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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雖然清秀可人、知書達理,但珠玉在前,顧瑾瑜對周氏十分不在意。周氏和顧瑾瑜僅得一子,就是顧周翰。 周氏在周翰9歲時過世,未及半載,顧瑾瑜復娶蕙雪做填房。顧瑾瑜對蕙雪百般鐘愛,蕙雪先后產下經國、管彤、朝宗、二男一女。顧瑾瑜和妻、子常年在上海居住,寡母寧愿在鄉下躲清靜,蕙雪每年冬夏都要回鄉半個月侍奉婆母。顧瑾瑜思念妻子,屢屢催歸,恨不能效吳越王錢镠寫一封“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的信。 陳氏對周翰不可謂不厚,飲食起居都親自打理,噓寒問暖,但周翰幼年時目睹母親不得夫婿愛慕,終日寡歡、郁郁而終,他耿耿在懷,對陳氏疏遠得很。 第三進宅院的廳堂是全家人平時休閑、聚談的地方。粉墻上嵌著硬木漏明窗,雕著芭蕉葉圖案,所以叫“蕉葉廳”。祖母吳氏在里面笑著沖周翰招手。吳氏還未到“花甲之年”,果然是富貴人家的婦人,烏發白膚,儀態雍容。吳氏在眾兒孫中最喜周翰。 “你們在上海鬧什么呢?怎的就不上課了?又請愿又集會的?工人也罷工了?!?/br> “祖母,我們是戰勝國,在巴黎和會上提出取消各國在華特權,歸還租借地,廢除袁世凱跟日本簽訂的‘二十一條’,收回山東的權益。沒想到巴黎和會不但拒絕了我們代表的要求,還要把德國在山東的特權全部轉讓給日本。我們覺得很悲憤,就出去給國民演講,號召大家奮起救國,抵制日貨,要求我們的專使們堅決不在合約上簽字?!?/br> “我是婦道人家,不懂國家大事。自古強者為王,弱者就要受欺負。所以做學生的要一心向學,將來就能幫著國家富國強兵。梁任公不是說‘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強則國強’嗎?你回來了很好,在家好好溫習功課,明年不是還要去美國嗎?聽說學生被抓了很多,你父親、母親很擔心你?!?/br> 周翰低頭不語,吳氏又笑著說,“是不是坐船回來的?好好地放著車不坐,去坐船?!?/br> 周翰笑笑,坐船回家對顧周翰是件悠閑舒心的事,白日里,水光瀲滟,云天相映,左右都是碧綠的鄉野。石橋、塘岸、水車、寺廟、村墟如水墨長卷般徐徐展開。船頭是潺潺的激水聲,后梢傳來富有節奏的櫓聲,“欸乃一聲山水綠”,兩岸花樹的清香夾雜在水汽中撲面而來。夜里,漫天的星斗、兩岸婆娑的樹影和水上的漁火,蟲兒唱著,船下偶爾傳來潑喇一聲,是魚兒躍出水面。若是雨天,拉上船篷,聽那淅淅瀝瀝的雨聲,手執一卷,香茗一盞,又是另一番滋味。 說話間,經國牽著管彤跑進來。經國八歲,酷似顧瑾瑜,前額寬闊、鼻敦口正,神韻內收。管彤剛五歲,粉嘟嘟的小囡,眉眼清清亮亮的,鼻子微微上翹,很俏皮?!按蟾绺?、大哥哥回來了!”小囡伸手就要抱,周翰趕緊俯下身來,笑意寫在臉上。周翰把管彤擎在手上,顛了兩顛,復又抱在膝上,一邊伸手把經國拉到身邊。周翰對繼母陳氏生分,但不影響兄弟情分。 “管彤這么早就起床了?” “聽家人們喊你回來了,我就爬起來,還沒梳洗呢。娘說馬上就要去學堂了,以后可不能再晚起?!?/br> “喔,你要開始讀書了!我來問你,你知道你名字的來歷嗎?”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娘說這是《詩經·邶風·靜女》里的話。彤管就是古代女史用來記事的筆,筆桿上涂朱紅色。娘說我要做個有學問的女子,宜家宜室?!?/br> “了不起!” “我還知道二哥哥的名字,‘蓋文章者,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父親希望二哥哥有經天緯地的才能?!?/br> “好!好!” “還有弟弟,‘沔波流水,朝宗于?!?,這是《詩經小雅沔水》里的話,娘說取百川歸海的意思?!惫芡豢跉庹f下去,周翰在心里暗嘆繼母陳氏教子有方。 “哥,聽說你要回來,我們盼了一夜呢。待會兒講講你學校里的事情,好嗎” 周翰拍拍經國的肩。 “你們別胡混你兄長了,讓他去梳洗休息吧,在船上估計睡不好?!?/br> “我們一起去,我給管彤扎個沖天小抓鬏” 顧周翰在家里呆了幾天,過了端午學校還沒有復課,父親不許他回上海鬧事。陳氏怕他憋悶,就叫劉貴、張富和王榮陪少爺去輯里村走走。幾個人在門前埠頭點開船、出了橋、架起櫓,順著雪蕩河,飛一般地向輯里村而去。河水清澈見底,碧綠的荇菜在軟泥上招搖,兩岸是綠油油的豆麥田地,蟬在樹上噪著。漸漸望見依稀的村莊了,繞過村口的桑樹林和祠堂,船拐進汊港,靠了岸。村莊不大,為桑樹環抱,村民沿雪蕩河造屋,河上每隔幾米就架起長木板作橋。光滑的石板路、青黑的馬頭墻、被風雨剝蝕的粉墻都昭示出這個村莊的古老。村民認出顧家的下人,親熱地請他們進屋喝茶,茶湯清澈,入口清香甘甜,與周翰常喝的迥然不同。一問才知道是桑葉茶,物盡其用,他覺得很有意思。 村民又帶他們去關帝廟轉轉,輯里村從元末開始建村,頗有些歷史,明代崇禎朝的首輔溫體仁就出身于輯里村。崇禎帝涼薄寡恩,生性多疑,執政十七年,換了五十內閣大學士,溫體仁卻位居內閣首輔大臣八年之久,《明史》評價他說,“為人外謹而中猛鷙,機深刺骨?!笨上伢w仁于政事上碌碌無為,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在《明史》中入了jian臣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