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在這里,她們只跳給彼此看,歡聲笑語,流蘇飄蕩,宛若仙境。 然而,不過鏡花水月罷了。 她當時只看藍笙跳,藍笙是梨園的第一舞姬,第一美人,她看藍笙跳饞的流口水都忍下了,堅持著自己愚蠢的沒有指望的原則。 這輩子不了。 庭院里,廊子下,琴瑟笙簫已揍響,藍笙領舞,群芳共譜一支《一剪梅》,這是冬日梨園姬們最喜歡練的曲子了。 解下狐裘,里面梅憐寶穿了一件桃粉斜襟窄袖襖,下頭是一條白襕裙,繡著橫枝紅梅,正應和著這梨園古梅的意境。 將狐裘扔給福順,梅憐寶走了上去,踩著節奏,也跟著她們跳了起來。 梅憐寶有一雙纖無骨,白如玉,軟似棉的手,無論是翹蘭花指,還是其他的舞蹈手勢都是極美的,最美的是那張小臉,那副身段,雖然沒有換上舞裳,也沒有流逸的披帛,但那熟練的舞姿還是把很多姬都比了下去,也只領舞的藍笙強了些。 跳著跳著,其余姬都退避到了一旁,庭院古梅下只剩梅憐寶和藍笙,二人相互打量,情不自禁便斗起舞來。 藍笙穿了一件藍仙裙,流紗披帛給了她許多助力,令她舞出了飄逸的美,云袖擊向梅憐寶,令梅憐寶不得不轉一個圈退后一步,素手拂過云袖,梅憐寶順勢轉了回來,蘭花手往發鬢上一摸,拔下金釵扔地上,青絲如瀑而下。 旋轉,流連,紅梅點綴青絲,青絲滑過云袖,梅憐寶祭出了自己的優勢。 她比藍笙美,美的耀眼,美的勾魂攝魄,尤其她還有一雙桃花目,陽光落在她的眼睛里,水亮明媚,多情,當她慵懶的撩著別人時,不管男女都要溺死在里頭。 藍笙閃神了,只是這一次疏漏,便讓梅憐寶逮著了,她乘勢了結這次斗舞,如蝴蝶蹁躚飛落花蕊,梅憐寶在上,藍笙不得不屈居在下,仰頭看向梅憐寶。 福順早看迷了,曲兒停后,一個勁的拍巴掌,大喊道:“好!好!好!” “你是寶侍妾?” 福順身后不知何時站了一主一仆,主子穿一身黑紗裙,披著斗篷,腰間掛著一柄劍,眉眼清冷,那仆平淡無奇。 “給虞側妃請安?!?/br> 藍笙等舞姬并從屋里走出來的嫵娘等人紛紛對來人行跪禮。 梅憐寶站著沒動,看著虞側妃,點頭,“我是?!?/br> 瞥向虞側妃腰上那把劍,卻是覺得好笑的,那不過是一把劍舞用的,沒開鋒的劍。 這位劍舞跳的極不錯,聽聞就是因為劍舞被提了位分。 模糊著想起一事,大年初一,皇族家宴,皇子府會獻上好看的歌舞等以娛皇父,今年太子府獻上的秦王破陣樂——軍舞,仿佛就是虞側妃根據古籍史料重編的。 第23章 “舞技”和“武技” 梨園已經屬于太子府外院的范圍了,內部掌事兒的是嫵娘,但整個梨園歸太子府長史管,和后院完全是隔離開的。 梨園姬,說的明白點就是妓,太子府之妓,專供那些臭男人享用的。 故此,內院妃妾是不許踏足梨園的,而現在虞側妃出現在梨園,大抵是因為她肩負編演秦王破陣樂的緣故,需要和梨園姬們溝通。 “我來時聽聞你把你meimei弄病了?!?/br> “呀,這么快就傳揚出來了,看來我惡毒之名更盛了?!泵窇z寶笑兮兮的抬高下巴,一副驕傲之態。 虞側妃微愕,“你不澄清嗎?” 輪到梅憐寶愕然了,頃刻大笑,“虞側妃不會以為我被梅憐奴陷害了吧,沒有呢,真的是我干的,往她床底下扔蛇是我,擰著她耳朵在滴水下按著她淋雪水也是我?!?/br> “你真壞?!庇輦儒⑦?。 “是啊,所以現在被貶到梨園了,但我還會回去的?!?/br> “天真。到了梨園的姬是不可能回去的?!庇輦儒蛄棵窇z寶,“看起來美的不可方物,怎么那么蠢呢?!?/br> “那虞側妃敢和我打賭嗎?”梅憐寶興致勃勃的逗弄這個消失在太子府的女人,是的,她記起來虞側妃的結局了,她在太子府消失了,在太子被廢之后,甚至沒人知道她怎么消失的,仿佛飛天遁地了似的。 虞側妃呼扇了下睫毛,淡淡道:“好?!?/br> “呃……”說實話,其實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去。 虞側妃莞爾,“你很活潑,太子府的后院需要你,等著你回來?!?/br> 說罷,轉身,漫步走開,墨色的裙擺隨著她的步姿暈蕩開來。 墨色古樸的劍,墨色的裙裳,發上一根烏木簪,耳上冰晶一般的水滴墜,換個人來做這身打扮一準兒的像黑寡婦,但虞側妃不是,從那眉眼間輻散開來的意境便是蒼瀾古意,是遼闊清遠。 一個這樣氣質的女子,上輩子是否也因嫉妒梅憐奴傷害過她梅憐寶這個靶子呢? 望著虞側妃遠去的背影,梅憐寶忽然問福順,“她說我活潑是什么意思?” 福順“啊”了一聲。 “太子妃也夸我活潑,真是的,這些女人就不能換個詞夸我嗎,唉?!泵窇z寶一副鄙視人家沒念過書的樣兒。 “……”福順。 暮云齋,一對白孔雀在庭院里開屏,看正面,美的不似人間禽獸,轉過屁股來…… “好丑?!苯o孔雀喂食的小太監嫌棄的看著屁股,小聲的嘀咕。 藍蝶跪在廊下,對面站著馨德殿大太監。 “太子妃說:本宮知道了。問:梅侍妾可要追究梅憐寶?” 藍蝶咬牙搖了搖頭。 “太子妃又說:既然梅侍妾都不追究,這大概就是她們姐妹間親香的方式吧,本宮也不做那惡人了?!?/br> 藍蝶氣的抹眼淚。 “好了,太子妃的話我已帶到,跪吧?!?/br> 對著大太監,藍蝶磕了個頭,帶著哭音道:“恭送內總管?!?/br> 大太監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模樣,“起吧。咱家這就回去復命了?!?/br> 前后腳功夫,端本殿的張順德過來了,馨德殿內總管禮讓退避。 剛站起來的藍蝶又跪了下來,看著張順德滿眼希冀,太好了,太子一定會為梅侍妾做主的。 “宣太子口諭,太子說:孤知道了,交給太子妃處置就很好?!?/br> 藍蝶一下子癱軟在地,匍匐著送走張順德,一臉不敢置信。 屋里,梅憐奴躺在床榻上,小臉燒的通紅,嘴唇干燥。隱約聽見外頭的說話聲,劇烈的咳嗽起來,那總是怯弱嬌憐的眼睛迸射怨毒的光芒。 “七jiejie,七jiejie……七jiejie!” 端本殿。 孟景灝心有疑惑,見張順德回來復命,便道:“她怎么就那么恨梅憐奴,一開始兩姐妹不是很好嗎,meimei懂事把凌雪閣分給jiejie住,jiejie雖霸道卻也向著meimei,仿佛從那夜侍寢后,梅憐寶就變了,尤其對待梅憐奴,她就像個刺猬似的,全然不顧規矩,甚至不管自己的生死似的,不暗地里犯蠢了,開始明著闖禍了?!?/br> 想到梅憐寶,孟景灝就頭疼,忍不住道:“你說說她都做了什么破爛事兒,害人她又不狠害,還達不到賜毒酒白綾的地步,卻又實實在在的欺負了梅憐奴,罰跪也罰了,回頭她還找梅憐奴的事兒,耍無賴似的,怎么就那么野性?!?/br> 張順德偷覷一眼太子的神情,大著膽子道:“殿下,奴婢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br> “說,你也是跟著孤的老人了,有什么就說什么,鄔彬那個老東西左一句忠言逆耳又一句忠言逆耳孤都忍了,還能因你幾句話就砍了你的狗頭不成?!?/br> “殿下胸襟廣闊?!睆堩樀沦濏灹艘痪?,往地上一跪便小心翼翼開口道:“殿下,那奴婢就直說了。先皇后去的早,圣上與先皇后情深,不忍將您送給旁的嬪妃撫養怕委屈了您,便親自養育,您從襁褓開始又受封太子之位,身邊日日陪伴的不是我等唯唯諾諾的奴才,便是下臣們精挑細選上來的伴讀以及太傅等年長的大臣,圣上教您為君之道,太傅等教您學問,然而對于女人之間的勾心斗角,您實是缺乏了些了解的。 梅氏姐妹,之前的姐妹情深也可能只是裝出來的,而現在的交惡,往后也不一定姐妹不會和好?!?/br> 張順德心里有些打鼓,不禁想到,這沒有母親的到底是有所缺失。 孟景灝沉默下來,靠向背后那一摞書籍,“你接著說,今日無論你說什么都恕你無罪?!?/br> “是?!睆堩樀掠滞暇盀磉呉屏艘?,微抬眼看著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太子,一片忠心,“咱們后院妃妾之間的這點子事兒還只是次要,一切有太子妃在就不會出太大的問題。而沒有母親對殿下您最大的危害來自那些長成的皇子們的母妃,枕頭風的厲害不可小覷。近年來殿下的處境越發微妙,好在殿下一向仁善孝順,圣上對殿下信任有加,但若有一日圣上不再信任殿下呢?” 后面的話就不用再說了,他的眼界畢竟有限,殿下會想的更多的。 “女人……”孟景灝真正開始琢磨起女人來。他自小在宮里長大,后妃那些勾心斗角他都有所耳聞,可耳聞歸耳聞,卻還是不夠有切身體會,他被父皇保護的很好,從沒有切身體會過那些危害,又怎會真正的重視起來。 “你說的很好,孤有賞,去孤的私庫挑一件東西吧?!睂τ谥倚闹?,孟景灝從不吝嗇獎賞。 “謝殿下賞?!睆堩樀赂吲d起來,自覺將暮云齋遷錯人之事抹平了。 孟景灝頭枕著手躺了下來,望著房頂所繪騰云駕霧的龍想事情。 張順德有一點說錯了,父皇對他的信任已不如從前他還小的時候了。 記得有一次,他親自端了茶給父皇,而父皇笑著夸他孝順,開始考校他的學問,隨口問了幾句后,最終卻沒碰那杯茶,當時他以為是父皇不渴,而現在他卻發現,也許不是不渴,而是對他這個長的人高馬大又年輕力壯的兒子生了防備之心。 可悲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父皇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他有防備之心的。 但那是父皇啊,對他有生養之恩的親生父親,他們身體里流著一樣的血。 一樣的血…… 孟景灝忽然蓋住了眼睛,遮去了頭頂那條栩栩如生的四爪飛龍。 正因為流著同樣的血啊。 所以他的兄弟們都那么積極的想把他拉下去。 而坐在上面的父皇卻又怕他過早的想爬上去。 從小就知道將來是要做皇帝的,所以從來都覺得那個位置是自己的,等到父皇薨逝,自然而然自己會坐上去,從沒想過要…… 太傅說天家無父子,他曾經還義正言辭的反駁了回去,就拿他和父皇之間的父子之情來反駁的,當時太傅是怎樣的表情來著? 仿佛沉默了起來,涉及到父皇,身為臣子的太傅所以沉默了嗎? 張順德有一句說對了,他的處境越來越微妙了,而父皇看起來還能活幾十年的樣子,而兄弟們卻都在六部站穩了腳跟,有了自己的勢力。 孟景灝猛的坐了起來,雙目瞳孔驟縮。 兄弟們在六部,他有詹事府,父皇玩的一手好權衡! 卻原來…… 卻原來父皇連怎么防范他都想到了。 “轟??!” 仿佛是書籍坍塌的聲音,張順德邁進來的腳步一頓,慌忙小跑進來,“殿下發生了何事?” 掀開灰鼠帳子一瞧,只見炕桌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書架倒地,博古架上的瓷器碎的碎,破的破,像是大地震了似的。 而殿下的表情……很猙獰。 張順德嚇的失了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