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可能是她的沉默讓他有些不安,他下意識地伸手摟緊她,輕輕地喚道:“阿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能不去么?現在天氣那么冷,眼瞅著就要過年了……” “對不起?!?/br> 曲瀲也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既然皇上下了暗旨,紀凜怎么可能抗旨?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沒有拒絕的權利。古代這點就是不好,簡直就是沒人權。 “阿瀲,皇上對我其實并不是那么信任,他信任的是景王,可惜景王的出身,注定了一些事情景王無法出手,他必須要避嫌,皇上也不會讓他插手。這次京中叛亂,我算是取得了皇上的信任,所以皇上才會將此事交予我。而我也想為祖父報仇,最好能趁著這次,將北蠻埋在大周的探子都拔除,如此在北疆的三叔也能……” 他在她耳邊,溫聲細語地將自己的心思及謀算娓娓道來。 “阿尚很快會長大,她不比男兒,我總要為你和阿尚謀劃,讓你們一輩子富貴無憂,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反而讓人要看你們的臉色,讓你不必對任何人折腰巴結,甚至連宮里的貴人也不能?!彼f著,親吻著她的眉眼,“我的阿瀲,只須要開開心心就好?!?/br> 曲瀲聽得有些不安,總覺得他好像要放大招似的,這次的京中叛亂并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 人生那么長,總要活出個瀟灑。這人的性格注定了他不會甘于平凡安逸。 曲瀲突然坐起身。 “阿瀲?!彼哺?,“怎么了?” 曲瀲沒好聲氣地道:“既然你明日一早要出門,我自然要給你收拾行李,現在天寒地凍的,并不適合出門,我會擔心……”說到這里,她的聲音低了下來,縱使不看,也能想象她臉上的沮喪難過。 紀凜將她納入懷里,“不必了,常安會安排好的,我明日要走了,你不多陪陪我么?” 那聲音又輕又軟,聽得人耳膜都發軟,曲瀲翻身壓在他身上,伸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腰,悶悶地道:“你大概去多久?過年能不能回來?” “還不確定,快的話也就兩三個月的事情,如果慢些,也要半年左右。那些北蠻人像老鼠一樣在大周藏了那么久,自有一套隱藏功夫,可能需要費些時間?!?/br> 曲瀲心情很低落,低落到都懶得強裝什么了。 紀凜習慣了她無論何時,都能自得其樂及開朗樂觀的性子,雖然他從未明說過,但是很多時候,她這樣的性子會不知不覺間影響到他,讓他覺得生活充實而美好,并非全是陰暗寂寥的。所以當她沉默時,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緊緊地摟住她,在她耳邊保證道:“你放心,我會平安無事回來的?!?/br> 曲瀲將腦袋拱在他頸窩間,沒有說話。 * 天未亮,紀凜便起床了。 他剛動一下,便發現原本蜷縮在被窩里的人一骨碌地爬了起來。 “天還沒亮,你再歇息會兒?!?/br> “不了,先送你出門吧?!鼻鸀嚨卣f道,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無多大睡意。 她幾乎整晚未瞌眼,怕打擾到他休息,直挺挺地躺到天亮。 紀凜警覺性極高,如何不知道她整晚未睡,讓他也跟著未瞌眼,只是知她心思,便假裝入睡罷了。 曲瀲親自伺候他洗漱更衣,站在他身后,拿了象牙梳子為他梳理那頭光滑柔澤的長發,用玉冠束起。透過被打磨得光滑清晰的銅鏡,她看到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臉上,鎖得極緊,讓她忍不住朝他笑了下。 宮心等丫鬟發現室內的氣氛有些壓抑,雖然詫異于曲瀲今日反常的行為,但是主子們不說,便保持沉默。 天未明,外面便飄起了雪,雪花如飛絮,落到臉上冰冰冷冷的。 曲瀲身上披著一件大紅猩猩氈的斗篷,頭罩著雪帽,親自將他送出暄風院門口,雙手縮在袖子里,望著他消失在天色未明的黑暗中,面無表情。 “少夫人,天寒,還是回屋子里罷?!北檀喝崧晞竦?。 曲瀲站了好一會兒,直到臉龐被冷風吹得僵硬,才轉身回房。 回房后,曲瀲躺在床上稍稍睡了會兒,直到天色大亮,聽到阿尚拍門的聲音,便爬了起來。 用過早膳后,曲瀲帶著阿尚去了寒山雅居。 淑宜大長公主見她精神不好,眼底有些青色,心知她這模樣為何,便勸慰道:“你放心,暄和十歲時就和他三叔出門,那幾年大江南北都走過,身邊又有皇上派的大內侍衛跟著,不會有什么事的?!?/br> 曲瀲低落地應了一聲。 淑宜大長公主知道他們少年夫妻傷離別,勸多了也沒用,便沒再勸,過個幾日便好。 果然,過了幾日,曲瀲精神終于好一些了。 此時,京城也基本上從那場叛亂恢復過來,隨著臘月的到來,京城的熱鬧氣氛也越發的濃郁。不管是達官顯貴,還是平民百姓,似乎恢復到了以往的日子,只是當朝廷的圣旨下來,方打破了這種佯裝的平靜。 有人升遷有人降職,可謂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除此之外,那些被抄家滅族、斬首流放的家族也成了一種皇權的震懾。 曲瀲雖然沒有出門,但也從邸報和常山那兒知道那些參與叛亂之人的結果,幾位參與進來的皇子和宗室圈禁的圈禁,貶為庶民的貶為庶民,而以忠勇侯府為首的叛亂之人,抄家滅族,于菜市口斬首示眾,那日血腥沖天,血流成河。 這次的叛亂,被波及的范圍太廣了,幾乎可以說是慶煦帝登基以來第一次如此血腥的流血事件,也讓朝臣知道這位仁德的皇帝并不只是仁德,二十年籌謀,二十年等待,一朝震懾,無不駭破人膽。 直到過了臘八,眾人才緩過勁來。 天氣雖冷,曲瀲仍是趁著某日放晴時,帶著阿尚去了一趟景王府。 曲沁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因為懷孕的原因,臉龐變圓潤了不少,整個人都看著有些臃腫,不過她看起來精神很好,不經意微笑間透露出來的韻味,像拂面的春風,一直吹進人的心坎里。 “你怎地來了?是不是發生什么事情了?”曲沁拉著meimei的手,在她臉上掃來掃去。 曲瀲笑道:“哪有什么事情,就是看天氣好,便過來看看你?!彼皇譅恐|女,一手挽著jiejie的手,進了暖閣。 阿尚一只小手扯著母親的袖子,好奇地探頭盯著曲沁的肚子,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那可愛的模樣兒,讓人有些忍俊不禁。 曲沁讓人做了幾樣香軟可口的奶制點心,親自拿了一塊遞給她。 小阿尚不愧是被自家娘親稱為吃貨的,發現是吃的,馬上歡喜起來,一雙小胖手捧著啃起來,邊吃邊笑瞇瞇的,看得曲沁也有些忍俊不禁。 “我聽你姐夫說,暄和奉旨出京了,你也別太過擔心,以他的本事,不會有什么事情的?!鼻甙参康?。 說到這個,曲瀲又有些索然無味,人人都叫她別擔心,可是她如何不擔心,特別是這樣糟糕的天氣,生怕他冷著凍著,心里極度不好受。 曲沁拍拍她的手,繼續道:“這事也唯有暄和能辦,其他人的話,皇上根本不放心,就算是你姐夫,皇上也不會將此事交予他?!闭f到這里,她突然笑了下,又道:“不過到底是親皇叔,皇上以后指不定會讓你姐夫去教導太子?!?/br> “哎?”曲瀲忍不住看她。 曲沁朝meimei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曲瀲雖然沒有滲透她話里的意思,但是大概有些明白了,一時間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不過可以確定,如果小太子能平平安安長大,平平安安登基,對于他們只有好處沒壞處。 曲瀲開始琢磨著景王洗腦的功夫有多強了,想到他曾經當和尚時折騰勁兒,頓時覺得小太子以后估計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姐妹倆坐在一起隨意地說著話,話題不知不覺便轉到了前不久的京中叛亂。 “當時我擔心極了,幸好你們都沒什么事情?!鼻呶⑿Φ?,“幸好那晚湙弟及時將母親送到榆林胡同,方才沒有發生什么意外。只可惜,平陽侯府多少受了些牽連……” 說到這里,曲沁有些悵然,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平陽侯府曾經算計得太厲害,不管是大皇子、三皇子等都與平陽侯府有姻親關系,雖然都是出嫁女,可也因為如此,鬧得皇上不喜,若非看在駱老侯爺的面子上,只怕皇帝這次對駱府根本不留情面。 如今駱府越發地夾著尾巴老實過日子,府里的幾位大老爺也不敢像往日一樣,幾房如同斗雞眼一般,甚至因為駱槿是大皇子側妃的原因,使得駱府三房的氣焰終于被打消了許多。駱老夫人也因此而蒼老了不少。 曲沁雖然心疼外祖母,可想著這次的教訓,讓平陽侯府老實過日子,外祖母也能安享個晚年,便沒有怎么理會。 曲瀲看了看她,說道:“聽說大舅母和三舅母都曾過來找你求情,可有這事?” 駱柯是安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安國公府是大皇子的母族,大皇子參與謀反一事,自然也連累了安國公府,雖不至于抄家滅族,可是這日子也不好過。為了這位嫡長女,駱大夫人只能硬著頭皮來求曲沁,畢竟曲沁是親王妃,景王又深得皇上信任,只要景王開個口,安國公府的處鏡到底好一些,駱柯也能繼續當她的世子夫人。 駱三夫人同樣也是抱著這樣的打算,想讓曲沁出面,去保駱槿這位大皇子的側妃,別讓她跟著大皇子一起圈禁。 可是曲沁又憑什么幫他們呢?上輩子被人害得這般慘,平陽侯府雖然不是兇手,可也間接造成了她的早逝,這輩子她雖未對平陽侯府釋懷了怨恨,可也難以出手幫他們。她唯一能保證的便是外祖母在世時,平陽侯府安然無恙便可。 在景王府里待到午后,曲瀲才心滿意足地帶閨女回鎮國公府。 曲瀲剛離開不久,景王就回來了。 自從京中叛亂之后,景王一直很忙,被皇上抓壯丁,幫著處理很多事情,每天都忙得團團轉。不過不管怎么忙碌,他都會每天定時定點地回來,甚至有時候才會回來得很早,盡可能地多陪妻子,就怕自己不在,曲沁會有個什么。 今日景王回來,聽說曲瀲過來,說道:“暄和不在,她看著倒是沒事人一般?!?/br> “胡說?!鼻咝Φ?,“阿瀲最是敏感,心里極為難過,不過她是個識大體的,自不會癡纏什么。你如今在宮里行走,可有收到什么消息,知道妹夫幾時能回來?” 景王搖頭,“暄和的消息斷斷續續的,由皇上的人親自處理,我能探查的不多?!?/br> 曲瀲明白他的意思,畢竟景王生母的身份擺在那兒,慶煦帝因為高宗皇帝的原因,對這位皇叔多有信任,可也有底線的。為了避嫌,景王也不會主動去接觸那些事兒,安心地當他的王爺。 夫妻倆很快便揭過了這事,景王蹲到妻子面前,伸手輕輕地撫著她高聳的腹部,感受著手下的胎動,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感動,“這孩子一月份時就要出來了,希望他別太折騰你?!?/br> 曲沁面上露出微笑,眉眼溫婉,寧謐安恬。 ***** 趁著天氣好,曲瀲一連幾天都帶著她閨女出門,不僅去了景王府,還回曲家探望母親和弟弟,還有去承恩伯府探望駱櫻。 承恩伯府已經式微,在這次京中叛亂中沒有受到什么波及,駱櫻被保護得極好,好吃好喝好睡,整個人都胖了一圈兒。 得知曲瀲過府來,承恩伯夫人十分殷勤地過來招待,只是曲瀲雖然笑著,但是有些疏離冷淡的樣子,讓承恩伯夫人有幾分訕然。她也知道曲瀲的意思,怕是因為她插手兒子房里的事情,給駱櫻添堵,讓這位世子夫人為駱櫻不平。 對于駱櫻這位外甥女兼兒媳婦,承恩伯夫人是十分頭疼的,當初不過是想著駱櫻是平陽侯府的長房嫡女,配二兒子十分適合??烧l知駱櫻卻是個妒婦,人都沒嫁過來呢,就將二兒子管得死死的,不準這不準那,折騰得人仰馬翻,后來想要改變主意解除婚約,也因為兒子堅持只能作罷。 果然將人娶回來后,發現娶了位祖宗回來,而這位祖宗厲害之處不是她有得勢的娘家,而是她的人脈,讓承恩伯夫人拿她實在沒轍。 駱櫻挺著肚子過來時,看到婆婆正小心地陪曲瀲說話,忍不住抿嘴一笑,面上卻當作沒看到婆婆尷尬的模樣,笑著迎過來。 一起去了駱櫻住的院子,曲瀲詢問她的身體情況。 “我沒什么事,肚子里的孩子也挺好的,表哥這些天已經開始翻典籍給孩子取名兒了,不管是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取了好些個?!瘪槞颜f著,臉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雖然承恩伯府里的媳婦中,她最能折騰,可是也折騰得最幸福,至少那些妯娌們表面上都一副不屑看她折騰的模樣,可私底下沒少羨慕嫉妒,駱櫻全然不管,日子照樣過得滋潤,只要劉羽愿意與她相守,她折騰點也沒啥。 駱櫻這脾氣是注定的了,縱是嫁了人,只要觸及她的底線,照樣鬧個天翻地覆,被人說妒婦,也能理直氣壯。至于不孝的名聲,承恩伯夫人倒也不敢往她身上扣,畢竟駱大夫人也不是吃素的。 看了駱櫻后,不知不覺也過年了。 ☆、第 214 章 這個年,因為紀凜不在,過得有些冷清。 年底時,鎮國公夫妻從莊子回來。雖然鎮國公夫人仍瘋瘋癲癲的,可是到底是鎮國公府的正經主母,這大過年的,自然要回來一起過年的,待出了年后,方才返回莊子。 淑宜大長公主對于長子媳婦的歸來,面色淡淡的,十分平靜。經歷的事情多了,淑宜大長公主對很多事情也看淡了。 對于長子夫妻,淑宜大長公主已經放棄了,對于放棄之人,說得好聽點是有幾分縱容,說得難聽點,便是無所謂了,由著他自生自滅。這是在紀二夫人看來的,心知這個家如今已經是紀凜來當家了,雖未承爵,但卻是遲早的事情。 紀二夫人是個識時務之人,明白這點后,和曲瀲越發的親熱起來。 鎮國公回府時,第一時間過來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 雖然上個月京城叛亂,不過鎮國公在莊子里并未受到什么牽連,蓋因紀凜提前幾日便派人將他們秘密送到鎮國公府的另一個莊子里。當時鎮國公還未明白是什么意思,不過因自覺虧欠兒子,所以很是聽話地帶著妻子過去了,直到后來聽到了京城叛亂一事,方才明白兒子此舉是為了保護他。 那一刻,鎮國公無疑是喜悅的。 他以為知道當年的真相后,這些年被錯待的兒子定會恨他們,縱使不恨,也沒有什么血脈親情可言,甚至不愿意面對他們??傻降资茄}親情無法割斷,當危險來臨時,兒子仍是愿意救他們。 只是這種喜悅,在回到鎮國公府后,再次讓他知道兒子這么做,不過是怕淑宜大長公主傷心罷了,一切就如同除夕那晚的真相揭曉一般,已經不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