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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有些奇怪,你來看看?!背谧鲃萃孛?。 那人是十六七歲的少年,機心不深,不疑有假,便走過來。朝宗待他走近后,反手從腰間抽出M3格斗dao,一刀直擊他咽喉,豁了他,那人一聲也沒來得及喊出來。朝宗把尸體拖到椰樹披拂在地的枝葉下面后,繼續潛行。 他向前走了幾步,停住,轉身走回尸體旁邊。他隱在枝葉里,把尸體的衣服剝下,換到自己身上。他把尸體上的銅制身份牌取下,掛在自己脖子上,扯下自己的狗牌塞進兜里。朝宗明了島上遍布戰壕,日軍的防御陣地深藏于地下,雖然從地面上看去絲毫發覺不出任何異樣。以美軍的裝束,區區幾百米他也很難通過。 他猶豫是不是應該回到水中游過去,水面上到處是浮尸,嗅覺靈敏的鯊魚會追蹤而來。夜晚,炮火停歇,再沒什么可以阻擋它們。 朝宗特意繞開剛才那一小片椰林,摸索向前。 “回來了?高炳培?”他身后突然有人說。 他嚇得一個機靈,這都是些什么鬼,轉眼就冒出來!“嗯?!彼D過身來,那人大概距離他三十步遠。 “怎么去了這么久?” 朝宗沒言語,他向那人走去,黑暗里,對方瞧著他身形有些不對,不同于朝鮮人的矮小。 “你到底去哪了?” 朝宗聽那人聲音里透著不安,不得已開口,“去海邊,在那些尸體上翻翻,看有什么好東西?!彼桃饽7路讲拍浅r人的嗓音。 剛剛幫了他大忙的口音這回卻出賣了他,高炳培說的是慶尚道方言,與漢城話差異很大。說話間朝宗已來到那人身邊,他終究是慢了一步,在他迅猛揮刀割上那人脖子前,對方已經喊了出來。朝宗殺了那人后轉身兩腳生風地奔向海邊,在他趟進水里的同時,槍聲在身后響起,子彈從他身邊飛過。 朝宗緊跑幾步撲下身去,奮力向外游。海上墨一般的黑暗遮掩住他的行蹤,但他慌了神,忘了自己在漆黑的海上,忘了Japs 對彈藥的吝惜,忘了留意不要游出環礁。他扔了刀、槍、彈夾、T型鏟、軍糧袋,甩掉靴子,扯脫衣服,一心要游出步qiang的射程外。 十幾分鐘后,朝宗放慢速度,停下來,漂在水上,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中。從前朝宗遠赴美國求學、橫渡太平洋時就知道“浮光躍金”、“ 靜影沉璧”都是騙人的,在海上,星月的光輝微不足道,會被無邊的黑暗剿殺。他在海上航行了近20天,夜晚從未見過波光粼粼的大海。海上的黑是席卷天地的黑,什么也看不見,人陷身其中會失去視力、聽力、甚至感覺。 當年,朝宗坐在他的頭等艙里,饒有興致地看著海上,那黑暗是他從未見識過的黑,時時刻刻便要跨越船舷,蔓延進他的艙室。他想象漁夫駕扁舟一葉,伴孤燈一盞,與驚濤駭浪搏斗。想象使他的幸福感更加深切,使他的睡眠更加酣沉。 可此際他還不如當年想象中的漁夫,黑暗在他四肢百骸里涌動,逐漸侵入心頭,絞得他透不過氣來,他即將被永恒的黑暗淹沒。盤古開天辟地之前大概就處在此種境況?!颁?!”他喊出聲來,漫上心頭的黑暗一滯,被阻在心房外,他淚流滿面。 洙姬怕黑,晚上關燈后偎在他身畔,女孩背靠著他,要他搭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才好入睡。 “那以前呢?你怎么睡覺?”他好奇。 “我開著燈睡?!迸⒙杂行咭?。 “開燈能睡好嗎?” “我開著小燈,不亮?!?/br> “哦,我原來是救你于水火!”他大言不慚,“但你沒想過夜半在昏暗明滅的燈光下你也許會看見什么不想看到的東西嗎?”他這句廢話挺長,他故意臉上陰晴不定。 女孩直接撲進他懷里,在他肩頭上輕咬一口。 “明滅,就是忽明忽暗,”他故意為女孩細細解釋,“王維說,‘寒山遠火,明滅林外’?!彼麚嶂⒌谋澄⑿?,“以后,晚上起夜叫我陪你?!?/br> 可女孩從來不舍得喊醒酣睡的他。 “洙姬,洙姬!”洙姬像一團微弱但溫暖的火,為他罩住心田,逼退黑暗。 朝宗調轉身往岸上游,太黑了,他看不見島子,什么也看不見。他打算這次游到近岸處再轉向南,從水路前往美軍登陸處,鯊魚出沒的概率應該小于日軍吧。 他才游了兩下,心里便大叫不好,因為他的身體猛地被扯了一下,瞬間逆時針轉了個鈍角直向西北。他雖沒經歷過,也明白自己此刻被卷入離岸流。激湍的洋流突然從四面八方撲至,推著他、扯著他,帶著他迅速向遠方。他179公分的身高,160斤的體重,在這巨流面前如同浮萍。含著泥沙的水流沖擊著他,他像衣輕乘肥的達官顯宦被前呼后擁著,馳向深海。 朝宗了解離岸流,他知道此時逆流回溯徒勞無益,他努力沿著垂直于洋流的方向朝一側游出,因為離岸流的寬度不大。但強勁的海流裹挾著他,容不得他絲毫反抗。既然無法掙脫,他就節省體力、放棄掙扎,任憑身體被激烈的洋流擺布,隨著洋流飄在海上。 朝宗保持著冷靜,靜待流勢明顯減緩后,再向一側努力游出,因為他知道離岸流持續的時間不會太長。若是在白天,他可以潛入水底,嘗試從湍流邊界層通過爬行或游動的方式側向脫離。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里,他不敢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