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景王坐到他對面的位置,也冷冷地看他。 兩人都沒有說話。 還是紀凜先開口的,他看向景王,說道:“你要不要上點藥?” “不用?!本巴鹾懿豢蜌獾氐?。 “你這是什么語氣?暄和惹著你了?”紀三老爺護犢子一般,語氣也很沖,“暄和被害得這般慘,說到底,罪魁禍首就是那個女人,殺了她還算便宜她了!我父親的死,也是她造成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br> “那殺母之仇呢?”景王冷冷地問。 紀三老爺冷聲道:“你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那女人為了北蠻潛伏在大周,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當年要不是她自己進宮想要刺殺高宗皇帝,高宗皇帝會被她迷惑繼而讓她懷上你么?后來她自己逃出了皇宮后,可有看過你一眼?對于你而言,她只有生恩,可大周對你,卻是養恩!” “俗話說,生恩不如養恩,那女人除了生下你外,根本一無是處!”紀三老爺這話幾乎是吼出來的,“你是我舅舅,難道這些年來的事情,還不比不過一個你從未見過的女人對你重要?你拿我們這些人當什么了?” 景王的臉色陰沉,沒有說話。 半晌,他霍然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鎮國公府。 紀凜站在一旁,冷眼看著,沒有開口。 直到景王離去,紀凜拍拍他三叔肩膀的一處傷,拍得紀三叔齜牙裂嘴時,說道:“三叔,你何必再去撩他?他今兒能過來一趟,證明他已經放下了?!?/br> 紀三老爺哼哼唧唧地說,“他放下了,我卻沒辦法放下,父親的死,你們一家的慘劇,都是那個女人搞出來的,就算她死了,也難消我心頭之恨?!?/br> 紀凜冷靜地道:“你不也說了,那女人對景王只有生恩沒有養恩,甚至這些年來都沒見過他一面,對景王而言,那女人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景王和她并不能相提并論,何況這些事情,景王什么都不知道?!?/br>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添了幾分許悵惘。 他和景王兩人,可以說都是受害者,偏生他們都極為驕傲,如果不是有曲家姐妹夾在中間,以當年發生的事情,兩人必然不死不休??善麄兏髯匀⒘饲医忝脗z為妻,那么有些事情便變得復雜起來。 “行了,這事情就如此罷?!奔o三老爺忍著身上的痛,“只要他依然好好當他的景王,我也是認他這個舅舅的?!?/br> 紀凜笑了下,“你放心,不是還有阿瀲的jiejie在么?” 紀三老爺愣了下,爾后想到什么,心頭一松,他讓人去取來一壺酒,也不管侄子不贊同的眼神,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吊兒郎當地說:“我沒想到他那種冷情冷心的人,原來也會娶妻成家,想必你媳婦的那位jiejie定然是個有手段的,不然也不會將他馴服了,甚至無視這輩份,將人家給娶了。改日有空,得去會會才行?!?/br> “算了吧,景王知道后,可不會手下留情了?!奔o凜說著,又往他身上一處傷口拍了下,拍得他冷汗涔涔時,說道:“這次景王還是放水了,不然你哪里還能坐在這兒喝酒?行了,酒給我,別喝那么多,祖母看了可會生氣的?!?/br> 被紀凜奪去了酒壺后,紀三老爺也不再強求,他舔了舔嘴唇,說道:“舅舅沒有按照北蠻那邊的期望行事,恐怕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你以后小心點兒,朝堂上也盯緊點,最好將北蠻的探子挖出來,一網打盡?!?/br> “知道了?!?/br> 叔侄倆正說著,下人進來稟報,淑宜大長公主過來了。 紀三老爺忙正襟危坐,將袖子拉下來一些,省得被母親看到自己身上的傷又難受。 淑宜大長公主扶著烏嬤嬤的手進來,看到三兒子全須全尾地坐在那兒朝她笑,緊繃許久的心終于松下來。她走過來,邊關切地問道:“三郎,你沒事吧?聽說你舅舅離開了,他沒事吧?” “沒事,我們男人皮粗rou糙,平時喜歡切磋切磋,無傷大雅?!奔o三老爺笑著道,聲音滿是輕松。 淑宜大長公主是當娘的,哪里不知道這兒子的德行,越是嚴重的事情,在他嘴里越是輕松,越是輕松的事情,反而被他說得嚴重??此l白的臉,還有空氣中那股似有若無的藥味,便知先前兩人是真的用了全力去打的。 走到兒子面前,淑宜大長公主一把扣住他的手,刷的一下便將他的袖子扯高,看到那纏著繃帶的手,頓時眼圈紅了。 “祖母,只是皮rou傷罷了,不礙事的?!奔o凜安撫道。 淑宜大長公主心里還是很難受,聲音有些干啞,“景王走時,可有說什么嗎?” 叔侄倆互視一眼,紀三老爺方道:“娘,你放心吧,景王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他如今是大周的王爺,和北蠻可沒什么關系,他心里有數呢,以后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br> 淑宜大長公主卻沒有這般樂觀,“他能看開?當年連父皇死了,也沒能讓他回京去見一面,可見他心里一直沒法看開?!?/br> 見淑宜大長公主難得如此不自信,紀凜和紀三老爺都有些意外,便知道景王的存在,確實也是淑宜大長公主的一塊心病。幸好老公爺的死和景王完全沒有關系,甚至景王對此是不知情的,方才沒有讓她太過難受。 也因為景王是不知情的,所以淑宜大長公主對這位皇弟還是有幾分憐惜疼愛,并不愿意讓他摻和到北蠻那邊的事情去,好好地在大周當他的王爺便好。 紀凜見紀三老爺寬慰淑宜大長公主,覺得留在這里也沒什么用,便告辭離開,回了暄風院。 回到暄風院時,曲瀲正絞帕子給閨女擦臉,準備哄她上床睡午覺。 阿尚原本乖乖地坐在那兒仰著臉兒給母親擦臉,看到紀凜回來時頓時又活沷起來,朝他伸手,邊用火星語叫著什么。 紀凜過去抱住她,扶著她的臉讓曲瀲繼續給她擦臉,邊問道:“怎么阿尚還不會說話?” 曲瀲對此也很是無奈,說道:“我上回帶阿尚回家去看我娘,我娘說,有些孩子就是這樣,先學會走的孩子說話就遲,先學會說話的孩子就不太會走,她說阿尚這樣很正常,等過了周歲后,慢慢教就會了?!?/br> 紀凜聽罷便放下心來,他可不認為自己的孩子笨,阿尚看著精靈活沷,認人認事都是奇準,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只要問她了,她還會伸出小手指給人看,已經懂得了她的東西就是她的,誰也搶不走,行為頗為霸道。 將阿尚哄睡后,兩人坐到臨窗的炕上,窗欞大開,外面的春風柔柔地吹進來,陽光明媚,難得的春光讓人心情都變得好了。 曲瀲給他斟了杯茶,問道:“姐夫和三叔傷得怎么樣?他們今天為何打起來?有總個原因吧?” 紀凜低頭喝茶,聽到她的話,一時并未開口。 “還是不能說?”曲瀲不禁有些失望。 “不是?!奔o三抬頭看她,面上帶著溫煦和雅的微笑,一如外面的春光,“我只是在想怎么告訴你?!?/br> 原先他不知道景王得知生母死因后會如何選擇,擔心他會選擇為母報復,然后叛出大周,或者是以此為借口,顛覆皇室,屆時不管他要做什么,鎮國公府都會處于一個危險之地,他自然要先做好準備,將妻兒保護起來。 不過如今景王已經做出了選擇,而這個選擇卻是他樂見的,已經沒必要再防他了,自然也不必再將這事情瞞著,自可告訴曲瀲。 當聽完他將當年的恩怨說完,還有景王生母之事,曲瀲腦袋空白了下,下意識地抓緊他的手。 紀凜拍拍她的手,柔聲道:“你不用擔心,現在什么都解決了,景王不會再做什么,他會和jiejie好好過日子的?!笨v使景王如今有野心,恐怕也會因為曲沁而有所顧忌。 曲瀲眼睛有些發紅,哽咽地道:“我不擔心jiejie,我只是……”只是心疼他罷了。 從紀凜口中可以知道,景王是一個高智商天才,這種商智商的人行事和正常人不同,只要他們想,怕是整個王朝都能讓他顛覆。如今他卻沒有這么做,曲瀲覺得定然是她姐做了什么,或許,她姐將重生的事情和他說了?不管是什么,至少景王選擇了大周,選擇繼續留在這兒當他的王爺,那么她姐便不會有什么事情。 可是紀凜呢?就因為北蠻想要入侵中原,因為老鎮國公擋了他們的路,這般設計鎮國公府,害得紀凜一出生人生就充滿了災難。景王當年還可以怨恨生父,有一個讓他怨恨的因,但紀凜做錯了什么要遭受這種罪? 明知道不該,但她此時心里還是有點兒遷怒到了景王身上,恨恨地想著,沒關系,以后她時常聯系她姐,讓她姐去折騰景王。 紀凜得知她的想法時,不禁好笑,探臂將她摟進懷里,狠狠地親了她一口,笑道:“你怎么這般可愛,阿尚這點像你?!?/br> “才不像!我小時候沒她那么兇猛,簡直就是個小吃貨!”曲瀲說得再肯定不過,誰讓她沒喝孟婆湯,對小時候的事情可是記得很清楚的。 “是是是,不像你,像我行了吧?!奔o凜好脾氣地說。 曲瀲忍不住又笑起來,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將臉靠在他頸窩中,賴在他身上不想離開。爾后她想到什么,伸手撫向他的后腦,問道:“最近頭還疼么?我要聽實話?!?/br> 紀凜原本想說不疼的,但是被她那句“聽實話”給堵住了,只得道:“偶爾有些疼,但并無大礙,吃了丸藥就好了?!?/br> “如果你的頭不疼了……”她遲疑了下,又問道:“你會變成什么樣子?”到時候是不是兩個人格合而為一,還是只保留一個人格? “這我可不知道了?!奔o凜唇角含笑,低頭親昵地親著她紅潤的耳廓,“你喜歡我什么模樣的?” 曲瀲失笑,“難不成我喜歡什么樣的,你就變成那樣?算了吧,應該說,你變成什么樣的,我就喜歡什么樣的,行了吧?”她甜蜜蜜地說,不吝于語言。 紀凜沒有說話,沒有將心里的想法告訴她,省得嚇壞她。 **** 從早上景王出門伊始,曲沁便開始坐立不安,特別是知道他今兒是去鎮國公府時,讓她更擔心了。 縱使知道景王如今去鎮國公府是最好的選擇,可是感情上仍是會擔心。 幸好,還未到晌午,便聽說丈夫回來了。 曲沁當下直接拎著裙子奔出去,雖然有些失態,但當看到那個男人神色平靜地向著自己走來時,她的眼眶仍是忍不住有些發熱,千言萬語話梗在心口。 直到他來到面前,伸手為她理了下鬢角邊的碎發時,她忍不住輕聲道:“你知不知道,你放棄了什么?你真的舍得?” 景王哂然一笑,攜著她的手回房,“既然已經做過孤家寡人,這次何不選擇做次神仙眷侶?難道你不想陪我?” “自然不是,我只是……”她仰頭看他,想要說點兒什么,卻在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時,臉色又變了變,一把將他的衣襟拉開,當看到胸膛上那皮開rou綻的傷痕時,忍不住紅了眼睛。 “沒事,都是一些小傷罷了,紀三傷得更重?!彼簧踉谝獾氐?。 曲沁看了他好一會兒,有些想笑,又有些無奈,嘆道:“你實在是應該先將傷處理了再回來的,這是讓我難受么?” “是么?”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柔和了,“我不慣旁人近身,所以只好回來找你了?!?/br> 曲沁緊緊拉住他溫暖寬厚的手,只覺得此時心里十分踏實。 ☆、第 192 章 過了幾日,曲沁來鎮國公府來探望meimei和侄女。 曲沁先去寒山雅居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 此時,兩個年紀相差了幾十歲的女人坐在一起,一個滿臉復雜,一個宛然淺笑。 對于曲沁這位弟媳婦,淑宜大長公主的心情一直是復雜的,這個姑娘除了家世之外,不管是哪方面,都稱得上是個難得一見的優秀女子,少有像她這般歲數的姑娘家能及得上她,不管是心性、手段都不缺,和她相處時,更是讓人心情舒暢。 淑宜大長公主對她是頗為欣賞的,可惜她有多欣賞,在得知弟弟想要娶她時,就有多難受。如果她單單只是弟媳婦,她也是愛惜欣喜的,可偏偏她還是孫媳婦的jiejie,這關系亂成這般,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期,要是迂腐一些的人,恐怕早就承受不住了。 為了那難搞的弟弟,讓他能定下來,淑宜大長公主最后還是接受了。 不過心情再復雜,事情已成定局,淑宜大長公主也不好說什么,每次曲沁過府來給她請安時,兩人就這般不冷不熱的。 直到最近發生了那么多事情,甚至牽扯出當年的真相,弟弟生母之事等等事情,淑宜大長公主才知道這個女人的厲害。能將她那個愛鉆牛角尖子的兇殘弟弟馴服成這樣,可不是厲害嘛? 淑宜大長公主雖然在面對當年的事情時關心則亂,有些事情一時之間無法想明白,但事后只要仔細一想,便也能琢磨透個一二。所以,她也知道,她那個行事乖張的弟弟這次能將積了幾十年的心結放下,想必是曲沁做了什么事情,才能讓他心甘情愿地放下。 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恩,她那頑固的弟弟,也是過不了這美人恩。 如果真的是這樣,淑宜大長公主不得不承認曲沁的厲害之處,感慨之余,心里也是有幾分欣喜的。至少,終于有一個人能勸得住他了,不用再日日擔心提防他哪一天腦子又抽了,跑去北蠻當王爺。 “景王的傷怎么樣了?他近來可好?”淑宜大長公主忍不住問道,雖然她心里惱恨那北蠻女人,但是也知道景王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且照看了他這么多年,心里還是將他當弟弟來疼的。 “公主放心,王爺的傷并不嚴重,只要多歇息一段日子就好了?!闭f到這里,曲沁頓了下,繼續道:“王爺近來一直待在王府里養傷,偶爾會被皇上召進宮里商議事情,或是去給皇后娘娘請脈,還算不錯的?!?/br> 淑宜大長公主默然,一雙眼睛探究地看向曲沁,發現她從容地微笑著,面上并無異樣,一時間也拿不準她知道了多少,這話里是否有深意。不過,聽到這話,她倒是放心不少。 想到這里,她嘆了口氣,說道:“沁丫頭,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br> 曲沁挑起眉,故意露出一副疑惑的樣子。 淑宜大長公主看罷,只是笑了笑,不管她這是真不明白,還是假裝不明白,都已經無所謂了。只要景王不造反,好好地當大周的王爺,她也不去管什么事情。 曲沁略坐了會兒,便告辭去暄風院探望meimei和侄女。 到了暄風院,遠遠的,就聽到一陣喧嘩聲,旁邊領路的嬤嬤笑道:“今兒天氣好,大姐兒在屋子里待不住,少夫人便帶她到院子里走走?!?/br> 曲沁聽罷,面上笑了下,很快便見到一處生長著濃密草甸的坡地上,穿著粉嫩色春衫的孩子邁著兩條腿飛快地走著,許是走得太快了,一個趔趄便撲倒了,丫鬟們哎呀哎呀地叫了起來,還沒等她們過去抱起她,那孩子自己一骨碌地又爬了起來,自己繼續走,看到盛開的春花,她走過去,一爪子掐住了那花。 暄風院的面積十分巨大,比寒山雅居還要大了一倍,曲沁以前來時,覺得這里空蕩蕩的,心里有些怪異,不過因為暄風院的環境布局好,她也沒有多想,直到近來發生了那么多事情,不免會多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