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胡說,澆汁鮑魚更美味?!?/br> 這些心腹都還年輕,還沒有那么刻板規矩,當著孟景灝的面就七嘴八舌說笑起來。 聽著他們討論鮑魚的哪種吃法好吃,孟景灝因被兄弟們拖后腿而煩悶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揮手打發他們下去。 “辟玉留下陪孤用膳?!北儆袷菢菲娇ね蹙档淖?。 樂平郡王是慣常陪膳的,因此他一直坐在椅子上不曾起身,聞言才站起,隨在孟景灝身后進了西隔間。 彼時,孟景灝的午膳便由張全送了來,擺放,試毒,一一完畢。 二人相對坐著,靜靜吃過,孟景灝便道:“陪孤到花園子里走走吧?!?/br> 大雪過后,園子里的花木枯枝上都覆了厚厚的雪,只有松柏掙扎著從雪被子里露出了青枝翠葉。 樂平郡王和孟景灝自小相識,這會子觀孟景灝的神情便猜測他心中有事,但他不說,他也不問。儲君亦是君,君心難測,更忌諱去揣測,而下頭的人又不得不去揣測。 彼時,忽聞女子嬉笑聲,孟景灝轉頭望去,便見后院通往花園的小路上,追逐打鬧跑來了幾個女子,兩個主子,幾個伺候的宮女,一個裹了火狐裘,手里團了一把雪往那個裹了芙蓉錦面皮裘的女子身上扔。 “小蹄子,打量我沒有你的身子好是吧,扔你幾個雪球,打的你哭求我饒了你的力氣還是有的,你給我等著?!?/br> “我等著呢,你也就是嘴上功夫,看球?!?/br> “好啊,真是放肆起來了。來啊,都給我扔她,扔中她那張小臉的本側妃賞十兩銀子?!?/br> 側妃按例有兩個大宮女,四個小宮女,人數上比梅憐寶多了三個。 林側妃一聲令下,她的宮女們一齊動手,雪彈稀里嘩啦打來,打的梅憐寶哇哇大叫,“我就知道你嫉妒我的臉,你這個惡毒的女人?!?/br> “啊——” 林側妃一個雪彈正投梅憐寶的嘴巴里,看著她一頭一臉的慘樣,林側妃樂的站不住,叫道:“青葉,你快扶著我,快扶著我,要倒了?!?/br> 梅憐寶吃了虧,哪里肯饒她,也不管嘴巴里的冷雪味兒了,對著自己的小貓兩三只發號施令,“傻站著干什么,扔她,扔她,扔中了她,她要是敢擺側妃的架子,輸不起,有我頂著呢?!?/br> 一邊說著,一邊團了個大大的雪球往林側妃身上扔。 “好你個大言不慚的?!绷謧儒€不停,沒閃開,被砸了一頭的雪,發簪都歪了。 梅憐寶樂的跳起來,氣勢逆轉,見林側妃不知不覺走到了一顆松樹下邊,乘勝追擊,梅憐寶迎著“敵方”的雪球雨,逼近,快跑,一把抓住林側妃頭頂的枝子猛的一晃,雪粉、雪塊紛紛下墜淋了林側妃一身也弄了自己一身。 真真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雪粉鉆了一脖子,林側妃氣的跳腳,指揮自己的宮女道:“把這個壞東西給我按雪地里去,用雪埋了她?!?/br> 斗將不過人家人多,梅憐寶趕緊撤退,邊退邊激將,“有本事你我對決,咱們不用別人幫忙,你仗著人多算什么英雄好漢?!?/br> 林側妃笑道:“我就欺負你人少,你能拿我怎么辦?!?/br> 一個是媚態天成,雪妖似的;一個芙蓉清麗,潔凈無垢。 追逐打鬧,歡快的笑聲如銀鈴,打破這白茫茫大地的冷寂,孟景灝禁不住也跟著露出了一抹笑痕。 樂平郡王看著梅憐寶卻道:“殿下,那披了火狐裘的便是程聰在您跟前提到的美人吧。太子洗馬程聰,臣查到了他一件小事,他的正妻和大皇子的一個側妃同出一族?!?/br> “果然?!笨粗窇z寶的神色漸漸冷厲。 “華艷奢靡,美盛多野態,真是個美人,看一眼仿佛就能被迷住?!睒菲娇ね醯?。 “怎么,心中有佛的辟玉也被迷住了嗎?” 轉動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樂平郡王看向孟景灝,語帶提醒:“臣是怕殿下被迷住了,這個女孩的容貌有一種蠱惑性,臣看過之后,心中就想到了四個字,欲、孽、罪以及墮,墮落的墮,這個女孩極容易讓人墮,也極容易讓人犯罪,紅顏禍水,她可當得,殿下要留她在身邊嗎?” “孤在幾日前讓她做了孤的侍妾?!泵暇盀o了手指。 “殿下三思?!睒菲娇ね蹼y掩憂色,“莫中了大皇子的美人計才好,也說不準還是個毒美人,畢竟枕畔之人防不勝防?!?/br> 想起自己留了梅憐寶兩夜,這兩夜他都睡的極安穩,不禁脖頸一涼。 是他大意了。 “孤知道了?!?/br> 第21章 辨忠jian阿寶入梨園 宮里的人都有睡小午覺的習慣,這叫做得天地陰陽的正氣。 到了小午覺的時候,整個府里就都安靜了下來。 端本殿,暖閣。 孟景灝沉冷的坐在炕上,地上跪著梅憐寶和林側妃,她們的頭發上、皮裘上都沾著雪,進了屋后遇熱都化了,這會子皮裘上的毛都濕潮潮的趴下了一片,青絲和發簪上都掛著小水珠,因之前熱了身子,臉蛋都紅撲撲的,姿容越發盛了。 她二人跪了有些時候了,梅憐寶倒還好,身子向來康泰,林側妃就不行了,她本就瘦弱嬌病,這會子就搖搖欲晃起來。 孟景灝起身,將林側妃扶了起來,攙她到炕上坐定。 “多謝殿下?!绷謧儒南律园?,看來犯錯的不是她,既不是她,那就是梅憐寶了,不知這丫頭又怎么惹了殿下。 “梅憐寶,今,貶為姬,即日起搬入梨園?!泵暇盀晾溟_口。 梅憐寶愕然抬頭,心頭忽的驚惶不安,“為何貶我?” 林側妃閉緊因驚愕而微張的嘴,靜觀其變。 “孤貶斥一個侍妾還需要理由嗎?” 孟景灝站著,居高臨下的看著梅憐寶,梅憐寶跪著,仰頭才能看到孟景灝,當四目相對,孟景灝眼神冰冷,梅憐寶懼的瑟瑟發抖,不是畏懼于孟景灝,而是畏懼于那不可更改的命運。 從家姬升到侍妾,她本以為她已經小小的更改了一下自己的命運,看,上輩子她就沒做過侍妾而這輩子做了侍妾,她改變了一點點了,可現在,侍妾才做了幾天,新分到的屋子才住習慣,一下子又掉了下去,又掉了下去…… 眼淚簌簌落了下來,她看著孟景灝,從不奢望他能救她,只是想看著他而已,你看,這個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男人還沒有得到,不能絕望,不能絕望……梅憐寶,你這輩子是要做把這個男人得到再踩到腳底下的惡毒女人啊,目的還沒有達到,不能絕望,但可以哭,哭一哭就不會那么害怕了…… 林側妃看著蜷縮成小小一團發抖卻仰著頭努力看著殿下的梅憐寶,忽然心疼起來,“殿下貶斥一個侍妾是不需要理由,但殺人放火判罪之前,官老爺們還會給判詞呢,殿下身為儲君,貶斥一個侍妾難道就那么吝嗇判詞嗎,還是說根本找不到判詞,殿下只是憑自己的喜好?” 一個憑自己喜好辦事的太子,還能做好一國儲君,將來的明君嗎? 說的嚴重一些,這是對一國儲君的詆毀、威脅和冒犯。 “林側妃,你不要命了嗎?!” 林側妃說完就后悔了,冒犯皇太子,那是死罪,她死不足惜,可她身后還有一族人,遂顫顫跪了下來,卻死抿著嘴不吭聲。 梅憐寶看著孟景灝,看著他巍峨的身軀,他俊朗的臉,甚至去想他的碩大,不行,得不到這個男人她不甘心,還有九年呢,她還有機會。 甭管在那一瞬,她所看到想到的東西里夾雜了什么不合時宜的壞東西,總之靈光一閃,找到原因,她又滿懷斗志了。 梅憐寶一抹眼淚,“噌”的站了起來,“孟景灝,你為什么貶我,難道是因為那夜我打了你嗎?” 冷厲悲壯絕望的氣氛忽的一凝碎成渣渣。 孟景灝愕然一瞬,忽的整個人都僵硬了,看著小臉上還掛著淚痕的梅憐寶,瞪她,帶著警告。 梅憐寶恍然大悟,憤怒的指著孟景灝罵:“你還要不要臉,是你把我弄疼了,我不該打你嗎,你還皇太子呢,你還有太子妃側妃夫人那么多女人呢,太差勁了,太羞恥了,我說你為什么突然貶我呢,原來是想殺人滅口嗎?”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快給孤閉嘴?!泵暇盀哪榞untang起來,若非他膚色深怕是已經通紅的讓人看出來了。 “我不,你這個斤斤計較的小人,我打你的時候你不當場發作,這會子又無緣無故的貶我為姬,原來是秋后算賬啊,你這個卑鄙小人?!?/br> “放肆的東西,孤是那種秋后算賬的人嗎?” “你是,你就是,你看你現在就貶我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讓你打回來,打回來后就不許貶我了,聽到沒有?” 林側妃已經懵了,看著和太子吵架,不,單方面罵太子,把太子罵的張口結舌、氣怒攻心卻還沒被拉出去砍頭的梅憐寶,由衷的佩服她的膽量。 但是,他們的對話她怎么聽起來感覺臉要紅了呢? 是她想的那樣嗎…… 不對,她聽到了什么,梅憐寶打了太子,打了太子卻好端端的活到現在又提著太子的名字罵了太子…… “好,孤就給你一個理由。梅憐寶,你把你八妹梅憐珊推下水淹死了她,真以為沒人知道嗎?似你這般惡毒的女人,孤怎么會留在身邊,讓你去做家姬而沒有處死你已經是對你莫大的容忍了?!泵暇盀挥X自己頭昏腦漲,看著梅憐寶恨不能掐死她,真是匹野馬駒子,什么話都敢往外說,不知羞恥,不知羞恥! 梅憐寶有片刻的慌亂,張口結舌,面色蒼白,“不、不是我推她下去的,是她想推我下水,她從父親那里知道你的身份就想弄死我取而代之,是她要推我下水,我反手就把她拽了下去……她不知道我會游水,我本來想救她的,我真的想救她的,可她到了水里還想弄死我,我掙扎、我拼命掙扎,我不知道她不會水,我拼命爬上岸去,她、她就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很害怕,我……” “你以為孤會信嗎?”孟景灝冷笑。 “所以、所以你是因為這件事,原應了我,讓我做你的女人,卻最終打落成了陪客的家姬?”解開了困擾了她一輩子的一個疑團,梅憐寶忽然狠戾起來,“是不是梅憐奴那個賤人告訴你的?” “阿奴才不會說,她看見你行兇替你隱瞞,只是噩夢驚醒,魂不守舍時讓陳嬤嬤套出了實情,若非如此,孤又會知道你是這樣的毒婦?!?/br> “毒婦?”梅憐寶攥緊了拳頭,“對,我就是毒婦,可你的阿奴比我還毒,孟景灝,你等著吧,等著被你的好阿奴毒死,聽說前朝有種芙蓉花,吃了這種花的花粉會上癮,你會從一個威儀赫赫的儲君變成一個臉都爛掉的被圈禁的廢人!” “你說什么?”孟景灝一把抓住梅憐寶的胳膊。 梅憐寶現在氣的沒有理智,一口口水就吐孟景灝臉上。 “你!”孟景灝揚起了巴掌。 “你打,你要不就打死我,要不就砍了我,反正我在下頭等著你呢,等著你爛掉,爛成骨頭渣子的下場!” 梅憐寶的眼睛通紅。 孟景灝怒的胸腔劇烈起伏,巴掌高高揚著,看著她怒色的小臉,如同盛開到了極致的荼蘼,艷色生光,那張突突突往外吐刀子的嘴,紅潤飽滿,瑩潤光澤,引人吮吸親吻,狠狠的…… “一個賤人梅憐奴想廢了你這個太子還是太難,她大概只是負責玷污你的身子,腐蝕你的意志,她后面還有指使的人呢,一個龐然大物,你再沒用也是個太子,一個兩個的小貓小狗還弄不倒你,所以,孟景灝,我等著看你的下場,來呀,打死我,我在下頭等著你!” 孟景灝把梅憐寶的話都聽到了耳朵里,鉆到了心里,尤其是那句,你會從一個威儀赫赫的儲君變成一個臉都爛掉的被圈禁的廢人…… “信口雌黃,滿嘴荒唐言,以為這樣胡攪蠻纏孤就會縱容你嗎,來人,把這個賤人弄到梨園去?!?/br> 梅憐寶就知道孟景灝這賤人不會信她的話,冷哼一聲,陰陽怪氣的道:“不就是去梨園嗎,伺候男人容易的很,人家從小可就是有花魁教導的呢?!?/br> “滾!”孟景灝被氣的肝疼。 “哼?!泵窇z寶轉身就走。 林側妃跪著,僵硬著身子聽完了梅憐寶和孟景灝的所有對話,心里有懷疑更有驚慌,太子會被廢掉,真的假的…… “殿下?”林側妃惶惶的看著孟景灝。 孟景灝坐在椅子上,他的身軀高大,背往前弓著,整個人都仿佛攏上了一層黑氣,像一頭猙獰的,繃緊鱗片的龍。 龍頭轉向林側妃,龍目煞氣森森。 林側妃心思玲瓏,頃刻了然孟景灝此時的想法,白著臉哀求道:“殿下,妾什么都沒有聽到?!?/br> 孟景灝看了林側妃良久,“下去?!?/br> 林側妃抖著腿爬起來,顫著手稍整了下儀容,行禮后,裝作若無其事的走了出去。 外頭靜悄悄的,整個端本殿只剩張順德僵僵的守住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