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就在她垂頭喪氣的時候,水青色的紗帳被一只手掀開了,她呆滯地看過去,便看到站在床前的男人。 他默默地看著她,她也默默地回視,兩人面上都沒有往日的笑影。 不知道這是哪個性格。 就在她心里琢磨著對策時,床前的人溫和地道:“你醒啦,阿尚剛才醒來,正要找你呢?!?/br> 曲瀲嘴角有些抽搐,阿尚才一個月,正是酣吃酣睡的時候,五感都沒長好,哪里認得出奶娘和娘親的區別?說這話也不害臊。 雖然心里腹誹,但曲瀲面上很平靜地應了一聲,便起身。 他如往常一樣,給她遞了衣服過來。 曲瀲拉過衣服時,目光在他下巴上那明顯的牙印瞅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當作不知情。她邊穿衣服邊問道:“你今日不用出門?” 看那牙印的痕跡,出門不是遭人笑話么?曲瀲頓時有些心虛。 “我今日有些點事,讓常安去衙門請一天假?!彼卮鸬?,聲音清越而溫煦,就像一位陌上如玉公子,驚艷了時光。 曲瀲又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了,也沒再看他。 等她穿戴好,宮心領著丫鬟進來伺候她梳洗,可能是因為兩人都不說話,神色也是淡淡的,讓丫鬟們也有些噤若寒蟬,行事越發的小心。 昨晚丫鬟們都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因為擔心,所以都守在門前候著,后來聽到里面傳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心都提了起來。只是后來世子讓宮心遞了清水進房后,便沒有其他事情了。 今兒進來伺候,她們敏銳地發現,兩位主子之間那種若有似無的壓抑,讓她們暗暗擔憂。更擔憂的是世子下巴上那看起來像牙印的痕跡,雖然上了藥,痕跡淡了很多,但近距離看時,仍能看個清楚。 這樣的傷痕,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來的。 想到這里,丫鬟們整個人都不好了,看向曲瀲的目光也有些閃爍。 曲瀲故作不知,很是淡定地坐在那兒由著丫鬟伺候她洗漱。 梳洗好后,曲瀲出了內室,便見紀凜抱著阿尚坐在臨窗的炕上,清晨的朝陽染紅了窗欞,灑落在兩人身上,猶如鍍上了一層神圣的光??吹剿?,他抬頭朝她微笑,笑容一如往昔,溫暖得如春日的陽光,可是卻讓她知道其實這只是假象罷了。 此時,小阿尚一點也沒給她爹面子,在她爹懷里吐泡泡玩兒,一雙眼睛要睜不睜的,顯然就要睡了。 曲瀲看了一眼阿尚,又看向抱著孩子的男人。 紀凜從容地朝她笑了下。 臉皮真厚。 ☆、第 165 章 碧春等丫鬟明顯感覺到今日室內的氣氛有些古怪,兩個主子之間也不像往昔那般有商有量,有說有笑,仿佛壓抑著什么,讓她們這些房里伺候的大丫鬟也跟著大也不敢喘一個。 只是主子們就算吵嘴了,也不是他們這些作下人的該插嘴的,只能在心里暗暗地干著急。 不僅碧春在急,宮心和琉心、常山等暄風院伺候的老人也在急。 他們比碧春這些陪嫁丫鬟更清楚世子的秘密,也知道昨天世子回來時那滔天怒氣,心里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更擔心如果連世子夫人都沒辦法讓他克制住自己,那以后怎么辦? 可是再急也沒辦法。 曲瀲垂眸,看著懷里已經入睡的小阿尚,便叫奶娘將她抱下去,然后她站起身。 “阿瀲,你去哪?”紀凜拉住她的手,柔聲問道。 曲瀲回頭看他,心里有些不可思議,為什么這個人現在還能當作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地溫和呢?難道他不像以往那樣,先是對她道歉,然后說一些挽救在她心目中形象的事情么?這種事情他以前做得多了,每次第二人格將她惹毛了時,這主人格總會很歉意地道歉一翻,維持著他溫柔的模樣。 難道如今她成了黃臉婆,所以就不用作戲了? 曲瀲為自己這個不靠譜的猜測有點兒擔心,忍住了馬上去捧菱花鏡照照是不是生了孩子她就成了黃臉婆的念頭,平靜地道:“今天天氣不錯,到院子里走走?!?/br> “那我陪你罷?!彼Φ?,牽著她的手出去了。 此時正是早晨,氣溫沒有午時的躁熱,適合人散步,不會熱得厲害。 于是曲瀲和他一起在院子里散步,沒有讓下人們跟著。 散步到小池塘那里,曲瀲站在拱橋上,扶著橋欄,俯視池里的游魚,看它們游得那么歡快,便將荷包里的點心拿出來,捻碎了灑到水里,看著一群魚涌擠過來搶食。 她看著池里的游魚,他站在旁邊看她。 從水面上層層蕩起漣漪的倒影中,她看到他凝望的目光。 曲瀲有些挫敗,一把將手中的點心都灑了,然后拍拍手,猛地轉身面對他,正好對上他那沉凝的目光。 他被她的舉動弄得愣了下,目光慢慢地有了變化,從那種沉凝的深沉,變成了清潤的溫和。 “你不說點什么嗎?”曲瀲開口道。 他的笑容依然很溫和,“瀲meimei想聽我說什么?” 聽到他溫和地叫她“瀲meimei”,曲瀲恍惚了下,依稀又記起了十二歲那年,這個少年讓她體會到什么是喜歡的時候。她生平第一次喜歡一個異性,而且還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那種雀躍的心情,至今仍記得。 因為那種心情太過美好,讓人懷念。 “我……”她正要說話,眼角余光發現常安正要過來,便閉上嘴。 常安看到站在拱橋上的兩人,也有些躊躇,只是發現兩位主子都看過來了,只好硬著頭皮道:“世子,屬下有事稟報?!?/br> “說罷?!奔o凜淡淡地道。 常安飛快地脧了曲瀲一眼,弄不懂世子的意思,真的要在世子妃面前說么? 曲瀲見狀,扭身便要走,被紀凜拉住了手。 紀凜示意常安說。 “世子,屬下已經查明了,昨日平南橋街那兒的酒樓里的人,是三皇子的人,四皇子也湊了一腳?!?/br> 曲瀲聽到平南橋街時有些狐疑,很快便想起,昨日駱承風攔住她時,不是正在平南橋街么?之所以她會認得這條街,除了這條街是從鎮國公府去平陽侯府的一條主道外,還因為平南橋街那里有一家專賣杏花酒的酒樓,這種溫和醇厚的花釀酒,連后宅女子都可以淺嘗一二,曲瀲經過幾次時,讓人去買過,昨日她掀簾子時,便也瞥了一眼。 理解常安的話,頓時臉色有些不好了。 昨日駱承風拋下出閣的親meimei特地來攔她的事情,被人目睹了,然后有人不知道怎么將它編排了,將它捅到紀凜面前。而捅這事情的人,便是三皇子的人,四皇子也湊了一腳。 對這種事情,如果是旁的男子,并不會多想,只以為駱承風這當表哥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尋表妹說,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當時周圍還有那么多人,兩人一個在馬車上一個在馬車外,隔著簾子說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私情。 可是紀凜多疑,加上駱承風對她的心思太明顯,進而也懷疑上她的心意,所以昨晚他才會被刺激成這樣。 就在她恨昨咬牙切齒時,聽到紀凜對常安的吩咐。 “……你讓個人,將三皇子的門人在江南秘密拜訪巡鹽御史的事情捅到大皇子那兒。至于四皇子,他府里不是有個對四皇子妃處處不滿的寵妾么?將這事情透露給皇后便可?!?/br> 自來巡鹽御史都是皇帝的人,三皇子的門人竟然膽敢秘密去拜訪,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被和三皇子有嫌隙的大皇子知道,大皇子絕對會借這事情去板倒三皇子,就算沒有板倒,也能讓他傷筋動骨。 而四皇子在府里寵一名妾侍的事情,只要大家心照不宣,都不是什么大事??墒窃诒哉钡幕屎笱劾?,四皇子這種行為,簡直是寵妾滅妻,特別是四皇子妃如今還沒有誕下嫡子時?;屎笞鳛榈漳?,自是要管一管的。 他輕描淡寫地吩咐下去,明明那張臉仍是那般的溫潤謙和,可是眼里卻透著與語氣不符的冰冷無情。 曲瀲有些被嚇住。 常安應了一聲,便退下去了。 等常安走后,紀凜手指輕輕地撫著她的手,低首看她,溫和地道:“嚇到你了?” 曲瀲下意識地搖頭,只是一雙眼睛仍直勾勾地看著他。 從他剛才透露的兩件事情,卻讓她知道這人的人脈之廣,并不單單只是個公府世子可以比擬的,而不管是什么原因,這人其實也在密切地關注著那些皇子的事情。 他牽著她走過拱橋,池塘上的亭子里,清風從池塘另一頭吹拂過來,帶來了些許涼爽,池塘里荷葉亭亭,滿目翠色。 “現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了吧?”他輕輕地道。 曲瀲沉默了下,說道:“不管你信不信,十二歲那年,在桃溪鎮,你對我坦白自己秘密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彼拖骂^,“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就算是駱家七表哥,我也只是當他是個陌生人罷了,對你,我卻感到由衷的歡喜?!?/br> “你知道,我娘是我爹續弦的妻子,而我爹去得早,當時弟弟年紀又小,曲家三房無依無靠,駱老夫人擔心我娘那性子教養不好jiejie,便每年派人到常州府接jiejie進京小住。jiejie舍不得我,也想讓我多些資本,所以也將我帶進京城??墒?,駱家是jiejie生母的娘家,卻不是我的,我不過是個拖油瓶罷了,駱家不是那么好相與的?!?/br> “幸好,這時候阿櫻這位駱家長房得寵的嫡女想要我當她的跟班,便處處護著我,和我混在一起玩。后來我們感情越來越好,比之姐妹也不差,我不對她好對誰好?這和任何人無關,只是我想對她好罷了。在駱家那樣的日子,我不敢行差踏錯,七表哥對我的好,我從來沒有接受過……” “我知道!”他打斷了她的話,將她摟到懷里,“對不起?!?/br> “對不起什么?”她悶悶地說,不讓他避開這問題。 這個問題太犀利了,他一時間有些沉默,方澀然地道:“阿瀲,我現在還做不到,你給我些時間?!?/br> 他現在還無法擺脫心里的魔障,無法相信人或者相信這個世界。 隱藏在溫文謙和的皮相下,是對世人的不信任。 “要多久?”她寸寸緊逼。 “……我不知道?!?/br> 她仍想再逼一逼,可是聽到他聲音里帶著些許的不穩,心知自己這次真的逼得他狼狽不堪,也算是報了昨晚被他弄哭的仇了。 “所以,你相信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七表哥,只和你好么?”她又大膽地問道。 他仍是沒回答,只是擁著她的手勁大了很多。 其實還是不相信吧。 曲瀲心里很失望,她不知道如何讓一個對整個世界都抱著懷疑的人相信人,又因自己小時候也曾騙過他,所以要讓他再付出信任很難。 半晌,他說道:“……我相信你?!?/br> 只是一慣和煦的聲音帶上一種凝滯。 “違心之語!”曲瀲不客氣地揭穿他,“還說我愛騙人,你現在不是在騙我了么?” 這反擊再次犀利得讓他無言以對。 曲瀲心知不能逼得太甚,在他就要氣息不穩轉換人格時,她終于露出笑臉,放柔了聲音,“不過沒關系,以后我會一直一直地陪著你,讓你知道我的心意?!?/br> 她不吝于甜言蜜語,以后不斷地重復告訴他,直到他相信為止。 “好!” 這時,他終于肯放開手,也肯讓她抬頭直視他的容顏。 仍是那般溫潤美好的容顏,如一塊上好的美玉,讓人見之望俗,氣質清雅,不敢褻瀆。 可是她知道,這可能是一種偽裝,只不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偽裝。 越是了解這個人,她心里越是難過。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讓他變成這樣? 就算父母不疼愛,不是還有祖母么?淑宜大長公主這般疼他,雖然不能彌補父母的疼愛,但應該也能讓他像正常的孩子一般長大。