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周瑯過府來探望時,看起來和以往差不多,見面便嘖嘖笑道:“紀暄和,我一直以為你是鐵打的,不會生病,沒想到你淋一次雨,就病成這樣了?!?/br> 紀凜只是淡淡地看著他,并沒有多余的話。 周瑯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吃驚地道:“不會吧,你這次……暄和,發生什么事情了?”他的神色立刻變得正經起來,一臉嚴肅。 曲瀲正沏了茶出來,見到他的畫風一下子轉變了,也不禁愣了下。 見曲瀲過來,紀凜眉眼變得柔和,朝他道:“我沒事,你不用多想?!?/br> “真的?”周瑯還是有些不太相信。 他對這個人很了解,他越是云淡風情的時候,情況越是嚴重;而當他溫柔得醉死人時,才是正常的——不過這種正常,他也只是對著祖母和妻子罷了,面對其他人時,整個人都顯得淡淡的,溫和而疏離。 曲瀲給周瑯上茶后,并沒有退出去讓兩人單獨說話,而是坐到了一旁,見周瑯詫異的目光,她還朝他禮貌性地笑了一下,讓周瑯更詫異了。 周瑯使眼色給紀凜,想和他到書房去說話,偏偏紀凜當作沒看到,讓他心里頗為氣餒。 周瑯認識紀凜的時候,紀凜當時才五歲,比靖遠侯世子更早。如果說紀凜和袁朗之間的那種情誼是一種聰明人之間的心照不宣,周瑯和紀凜便是那種有話直說、兩肋插刀的朋友——有話直說的人是周瑯,而周瑯也是知道紀凜雙面人的身份,不過他是個天性豪爽豁達的,所以才能將紀凜當成正常人般往來,如兄弟般。 雖然他有時候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卻是個粗中有細之人,只要紀凜表現稍有些不同,他便能知道他身上定然發生什么事情,例如此時。 周瑯突然轉頭朝曲瀲道:“我好久沒見阿尚了,快將她抱過來給我這表伯瞧瞧?!敝覆欢ǘ嗲屏?,就能瞧成兒媳婦了。 曲瀲朝他笑了下,也不為難他了。 等曲瀲離開廳堂后,周瑯深吸了口氣,問道:“你真的沒事?是不是你娘又……”到底不好明說什么。 “沒有?!奔o凜淡淡地道:“你別多想,真的多事?!?/br> “沒事才怪!暄和,如果你當我是兄弟,就應該知道,不管發生什么事情,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敝墁樥J真地道。 紀凜臉上的笑容變得溫和,清潤的眸子看著他,“我知道了,你記住自己的話?!?/br> 聽到這話,周瑯心中一驚,覺得這次的事情很不尋常,甚至可能是很糟糕的事情,不然以紀凜的性格,不會說出這種話來,仿佛未來要發生點什么事情一樣。 正當他要繼續問個清楚時,曲瀲已經抱著裹在狐皮毯里的阿尚過來了。 周瑯逗了阿尚好一會兒,又提了兒女親一事,自是被紀凜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方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鎮國公府。 接著是靖遠侯世子和襄夷公主也親自上門來探病。 襄夷公主看到阿尚,雙眼冒光,摟著阿尚便不撒手了。 兩人女人帶著孩子坐在暖閣里說話,兩個男人則坐在暖閣相通的花廳間喝茶。 袁朗忍不住將對面的男人上下打量,也和周瑯一樣,語氣透著不確定,“你還好吧?” “不過是淋了場雨,燒了一回罷了,哪有什么好不好的?”紀凜給他斟茶,“是皇上體恤我,才讓我歇息上半個月?!?/br> 袁朗微微擰眉,“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些,聽說最近席燕那廝不知道做了什么生意,得了一筆銀子,在外頭花天酒地,將景德侯夫人氣得厲害,卻拿他沒轍?!?/br> 紀凜朝他微微一笑。 袁朗嘆了口氣,突然道:“暄和,我素來看不透你,但從來沒想過要害你?!?/br> “我知道?!奔o凜語氣柔和。 “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br> “嗯,我知道?!彼D了下,突然道:“你現在已經是駙馬了,聽說皇后娘娘近來時常宣召你和襄夷進宮?!?/br> “是有這事?!痹拭蛄丝诓?,發現這是藥茶的味道,定是紀凜讓人吩咐給他沏的。他以前有空時會來鎮國公府的暄風院里躲懶,順便避開母親不是給他說親、就是塞什么平安符的行為,來得多了,暄風院的人知道他的習慣,連這種藥茶方子也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你若是閑著沒事,就幫我一個忙吧?!奔o凜開口道。 袁朗放下茶盞,挑起眉來,“宮里有人惹著你了?” “應該沒有?!奔o凜很淡定地道,“但我不確定,而且我要你查的人身份可能有些不一般?!闭f著,他看向袁朗,臉上露出一個柔和之極的笑容,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那么,就拜托你了?!?/br> 袁朗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說道:“你還真是不客氣?!?/br> 紀凜朝他伸手,笑道:“是兄弟就別那么計較了?!?/br> 袁朗也伸出手,啪的一聲響起,和他擊了下掌。 因為袁朗和襄夷公主過來,暄風院熱鬧了不少,曲瀲原本是想要留他們一頓膳食的,不過因為天氣陰沉下來了,眼看著就要下雪,因袁朗的身體不好,不好在外待得太久,便拒絕了主人留膳。 送走了襄夷公主和袁朗,曲瀲將穿得像顆球一樣的阿尚丟給她爹看著,便去廚房查看晚膳。 沒想到剛出門,便感覺到一陣冷冰的寒風吹面而來,挾帶著絮白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時隔一年,看到第一場雪時,會讓人心里有種別樣的心情。 曲瀲站著看了會兒,心里難得傷春悲秋地感慨了一下,然后又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生活便是這樣,由著各種索碎的事情組成,根本沒什么多余的時間去傷春悲秋,那些都是吃飽沒事干的人會做的事情,像她這種十五歲就是已婚婦女,十六歲就是孩子的娘的人,根本沒那閑情去傷春悲傷什么。 走了廚房一趟,等再回到溫暖的房里時,曲瀲冷得直跺腳,將沾了雪的斗蓬脫下交給丫鬟,見到炕上的父女倆都在看著自己,便走過去,將冰冷的手捂上他們的臉。 父女倆皆拿那雙相似的鳳眼滴溜溜地看著她,看得她有些忍俊不禁。 “你們難道不覺得冷么?”說著自己忍不住噗地一聲笑起來,大的任勞任怨地任她欺負,小的穿太多衣服了,根本爬不開。 紀凜將她擱在自己臉上的冰手拿下來握在自己溫暖的手心間,說道:“你的手確實冷了一些,外面很冷么?” “對,下雪了呢?!彼枞灰恍?,“所以今天咱們就吃火鍋吧?!?/br> 紀凜笑了下,應了一聲好。 “你的身體還有些虛,今天就吃些清淡的,我讓人給你做一個藥膳火鍋,而我嘛,就來個涮羊rou火鍋吧!”她愉快地宣布,“恰好今兒大廚房那兒有剛宰好的羊,送了半扇羊過來,我讓人將羊rou切得薄薄……” 紀凜笑盈盈地聽著她的描述,并不說話。 曲瀲見女兒瞅著自己,一雙眼睛睜得溜圓,真是可愛得不行,直接用手指尖兒探進她的衣服里,終于讓她不舒服地扁起嘴,卻因為手短,沒辦法揮開壞娘親的手。 曲瀲逗了會兒女兒,這才高高興興地抱住暖爐,挨著紀凜而坐和他說話。 可能是紀凜連那樣不堪的身世都和她說了,夫妻倆好像已經沒有什么不能說的話,曲瀲待他也比以往更加隨意。 “對了,我一直很奇怪,你六歲那年,是怎么流落到宣同府的?” 這件事情曲瀲以前早就想問了,但是那時候紀凜卻不肯回答,或者是避而不談,讓她頗為氣餒。 這次紀凜倒也不像以前那樣避而不談,他想了想說道:“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年端午節時,母親難得帶我出門去內城湖看賽龍舟,我當時心里十分高興,可能是沒有注意到,就被那些專門拐孩子的拐子抱走了?!?/br>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曲瀲下意識地覺得,那年的賽龍舟,恐怕是鎮國公夫人故意帶他出門,然后讓人將他拐走的吧?怨不得他以前不愿意提這件事情,而今…… 她忍不住盯著他看。 紀凜不免失笑,拍拍她的腦袋,“別多想,我現在已經不難過了?!?/br> 是現在不難過,當時一定很難過吧? 她想起當時看到他的樣子,他穿著就像乞丐一樣,因為那時候宣同府發生了很多孩子被拐事件,聽說那些被拐的孩子都是由那些拐子養的小孩裝扮成乞丐,這樣比較不引人注意,然后趁大人不注意時,偷偷將街上的孩子騙走了。也因為如此,當時她才會誤會了他。 一個才六歲的孩子,被人拐到了江南,經歷了多少事情,才能成功地逃出來,然后又以那樣一副模樣潛伏在宣同府等待人來救? 曲瀲突然意識到,這個人的童年階段,真的不太平。 她嘆了口氣,將腦袋倚在他肩膀上。 過了半個月,紀凜的病假結束了,開始恢復了早出晚歸的生活。 而鎮國公府,也一如過去般平靜,沒有人打破這種平靜,像是一種已經被人為鎮壓下來的平靜假象,終有一天,不知道會不會被誰親手打破了。 紀凜也恢復了以往的作息,仿佛并不知道當年的事情,作為一個完美的鎮國公府的世子。只是,他雖然依然每日去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但是又有些不同了。 淑宜大長公主心里有些傷心。 這便是她不想讓孫子知道的原因,雖然孫子仿佛和以往一樣,對她這祖母依然尊敬、孝順,可是笑容卻比以往少了很多。她心里知道,這孩子其實并沒有放棄追查當年的事情,而是因為事情不明朗,所以隱忍下來。 如果,哪天他查明白了,是不是他就要離開這個家了? 這個想法令淑宜大長公主心里十分難過,看著孫子,仿佛就看到她的小兒子一樣,也是這般毫不猶豫地離開。 曲瀲也假裝不知道那些事情,有空就抱著阿尚到寒山雅居來陪伴淑宜大長公主,每隔幾天,也會去上院給鎮國公夫人請安,只是鎮國公夫人好像更不待見她了,去了十次,有九次是不見的,唯一一次見的,還是因為有紀詩在。 因為去年淑宜大長公主所派的兩個教養嬤嬤,紀詩看起來少了以往的那種浮躁張揚,整個人都變得沉靜優雅,一舉一動更符合世家貴女的風范,也不再像以往那樣口無遮攔了。不過,從她有時候壓抑不住的眼神中可以窺出,她還是很討厭曲瀲。 曲瀲根本沒將紀詩一個庶女放在眼里。 并非她自視甚高,而是她曾經生活在一個基本上能達到人人平等的世界,那個世界雖然也有等級,但是更看重的是個人的能力,而非父輩賦予他們的資本,就算一些富二代什么的比普通人來得高人一等,可是也不乏有憑借著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翻天地的,這種人比那些二代們還要讓人敬佩。 所以,她其實真的不是個注重所謂的血脈身份的人。 也因為如此,如果紀凜的真正身份暴露,世人會鄙視她jian生子的身份,甚至覺得紀凜連紀詩這個庶女也比不上??墒窃谇鸀囆睦?,只能依附家族吃白食的紀詩一點也比不上紀凜。至少如果兩人淪落到同樣的處境,紀凜會憑著他的努力走出困鏡,紀詩則是毫無辦法。 當然,這是男女之間的差別。 但如果將紀沖和紀凜比,紀沖也是比不上紀凜的。 所以這也是她能對他的身份坦然的原因。 這段時間,曲瀲也發現婆婆安靜了好多,好像是自從阿尚滿月那會兒,婆婆生病休養后,整個人便變得安靜,甚至不理管家庶務。如今鎮國公府管家的人是紀二夫人,不過不管誰管家,對于鎮國公府來說,好像也沒什么差別。 畢竟對紀二夫人來說,不管是寒山雅居、上院,還是暄風院,都不是她能插手的,也因為如此,還不如自己清清靜靜地管著二房就好。 曲瀲去給鎮國公夫人請安時,總覺得自己這婆婆情況好像不太對勁,有種正在默默醞釀著什么大招的錯覺。 如果是以前,曲瀲心里雖然覺得鎮國公夫人會有什么大動作,卻不怎么擔心??墒乾F在知道了當年的事情,總覺得鎮國公夫人其實心里已經隱隱地明白紀凜不是她的孩子,就生怕她要做出什么瘋狂的事情,所以對她很是警惕。 轉眼便進入臘月,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 眼看就是年關了,各家各府開始忙起了年禮的事情,雖然是隆冬臘月,但是整個京城都透著一種別樣的熱鬧氣息。 在這種熱鬧中,過了臘八時,宮里傳出了皇后有孕的消息,整個京城更加的喜氣洋洋了。 曲瀲:“……” 就在曲瀲知道這個消息,瘋狂地想著皇后這是老蚌生珠什么的時候,景王府里的曲沁卻在宮里來報喜的人過來時,忍不住彎唇笑起來。 想必,那些皇子們的目光一定都集中在鳳翔宮的皇后的肚子了,而且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負他們的重望,當他出生不久后,會被慶煦帝在這位小皇子的滿月宴上,直接封他為太子。 也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因為皇后懷了身孕睡不著了。 曲沁忍不住摸著桌上的玉佛手笑起來,笑得紅蕊等丫鬟有些不明所以。 “王爺回來了?”曲沁聲音溫和地問道。 回話的是景王府里的一位計嬤嬤,這位計嬤嬤是宮里的老人了,據聞以前曾經服侍過高宗皇帝,她也是知道景王真正身份的人,是高宗皇帝特地給小兒子留的人。在景王成親后,計嬤嬤也從宮里搬了出來,到景王府里兢兢業業地為景王打理內宅。 計嬤嬤的能力不錯,曲沁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便讓她幫著管些庶務了,自己落得一身輕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