少現在,除卻了解真相(?)的克里斯本人,沒有誰更適合承擔起領她適應這個世界的責任。 “不是這樣的?!笨死锼箯澫卵?,搭著安敘的肩膀,“即使我們在世界上存在的時間再短,我們的所作所為也會再世上留下痕跡。這些影響是好是壞,全看我們的選擇?!?/br> 安看著他,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 “我現在還沒法找到能說服你的理由,但我會繼續努力,與你通信,并在每年這個時候一定原樣來這里?!碧焐鷦诼得哪贻p人認真地說,“在此之前,你能好好保重自己,等我回來嗎?” 安目不轉睛地瞧著他,像看到了什么新鮮的事物。良久,少女嫣然一笑,說:“我們說好了?!?/br> 第25章 兩年后,艾博里遠郊 面有菜色的男人抱住他的女兒,驚恐地蜷縮在斷壁殘垣中。這間屋子已經被摧毀,到處都是煙熏火燒的痕跡,屋頂被燒光,僅存三面不算高的墻壁。他們倚靠的那面墻只剩半人高,成年人只要走到旁邊就能看見他們。 不過他們要躲避的并不是人類。 一頭狼正在廢墟中巡視,看起來體格和一般的灰狼一樣,卻有一身灰藍色的鬃毛。它張開嘴巴,舌頭耷拉下來,聳動著鼻子,一對殘酷的黃眼睛四處打量。男人捂住小女兒的嘴巴,動作太用力,沒有注意到女兒快要窒息了。 那頭狼接近了他們。 他們能聽見狼爪在沙土上踩過的聲音,宛如死神的腳步越來越近。這里是看不到我們的吧?男人祈禱著,緊緊貼著唯一的依靠。他在心中不斷重復著對光明神的禱詞,或許是禱告應驗了,不知何時,沙沙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已經離開了嗎?他緊張地想,不敢站起來看一看情況。他的骨骼好像生了銹,稍微動一動都怕發出響聲。但這樣停著也不是辦法,要是這只野獸已經走了,留在這里越久不是越可能遇見新的危險?男人咽了口唾沫,還沒想好自己究竟要怎么做,忽然覺得臉上濕漉漉的。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暗淡下來,或許是昨夜的雨又下起來了吧。他這樣想著,下意識抬起頭,幾乎連心跳都停止了:在他頭頂上的并非雨云,而是一張張開的大嘴,兩排尖銳的牙齒間露出一條血紅色的舌頭,涎水正一滴滴往下流。那頭狼悄悄爬到了墻頭,在確定墻根下的活物只是無害的獵物后,它行動了。 “啊啊??!” 血液噴濺出來,男人滿臉是血,發出一聲驚恐至極的慘叫。他要死了!他就要死了!一只人類的手一把將他拽起來,打掉他捂住女兒口鼻的手,又一耳光打斷了他的歇斯底里。他這才發現自己完好無損,臉上腥臭的血液屬于那頭狼。 他還活著,狼死了。 狼的尸體掛在墻上,有一柄劍在剛才斬斷了它的脊椎,干脆利落地要了它的命。持劍的戰士正拍打著女童,讓幾乎窒息而死的女孩咳嗽著重新開始呼吸。另一名拿著木棒的年輕人快步跑上來,抓著男人搖晃,后怕地訓斥道:“老鮑比,你來封鎖區找死???還帶著莉莉一起來?” 鮑比喘著粗氣,看著同鄉,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們快走?!睉鹗勘鹫静环€的女童,壓低聲音嚴厲地說,“封鎖令已經下了,這里非常危險?!?/br> “呼……呼……巡林客大人!”鮑比搖搖晃晃地扶墻站著,語無倫次地說:“可是我們的東西還在這里,家里的所有東西,我們……” 克里斯看著男人鼓鼓的口袋和拾荒者打扮,沒有揭穿他。 昨夜一小股流竄的異獸襲擊了遠郊村落,村人們焚毀了自己的住所才暫且將它們驅逐。幸存者不足一半,逃去艾博里求救,巡警隊只能將這些難民安置在近郊,并下令封鎖那個村落,以防異獸再度襲擊。明明已經到了春末,艾博里城附近卻并不太平,巡警隊的人必須集中起來在主城附近巡邏,沒多余的人手去清理被襲擊的村落。畢竟,面對成群的異獸,一兩個的巡林客就像送菜一樣。 去年冬季到今天,已有三個小村落被“暫時性封鎖”,近郊出現了許多一朝變成乞丐的村人。失去一切的人不甘心丟下來不及帶出來的財產,有人成了拾荒者,偷偷潛入被封鎖的村子中,把沒被帶走的財產放進自己的口袋。這些人在犯罪,同時也是為了活命不得不冒著被異獸殺死的風險。這個全家來拾荒的男人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 對付異獸是邊境衛隊的事,等他們空出手來處理就好,巡警隊的工作是保護艾博里主城,人手都忙著處理近郊的難民,好不讓他們打擾到艾博里城的市民,哪里有空管別的——即使到了現在,同事們還是堅持著這樣的觀點。 克里斯無法說服他們,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在流離失所的村民中選拔一支臨時小隊,清理距離較近的封鎖區。他沒法讓所有人遵守封鎖令,只能再三申明回封鎖區的危險性,懲罰被發現的拾荒者而已。這一次會來救這個男人,也是這里距離清掃的封鎖區很近,以及被臨時小隊里這個人的同鄉拼命請求了的緣故。 “夠了,跟我們回去?!彼喍痰孛畹?。 劫后余生的男人連連點頭,過了一會兒又臉色大變,對著克里斯哀求起來:“巡林客大人!我兒子還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