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然后摔倒在地。 傷員喉中發出窒息的嗬嗬聲,迷惑地把手伸向肚子,碰觸到溫熱的鮮血。消失的創口再度出現在原處,因為沒被按著,敞開得仿佛一張大笑的嘴。臟器跌了一路,像蛞蝓爬過留下紅色軌跡,只有一小段還與他的腹腔相連。傷員顫抖著伸手想把它們塞回去,手剛抓住腸子就不動了。 司鐸閉上眼睛,深深地嘆息。 “愿你我心中沒有憂愁,因為主的國中有許多住處……”他雙手合十,閉目念起悼亡經。念完他睜開雙眼,遺憾地看著尸體,說:“看來你的信仰不過如此?!?/br> 一名苦修士走了進來,躬身向司鐸行禮。司鐸點頭回禮,向后退了幾步,而后,四只狼灌爬了進來。 這些狼灌色彩鮮亮,每一只的爪子都比普通同類碩大,毫無疑問是帶著晶核出生的異獸。奇怪的是,它們并沒像一般的異獸一樣,毫無道理地攻擊人類甚至同類,反而一只只目的鮮明地對著尸體爬去。它們的爪子在尸身上劃出一道道裂口,被抓過的地方很快軟化成一片rou糜。這群狼灌在rou糜上狼吞虎咽,不久,整個小木屋中就只剩下一片暗紅色,當地人一看就能知道發生過什么。 不會有人在意一名被異獸吃掉的村民,在靠近汶伽羅防線的村子里,每年小獸潮都有人這樣死去。 苦修士喉中發出了野獸般的怪聲,吃飽喝足的狼灌聞聲離開。一頭最大的狼灌走到門邊,似乎被什么所誘惑,忽地又轉身往屋里去了??嘈奘考哟罅寺曇?,狼灌焦躁地搖頭擺尾,就是不肯乖乖出來。 一道電光在空氣中閃過,準確地擊中了狼灌的腦袋。它沒劈爛狼灌的頭顱,卻輕松奪走了它的生命。饒是如此,皮毛烤焦的味道仍讓司鐸睜開了眼睛。 從狼灌開始進餐起,司鐸就一直在閉目調息,仿佛篤定自己將安然無恙。盡管不害怕鮮血,他也不喜歡看這種血腥污穢的畫面。 “我希望下一次它們死在屋外,伊娃?!彼久嫉?,屋外作苦修士打扮的女人俯身致歉。司鐸正要出去,一只烏鴉拍著翅膀飛進屋里,停在男性苦修士的胳膊上嘎嘎鳴叫。司鐸耐心等待,直到苦修士把餌料喂給烏鴉。 “有好消息嗎,以撒?”司鐸問。 苦修士開始對他打出修士們的手語,名為以撒之人因為口不能言被父母舍給苦修院,長大后卻覺醒了獸語異能。待他“說”完,司鐸笑了起來?!鞍⑩徆诺拇镭??!彼f,“他們把自己都騙過了,真以為自己是神靈的守門人了嗎?還真是和教皇陛下一樣自相矛盾?!?/br> 司鐸有一個接近神靈,至少最接近“眾仆之仆”的出身,他在光明教氣氛最濃厚的阿鈴古長大,飽讀經文,從小聰敏,可以說是亞默南最杰出的司鐸之一。但當他談起阿鈴古、神靈和教皇,他的語氣中卻沒有多少敬重。他毫不客氣地嘲諷著,臉上依然帶著溫柔慈悲的淺笑。 “‘神眷之人’可不能荒廢在那里?!彼掳?,思索著,“苦修者小院是最糟糕的選擇,哪怕禁閉室都比它好。但光關在禁閉室對我們來說毫無用處,她必須出來?!?/br> 以撒和伊娃站在原處沉默不語,仿佛對司鐸所說的一切置若罔聞。這樣很好,司鐸本來就不是在討論。 “我得寫一封信?!彼哉Z道,“就這么辦吧?!?/br> ========================== 司鐸的傳信鳥飛向阿鈴古的時候,克里斯與安的每日聚餐還在繼續。巡林客先生愁苦地托腮,看安心滿意足地吸溜著湯。 套話進行到今天,克里斯覺得已經沒法得到進展了。不是說安思維縝密嘴巴很嚴,她從來一問就說,特別是忙著進餐的時候,嘴巴和腦子中間簡直只有一條直線,讓巡警隊的套話技巧無用武之地。但她配合歸配合,那些提供的答案卻毫無參考價值。 “你沒見過巡警隊員?” “嗯,這個名詞還是你告訴我的呢?!?/br> “所以蘇利文慘案那天晚上,出現的人不是你?你是什么時候醒過來的?” “在蘇利文莊園醒的?!?/br> “等等,那你怎么會沒見過巡警隊?你醒來時看見了尸體,又失去意識了嗎?” “沒啊,我白天醒的,女仆帶我去見一群人來著?!?/br> “呃,所以你‘醒來’時蘇利文家的人都還活著?” “是啊?!?/br> “你把他們殺死了嗎?” “沒啊?!保ㄎ抑皇窍胱屗麄兿?,心想事成的夢真棒,安敘想。) 克里斯萬萬沒想到,全是實話的回答能造成這種鬼打墻。他目前只能確定,名為“安”的靈魂在蘇利文慘案那天首次出現,或許是被當做廢物alpha的壓力所致。 慘案后克里斯曾到處打聽搜尋過安娜.蘇利文的資料,得知這個貴族少女天生身體不好,被關在家里,缺乏朋友和游戲。聽說那是個非常膽小的女孩,安靜而怕生。越是這樣自閉壓抑的人,爆發起來越可怕。 她可能在壓抑中產生了巨大的異能,能力失控殺死了所有人,此后陷入自我逃避的沉睡,把身體留給新生的靈魂“安”;又或許她的爆發制造出了新生的靈魂“安”,把一切都交給她,讓安一無所知地殺死了“并不認識”的親屬們。 無論哪種可能性,克里斯都覺得很難給安定罪。 “殺人是不好的?!彼砂桶偷卣f。 安從熱乎乎的菌菇湯里抬起臉來,好像覺得他的糾結十分好笑?!澳氵€在想那件事呀?”她說,“你說自己是執法者,難道沒見過死人?我們這邊處刑這么嚴重,還以為這個世界處處嚴刑峻法,死刑不會少呢?!?/br> 克里斯為她所說的話嘆氣。套話中他知道了安在學院里的遭遇,覺得神學院遠沒有山下市民的幻想那樣美好。牧羊人的后花園是這樣的地方嗎?難道神和祂的仆人不是溫柔又慈悲的嗎?讓一個幾乎還是孩子的病弱年輕人受笞刑,被孤立,餓到去吃草,有些過分了。 如果說與安的交談讓克里斯對神學院的幻想破滅,在巡警隊的生活就是曾經夢想的幻滅。巡警隊的確保護民眾,但更保護有錢有勢的人,在灰色地帶牟利,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是正義的維護者??死锼篂榱吮Wo貴族在戰斗中殺死了一個農夫,為此得到了表彰,但后來他發現,農夫攻擊貴族是因為對方為一己私欲逼死了他的孩子,一名新生的omega。 “死刑和謀殺又不一樣!”他像要說服自己,堅定地回答。 “死的不是好人,那就沒差啦?!卑矓⑧止镜?,“他們說起話來可草菅人命了,我打賭,這種大家族的自大狂肯定手上都不干凈,弄死誰都不冤枉?!?/br> 克里斯不贊同地看著她,安敘坦然看回來。一個聲音在克里斯心中低語,說安很可能是對的。 第19章 克里斯搖搖頭,甩掉心中那一點動搖。無論他覺得安的歪理邪說是否道理,他都不能表現出來,不然天曉得安還會心安理得地做出什么。這些日子來他稍微懂了點少女的思維方式,安似乎只要吃飽了就很開心,一直很開心,沒有畏懼,沒有顧忌,沒有善惡觀。 除了那種懵懂蒙昧的嬰孩,沒有人能像安一樣了無牽掛。某種程度上,她就像剛剛降生在世上。然而安的思維不算幼稚,她相當機敏,要是再加上那一天見到的強大異能……就像一個掌握了殺人利器的孩子,保持這樣的天真爛漫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反正你不能殺人?!笨死锼乖囍f服她,“應該讓法律審判罪人?!?/br>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么做呢?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由他們處理我?”安敘問道,真心有些好奇。她挺想知道克里斯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也要她乖乖挨打悔改,那可不怎么有意思了。 “你可以和他們講道理?!笨死锼拐f,安噴笑起來,弄得他有點臉紅,也知道自己簡直像哄孩子。他補充道:“如果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想要殺死對方,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這個世界關我什么事?”安反問道。 “沒有人能脫離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笨死锼拐f,“我們可以盡自己的努力讓社會安定平和,讓人類有更好的居住環境,那樣所有人都會好好生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