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被叫做蘭斯的少年走得很快,腳下生風,安敘沒過一會兒就跟丟了。她心寬得很,索性在學院內慢悠悠觀光游覽起來,不時對里面的景色嘖嘖稱贊。學院非常大,有很多走廊和拐角,走了好一會兒都沒撞見一個會喘氣的。她暢行無阻,走過一間有管風琴的大廳,忽然看到前面有一群身穿白衣的人。 安敘遠遠望過去,那些人都很年輕,全穿著潔白的袍子,頭上戴著修女帽。她們都閉著眼睛,雙手交握在跟前,閉目對著前方的禱告。 那景象充滿了讓人心曠神怡的潔凈感,安敘不由得屏住呼吸,放輕腳步往那兒走去。更走近一點,她忽然發現不太對,盡管幾乎每個人的面孔都很柔和,她們,他們,也并非全部由女性組成。 那是個男的嗎?那是個男的吧?安敘伸長了脖子想找喉結,只覺得一股力道攥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將她往后拉去。一只手重重捂住她的嘴,把她一路拉出房間,扯過半條走廊才猛地松開。她轉過頭,只見蘭斯狠狠盯著她,看上去火冒三丈。 “骯臟的貴族!”他壓低聲音怒斥道,“第一天就露出了丑惡的嘴臉嗎!” 安敘深感莫名其妙,她還沒追究帶路的人完全不負責任呢,對方倒來反咬一口。迷個路就是骯臟的貴族了? “誰叫你走這么快!”安敘氣呼呼地說,“我又不認識路???” “所以你就一路往這里來了?”蘭斯冷笑道。 “那大概是神的指引吧?!卑矓⒎创较嘧I道。 蘭斯頓時拉下了臉,安敘耐心地站在原地,期待對方能放出有技術含量的嘴炮。少年卻閉上了嘴巴,猛地轉過身去,嘶聲道:“跟上!” 那身袍子給他轉得獵獵作響,頗有氣勢。安敘的注意力立刻轉移,眼饞地盯著那身黑袍,覺得自己穿上一定很拉風。她像只跟著小米路徑的小雞仔一樣尾隨蘭斯,這回沒有跟丟,一路到了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蘭斯霍然轉身,安敘險些撞他身上。 “聽著,無論你用什么花言巧語欺騙了他人,我都不會被你欺騙?!碧m斯把鑰匙扔給她,咬牙切齒地說,“你永遠是個罪人,我永遠不會承認你!” “我干嘛要你承認?”安敘真誠地問。 蘭斯臉色鐵青,像要拂袖而去又像要揍她一頓。天可憐見,安敘真的想問問,這位少年不自報家門,安敘怎么能知道他是個什么人設呢?蘭斯先生長得不壞,顏狗女主角擅自認為,長得不壞的角色必定有不輕的戲份。 少年牙齒咬得咯咯響,天人交戰一番后硬邦邦開口道:“我就是蘭斯.蘇利文?!?/br> “哦……”安敘若有所悟,點了點頭,“好巧,我們姓氏一樣呢!” 蘭斯轉身就走。 “哎,等一等!蘭斯!”安敘忽地想起了什么,急忙追出去叫道。蘭斯走出大半個走廊,勉強停下來,忍耐地看著她,冷哼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安敘滿懷希望地問:“是不是我上學以后也能和你穿一樣的制服?” 蘭斯深呼吸,反復三次,用足以扭斷脖子的速度猛地扭頭,大踏步離開了。 真不幸,安敘惋惜地想,好好一個小年輕,脾氣這么壞。 她撿起地上的鑰匙,打開門走進自己的房間。房間很小,是她曾經大學四人寢室的四分之一大,只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安敘坐到床上,用屁股感受了一下硬邦邦簡陋的床板。被子疊在一邊,大概加上身上的袍子勉強能保暖。她躺平感受了一下,自我安慰道:還好這邊天氣冷,不然沒準上頭會有跳蚤。 接下來干什么呢?也沒個課程表什么的,時間表都沒有,錯過吃飯和供應熱水的時間就糟了。安敘躺平到床上,不知不覺困了起來。 只要受過一點異能訓練,就會知道這種時不時昏睡的狀況十分不妙。異能與身體、精神密切相關,異能使用消耗精神,而在精神力能單獨存在(這部分人少而又少,人類幾百年的異能使用史中僅有幾例)之前,精神的運轉必須依賴*。對大部分人來說,天生精神力的上限都不超過*承載力的上限,異能透支首先耗空精神力,讓人變得疲憊、無精打采。在這種情況下人很難再使用異能,因此幾乎沒有“精神力透支后開始消耗生命力”的實例。 但安敘卻是其中的特例。安娜小姐本身精神力不算強大,*又因為無痛癥被保護過度,缺乏鍛煉,只是具柔弱貴族的身體。當使用的“禁藥”發揮作用,少女因為沒有痛覺不知輕重,最終導致*即將崩潰時,另一股意外出現的精神力補充進了她的身體。這股精神力中止了*的崩潰,但在解決了燃眉之急后,少女的精神力量勝過*太多了。 就像飲鴆止渴,安敘需要強大的力量來阻止*崩潰,但過分強大的精神又在不停損耗生命力,這種損耗無法用治愈術補充。她必須在生命力消耗殆盡前學會控制或補充的方法,否則…… 安敘沉沉入睡,對未來的陰影無知無覺。 第6章 蘭斯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厭惡某個人。 愛德華伯爵殉國之前,時常會有人告訴蘭斯,他的使命是保護本家的孩子,就像百年來支脈的繼承者一樣。但在包括父親在內的所有人都這么要求的時候,他的母親卻不那么認為。 蘭斯的母親是個虔誠的omega,比起婚紗,更想穿上圣潔者的白袍。母親曾一次次滿懷憧憬地告訴他,阿鈴古的大教堂多么圣潔美麗,圣安德魯學院多么被榮光照耀。那里的omega會成為“圣潔者”,和只有beta、alpha能擔任的司鐸一樣,都是主鐘愛的牧羊人。主的牧羊人都是兄弟姐妹,不用為財富和名利疲于奔命,不用管姓氏、本家和支脈,只有主的光輝與喜樂。每一次不得不對相同姓氏的人低下頭,還要宣誓效忠于一個病怏怏的小女孩時,蘭斯腦中都會反復出現未曾謀面的大教堂的穹頂。 母親的過世只讓蘭斯心中的渴望更加強烈。愛德華伯爵死后,他終于找到了機會,來到夢寐以求的神學院。在這里,每日晨昏有圣歌響起,牧羊人的候選人都以兄弟姐妹相稱,姓氏無關緊要,他們使用同一種俗人所不懂的語言。蘭斯在這里找到了容身之所,對家族多次催促他回去的信視而不見。他早已脫離了那卑劣的俗世,蘭斯為此自豪。 然而安娜.蘇利文來了,帶著她讓人作嘔的罪惡。她屠戮了整個蘇利文家,不,這不是蘭斯厭惡他的理由,俗世的一切對于蘭斯早就沒有意義,他恨罪人得不到制裁,還敢維持著貴族的傲慢。她甚至不對蘭斯——一名級長——行禮!難道她以為自己還是世俗中高高在上的本家大小姐嗎? 不止是讓人憤怒得不愿回想的初見,還有蘭斯屈尊指點她的第二次(“哦哦太好了謝謝你!”少女一邊說一邊像個粗野無禮的下等人一樣飛快地跑向食堂),無意路過的第三次(所有人起身向他行禮,除了托著腮坐著不動的安娜),刻意路過的第四次(他就站在那個人面前,擋在過道中間,她竟然毫無尊嚴地側身走開了),每一次都如此。 蘭斯覺得自己有義務教訓她,無論作為級長,還是作為一名大義滅親的蘇利文。他受囑咐不得宣傳那樁慘案,但可以公開安娜無恥的秉性。她在入校的第一天尾隨了圣潔者的班級,意欲行不軌之事。她傲慢又懶惰,竟然缺席早課和晚課。這兩件事足以說明她的驕奢yin逸。在蘭斯的揭露下,所有人都對她敬而遠之。 圣安德魯神學院受苦修士青睞,因為這雪山頂上的建筑物龐大而空曠,常年只能聽見風聲呼嘯。這里的時間會被無限拉長,短短數小時就能讓人感到幾天的孤獨。他本以為孤立能讓對方學會低下高傲的頭顱,未曾想安娜毫無悔改之心,甚至變本加厲。 蘭斯的計劃其實實現得很到位,只可惜,對一個工作在家完成、娛樂項目全在電腦上的粗神經阿宅來說,要意識到自己被孤立太難了。 安敘覺得十分愉快,沒人來打擾她。宗教學院的風氣真不錯,不愧是她的夢。她領到了黑袍子,雖然比蘭斯身上那件少了點花紋,但衣擺足夠大,甩起來相當有氣勢。大家都吃一種叫“嗎哪”的白色谷物(?),沒滋沒味好在吃起來方便,也沒人吃出營養不良來,真是種神奇的食物。安敘一邊吃一邊想,要是現實中也有這種東西多好,省得天天cao心做菜吃菜。 美中不足是她沒能學到技能,開始她乖乖跟著牧師后備生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教學內容大部分是宗教和歷史,還有一些數學,音樂之類的課程。的確有一門課教授如何冥想,但那門課上大家都不發出聲音,只打手勢、看書和閉目祈禱。這是什么?自習課嗎?不懂手勢也看不懂文字的安敘嘗試過閉目養神,什么都感覺不出,最后難免以陷入昏睡告終。 安敘放棄了。她像個躊躇滿志地上了大學,卻發現所有老師在用迷之方言講課的不幸者一樣,陷入了逃課的深淵。 接下來的一周她沒有參加早課晚課(就是念經,大概和早自習晚自習一樣吧),周末的禮拜好歹參加了長長見識,圣歌挺好聽,然而拿到手的那張紙上照舊寫著天書,安敘只好張張嘴巴裝作自己也在唱。唱完排隊走人,她感到后腦勺如被針刺,轉頭一看,又是那個脾氣不好的少年在瞪她。安敘豁達地對他揮揮手,他卻裝作沒看見,扭頭大步離開了。安敘惋惜地發現,要轉出這樣氣勢洶洶的圓弧,果然需要兩條大長腿啊。 這段時間她搞明白了自己是個六年級插班生,蘭斯八年級,只比她大兩歲,也就是十四歲。外國的男孩子長得真著急,安敘感慨道,她羨慕地看著在五年級生中鶴立雞群的長腿蘭斯,安慰自己,十二歲還沒開始長個子呢。 第三周來臨前的傍晚,安敘被堵在了一條小走廊里。堵住她的人是個大塊頭少年,距離對方還有幾步之遙,他的影子就擋住了安敘。 安敘正在去吃晚餐的路上,埋頭走路,撞到了對方身上。大塊頭巍然不動,安敘自己被彈得后退了幾步,這才仰起頭看前方。要看到對方的臉十分辛苦,她不得不后退幾步才拯救了自己的脖子。 “對不起?!彼牟辉谘傻氐狼?,側身靠著墻,準備等對方先走。大塊頭卻沉著臉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 “安娜.蘇利文?!彼f,“我是梅森.馬南?!?/br> “很高興認識你?”安敘不確定地說,她覺得現在很像“瞅啥瞅”“瞅你咋地”發生前的情景,又覺得這兒好歹是宗教學院,不會上小混混打臉反打臉的沒品老梗吧。 “你一直缺席早課,還有晚課,你不完成課業,讓我等蒙羞?!泵飞蛔忠活D地說。 課業,安敘回想了一下,有些課程的確布置了預習復習任務,但她不認字也沒法完成,之后也沒人問她收過,她就拋之腦后了。她點了點頭算是承認,問:“讓你們蒙羞是什么情況?” “我們是同學!”梅森怒氣沖沖道,“你讓六年級的課業變得不圓滿,整個六年級因你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