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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可以這樣侮辱我?我們也是詩禮傳家,我祖上也曾位列三公,從小到大,我都被教導‘男女大防’!” “你們也配講詩禮傳家?忠孝節義,臨患不忘國,忠也,你懂嗎?”他無視她淚痕狼藉的臉,“你現在就離開,馬上走!” “我走!”他見她不知所措。 她呆立著看他迅速把所有的文件收拾好,“公寓留給你?!彼_門。 “朝宗,我哥哥們也不想去戰場,沒人想去戰場,他們逼不得已?!彼歼^去抱住他手臂,哭泣,“你別去好嗎?太危險了!” “我沒你們那么貪生怕死?!彼粋€字一個字地說,無比清晰。 “如果你在戰場上遇到朝鮮人呢,也許是我的兄長呢?” “一刀一個!”他甩開她下樓。 洙姬追出去,她不顧路過的行人驚詫的表情,她抓住他手臂,“朝宗,你走了,我怎么辦?”她其實是問她的孩子怎么辦。 朝宗伸手到上衣內兜里拿出支票簿,扯一張支票給她,“自己填個數,填多少都無所謂?!?/br> 洙姬定定地看著他,她明了他們兩年的感情走到盡頭,她早就該明白男歡女愛敵不過家國情仇。他很疼愛她,什么都拿到她眼前,除了不許她婚約,可沒有婚約說明他不夠深愛。只是她不肯信命,舍不得這男子,所以抗命不遵。朝宗是她自己選擇的,她沒得抱怨。早在他屬意她之前,她就愛上這神采奕奕的男子。當洙姬堂兄把朝宗介紹給她認識時,朝宗出于禮貌的點頭微笑,就在十八歲的洙姬心里激起漣漪。她看著遠處,慢慢把淚逼回去。緣盡于此,無可細說?!岸髑橹械澜^”,她以前看書時,覺著漢語的表達真美,如今這美麗于她變為傷痛。只是她要拿她腹中的生命如何?朝宗還不知道,她如今也沒有告訴他的必要了。 “我不要!” “拿著!”朝宗強塞入她手里,她撒開手,讓支票飄落到地上。那么,他們之間只剩下錢了?她轉身離開,淚流滿面。 “固然君子恥于談錢,但洵美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九億伍千九百萬美元!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也沒聽說過!哈同算什么?沙遜又算什么!還有零頭七十八萬,顧家的那些藏品都沒算進去!朝宗那臭小子故意扶我一把,說‘舅父,站穩了!’我都忘了踹他!第五大道、麥迪遜大道上的那些樓啊,一排排,我當年真是巨眼識英雄!否則我們怎么會有周翰這樣的好女婿!”陳震燁感嘆。 “你要當心,別辜負了孩子們的信任。孩子們都上戰場了,沒人指點你,你要萬分仔細??!”林氏怕陳震燁不悅,“你以前也說過父親常說兩個兒子癡活了半輩子,遠不如孫婿?!?/br> “放心,我什么交易都不做,我就替他們看著錢,給他們匯款,再給國內抗戰捐捐款?!?/br> 第69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28) 1941年9月初,陳浩初從中國政府駐法國巴黎總領事的任上調任菲律賓。浩初以領事身份去馬尼拉,管彤嘆息他降格任職,委屈了他的才華。 “我們不指著這份工作營生?!焙瞥蹩吹煤荛_,王寵惠改任國防最高委員會秘書長后,具體的外交人事安排已經落到新上任的外交部長郭泰祺手里。自己父親剛擺脫刑訴,況且他曾不顧警告,為在法國的猶太人發放大量簽證,郭泰祺應該認為自己仍肯留用他已是法外施仁。 “是因為你給猶太人發放簽證,他們責怪你?” “什么都有吧。何鳳山比我簽發得更多,聽說以前每天天一亮維也納領事館門外就排了長長的隊伍。管彤,一份簽證就是一條命,所有的國家都拒絕猶太人,他們走投無路了!還記得‘圣路易斯’號郵輪的結局嗎?”浩初見管彤出神,“管彤?在想什么?” “哥哥,我在想‘禮失求諸野’,悲天憫人之情一直在中國人心中存續,我愛你光風霽月的襟懷?!?/br> 浩初微笑,“兒子,把球丟給爸爸!”浩初朝向俊譽,“臭小子,你往哪里扔?”他一把抓起咯咯笑的兩歲半的小娃娃,謝蒼天厚愛,他的兒子健康聰慧。小子近來添了一個新愛好,就是俯下身從他兩只小狗腿的縫隙里倒著看世界。 “有妻有子,人生何求?如果不是戰時需要先國家之急,我就掛冠歸去,跟我妹夫學做生意。官場傾軋很累?!?/br> “是妻兄!”管彤強調。 “好,你說妻兄便是妻兄,跟兒子一樣調皮!”他把妻、子都攬進懷里,“從維希到馬尼拉,水陸顛簸,我擔心你和孩子受不了?!惫芡庞袃蓚€月身孕。1940年6月,巴黎被德國占領后,陳浩初隨貝當政府遷至維希。 “受不了?坐頭等艙帶著仆役們,我還要怎樣嬌氣?去菲律賓也好,那邊沒有戰事。這邊雖然是自由區,氣氛很緊張?!?/br> 1941年12月8日,在日本偷襲珍珠港后僅僅10個小時,日軍就對美國控制下的菲律賓發起進攻,轟炸馬尼拉。12月底美軍撤出馬尼拉,宣布馬尼拉為不設防城市。 陳浩初在馬尼拉港口望著面前沖天的火光出神,此時一批由美國印刷的法幣滯留在馬尼拉港口,為不遭日寇掠奪,領事們毅然付之一炬。一起被燒掉的還有領事館在馬尼拉為國內抗戰募集的、尚未來得及轉入國內的華僑們的捐款。26日,美國遠東軍司令麥克阿瑟將軍撤離馬尼拉時,在最后一架飛機上為中國領事們留下座位,身為領事負保僑重責,未奉命前,絕不擅離職守,中國外交官們婉拒了麥克阿瑟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